第33章 ☆、Chapter 33
墓園附近就有一家重慶小面,面店主人是一對正宗的重慶夫妻,操着一口重慶腔調很甜蜜地交談着。面店很小,但是幹淨整潔,其中兩張桌子上面都坐了人,正一邊吃着這裏最辣的面,一邊吸着鼻子淌着眼淚。
周和點了兩碗面,端回第二碗時,發現第一碗裏面已經放滿了油潑辣子,鮮紅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王滿一筷子面條吃進去,嘴唇周圍瞬間被辣油塗滿紅彤彤一大片,一滴紅油順着她的下巴就要掉下來,周和忙用紙給她擦了,轉身要了瓶熱牛奶過來。
王滿吃辣的鹹的食物不愛就着白開水,定要些帶甜味兒的飲品,不然吃着就各種不适應,回頭還會鬧肚子,約莫是這幾項東西八字不合,在她肚子裏面各自施法,回回能折騰下她幾層皮。
周和始終記着這一點,拿牛奶過來就一聲不吭推到她跟前,王滿就着他的手咕咚喝了一大口,沖他彎着眼睛笑了笑,周和這才放下心來。
一頓面就了三瓶熱牛奶,王滿吃完已經撐得走不動路,慢騰騰挪着步子往前移,路邊大朵大朵的枯瘦梧桐樹葉嗖嗖地往下砸。她不想把它們踩碎,就盡量繞着葉子走,或者擡着腳把葉子踢到半空,活像是軍訓走正步一樣。
吃飽喝足,又走了會兒路,她兩片臉頰紅潤極了,一雙大眼睛裏淌着奕奕神采,精氣神恢複了七成。
感受到身邊人的緊張,王滿張口扯閑話:“阿和呀——”
周和豎起耳朵:“嗯?”
王滿頓了頓腳步,轉過身背着走,看那一座座白色石碑越來越缥缈,被一層霧氣吞噬進去,身影愈發模糊不清:“我這幾天做夢,老夢不到他。”
周和明白她在指代誰,不發表意見,只走在王滿背後,認真地盯着她的腳下。
“其實,這樣也好。”王滿說,“別人都說,如果人夢見死去的親人,說明親人放不下她。我夢不到他,說明他沒有記挂着我,對我是放心的。你說——他現在,和我奶奶團聚了嗎?”
不等周和發言,王滿自顧自點頭,“應該是團聚了吧?”
周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王滿轉過身來:“哎——別趁機占我便宜!”
周和一怔,一小簇火在臉頰上不斷地跳躍,握過她的手本身就緊張得發虛,現下更是一股股電流竄來竄去,就快要把他那塊的神經給燒糊燒短路了。
“逗你呢!”王滿嘻嘻笑了出來,主動攬住他的胳膊。這個動作她先前從沒做過,可她卻做得自然流暢,像是習以為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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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僵直了半邊背,感到女生軟軟的手臂和身體,漸漸地放松神經,手掌上面的電路情況不治而愈,仿佛上了潤滑油一般,也流暢地往下一伸,将女生軟軟小小的手捏在了手心:“我會一直在你旁邊的。別難過。”
他的手掌心有顆小太陽,很順暢地把光熱傳遞給她。
王滿舒服地眯了眯眼,心尖上殘留的那些荒廢的蒼涼果然被掃蕩得一幹二淨。她這一個星期想了很多,可又似乎什麽都沒想,整個人處于一團混沌的狀态。在她的認知裏,“重生”已然是一件超科學的事情,她重生之前的狀态不過是在睡覺,醒來卻是一只剛剛破肚而出的新生兒。她的一切都變了,可又都沒有變,直到王爺爺死前說的那一番話,才将她徹底擊懵。
“我是在夢中嗎?”王滿心想,“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會不會,有一天,她一覺睡過去,醒來發現自己并沒有重生?今生所發生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夢境?
會不會,有一天,前世的記憶越來越遠,她發現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現在的才是真實的?
會不會,她重生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了?而這輩子,在那一天,她還會同樣的死去嗎?她的死,又會産生什麽樣的蝴蝶效應?
她一忽兒覺得自己是夢境,一忽兒覺得自己是鬼魂,一忽兒又開始質疑起自己對于往事的記憶,一具小小的身軀裏恨不能裝滿一百零八個小人兒,你方唱罷我登場,足足鬧了好幾個通宵,鬧得她心驚肉跳頭暈腦脹。
直到晃着神來到王爺爺的墓碑前,一股腦兒磕了六個頭,她方覺出些滋味來。然後點了碗重慶小面,火辣辣吃進肚裏,一溜兒燒得心眼兒胃裏大鬧一場,她才徹底醒了神,覺得自己好笑極了。
管它是什麽樣子呢,起碼現在的她是真真實實可以觸碰的。管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呢,沒有一個又一個“現在”的疊加,哪裏鋪墊得出一個“将來”?至于上一世?過去了的,就任由它煙灰雲滅吧。
她應該心存感激,起碼她獲得了一個嶄新的視角,看看她一直身處其中,卻又不能深解其意的世界。
活着,珍惜,才是最重要的。
一小簇冷風打着旋兒唱過,王滿臉頰溫度低了點,手掌卻暖乎乎的,是周和一直包着裹着。他一只胳膊虛虛地攔在她的背後,不敢碰她,但又像是能輻射能量一般,呲溜溜地傳到她背上。
王滿擡頭沖他一笑,突然很想撒個嬌:“求抱抱!”
周和一驚,身體還沒做出反應,神經已經率先将一桶紅色潑到了他臉上,把他說話頻率砍得七零八碎:“你、你、你……我、我、我……什麽……”
王滿趁着勇氣還滾燙着,一腦袋紮進他懷抱裏。周和瘦,但這會兒緊張,肌肉不自主地有力贲張出力量來,結結實實接納了她的懷抱,手足無措地原地站了會兒,才試探性地、珍重地把手環住她的背,輕輕地拍了拍,腦袋裏一閃而過的竟然全部都是在情話大全裏看過的令人臉紅心跳的肉麻句子,嘴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壓制着,等了半晌,他放棄了說話,低頭看着王滿的後腦勺,只知道呆呆地笑了笑。
冬天很快就來臨了。
大雪一場接連一場的往下掉。
這幾年溫室效應越發明顯,幾場雪過去,勉為其難地在地上鋪了層冰,還來不及造成什麽影響,門口不知哪家孩子堆的一個小可憐的雪人轉眼就化掉了。
一幫孩子們湊錢買了個燒水壺,逢課間就倒水插電燒,然後把白開水全部喂了劣質的速溶咖啡,或者是一盒盒泡面,各種口味把教室弄得烏煙瘴氣。
王滿跟風了兩三天,實在忍無可忍地棄掉了咖啡和泡面,想不通自己以前怎麽會覺得這些東西很美味?哪裏美味了?簡直劣質到不可忍!
圍繞着她的五朵金花都收起了閑暇瞎胡鬧,沒那個精神氣明裏暗裏較勁那些無聊的東西了。冬天冰冷的大手把那些不安分的小火苗全部捏滅。五朵金花變成了五朵蔫花,舉着課本一邊看一邊喝咖啡,中午也不肯挪步回家用飯,幾朵花湊在一塊兒天天點外賣,到處借外套以便于躲避學校保衛處鐵面無私的保安,将口糧瞞天過海地送過來。
王滿見她們五個人學得這麽賣勁,被這氣氛所感染,也選了作業比較多的一天留校,她跟周和順嘴一提,周和沒反對,反而諒解地點點頭:“我給你送飯。”
王滿鄰座的“指甲油”花費盡心機遣送外賣卻被成功抓捕時,看到周和竟然大搖大擺提着保溫盒走進校門,一時長籲短嘆,指着他的背影義憤填膺地對保安說:“太不公平了!”
保安一臉“看破紅塵”地冷笑:“你拿保溫盒,看我沒收你的東西不?”
一招致命,“指甲油”花憤怒地甩袖而歸,盯着王滿的飯盒看了許久,怨念沖天三丈!突然,她轉了轉眼睛,湊上前問道:“滿兒呀——”
王滿打了個寒顫,把飯盒往她那邊一推:“咱倆一起吃還不行麽?”
“不!你休想賄賂我!”她義正言辭道,“先老實交待你的情況!”
王滿莫名其妙:“什麽鬼?”
“還記得宜室宜家嗎?”她說。
王滿糊塗了幾分鐘,緩慢地回過神來:“哦……”
“啧啧啧,看看這菜色!”“指甲油”花一臉沉痛地搖頭說道,“慘痛的現實擺在眼前!紅燒獅子頭……清炒小白菜……糖醋排骨……竟然連榨菜這種配菜也有三種!這還不算宜室宜家,那怎樣才算是?”
她痛心疾首指責王滿的“奢侈*”,冷不丁看到過來收碗的周和,上下掃了幾遍,吃驚道:“我還是頭一回發現……你這小竹馬竟然長得這麽妖孽啊?”
周和被她大膽言語驚到,莫名地看她一眼,低頭看了看王滿的飯碗,點了點桌子:“怎麽還剩這麽多?快吃吧。”然後拿了瓶超市買來的熱騰騰的牛奶放在她手邊,“口渴了喝。還要什麽嗎?”
王滿搖搖頭:“不用了。”然而她已經有點吃不下去了,胡亂吃了幾口推給周和,“飽了。”
“真飽了?”周和問。
王滿連連點頭。他這才把保溫盒收走:“晚上呢?想吃什麽?”
王滿感受着旁邊那只虎視眈眈的眼神,如芒在背,含糊道:“到時候再說。”
周和點頭:“那你好好學習。”
王滿被這話暖了暖心,沖他甜甜一笑,兩人相視一眼,周和才含笑離開。
看他走遠了,“指甲油”花一邊惡狠狠地塗着指甲油,一邊哼哼唧唧道:“還想瞞過我的法眼?”
王滿擡手給了她額頭一巴掌:“別瞎說!我倆還小呢!先管好你自己的肚子吧!”
“哼……”她注意力分散了點,大約也是覺得無聊,想着這不過就是個巧合罷了,沒必要繼續掰扯下去,塗完指甲又洗幹淨,把怨氣發散完了,伸了個懶腰捂着肚子說,“也有道理,你倆還小呢,而且你倆要是真有□□,估計也發展不下去。哎,當我沒說,我去找食物去也。”
“等會兒。”王滿把她扯回來,“你什麽意思啊?”
“你不是下學期就轉學了嗎?你倆真有□□,一個學期不見,還能不散?你看學期頭追我們追得熱乎着的男生,這會兒打死他們也不會承認那事,就是鬧眼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