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北宮如傳
作者:長星島
文案
他不是一個慈悲的人,因為好人作不了好帝王。但他也不是一個完美的帝王,因為他還有血有肉,為愛人忘記冷靜。三個女人,三段糾葛,用淚與血伴他決勝沙場,走向王位,最終發現深宮裏的真相。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虐戀情深 報仇雪恨
搜索關鍵字:主角:北宮如 ┃ 配角: ┃ 其它:
☆、碧海青天
那時的華夏大地,中央權力微弱,諸侯四起,逐鹿中原。主人公出生于一個中等諸侯國-柳國的王宮裏。因為行六,父親就按照‘六如’之說,取單名一個如字,叫北宮如,字郁霖,人也稱公子如。
這日,八歲的北宮如一清早便到母親平貴妾的房中給她請安。今天正是母親的生辰,但因為平貴妾不受寵,宮中像往常一樣冷冷清清的。母親的房間十分清簡,只點綴着幾個普通的古董玩器。案上擺了一個白淨瓶,插着一簇秋海棠。床上吊着素色紗賬,衾褥也是簡樸的雙色錦。
北宮如的父親是北宮成師,十多年前襲了柳國的爵位,後來史書上稱柳獻公。父親才華橫溢,生性風流,雖然在衆諸侯國中,柳國只能算國力居中,但後宮裏卻也不乏衆多才藝兼備,溫婉多情的夫人,貴妾,和數不勝數的侍妾藝姬。
北宮如的母親名叫秦若芙,雖還算得上面容嬌好,可性格中的那一點清高和偏執,又讓她不願曲意獻媚,自然在這百花争豔的後宮裏,很快被人遺忘了。
北宮如恭敬的給母親請了安,就安靜地站在一旁看侍女秀莺為母親梳妝。 鏡中的母親年輕秀美,兩眉微蹙,眉間總是籠着一層揮散不去的憂郁,細長的眼睛仿佛總含着陰晴不定的寒意。秀莺是從北宮如出生,便被調來照顧他們起居的宮女,大約三十開外,性格溫和,北宮如對她有時比和母親更親近。
秀莺一邊用象牙梳輕輕地梳着平貴妾的如雲長發,一邊小心的輕聲問道:“夫人,今晚我叫廚房弄幾個好菜,幾壺好酒,再請妍姬夫人她們幾位,一起來我們這采葛苑熱鬧熱鬧可好?”
平貴妾聽完冷冷地答道:“不必了,今天就像往常一樣過就好。”
正說話間,一位甘棠閣的侍女求見,說是妍姬夫人有薄禮相送。
平貴妾暗想:是她還記得我的生辰?也沒枉費我們那些年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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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間,只見那侍女款款走入,跪在平貴妾腳邊,雙手捧上一個大翡翠盤子齊眉高,怯生生地說道:“奴婢是剛調到甘棠閣的蕊珠。妍姬夫人感謝衆姐妹前幾日送的壽禮,一直未有空一一上門謝過。今天見園裏菊花開的正好,就折了幾枝形好色豔的,給夫人們插頭壓鬓。”
平貴妾哂笑道“是啊,那些送壽禮的人怕是把去甘棠閣的路都踏平了吧。”
她見盤中只有一支紅色菊花,便緩聲道:“ 還專程叫你送來,真是麻煩了。”
蕊珠答道:“不麻煩,不麻煩,奴婢順路先去了別的宮。。。”
北宮如在旁聽了,暗叫不好。蕊珠也突然覺察到自己失言,雙頰緋紅,急忙匆匆告退出去。
平貴妾将花猛地擲在妝臺上,眼圈泛紅,嘴唇微顫。北宮如在旁寬慰她道:“母親不要傷感,孩兒以後一定給母親争氣。”
平貴妾黯然嘆道:“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任你是南冥大鵬,也難扶搖而上呀。”
早飯後,平貴妾照例看兒子讀書寫字,又考問他背書。他背書時母親總放一根細藤條在桌上,時刻提醒他要刻苦專心。今天北宮如正在背新學的詩,平貴妾心思全然不在其上,偶然聽到一句好像背錯了,便責怪道:“錯了!”
北宮如回道:“沒有錯呀,母親看錯了。”
平貴妾霎時大怒,将書狠狠摔在北宮如身上,罵道:“是啊,我一個婦人,是教不了你了,可惜你不能子憑母貴,投拜名師。你那才情萬丈的父王,才沒空理我們母子呢。”
北宮如慌忙跪下道:“母親息怒,是孩兒背錯了,請母親責罰。”
平貴妾抄起案上的藤條洩憤似地抽打北宮如,他咬住下唇,濃黑的睫毛顫抖着,跪在那不躲也不□□。平貴妾看着北宮如一張清秀的臉就算因疼痛而輕微抽搐,還看得出是有五分像柳獻公,她更是将心中的酸苦遷怒于他,藤條下的越發密了。
秀莺看不過,沖上來抱住平貴妾。她終于住了手,仿佛用盡了身體最後一絲力氣似的,頹然坐到妝臺前一動不動,時間霎時凝固,壓抑得讓人窒息。
終于,她對秀莺道:“把那花拿來給我帶上,我們去瞧瞧妍姬。”
到了甘棠閣,妍姬剛剛被侍候着上完晨妝。侍女正拿了兩面菱花鏡前後照着,她看着頭上新做的副笄六珈,華美非常,十分滿意。 那鏡中人明豔動人,顧盼生姿,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似乎對着鏡子練過百次,把她當年舞姬的嬌媚和如今夫人的尊貴拿捏糅合的恰到好處,別有一番風韻。
妍姬瞥見平貴妾進來,并未起身相迎,側身粲然笑道:“看來姐姐是喜歡我這花兒了? ”
平貴妾将手搭在妍姬伸出來的手上,坐到榻上,一面不禁也暗贊:好一雙指排削玉,柔弱無骨的手呀。
平貴妾坐下後開口道:“我從來不喜這豔紅色,但今天是生辰,就想着加點顏色也好。”
妍姬聽了,連忙滿臉歉意地說:“我真是不應該,這兩天主公一直在這兒,我光顧着接駕,竟疏忽了姐姐的生辰。”
平貴妾接道:“這有什麽要緊,從前你我一塊兒練舞,情同姐妹,發誓茍富貴,不相忘。你先被主公看中,又生下公子雍,還不忘了念姐妹舊情,提攜我。沒有你這份情義,我怎會有如兒。雖說主公多年來也未曾青睐我們母子,可那是姐姐我福薄。你的好,我都記得。”說完,扭過頭輕輕試淚。
妍姬被平貴妾的一番話說的臉泛紅暈,三分惱她又提起她們的出身,七分也憐她在宮中人微言輕,自己這幾年也未盡心幫她。
轉念又一想,今晚獻公八成是去轸姬那兒,不如趁此機會讓轸姬空等,還能做個順水人情,豈不是兩全其美?便安慰道:“姐姐不要難受,我今天一定提醒主公去采葛苑坐坐。”姐妹倆又閑話一盞茶的功夫,平貴妾才告辭離去。
卻說平貴妾回去立即命人準備晚宴,秀莺帶着幾個丫頭掃院擦桌,忙裏忙外,采葛苑上下一團喜氣。近傍晚時分,北宮如透過窗縫看着母親站在園中賞花,可她眼睛卻一直看着門外。
秀莺為北宮如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他最好的一件錦袍,看到他身上的一條條的青紫鞭痕,柔聲說道:“夫人脾氣不好,你不要怪她。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心裏太苦了。”
北宮如點點頭,眼睛裏閃着比同齡孩子成熟幾分的光芒說:“如兒明白,我只想快點長大成材,有番作為,讓母親能母憑子貴。”換上了衣服,袖子已略顯短,秀莺說下個月替他做件新的。
一直到太陽下山,柳獻公也沒有來,北宮如走到院中,聽母親輕吟道:“日日望君君不至,香車系在誰家樹。”心灰意冷的平貴妾叫秀莺把飯菜收了。
就在這時,柳獻公跨進院來,步履輕盈,神采奕奕。他三十上下的年紀,風流儒雅,氣宇軒昂。怪不得宮裏人都說,比起一國之主,父王更像是個富貴才子。事實上,柳獻公在詩詞歌賦,書法丹青上,非常有天分和興趣,可以說是癡迷。但對于處理國政,禦民帶兵卻是意興闌珊。
平貴妾稍微愣了一下,慌忙叫人上茶布菜,采葛苑上下又一片歡樂的忙碌聲。用膳時,獻公問北宮如可有讀書。北宮如小心答道:“讀了些詩經。”
平貴妾看準時機,盈盈拜下,軟聲求道:“妾身才疏學淺,如兒敏而好學,妾身想請主公為如兒請位老師,出閣讀書。”獻公滿心答應下來。平貴妾暗喜,想着:總算對我們母子還有一絲情意。
膳畢,正飲茶閑話間,轸姬派侍女來請:說夫人将古曲《雲裳花容舞》又譜新曲了,請獻公去欣賞。北宮如見狀立即跪到獻公身旁說道:“孩兒久未聆父王教誨,可否請父王今晚留下?”
獻公勉強對那侍女說:“寡人明日再去,今天就留在這兒。”
轸姬侍女輕輕一笑,又說:“夫人還為這曲配了舞,要親自跳給主公看呢。”
獻公想起轸姬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兒,清麗脫俗的琴音,再比起眼前這位稍遜風情的木美人,便含糊答應下來。獻公又将就坐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托說還有折子要看,不能留下來了。
平貴妾送獻公出去回來後,便一夜坐在窗邊望月無語,靜靜流淚。北宮如想走過去抱着母親,卻不敢,母親似乎從不願與他親近。他只有靜靜地坐在房中陪着母親度過又一個黑暗的壓抑的漫漫長夜。
他柔軟的孩童的心,就被這一日日,一夜夜的冷清慢慢結冰凍硬。他渴望着自己長大一飛沖天,呼風喚雨的那一刻,可以帶着母親掙脫這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廣寒宮。
作者有話要說: 童年三章為後面情節做鋪墊,請耐心喲
☆、良師難尋
數月後的一日,負責每年考察官吏政績的司士魏季巡察歸來,觐見柳獻公奏道:“臣此次尋訪各城邑鄉野,遇一奇人奇事。”
獻公輕揚眉毛,頗有興致道:“細細說來。”
魏季回道:“此人叫狐旭,其父前朝時為士,後獲罪被罷官回鄉。狐旭因博學多聞,通曉古今而聞名于鄉裏,被保舉為鄉帥。主公,我柳國在鄉野以三十家為邑,設邑有司;十邑為卒,設卒帥;十卒為鄉,設鄉帥;三鄉為縣,設縣帥。這鄉帥一職,可也管了大大小小幾千家的事兒。臣到那鄉時,竟聽說此人到任鄉帥半年有餘,竟沒有一天在鄉府處理過公務,整日邀人喝酒作樂。臣便親往探查,在鄉府裏等了他一個時辰,他才微醺來見。臣怒斥他玩忽職守,他卻到對臣深深一楫,笑道:上卿息怒,這小小一鄉之事,卑職兩個時辰便能斷完。”
獻公奇道:“這半年的公事,總也不少吧?”
魏季應曰:“正是。這狐旭叫人把半年來的奏貼呈上來,每看完一貼, 便對那旁邊的鄉師、鄉司馬、鄉司寇等吩咐如此這般,不到兩個時辰便真斷完了半年的公事。且臣在旁聽來,件件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臣以為此人有曠世奇才,便帶他入都城,谒見主公。”
獻公不以為然道:“罷了,此等狂人,若讓他留于都城,豈不縱容他更加恃才曠物?”
魏季正待谏言,太宰韓仕通在一旁附和道:“主公英明,最能适才而用。” 魏季只好嘆口氣,将此事做罷。
這晚,獻公正在甘棠閣與妍姬下棋,閑說起今日所聽的奇人狐旭。妍姬侍女姒柔過來說,平貴妾宮裏的秀莺捧着食盒在外求見,妍姬叫她進來。秀莺行過禮後,便端上一碟半透明的白色軟糕。
獻公問道:“這糕什麽來歷?以前并未見過。”
妍姬巧笑道:“主公萬尊之軀,怎吃過這民間小吃?這糕叫‘青石糕’,是從前我和平貴妾家鄉的特産。是糯米粉就着井水在青石板上搗出來的,形狀顏色像極了白玉石雕出來的,所以也叫‘如玉糕’。沒想到平貴妾倒把這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拿來了。”
獻公聽完,略略沉思片刻道:“真難為她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便回頭對常侍優瞿說道:“明天叫韓仕通拟個名單,舉薦幾個可以給公子如當老師的人選。”
妍姬在一旁奇道:“主公怎麽突然想到這個,這事從何說起呢?”
獻公解釋說:“那日我在平貴妾那兒,她求我讓公子如出閣讀書。這不,我一直沒有想起來。今日她必是知道我來你這兒,便送了這糕過來。‘青石糕’諧音‘請師’,‘如玉糕’又是暗指‘如兒’。 是借你知道這糕的來歷,提醒我此事呢。”
妍姬恍然大悟,心想自己被人利用還不知道, 懊惱十分,便哂笑道:“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我看這狐旭就是不二人選。”
獻公聽出她的嬌嗔,便哄道:“好,就聽你的。”
卻說這邊,狐旭正準備啓程回家,獻公遣使任命狐旭為六公子北宮如的老師,賜都城一座小別苑為其居所,公子如每日來府受教讀書。狐旭厚賞了來使,問道:“可否勞尊駕告之,這六公子是何來頭?”
來使為難道:“這六公子是平貴妾所生,并不為主上喜歡。其他公子都潛心于詩詞歌賦,音律舞蹈,很合主上喜好。偏偏這六公子不通于此。”
來使告辭後,狐旭的随從鐘容在旁嘆道:“看來這可不是個美差。”
狐旭抿茶淡淡地說:“未必,未必,事在人為。”
翌日,有人送來一個漆奁,說是平貴妾賜的見師禮。狐旭打開一看,吃了一驚,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很久。
鐘容百思不得其解道:“我還從沒聽過這見師禮是根婦人用的玉釵。這釵雖樣式特別,可也不是什麽名貴之物。看來這平貴妾在宮中境遇真是不得意。”
久久,狐旭才出聲道:“你懂什麽,‘釵于奁內待時飛’。這母子有大志,但聽他們的處境,确實是任重而道遠呀。”
三日後,北宮如來到狐旭處正式拜師,見那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氣定神閑的坐在圈椅中。他身着青色布袍,氣度不凡,一雙眼睛深邃中帶着十分的自信。
北宮如正欲行拜師禮,狐旭緩緩道:“且慢,你過了我的考驗,再拜不遲。過不了,我便請辭歸鄉。”
公子如從容答道:“老師盡管出題。如兒一定盡力。”
狐旭說道:“你父王極擅丹青,我限你一個月內,能寫出他的筆跡。”
公子如暗想:看這位先生似有曠世之才,可竟也是要讓我饞媚父王。想雖想,還是恭順的答應下來。
此後的一個月,公子如起早貪黑,廢寝忘食的練字,此不贅敘。
一個月後來見狐旭,狐旭看了一眼北宮如遞上來的一篇字,便抛在案上,只說道:“三成像,再練。”
公子如恭敬的回道:“如兒愚笨,定會加倍努力。”
又一個月,公子如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其餘時候都在練字。複見狐旭,請他過目。狐旭端看一下,便擲在地上道:“五成像,再練。” 公子如委屈地回去了。
又過了一月,公子如來見狐旭。“七成像。。。”
不等狐旭說完,公子如說:“如兒回去再練,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
狐旭聽後,大笑道:“好孩子,慢慢來,但不要讓人知道你練過主公的筆跡。你有過人的忍耐力,将來定成大器。”
公子如這才明白,狐旭幾個月來借練字試探自己的性情,便高興地跪下行了大禮道:“老師在上,受徒兒一拜。以後徒兒刻苦讀書,只求早日成材,一定言必聽,計必從。”
狐旭扶起他,看着那張還稚嫩卻堅定地臉,問道:“如兒成材以後要做什麽?當世子以後繼承王位?”
公子如搖搖頭道:“不只如此,如兒要讓柳國稱霸諸侯,再不夾在奎國與翼國之中,兩面受牽制。還要威攝在北方虎視眈眈的轸國。”
狐旭點點頭,心想:這孩子不願做個平凡的公子,等着到了歲數封一個采邑,靠着俸祿安穩一生。他選的這條路,必是荊棘密布。
從此以後的兩三年,狐旭盡心竭力教導公子如,既嚴格也慈愛;公子如敬師如父,勤學好問,此不多言。
歲月飛逝,北宮如轉眼十一歲了。這一天,獻公在宮中花園裏舉行春宴,和夫人公子們喝酒賞花,也邀了衆卿大夫同樂。還未開席,王後奎國公主奎姬起身拜道:“今日耳兒身上不大好,不能來助興。請主公見諒。”
獻公搖搖頭道:“寡人明天去瞧瞧他。”
奎國是位于柳國東面的霸主,所以這奎姬之子公子耳,雖然從小體弱多病,嬴弱不堪,不能立為世子,但獻公礙于奎國強勢,對奎姬和公子耳還是關懷有嘉。
幾巡酒後,獻公微醉,指着一旁侍女頭上的雕花骨梳,對衆公子說道:“寡人以這栉梳為題,你們來應題。”
妍姬之子公子雍先搶個頭彩吟道:“蟲響餘霄寂,荷妝赴曉鮮。梳頭花霧裏,照水柳風前。” 獻公大喜。
悅貴妾的雙生子公子墨玉,公子綠衣不甘落後,翩翩起身。這對公子面若撲粉,唇若塗朱,身材俊俏,嬌滴滴似女兒姿态。兩位公子平日癡迷舞藝,當場配合默契地跳了一支少女初醒梳妝的情境,把那‘玉容驚覺濃睡醒,三尺巫雲绾朝翠’的柔媚細膩表現的淋漓盡致。獻公看後連連稱贊。
而轸姬之子公子華,行四,擅音律。他邊彈着瑤琴,邊清唱了一首古調。只聽他唱道:“仙人愛向桃源住,曲曲雲林勝辋川。秋水到門船似屋,青山當檻樹如煙。常時待月溪邊立,最愛梳頭竹裏眠。 我有好懷清夢遠,題詩還到草堂前。”獻公聽完大笑,撫掌稱好。
掌管天下兵馬的大司馬趙原珉在一旁雖強做歡喜,卻暗暗感嘆:這幾個大一些的公子,都醉心文藝,毫無七尺男兒的豪情,柳國的未來真是堪憂呀。司寇北宮襄只顧喝酒,似乎對表演視若無睹。他是獻公的弟弟,性格孤傲,少言寡語,從不屑人雲亦雲。
這時,獻公看向公子如,北宮如好勝心切,起身神采奕奕的念道:“大才治世猶栉之理發也。理發不可無栉,治世不可無才。”
趙原珉聽到,暗贊: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拿栉梳比作人才,很有見地,了得了得。可看向獻公時,只見他不置可否,顯然是嫌公子如煞風景。
回到采葛苑,北宮如被母親叫到房中,喝他跪下。平貴妾冷冷說道:“你得了一星半點兒的學問,便不分場合賣弄起來。”
公子如連忙認錯。平貴妾便叫他脫去半邊衣服,露出左肩,拿起筆,寫了一個如嬰孩巴掌般大小的‘隐’字。又撚起繡花針一下下刺起來。
北宮如緊咬着牙根,疼得光潔的額頭上冒起一層虛汗。平貴妾刺完,将醋墨塗上,使其永不褪色。然後看着眼圈含淚的公子如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要學會隐忍,直到你羽翼豐滿的那一天。”
公子如顫聲回答:“孩兒謝母親教誨。” 北宮如一直挨到回了房間,才忍不住疼得掉下眼淚。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這個會跟着他一輩子的‘隐’字,立刻一陣鑽心的疼,他心想:刺在兒身上,疼在娘心裏。母親一定比我更難過吧。
☆、武功韬略
次日,北宮如照常在狐旭處上課。狐旭講到‘親賢臣,遠小人‘,便問公子如:“如今主公身邊有太宰韓仕通,常侍優瞿和司膳庖英。主公對這三人寵幸有嘉,離開他們任何一個,都會覺得寝食不便,索然無味。我聽說這三人也對主公忠貞不二。韓仕通本是井國人,後來母親病逝,為了侍奉主公而沒有回去丁憂。優瞿本是戲子,主公賞識他的才華,他為了盡心追随主上,自宮當了常侍。還有庖英,知道主上不能一天不吃他做的菜,十年來未回家看過妻兒。這三人可謂忠賢?”
北宮如想了想,搖搖頭說:“父王應該遠離他們。母親養育之恩大于天,母亡而不回家祭拜,此為不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揮刀自殘之人,可以對自己如此殘忍,對其他人更不會仁慈。妻兒乃人間至親,十年不聞不問,實為不義。不孝,不仁,不義之人,豈會是忠臣賢士?”
狐旭聽完很滿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贊許。北宮如肩上刺字的地方吃痛,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狐旭扒開他的領子,看到了還紅腫的傷口,吃了一驚道:“這是?”
北宮如告訴狐旭昨日之事,狐旭良久沒有說話。最後,他深深的嘆口氣說:“多年來宮中的壓抑扭曲了人性呀。”
便翻出藥箱,正給北宮如上藥時,聽他說道:“老師,如兒想學騎射,想領兵打仗。像大司馬趙原珉那樣金戈鐵馬,征戰沙場。”
狐旭點點頭說:“不錯,唯有如此,你才有繼位的希望。但我們需要一個人的全力支持。”
北宮如問:“是父王?”
狐旭收拾了藥箱,回答:“是趙原珉。”
北宮如迫切的追問:“我們應該怎麽做?”
狐旭皺了皺眉頭說:“我要仔細想想。”
第二天清晨,北宮如來狐旭處,在書房等鐘容去請狐旭出來。鐘容去了片刻,便神色慌張地跑進來說:“公子,先生不見了。”
北宮如大驚:“帶我去看看。”兩人仔細看了狐旭的房間,少了幾件衣服和細軟,連出都城的通行憑證也不見了。
北宮如想:老師不會不辭而別呀。便問鐘容:“昨日傍晚我離開後,可有什麽事情發生?”
鐘容想了想,答道:“先生後來出去了一會兒,也不叫我跟着。回來後,就打發我連夜去城外送封信給廣蔭寺的主持。我是今天早上剛剛趕回來,所以沒發現先生不在。”
北宮如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可知道信裏寫了什麽?”
鐘容老實答道:“我不知道,先生雖然沒封口,但我也沒敢拿出信來看。”
北宮如點頭,他知道鐘容素來憨厚。便分析道:“信沒封口,說明不是什麽要緊的內容;但又讓你連夜去送,只有一種可能,老師想支開你。可支開你做什麽呢?要麽是在家裏見什麽人,要麽是方便他準備離開。走,我們去城門口問問,老師拿了通行憑證,一定是想出城,說不定會有人看到他。”
鐘容為難的問:“這都城這麽大,我們去哪個門?”
北宮如說:“今日初五,只有西門和南門會開,我們分頭去問,然後在這會合。”
個把時辰過後,北宮如回到狐旭處,鐘容已先到,正坐立難安地來回走動。見到北宮如,他就急切的說:“我在西門問到,有人看到先生天剛亮時從西門走出城。”
北宮如說:“南門侍衛說有看似老師的人,正午十分,從那出城。”兩人百思不得其解,快黃昏了,北宮如只好回宮。
次日,還是沒有狐旭的消息。第三天,北宮如等到近夕陽西下,才見狐旭風塵仆仆的走進來。
北宮如高興的沖過去,雙臂抱着狐旭的腰,将頭貼在他的身上,即欣喜又委屈的說:“我以為老師不要如兒了。”
狐旭摸摸他的頭,低啞的說道:“老師怎麽放得下如兒。”
三年多的朝夕相處,已經讓兩人産生一種如父子一般的感情,不易割舍。狐旭告訴公子如他去了城外鄉下一個故友家,這位故友的母親從前是趙原珉家的丫環,便把他打聽到的趙原珉的一些兒時舊事,一一講給北宮如聽。
又過幾日,狐旭來到大司馬趙原珉在都城的府邸。狐旭遞上名帖,許久,才有家丁出來将他引到偏堂。狐旭打量這屋子,是個精致的小花廳。黃梨木的茶幾古色古香,紫檀木的圈椅背上嵌着雲文理石,古樸典雅,連這屋中案上的幾盆春蘭,似乎也彰顯着主人的卓絕品味。狐旭想:這趙家世代為卿,府邸果然是氣派不凡。
又過了半個時辰,趙原珉方才踱進廳來,寒暄後便斥責下人沒有奉茶。兩人坐下聊了片刻,就有随從進來禀告說有緊急軍情,請司馬定奪。狐旭聽後,立刻站起來,笑着說:“将軍請便,在下可在此等候。”
這一等,便到日落,也無人來為狐旭添水換茶。狐旭也不愠,神閑氣定地坐在那兒。
早有家丁将狐旭的一舉一動報給趙原珉。原來趙原珉并沒有公事纏身,幾番故意怠慢,是因為他已将狐旭的來意猜到了□□分,有意試探他的誠意。
趙原珉幾年前便聽過狐旭的名聲,心想:這麽一個心高氣傲的人物,會如此為公子如奔波,這位公子必有過人之處。又想起那日春宴上北宮如頗有見識的一番話,更覺得這師徒不可小觑。遂邀狐旭共進晚膳,兩人席間高談闊論,相談甚歡。
飯後,趙原珉又支開左右,請狐旭秉燭夜談,狐旭開門見山的說道:“在下替我家公子請大将軍為師,授其武功韬略,助其成大業。”
狐旭見趙原珉并未接話,便又道:“縱觀主公幾位公子,娣長子公子耳先天不足,難以立為嗣。二公子墨玉,三公子綠衣,生性陰柔,且其母悅貴妾出身平凡,皆難以服衆。四公子,轸姬之子公子華,倒是有幾分才氣,但轸國一直對我國賊心不死,早晚一戰,到時候,公子華必然處境尴尬。”
趙原珉點點頭,随後問道:“那五公子,妍姬之子公子雍如何?論長幼,他排在公子如之前;論資質,他也不遜于六公子;再論出身,妍姬一直榮寵不衰。”
狐旭從容應道:“正是如此,公子雍乃衆望所歸,想攀附這根高枝的大有人在,将軍又何必錦上添花?公子如則不同,他才智過人,胸有大志,得将軍相助必如困龍得水,聞雷鳴而起,一飛沖天。将軍雪中送炭,難能可貴,他們母子得勢後必然更對閣下感恩戴德。”
一番話說的趙原珉心悅誠服,但出于多年在朝為官的謹慎,還是說道:“聽君一席話,如撥雲見日,但此事還要仔細斟酌一下。” 狐旭并未失望,他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兩個月後,是王祖母的壽辰,照例,請了衆公卿及其母一同入宮慶祝。宮裏到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酒宴剛開始,樂師們奏起了‘朝天子’,獻公帶着衆夫人公子公主公卿命婦們,一起向太後敬壽酒,太後連連稱好。她今年已經六十有餘,神态安詳,舉止端莊,一種由內而外的高貴讓衆人在她面前自然而然的恭順。
酒過三巡,司馬趙原珉的母親起身去更衣。平貴妾款款走向前,盈盈拜下,婉轉說道:“妾身為母後壽辰,特意準備了一支舞助興。請母後不要嫌棄。”
獻公已有些許醉意,笑說道:“好久沒看過平貴妾跳舞了,甚好。” 平貴妾欣然下去準備。
她離開人群後,就快步追上正走去換衣的趙母。趙母見到她,甚是意外,平貴妾引她到花園中一處僻靜之地,便跪下來拜了趙母。
趙母大驚,連忙扶起她,說:“貴妾何必如此?有什麽老身能幫忙的,盡管吩咐。”
平貴妾低泣說道:“老夫人,妾身無德,又出身低賤,不能得主公歡心,連累我的如兒也不得他父王垂憐,妾身深感愧疚。如兒有鴻鹄之志,可惜我這個做母親的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如兒一直想通兵法,能騎射,若能請趙将軍指點一二,妾便心滿意足了。”
趙母聽她遭遇,想起自己當年也是婢女出身,和兒子趙原珉經過多年煎熬,才讓老将軍慢慢賞識原珉,最後又讓他成為趙家一族之長。此間種種,好像還歷歷在目。趙母不由嘆道:“貴妾的心意,老身明白了,自當盡力。” 平貴妾深拜離去。
稍頃,宮人們搬上一個銅鑄的大荷花,衆人目光皆被吸引至此。音樂響起,那荷花瓣慢慢舒展,裏面一個美人似剛被晨光喚醒。只見她慵懶起身,臨水梳妝,那身段柔美妖嬈,動若弱柳扶風,美的攝人心魄。一雙眼睛澄如秋水,回眸一笑,傾倒衆生。獻公看得如癡如醉,情不自禁地走下來挽住這荷花仙子,正是平貴妾。獻公喜出望外,那夜,便宿在了采葛苑。
卻說翌日,趙母請兒子來屋中,細說了與平貴妾的談話,末了,趙母傷感說道:“看着這對母子,就想起我們當年的艱辛。母親我感同身受呀。”
趙原珉昔日與母親相依為命,在趙府受盡欺淩,忍辱負重走到今天,對母親極為孝順。暗想:公子如母子能屈能伸,将來絕非池中之物。
此後六年,趙原珉派心腹大将段雲申每日帶公子如和自己的長子趙景知騎馬練功,寒暑不辍。每隔幾日,又必親授兩個孩子兵法韬略,給他們講自己的帶兵心得。北宮如和趙景知年齡相當,脾性相投,幾年下來兩人之間建立了一份情如手足的默契。
☆、出征骊戎
這日上朝,司徒仲行瑞上奏道 :“主公,昨日收到奎國的書信,奎侯想今秋在我國舉行盟會,邀請東盟衆諸侯國參加,共同商讨如何遏制以翼國為首的西盟。”
獻公聽了,暗暗叫苦:這盟會每三年一次,沒什麽實質作用,就是奎侯借機顯示一下東盟的實力,鞏固一下霸主地位。可這東道主國按照慣例要承擔所有客國的費用,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