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祁天是被凍醒的。
仰躺在火車上鋪,他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一條不到膝蓋的白色短褲。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前,祁天原是想過蓋被的,但他一抖落被子就抖出本四分之一個巴掌大的小人書,順便看見了一道不知道是什麽留下的灰黑的印記。
祁天自認不是那種特別講究的人,但母親徐文瑾有潔癖,衛生間裏米白色的櫃臺都要擦的一塵不染,時日久了他難免會沾染一些類似的習慣。他看着那被子,覺得有些惡心,索性踢到腳邊,和衣睡了。誰成想空調越開越冷,竟把他生生地凍醒過來。
祁天直起身子,一時受這冷空氣的刺激,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引得下面不少人擡頭旁觀。他忙抽衛生紙去捂嘴,嗓音沙啞地說了聲抱歉。
不會感冒吧。
祁天想着,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原則,伸手進書包裏翻找,拎出一包徐文瑾塞的風寒感冒顆粒來。他習慣性地去讀藥品說明,看到了“運動員慎用”的字樣,手頓了頓。
但他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可笑。我早不是運動員了,這條說明關我什麽事?
他将袋子撕開,仰起脖子,把顆粒一股腦倒進嘴裏。苦澀的味道一下子充滿了口腔。然後他咕咚咕咚喝下幾口礦泉水,把顆粒都咽了下去。
懶得拿杯子去沖、再用筷子去攪,他一向用這種自認為省時省力的方法。
列車廣播的聲音響起:“旅客朋友們,前方到站江海站,在江海站下車的旅客,請您提前做好下車準備。由于列車停車時間較短,不在本站下車的旅客請不要在站臺上吸煙,以免漏乘。感謝您的配合。”
語氣淡漠,仿佛出自某種冰冷的機械齒輪運轉。
祁天将書包收拾好,背在身上,再将放在高高的架子上的運動鞋拎過來穿好,順着邊緣的階梯往下走。鞋子要放上架子,這是徐文瑾叮囑的,鞋子放在下面一來可能被偷走,二來你踢一腳我踢一腳容易被碰髒,這是她早年坐綠皮火車的經驗。
徐文瑾說的很嚴重,不由得祁天不信。為了免去一覺醒來沒鞋穿的尴尬,他照着做了。
之前祁天只坐高鐵或飛機,但這回他的目的地只通綠皮火車。他別無選擇,只得開啓人生頭一次的新鮮之旅。祁天對這裏最大的印象就是髒,再就是有異味,不知道某些乘客幾個月不洗腳才能散發出這樣的味道。
祁天的腳剛一沾地,就聽見旁邊有人說:“小夥子,感冒啦?”
祁天轉過頭,走廊的座位上,一個面色黝黑、身着工裝的中年人正笑着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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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知道他沒有惡意,只是習慣性地和每個人套近乎而已,總比那些挑事的要強得多。但他不喜歡和陌生人多說話,只“嗯”了一聲,伸手把架子上的行李托下來,沉默着低頭調整書包的肩帶。
中年人卻沒有看人眼色的本領,依然十分熱情地和他搭話:“小夥子這件衣服不錯啊,哪裏買的?我也想給我兒子買一身。”
祁天一時間忘了自己穿了什麽出門。他低頭打量自己的T恤,肥肥大大,胸口處有一道白色橫杠,上面是小惡魔兩只黑色的眼睛。中年人還挺有眼光。這是徐文瑾買給他的,牌子是芬迪,大約兩千出頭的價錢。他想這人肯定是買不起的。
快下車了,祁天也不願多糾纏,就淡淡地說:“早市上五十一件瞎淘的。”
那人似乎還想問具體是哪家早市。還好這時車進站了。祁天得救似的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到車廂盡頭的門口。經過一些座位時,他聽到有人談論什麽“幾百萬一單的生意說做就做”、“李哥王哥您牛X”之類的話,忍不住牽強地扯了扯嘴角。
這時他腦子裏冒出句歇後語來:麻雀下鵝蛋——吹的太大了。
列車緩緩停下。車門開啓。
走上站臺的那一刻,祁天長長地出了口氣,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
江海是南江省東南部的一座縣城。
人們都說南江發達,經濟好,但所指多半是南江的北面。南江南北貧富差別不小,走在外面如果有人說自己是南江的,對方多半還會再問一句:南邊還是北邊來的?然後再據此看人下菜碟。
江海縣很小。聽母親說,坐公交車花半小時就能從城北到城南兜一圈。
五月初,江海已經遠比北城早地營造出了夏天的氛圍。即便到站已經是傍晚,走在路上仍然沒有一點兒涼風。書包很沉,沒走多遠祁天的後背就開始出汗。
唯一的好處是站臺上除了他和工作人員之外,一個人都沒有。這種人煙稀疏的環境讓祁天覺得心安。不過走到出站口時他還是停了下來,從書包裏抽出深藍的棒球帽戴上,再把帽檐用力往下拉一拉,以防萬一。
出了站,有中年男人圍過來。“打車嗎老弟?”“去哪兒啊一道吧?”全是開黑車的。祁天沒有坐黑車的習慣,搖着腦袋,用手往下拽着帽檐繞開。他們倒也不糾纏。
并沒有人認出他。
祁天再一次覺得自己好笑,現在他簡直活成了一個笑話。他提醒自己,祁天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啊?豬鼻子裏插大蔥,還真拿自己當大蒜了。你非但不是天王巨星,連十八線網紅都不是,離開平山省那點兒地方,別總拿自己當什麽萬衆矚目的能人兒看。
但這種提醒并沒讓他覺得好受半分。
祁天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劃到“徐捷”那一欄,點開看他發來的最新消息。
“青溪路19號。到樓下喊我,一起拿行李。”
他默念兩遍,記下了地址,将手機放進褲兜裏。
徐捷是祁天的舅舅。
最初提出把祁天送去江海縣時,父親祁昊陸其實是有些不願意的。他說:“這孩子送徐捷家裏去,我還是一萬個不放心。徐捷那人,不會做飯,好像也不怎麽會帶孩子吧,最可怕的是責任心差。想當初……”
卻被徐文瑾打斷,“我家人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在那兒亂點評。小捷起碼是一文化人,我告訴你,別想讓我把孩子送你爸媽那兒,生活都不能自理,還得讓咱孩子動手照顧。”
祁天的爺爺年紀大了,上廁所都要人扶。上回祁天去他家睡了一晚,連着的睡眠就沒超過兩個小時。爺爺時不時地就叫他,開開門,扶他上廁所,如此種種,不指使保姆專門支使自家孫子,也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祁天最受不了的是爺爺要求門開的角度必須呈45度,不偏不倚,一旦見到角度不合心意了就要喊他。第二天祁天帶着倆巨大的黑眼圈回到家裏,宣布自己再也不想在夜晚踏入爺爺奶奶家一步。
祁昊陸從不和徐文瑾吵,氣勢有點弱下來,但還是心存僥幸,“那那那,你也得小天自己願意才行。”
祁天從卧室裏出來,倚在門上懶洋洋地說:“我願意啊。老祁,我都十五了,還什麽帶孩子呢,別老拿我當小孩,我不用我舅操心去帶。”
祁昊陸看向兒子,臉上是剛生吞了一整只沒剝殼的雞蛋的表情。
沒辦法,一家三口裏,祁昊陸的地位最低。
于是這件事拍板敲定,前往江海縣的火車票被定好,徐文瑾很快為他辦完了一切必要的手續。這一切都發生的很迅速,以至于當祁天踏上火車看着徐文瑾和祁昊陸揮着手的身影越來越遠時,他覺出一點恍恍惚惚的感覺來。
其實在幼時,祁天并不喜歡舅舅。
當時徐捷在美國的大學做田徑隊教練,很偶爾地才會回一趟北城。三四歲時徐捷聽說越過北城前的這片海就是美國,還常常踩着板凳拿着望遠鏡在窗口看,企圖捕捉到一點異國他鄉的影子。那時他聽說舅舅是大洋彼岸來的,自然覺着新鮮,總是纏着徐捷讓他講着講那。
但徐捷是個寡言少語的人,至少當時在他面前是這樣。他通常不說話,也許是不想回答祁天幼稚的問題,也許是在美國太久中文已經說的不那麽利索,不确定該如何表達。他的沉默每每都會讓失去耐心的祁天大哭。徐捷當時沒有孩子,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仍袖手旁觀等姐姐過來,只是臉上多了手足無措的表情。
三年前舅舅離婚,回國去了江海縣。他前妻叫考芙琳(Coughlin),是美國人,兩人有個兒子,現在十歲了。祁天只見過他們一面,知道舅媽——現在是前舅媽了——很美,混血的表弟很好看。離婚後撫養權歸考芙琳所有。這都是祁天偷着聽到的事情。
他追問過為什麽,但父母始終守口如瓶。問得多了徐文瑾會煩,罵他怎麽回事,不管什麽事都要打聽,打聽來有什麽用。可祁天總是對自己未知的事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從小時候愛在家翻箱倒櫃看凡是有字的紙片直到現在都是這樣,從未改變過。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這樣挺煩人的,試問如果家裏另住一個總偷偷翻自己東西的人,自己會是什麽感受?可他就是改不了。
當然,祁天的所作所為是有邊界的,在亂翻這事上只局限于自己家裏。
話說回來,不過随着祁天慢慢長大,他對唠叨的厭煩上升到了極點,一下子體會到徐捷的沉默有多麽可貴。比起在家忍受爸媽用探尋的、小心的眼神盯着他看,又在他察覺的時候忽地把眼神挪開,他寧肯和徐捷這樣寡言的人待在一起。
徐捷足夠尊重他。祁天說他不需要接站,直接打車去家裏就行,他也不阻攔。
徐捷講話很有風格,不會絮絮叨叨地念一堆,他只明說一半意思,剩下的得他自己揣摩。比如他說青溪路19號,偏偏不說第幾層哪一間,那便是讓他別多問,提行李這事他一定要下去做。
祁天喜歡這種感覺,他被當做一個大人對待。
回想起來,之前那段時間的崩潰就是因為爸媽和教練仍當他是小朋友,但別人早就拿他當大人看了。當時他還沒學會接受這種反差,媽媽偶爾還會叫肉麻的“寶貝”,教練總說“你們還小,不懂”,網民則嚴肅地告訴他:“你都十五了,不再是個孩子了。”
爸媽送他來江海縣,是因為這裏天高地遠,他們想讓他遠離傷害的源頭。
而祁天選擇來江海縣,是為了脫離保護長成真正的大人。
他認為只有快一些學會做大人,才能消化掉過往帶來的傷害。
滴滴打車的業務還沒覆蓋到江海縣。祁天又試了幾個別的軟件,首汽約車之類,發現更不靠譜。他站在路邊等了幾分鐘,伸手攔下一輛天藍色的出租。
江海縣還是時興人和人直接打交道,不用通過冷冰冰的機器做事。
出租車司機是個好心人,主動下來幫祁天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裏。祁天幫他托了一把。司機一邊搬一邊笑着說:“還挺沉。來旅游的?”
祁天搖頭,才想起這是五一假期,“我來親戚家長住。”
他坐上副駕駛位,扣上安全帶。座椅的後背皺巴巴的,不算幹淨。
他瞥一眼後座,上面還擱了一把很小的笤帚。
“去青溪路19號。”
司機發動車子,笑眯眯地問:“第一次來?”
祁天點頭,“嗯。”
看自己屢次問話對方回答都很簡短,司機也就不多說話了。車裏沒開空調,他敞着兩邊窗戶,車一開起來如穿堂風過,很涼快。
祁天直着後背,不去靠那座椅。他向窗外望去,看到塗抹着大塊晚霞色彩的天空。
江海縣的樓房都很低,排列不算整齊,而且看起來都有歲月流淌過的深刻痕跡。與北城不同的是江海縣有許許多多的河與湖,它們安靜地充當城市自然的分割線。黃昏的日光下,水面閃着粼粼的光,在清風吹拂下波動着。
陽光起初蜷縮在祁天的膝蓋,後來疲了,慢慢爬下去,一直褪到腳下。
水裏灑落的星星一樣的光芒也漸漸消失不見了。
車轉了個彎,很急,祁天伸手把了一下車門的位置。車駛進稍窄一些的道路裏。祁天的左手邊出現了一座學校,門口寫着“江海一中”的字樣。立牌提示學校附近需要慢行,地上設了幾個減速帶,車開的很遲緩。
祁天不由得多向着一中那紅色的牌匾看了幾眼。前不久,他剛把學籍轉了過來。
車繼續前行,祁天看到了一片圍欄裏的操場。有一隊緊湊的人正在跑圈,看起來像是田徑隊訓練。
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他別過頭去,看向路另一邊的小賣部。一個阿姨正在把可樂倒進售賣機裏。
道路逐漸開闊,前方不再有任何的阻礙,車開的快了起來。景物飛快地掠過,超市、酒吧、飯店、文具店,一間又一間店鋪,招牌五彩斑斓,卻抹不掉那片操場的畫面。
祁天閉上眼,眼前浮現出那紅色的塑膠跑道,還有白色的道次分界線。他的鼻端似乎聞到了那種專屬于塑膠跑道的氣味。他想到了無所事事坐在跑道上休息的時候,他和隊友鄭小北用手摳下來過幾塊紅色的碎片打量。後來這事被教練發現了,倆人被關起門來狠狠訓了一頓。
祁天用力晃了晃頭。
不過一瞬間的路過而已。
可就是忘不掉。非但忘不掉,還勾出不少昨日記憶來。
車停到樓下,祁天用微信支付,再給徐捷打了個電話,過了将近一分鐘對方才接聽。過了五分鐘徐捷匆匆地下來。他穿一件黑色的的長袖襯衫,一條藍色牛仔褲,微長近肩的頭發有些淩亂。
徐捷的打扮數十年如一日的統一,深藍、黑色或白色的上衣和外套,藍色長款牛仔褲,配黑色或白色的運動鞋,衣服右胸前會扣一枚紀念章之類的東西,簡簡單單從無變化。不過祁天覺得他穿衣服很有品位,面料都很有質感,不會緊貼着身或者松松垮垮。
徐捷見了祁天,抱歉地笑笑,去接他手上的箱子,“剛剛在寫東西,戴着耳機,一開始沒聽見。”
他帶着祁天走進朱紅色的防盜門,左手拎着箱子,右手幫祁天把着門。“我多配了一副鑰匙,回家後拿給你。”
祁天背着包,跟在他身後。
徐捷接手後,那箱子似乎輕了很多。他拎着并不顯得費力。
祁天問:“舅舅,你還在讀文網寫小說?”
“嗯。”
“人氣高嗎?”
“一般。看和誰比。”
“沒事兒,”祁天說,“你不靠網友訂閱賺錢,靠賣影視版權,這樣比那些夜路先生之流的所謂紅人更高級。”
“夜路先生”是讀文網的頭號紅人,代表作的主要內容就是一個小帥哥因某種不可思議的原因成為天選之子,他克服重重艱難險阻完成拯救地球的使命,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一進程中遇到的所有漂亮姑娘都會愛上他。這種小說可以抻的很長,反正克服了一個困難還可以再制造一個,今天去挖寶藏A,明天還能找寶藏B。祁天覺得這本質上就是翻版的西游記,還遠遠趕不上唐僧師徒取經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好看。
祁天聽徐文瑾說過,徐捷有兩本小說都要影視化,其中一部好像已經開機了。徐文瑾當時說這話是為了刺激最近賺錢變少了的祁昊陸,而祁昊陸卻看不上這些職業,打鼻孔裏冷哼一聲。祁天瞧不上父親這一套,祁昊陸本質上就是覺得世上只有他自己是最好的,別人哪哪都不如他。
怎麽可能。
讀文網是國內最大的小說連載平臺之一,同時登載面向男女性讀者的網絡文學。祁天有不少隊友也喜歡在上面看升級打怪題材的連載。他看過一本徐捷的小說,那部有個人的異域背景托底,立意高遠,題材不俗。雖說比起一般的網文節奏略慢,四五十萬字就收尾,絕不是動辄幾百萬字的大部頭,但顯然非常适合影視改編,所以版權售出很順利。
徐捷笑了,“各人有各人的風格。你小心被那幾位紅人的粉絲聽見,得告我诽謗。”
祁天咧了咧嘴。
他又随口問了一句:“那你覺得現在的工作好,還是之前在美國的工作好?”
祁天覺得這是一個特別兩難的選擇。當作家可以自由掌控所有的時間,光想一想都覺得爽——當然也可能因為他對這行并不了解,所以太過想當然了。可做田徑教練就可以每天和跑道和運動員打交道了,這也是挺難舍棄的事。
徐捷卻沒回答他,拎着箱子接着爬臺階,只是腳步頓了一頓,好像一時沒聽見祁天說話那樣。過了會兒才敷衍地說:“都那樣吧。”
祁天暗自嘆了口氣,大人們不想回答一個問題的時候,似乎總是這樣做。這是他們的通病。
徐捷家裏挺大,據他說是江海縣房價太低的結果。屋裏三室一廳,收拾的很幹淨,幾乎幹淨的不太像一個獨居男人的住處。也許潔癖也是一種自帶的基因,從姥姥姥爺那裏一直遺傳給了媽媽和舅舅。
徐捷說有時候寒暑假兒子會過來和他一起住,也有時候他會到美國去。
客廳牆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樣的東西,但徐捷本人似乎不信佛,畢竟屋裏并沒有禮佛的場所。這估計這是他從廟裏請來保佑平安的,又或者是朋友送他的。和徐捷現在脖子上徐文瑾一定讓他戴的那個開過光的護身符挂墜是一個道理。
三個房間一間是徐捷的卧室,一間是書房,另一間稍大,相當于一個半別的房間,留給祁天。裏面有床、衣櫃和寫字臺,自帶一個衛生間。這裏應該是表弟住過的地方,地上箱子裏還裝着早就散架崩離了的樂高。祁天很喜歡這種布置,他自己的空間得到了最大的保護。之前過集體生活已經讓他快失去了這種獨自待着的安全感。
徐捷和他一起把藍白格子的床單鋪好。一人一邊,扯平,然後捋一下上面的褶皺。徐捷問他:“晚上出去吃?”
“不用吧,”祁天不想他太麻煩,“在家就行。”
徐捷頓了頓,“我平時只做白水煮面,你不能對我抱太大希望。”
“那就下面條吧,”祁天說,“我真的要求不高。”
晚上徐捷果然做了兩大碗面。一人一個雞蛋,一把金針菇,一堆苦菊,幾片午餐肉,再加一些雞蛋,碗裏倒是堆的滿滿的。祁天基本從火車卧鋪的肮髒勁兒裏緩了過來,他在車上什麽都沒胃口吃,現在也餓了,很快就把面吃了個幹淨。
祁天贊揚說:“還不錯。你太謙虛了,這絕對沒有你說的那麽爛。”
徐捷苦笑了一下,“天天吃,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徐捷去收拾碗筷,然後就回到書房,在電腦前坐下,戴上耳機。耳機裏放的是純音樂,梁翹柏一張叫做《失憶年代:被遺忘的一把手術刀》的專輯。他敲擊一會兒鍵盤,發一會兒呆。他今天白天忙些亂七八糟的事,要更新的那章只趕在下午寫了幾百字。
夜幕很快降臨。世界沉靜無聲,掩蓋着無數人的心事。
很快地洗了個澡,祁天走到床前,雙臂張開,整個人倒在了床上。床單是棉麻的質地,摸起來很舒服,隐約殘留着被太陽曬過後那種幹燥而溫暖的味道。
頭發還濕着,但祁天不想吹。他沒開燈,仰頭看着天花板,竟然看到隐約的星空的圖案。他不由得笑了,這應該是表弟的傑作,那種夜晚會發亮的貼紙,不過現在有大半都黯淡了下去。
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祁天閉上了眼睛。
世界是這樣的安靜,沒有車的鳴笛,沒有人的争吵,甚至沒有鄰居的腳步聲。
床硬了許多,卻讓他覺得安全。他扯過被子,将頭蒙住。
自此,這裏将成為自己的避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