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藏在深深大理無人告別
【這麽多年你都在我的心頭鶴立雞群】
夜行的火車經過一列隧道,車軌隆隆,窗外昏黃的燈光明明滅滅。梁昕水躺在搖晃的火車上,高原的氣壓震得她身心發聾,有一瞬間的記憶颠倒。
這趟火車即将在清晨6點54分到達大理,她喜歡了十六年的人在那裏有一間客棧,一條大金毛,據說今年還新添了一個女主人。
她頓時抛下了手頭的所有事,義無反顧地搭了南下的火車。
火車到站,粱昕水拖着行李用力地撥開人流往前走,突然間腿一軟。她看到池耀就站在遠處,永遠高出人群一個頭。也許就是因為他太高了,擋住她的視線,這麽多年都在自己的心頭鶴立雞群,再也看不到別人。
池耀視線一掃,立即就看到人群中央發呆的梁昕水,大長腿三兩步走到她身邊,往她腦門一彈。
“小矮子,又發呆。”
梁昕水捂住腦袋,佯裝怒氣地嚷嚷:“喂喂,有這麽幾年不見一上來就動粗的嗎?!”
“誰讓你那麽久不來看我啊!”
他委屈地眨巴眼,拿過她的超大箱行李一邊抱怨:“小矮子,你這是打算來定居嗎!完了,我只騎了輛小綿羊來載你……”
梁昕水青筋一爆,直接想把行李糊他臉上。
“你居然拿小綿羊來接人……別的客棧都是專車接送好嗎?!”
一點誠意也沒有!枉她不眠不休加了一整月的班才擠出一個禮拜的假期來見他……以及,他的愛人。
池耀毫無所覺地回應:“小綿羊配小矮子,不是很相稱嗎?”
嘴角玩世不恭地輕輕翹起,一如從前他老是愛欺負自己的模樣。
這是他嘴賤時候的專屬表情,特別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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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很多有關于他的一點一滴像剛下車的人潮,在腦海中争先恐後地蜂擁而入。
第一次遇見池耀的時候,是初中剛開學不久。梁昕水迎面看到他走過來,将近一米八的身高非常地有壓迫感,梁昕水還以為是哪個準畢業生,脫口而出:“學長,你好!”
池耀居高臨下地低頭,逆光下的臉黑得可怕。
他磨着牙說:“小矮子,我坐你後面已經有一個禮拜了。”
經此一役,池耀的自尊心大受打擊。他自诩“巨人”,剛開學就風生水起,沒有哪個人不認識他。而梁昕水坐他前桌,一個禮拜了卻連他長什麽樣都沒記住。
接着他老和她過不去,坐她後桌,動不動就拿手罩她頭,小矮子叫得可歡。
梁昕水深刻地覺得……她長不高,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錯!
初二的時候,班上突然興起了看韓版的青春小說,她也偷偷借了一本,一看就欲罷不能,上課也把書塞課桌裏,打着語文書的掩護,頭躬得像一只鴕鳥。自然也沒發現池耀在後座也津津有味地探着腦袋一起看。
下課鈴一響,池耀憑自己身高腿長,雙手直接從後座扒到梁昕水的位置。
她正津津有味地看到小說中男主抱着女主,忽然身後伸過來一雙手放在課桌兩側!她猝不及防地轉身,鼻尖對上池耀,像是被困在他的懷中。
耳邊熱熱的,池耀惡意滿滿地學着男主輕佻的姿勢,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小矮子,你也思春了嘛。”
她一瞬間連呼吸都辦不到。
生平第一次,全身通電到心髒痲痹。比所有的青春小說帶來的心跳都要強烈。令人幾乎懷疑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
條件反射下,梁昕水腦子一熱,掀起書就往後一扔,重重甩在池耀臉上。
下課打鬧的人群一驚,池耀摸着臉,驚愕地看着她。
氣氛陡然變得異常糟糕。
【那時候的愛情,為什麽就能那樣簡單】
那是第一次,梁昕水和池耀冷戰。
她覺得他先捉弄她,自己沒有做錯,不肯向他低頭。
明明是前後桌,卻遙遠地像中間有一個隐形黑洞。所有想要說的話都被吸了進去。
他再也沒把手罩在她頭上,不懷好意地喊她小矮子。卻偶爾能聽到他在和別人讨論,隔壁班的葉子身材發育得真好。
這是第一次,葉子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地進入到她和他之間。而那個時候的梁昕水并沒有意識到,這個人的出現即将改變他們的一生。
于是這一僵持,就直到初三的下半學期。
當時的學校分配按照住所區域,梁昕水的戶口不屬于能進入重點高中的區域範圍,所以要進入重點高中必須花錢。
老媽一聽要花錢,當即甩手不幹,忙說讀哪所學校不是讀,普通的學校也不錯啊!
梁昕水表面上假裝勉為其難地同意,實際上心裏竊喜不已。因為她知道,池耀他家也不在那個區域範圍內,沒有意外他會和她去同一所學校。結果一群人八卦的時候,有人卻說……他和隔壁班的葉子打得火熱,估計會和葉子去重點吧。
電光火石,心突然涼了半截。像是平白走在路上卻一腳踩空,跌進萬丈深淵。
情窦初開的梁昕水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有比考試不及格還難以想象的事情,那就是和池耀永遠失去交集。
雖然他總是欺負她,拿手蓋住她的頭,害她長不高。
但是原來,她竟害怕失去他多過害怕長不高。
意識到這一點的梁昕水更加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僵局才能讓池耀回心轉意。那可笑的驕傲一直作繭自縛,以至于冷戰一直延續到畢業前那一天,她依然記得,那天暮色蒼茫,有朦胧的雨。梁昕水參加畫報大賽回來,教學樓沒什麽人了。遠遠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插着口袋堵在教室門口,雨滴和記憶使他青澀的臉龐更加面目不清。
梁昕水腳步一愣,接着視若無睹,想越過池耀進教室。
映着淅瀝聲,他低低地說了一聲:“喂,你想我去哪一所?”
梁昕水背對着他,沉默了很久,傳出不屑的聲音:“你這個笨蛋,花錢去重點根本是浪費!”
然而她心裏,雨滴聲慢慢遠去,天空萬裏無雲,挂着一只火紅的大太陽,烤得她眼眶紅紅的。
池耀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那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和你同一所了?
梁昕水翻了個白眼,笨蛋。
升上高中第一天,她推開自家大門,就看到池耀騎着單車耀武揚威,哼哼說,小矮子,我載你上學去。
【年少時那麽嚣張,是因為知道會有人替我遮擋】
池耀到高中直逼一米九,無論到哪裏都特別紮眼。每次他來載梁昕水,她都特別害怕被老師和同學發現,死皮賴臉讓他在路口放她下來,裝模作樣地走到學校,假裝兩人不是一路的。
池耀那大個子滿臉孩子氣的不開心,百般抗議無效後,騎着自行車慢悠悠跟在自己身後。
他巴不得向所有人宣誓,她梁昕水的主權是他的。幼稚死了。
那時候,似乎她無論怎麽天翻地覆地鬧,他都會照單全收,就像一壁高大的牆,把自己的地基炸毀,只為了能跟上風的腳步。
高二那年,梁昕水破天荒地登上期末考第一。但那時青春期,臉上剛好冒出幾個大紅痘痘,挂在櫥窗上面的照片慘不忍睹,人家對着照片指指點點說,學霸和美貌不可兼得啊。梁昕水知道後,頓時羞憤欲死。
池耀就像頭發怒的小老虎,瞞着她打碎了學校的櫥窗,在所有人的照片上都畫上紅點點。
然後他樣樣得意摸着她的腦袋:“別難過了,你看他們都有痘痘了!”
梁昕水哭笑不得,結局是池耀被捉去全校通報批評。別提多糗。
後來她沒有痘痘了,但那張痘痘照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池耀的手機屏保,直到她有更醜的照片才換下來。
梁昕水之後再也沒能長個兒,但她心很寬,小矮子只需要躲在高牆後面就行了。而池耀拍拍胸脯說,你放心,我這堵牆很牢,沒個百年倒不了。
那時候的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最後會各奔東西。填志願時,池耀對她說去北京十拿九穩,于是他們一同填報了北京的學校。但結果,他沒錄上,去了大理。
而她已經被北京的大學錄取,中間相隔了40個小時的火車。
一開始兩人都說沒問題的,不會被距離打敗,不就定期橫跨大半個中國嘛!
他不舍得她坐硬座那麽長時間,從來都是他跑來找她,見短短一面再風塵仆仆地回去。然而在畢業前的那一年情人節,梁昕水買了站票挨了兩天,親自跑去大理,只為了能觸摸到實實在在的池耀,不然焦躁感會把她吞噬。
那時的她,已經特別害怕失去他。
他們反複的吵架,談論着未來的去留。他想呆在雲南,而梁昕水不甘心,想在北京闖出一片天地。于是她任性地要求他必須過來陪她。
可是他的心願是在風景秀美之地開一家小店,清閑度日。他是老板,她是老板娘。朝朝寒食,日日元宵。
那一次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個情人節,電影院在放《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女孩》,開場前四分鐘,池耀居然對她說,哥們的女朋友急性闌尾,現在沒人照顧,讓他幫個忙。
她愕然地說,你走……你走就不要回頭。
池耀疲憊而漫長地注視自己,慢慢地,掉頭遠走。
最後梁昕水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影院看完了《那些年》,給池耀發了一條分手短信。
高中的時候,他們曾經想過要在哪裏拍婚紗照,房子要幾室的。當時他挽起袖子,指着教室的天花板說,我要畫上你的頭像,每天一睡醒就能看見。
那時的他們,是真心實意把彼此納入自己的未來。卻最後這樣簡簡單單地分開。被距離和時光打敗。
當年,她無比地恨着池耀,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錯的不是距離不是時光,更不是他。其實是自己需索無度的任性。她還以為,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他的忍讓。
她以為火車永遠會流連在北京和大理之間的軌跡。
卻想不到,高牆經過太多風吹雨打,有些傷痕已經填補不上。他累了,選擇不再自毀地基,想尋個安穩的地。
【彼時溫柔,此時利劍】
後來,那個肚痛的女生成為了池耀客棧的女主人。
說實話,梁昕水沒什麽實感,對于曾經屬于她那麽多年的少年,突然永遠地屬于別人這個事實。
直到那個姑娘落落大方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直到池耀當着自己的面環着她的腰,直到他正兒八經地介紹說,這是我媳婦阿容。
他臉上認真的神情,讓梁昕水想到遙遠的當年,他問她,你希望我去哪一所?
梁昕水差點就繃不住,倉促地将臉埋到院子裏的大金毛身上,用狗毛把自己的眼淚擦幹淨。
狗毛……這大概是這輩子用過最狼狽的“紙巾”。梁昕水苦澀地想。
阿容說早就做好了早飯準備接待她,梁昕水若無其事地對她道謝。結果一看早飯,傻眼了。
全是辣菜,她根本吃不慣,更別說池耀。他曾經說世界上最難吃的佐料,一是辣椒,二就是芥末。
池耀一拍腦門說壞了,我忘記你不能吃辣的了。
梁昕水擺擺手說沒事,我現在可以吃一點。池耀說真巧啊,我也是。
他沒騙她,那些紅紅的辣油他居然吃得面不改色。
梁昕水面色蒼白,她吃了兩口就咳嗽個不停,眼淚鼻涕嗆得滿臉都是,特別狼狽。他無奈地說你明明不會吃還逞強。
梁昕水恨恨地說連你都能吃得下,我為什麽就不行?!
阿容眼見他們兩個快吵起來,連忙起身說我再去做一份不辣的吧,很快就好。
池耀等阿容去廚房,悠悠地來了一句:“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阿容無辣不歡,我天天吃,肯定習慣了,你怎麽能和我比。”
他願意遷就她的飲食,那是他的溫柔。
原來彼時的溫柔真的可以成為此時的利劍,痛得一劍封喉,什麽委屈都說不出口。
梁昕水悶頭吃菜,被辣椒逼得淚如雨下。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神明,對命運有了前所未有的洞悉,那就是……她将不再和池耀和有任何關系。
他已選擇走進別人的風景。
梁昕水放下碗筷,吐着舌頭說吃飽了,我去外頭逛一逛。說着一溜煙地跑出客棧,蹲在外頭使勁灑了幾把眼淚。
正當她哭得天昏地暗,頭頂突然有人說:“你是……梁昕水?”
她丢臉地擡臉,一張白裏透紅的瓜子臉映入視線。她呆愣了好幾秒,沒認出這姑娘是誰。
“認不出我了?我是葉子啊。”
葉子?
腦殼忽然有些疼痛。
梁昕水按住腦門,火車的轟隆聲碾過她的記憶……斑駁明滅的燈光裏,錯位的記憶慢慢矯正,這張被刻意忽視的面龐,無法抑制地從記憶裏的死角裏争先恐後地湧出來,零散的碎片拼湊成真相,無孔不入地出現在她和池耀的片段裏——
葉子首次出現,是她和池耀冷戰。她從他的口中,聽他說隔壁班的葉子身材發育得很好,腰細有胸腿還長。
那一年畢業,池耀最後和葉子一起去了重點。
他騎着單車,葉子坐在他後座。從梁昕水身邊騎過。當時她背着大書包,灰頭土臉地走在煙塵滾滾的街。
她長滿痘痘的照片被挂在學校櫥窗,被評頭論足一番,根本沒有人出來保護她。事實上,池耀的手機屏保始終是葉子。
大四那年他和葉子情人節吵架,池耀打給梁昕水電話,卻一片沉默。梁昕水當時腦袋一熱,什麽都不考慮,直接買票去大理,但因為太臨時只剩下站票。颠簸一路,出站時腿都沒知覺。池耀說陪他看一場電影吧。她默不作聲地就跟着他來到影院,買了兩張《那些年》的票。
影片開場前的黑暗裏,池耀面如死灰地說,我和葉子分手了。因為她想留在北京,而我想留在大理。所以這一回,是徹底的分手。
梁昕水手足無措地想抱抱他,忽然池耀的電話響,那一個倉促的擁抱就被扼殺在念頭中。
池耀哥們打來電話,拜托他幫忙照看急性闌尾的女友。池耀十分不好意思地沖她道歉,梁昕水大手一揮說你去,都是朋友嘛,人家現在情況比較危急。
都是朋友嘛。
梁昕水想起自己虛僞的笑容,錯位的記憶還原矯正,這麽些年……其實自己,根本不是池耀喜歡的人。
他喜歡的人,分分合合那麽多年的人,是葉子。
而她至始至終,只是他身邊的一個朋友。那些刀光血影傷筋動骨的糾纏,都是她腦內的獨角戲。
她刻意抹滅掉葉子,想象自己才是和池耀牽扯最深的那一個人。
因為這個人生生割斷了她和池耀的所有可能,帶給她人生巨大的陣痛。她不知道怎麽緩解,只好當作葉子從沒來過。
【生命裏最舍不得,藏得總是最深】
一切的幻想要倒回朦胧的雨天,少年插着口袋堵在教室門口,雨滴和記憶使他青澀的臉龐更加面目不清。
冷戰未結束,梁昕水視若無睹,想越過池耀進教室。
映着淅瀝聲,他低低地說了一聲:“喂,你想我去哪一所?”
梁昕水心頭一顫,想回答他,卻害怕洩露心頭的秘密。生命裏最舍不得,藏得總是最深,且不讓人知道。
于是她模棱兩可地說,随便你啊。心中卻無比希冀着,他會選擇自己。
背後是短暫的沉默,池耀低聲說了句哦,轉身離開。緩慢的腳步聲踏着那天的雨,好像有什麽安靜地流失了。
最後,池耀和葉子去了重點中學。
梁昕水跑到天臺哭了很久很久,風聲把哭聲傳到很遠的天空那頭,卻傳不到在乎的人的心裏。
她紅腫着雙眼推開大門,哪有人騎車等着載她,有的只是熱辣的明光下孤單單的影子。
梁昕水告訴自己,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當是聊天的人又少了一個。
如果一切只止于此,或許也不會有以後漫長的幻想。只是她沒有想到,池耀會拉下臉,再跑來找她。
雖然找她的原因……是由于葉子。
他惹葉子生氣,不知道該怎麽道歉。這才想起來從前總是惹梁昕水生氣,但最後好像她都會原諒他。他于是問她,我到底做了什麽事情把你哄高興了?
梁昕水心頭五味雜陳,該怎麽開口解釋,因為我喜歡你,哪怕你冷着臉對我百般不好,但是你遠遠地沖我微笑,心頭的雪就可以融化。
她當然沒這麽說,而是胡謅一通,給他出主意讓他們和好。
他們之間的冷戰,到這裏才算真正結束。但他們的關系已經純粹到一清二白,只是朋友。心懷鬼胎的人,只有她一個。
池耀依舊會不懷好意地喊她小矮子,只是他單車的後座不屬于她,他想保護的人不會是她,能撥動他喜怒哀樂的人更不可能是她。她只是他的戀愛回收站,那麽多年,每當他們有矛盾了,他都會第一時間找她。葉子總是在他面前嚣張跋扈,他受了委屈,又不想放棄,每次在她這裏得到治愈,再精神抖擻地去當葉子的大樹。
而她這個傻子就真的兢兢業業地恪守着和事佬的身份,飲鸩止渴,只為了能呆在他身邊。那些年,她獨自上學,看書做題,努力考第一,再沒喜歡過別人。青春早從那天起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她像一株植物,陽光已走得太遠,只能眯起眼臆想,不然根本活不下去。
越是平靜,就越是不甘心,卻又不敢打破現狀,只好替自己制造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在那裏,他們是相愛的。
假如當時她暗示出那句挽留,是不是一切結局都會不同。
但有些心情在歲月裏早已難辨真假,畢竟,這之中隔着連赤道都嫌多的日出與日落。
然而一看到葉子,空中花園一瞬間成為了碎裂的海市蜃樓。
她明白,自己不能再這麽自欺欺人,太可笑了。
梁昕水狼狽地站起身:“你怎麽會在這裏?”
葉子尴尬地說:“我來……旅游。”頓了頓,“還有……我聽說他結婚了,所以來看一看。”
“你知道他客棧嗎?我帶你去吧。”
葉子劇烈地搖頭:“……我,我有點怕。”
她攪着手指,細瘦的背上一個沉重的旅行包。整張臉憔悴不堪。難受的人……不止她梁昕水一個。
最後她們互相交換了電話,走的時候,葉子說她已經辭了工作,卻沒有人雇她當老板娘了。梁昕水返回客棧,腦海裏閃過葉子悲傷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告訴了池耀。
“你知道嗎?她也來了。”
池耀手頭的動作一愣,“誰……?”
“還有誰。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怪傷心的。”
池耀呆坐了一會兒說:“那她怎麽不來找我。”
“她說她害怕。害怕什麽,你也知道的。誰能受得了自己那麽喜歡的人和別人卿卿我我啊。”
梁昕水雙手交叉,手指不動聲色地掐着手背。真疼。
“其實……我告訴你吧。”池耀嘆了口氣,“我沒和阿榮結婚,畢竟這是我哥們的女朋友,哪怕我和葉子分開了,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主要是我想看看,用這招,能不能把葉子給激将回來。”
他擡頭看着天空,眯起眼,聲音中彌漫着深深的不舍。
“我和她那麽多年了,哪能說放下,就放下。”
梁昕水愣了片刻,哭笑不得地把池耀從椅子上踹下去。
“你這小子……你居然設了這麽大的局!把我也騙進去!”
知道他沒有結婚,內心有剎那的竊喜,但随即是更大的隐痛。那又如何呢?那個深刻烙印在他心上的人……并不是她。
她的愛依舊是無望的。
腦海裏劃過葉子的話:她已經辭了工作,卻沒有人雇她當老板娘了。
梁昕水知道,只要她告訴池耀葉子已經回心轉意,他們就不會錯過了。不然按照葉子那個性格,她可能悄無聲息地驕傲走掉,而池耀可能就真的放棄她。
心底有個不甘心的聲音在作祟:不要說,不要說,就讓他們錯過吧。
【錯過你就像遇見一場白日煙火,美麗卻不合時宜】
梁昕水在床上輾轉反側,葉子消瘦的臉和池耀惆悵的表情不斷交叉反複,漲滿她的思緒。
如果他們錯過了,最難受的人,還是池耀。
而她只是希望他能永遠活得像個沒心沒肺的大男孩,像少年從前,他蓋住她的腦袋,飛揚跋扈地喊她小矮子,神情裏充斥着明媚的快樂,将她俘獲。
哪怕這份快樂她沒資格給予,但她依然有權利去當階梯,讓他登上極樂。
梁昕水打開手機,給葉子發去一條短信,告訴她,其實池耀根本沒結婚,那是他為了激将她的愚蠢把戲。
接着,她敲開池耀的房門,果然裏面是一張單人床。他睡眼惺忪地說姑奶奶,大半夜你搞什麽?
梁昕水翻了個白眼,我在操心你的幸福!
她一五一十地把葉子的原話講給他聽,再把葉子的電話給他。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姑奶奶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她故作潇灑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跳進被窩。
樓底下,池耀握着電話按出撥打。不消片刻,他頂着個雞窩頭穿着背心褲衩激動地往門外跑。
樓上昏暗的房間裏,被窩在微微發顫,清涼的月色裏傳來似有若無的抽泣聲。天一大早,隔壁房的人頂着熊貓眼出來,對着池耀抱怨:“老板,你這客棧是不是鬧鬼啊!一直聽到有人在哭!”
池耀瞪大眼:“哇,你可別吓我!”
說着,往葉子的身後一躲。葉子嫌棄地推推他,嘴上嘟囔着你個膽小鬼。
梁昕水剛出房門,就看到他們相互打鬧,看上去……已經和好了。
多麽似曾相識的畫面。
十六歲,他們第一次吵架,他來找她,問怎麽辦。她幫他出主意。
十九歲,她知道他和葉子約定去北京,她也偷偷填報。
二十一歲,她熬夜幫他搶火車票。
二十三歲,她橫跨大半個中國,颠簸地去安慰他。
她真的,已經習慣當和事佬的角色,可是這一回,真的有一點難受。
梁昕水走下來,若無其事地對葉子說,該喊你老板娘了。
葉子害羞地把頭垂下去,池耀鄭重其事地說,這些年多虧你,謝謝。
你謝什麽啊,神經病。我們是朋友嘛。梁昕水哈哈笑着說。
池耀忽然注意到她手上的行李,驚訝地問,你才剛來就要走?
梁昕水說對啊,這回我估計你是真的沒問題了,所以放心了,走了。
你會從此和心愛的人蝸居小城,而我将繼續流浪。
只是遺憾如鲠在喉,梁昕水提着箱子頭也不回地跨過門檻時,腳步一頓,她手心握成拳,松開,又握成拳。轉過頭輕描淡寫地問。
“池耀,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問我,你該去哪所學校?”
池耀一怔,慢慢點頭。
“如果當年,我對你說,我們去同一所學校,你會答應我嗎?”
池耀握着葉子的手微微一顫。
短暫的沉默後,他說了一句話。
遠處忽然有人放煙火。大白天的,震耳欲聾的響聲蓋住了他的聲音。
然而梁昕水還是聽到了。
他們站成兩端,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逆光下的池耀好像還是當年黑着臉氣自己無視她的少年。
而梁昕水就那麽猝不及防地蹲下來,哭得像當年的那個小女孩。
隔着那麽震耳欲聾的響聲,她聽到池耀一字一句地說,小矮子,如果你喊我,我一定會去的。
她淚眼朦胧地仰起頭,頭頂有煙火的聲音。可日光明媚,煙花的星火像被天空吞噬,什麽都看不到,只聽見噼啪的餘響。
那麽美,驚心動魄,卻放錯了時候。
就像我遇見你,在還不懂得怎麽放下矜持的年紀。喜歡像盛大的煙火,在心裏起起伏伏,可是捉摸不到。于是倉促地放你遠走。
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你已經盛開在別人的夜空。我只能貪婪地偷看一眼,卻怎麽也夠不到了。
沒有第二個傻兮兮的梁昕水,在她錯過時來挽回他們。
梁昕水站起身,抹抹眼眶說眼睛進沙子了。她看見逆光下的池耀仿佛回到當年,那個少年揮揮手,對她說,再見,我會想你的。
再見,你這個總是欺負我的搗蛋鬼。
如果有機會的話,在晚上放一次煙火給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