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些故事并無下一句
【喝一杯陳年苦咖啡】
在看到那張喜帖之前,張茉然已經有兩年零五個月十六天與陳簡程失散。
她記得兩年前那一日陳簡程來到S市看她,她前去火車站滿心歡喜地迎接他。結果陳簡程的來意猶如兜頭給她一盆冷水,讓她的笑僵在臉上,哭都哭不出來。
因為陳簡程來S市并非是看她,而是為了跟她當面說出一句再見。
他沒有一絲逗留,剛來又如風般離去,搭上了來時的火車,在隆隆的鐵軌聲中留給張茉然一個決絕的背影,從此狠心地再沒有與她聯絡。
張茉然畢業後固執地回到她和陳簡程的老家,她在這裏找了份安穩的工作,教小學生讀書。她每天雷打不動要做的事情有三件:工作,到陳簡程叔叔開的飯館吃飯,等陳簡程。
等了兩年,确實讓她等來了陳簡程……的喜帖。
這天她去陳記飯館吃飯,陳叔叔已和她混熟,他并不知道張茉然和他侄子有個中曲折。張茉然就在底下毫無防備地聽到這個消息,如當頭一棒,無形之中被打得頭破血流。
張茉然向老板要了那份喜帖看,赤紅的帖子,朔金的大字,那上面赫然就是陳簡程和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張茉然怔怔地用指腹輕輕摩挲那個名字,努力地将眼眶裏蠢蠢欲動的東西縮回去。她低聲說了句恭喜,将喜帖還給陳叔叔,克制着面色平靜地離開了飯館,拐到了對門的一家咖啡廳的角落縮起來,點了一杯苦咖啡。
熱騰騰的咖啡很快端了上來,張茉然喝了一口,味道真苦。
苦得就像從頭到尾她和陳簡程的戀愛。
【連懷念都太奢侈】
初遇到陳簡程的時候張茉然還在讀高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她那時候剛好被一個網友拉去網配圈,就是給廣播劇當配音。她覺得好玩就答應了,接了一個廣播劇的龍套,只用開口說一句話,完全被人忽視。
而當廣播劇中的男主開嗓時,一大堆人狂發例如“啊啊啊啊啊啊千夜出來了”、“嗷嗷嗷千夜的聲音真的好好聽,我的耳朵要懷孕了”這樣的話,頓時刷滿了屏幕占據了張茉然的視線。
當時的張茉然看得目瞪口呆,像發現新大陸般察覺原來這個圈子也分三六九等,陳簡程就是這個圈子裏的大神。而她呢……就只是小透明。
張茉然的朋友是廣播劇的監制,女一號不知出了什麽原因交不了幹音,就幹脆舍遠求近,提拔了張茉然當女一號。張茉然被逼上梁山,對着臨時改掉的臺詞幹巴巴地嘗試着念,結果錄出來的音完全不行。在張茉然無比沮喪的當口YY忽然閃動了下,她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房間,房間裏只有一個人,ID顯示的是……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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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神單獨召喚,張茉然緊張地不行,卻聽見千夜很溫柔雌性的聲音傳了過來:“不要緊張,我剛剛聽過了,你這是第一次錄的話,很不錯。”
張茉然也不知道怎麽,忽然感覺真沒那麽緊張了。
她聽見那個男聲很溫柔地對她說,不如我來和你先對一遍臺詞。
張茉然當時傻呼呼地回過去好,心裏受寵若驚。就算她不熟悉網配圈,也清楚所謂大神,都是一個樣子的。端着高貴冷豔的架子,鮮少理睬人,更別說去搭理小透明。可這個千夜不是。
千夜就是現實裏的陳簡程。
張茉然想,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就開始陷入一個名叫陳簡程的暗湧裏。
後來她和陳簡程交換了微博,兩個人時不時在微博上互相調侃,她會将今天數學老師上課提褲子了,語文老師在講臺上又挖鼻孔了或者自己今天在食堂吃了什麽這些無聊的小事統統和他講,而千夜也很耐心地聽。
好日子總是飛逝而過,之後張茉然不得不因為臨近高三而告別微博和網配圈,告別陳簡程。但是陳簡程總是存在在她的腦海裏,看課本時他曾說過的臺詞會出現在上面,聽課時老師的聲音會偶爾忽然變成他的聲音,無形的陳簡程像精神支柱般陪伴她度過最難熬的高三歲月。
日子終于熬到她高考完,張茉然的激動之情堪比被希特勒關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猶太人終于解放了那樣,一回家迅速打開闊別已久的電腦,順手叫了一份外賣喜滋滋地上了微博艾特陳簡程,卻遲遲不等他回複,倒是等來了英俊的外賣小哥。
等張茉然吃完了外賣,還把她離開期間陳簡程和別人的廣播劇都聽了一遍,又上微博一刷,陳簡程這才回複了她。
【@張茉然,歡迎你回來,我等你很久了。】
張茉然心頭一跳,手腳麻利地立刻私敲陳簡程:“我把囤積的你的廣播劇都聽了,好棒!”
陳簡程敲過來:“還好。我并不是很喜歡那些。”
“那你喜歡什麽?”
“嗯……《當愛已成往事》吧。”
《當愛已成往事》,這就是她和陳簡程第一部合錄的劇。張茉然看着屏幕裏的那句話,心脈跳動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斷掉,感覺到那名叫陳簡程的暗湧越收越緊,令她轟然泥足深陷。
心念一動,她發過去一則消息:“和我見面好不好?”她知道陳簡程和她在同一個城市,如今她高考完,已經是個大人了,時機成熟,此時不見更待何時?
可陳簡程卻左右猶豫不肯答應,張茉然問他為什麽,陳簡程以他不常見網友推拒。張茉然明白這只是個借口,她看得出陳簡程的不情願。可是……她真的太想見一見陳簡程,她總是隔着冰冷的電腦屏幕聽他的聲音,而這一次,她只是想和他面對面,聽他輕輕喊一聲自己的名字。
她厚着臉皮死纏爛打磨了陳簡程好多天,終于打動了陳簡程,約定星期天下午二點在市中心電影院門口見面。在赴約之前她一直在幻想他的樣子,張茉然隐隐覺得陳簡程會拒絕自己大概是模樣不俊俏吧,怕自己失望。這樣做足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和萬分的憧憬後……張茉然看到了傳說中的陳簡程。
那是她怎樣也無法想到的一張臉。
【我望着高不可攀的窗口】
那張臉五官不僅端正,相反的,還很英俊。只是令她無法想到的是……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張臉。
傳說中的陳簡程原來她早就見過,他就是偶爾給她送來外賣的那個人。因為他樣子很帥氣,那張臉令人過目難忘。當時張茉然還覺得那聲音動聽得似曾相識。
十八歲的少女當即認為這是一種她和陳簡程冥冥之中的緣分,像言情小說裏寫的那種巧合。她興奮地跑到陳簡程跟前,臉紅通通地說:“原來是你!你記得我嗎?”
記得,陳簡程當然記得。然而他在看到張茉然的時候就微微地白了臉。陳簡程不像張茉然所想,他在網上是大神,處處照顧着張茉然,這種虛拟的形象向張茉然展示的是他最溫柔美好的一面。但是現實中他只是一個給她送外賣的小弟。
……原來他早就無形之中向她暴露了被生活所迫的最落魄的模樣。
張茉然沒有察覺到陳簡程的沉默,有點害羞地小心翼翼地挽上陳簡程的胳膊,仰着一張臉說:“我們進去吧?”
他們看的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徐靜蕾所導,原著是茨威格。影片氣氛壓抑,他們之間也很沉默。張茉然想打破這種氛圍,于是不停地挑起話題來講。她是文科生,讀過很多名著,對于茨威格更是不陌生。于是笑哈哈地和他聊起茨威格。
陳簡程今年二十,只比張茉然大兩歲,但是他父母早亡,被叔叔撫養長大,初中畢業就不再上學,而是一直在叔叔開的餐館打下手,閑暇時就上網配配音。在今天之前,他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然而此時此刻面對着張茉然,他清晰地意識到一種差距。
他沒有讀過多少書,也不知道她在講什麽,只好故作冷淡地點頭。
張茉然得不到回應只好繼續唱獨角戲,一方面心中暗藏着想向陳簡程證明自己很厲害的小心思。畢竟他在她的心中是受人追捧滿身星光的男生,她卻不希望在他心中,自己只是萬千崇拜他的小女生當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但這樣一來卻陷入了她想打破氛圍,于是滔滔不停地講,卻換來陳簡程越來越冷淡神色的怪圈。
散場後張茉然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央求着陳簡程陪她逛街。她家底不錯,直沖商場熟悉的專櫃,向導購小姐要了這一季的新品。她試了好幾件,每試一件就詢問陳簡程好不好看,她太在乎陳簡程的看法,覺得如果他肯定了,那就是好的。
陳簡程是穿慣了地攤貨的人,對張茉然手中的衣服實在欣賞不來。但他還是認真選了件自認為好看的對張茉然說:“我覺得這件挺好。”
張茉然笑容微微僵了僵,他說的這件恰好是她之前最不看好的。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心想或許這件衣服的美她還不懂欣賞。她高高興興地付了款,出了商場她還想拉陳簡程去吃飯,但陳簡程卻說晚飯時間他該去送外賣了,張茉然這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開。她站在街頭看着陳簡程高瘦的背影漸行漸遠,覺得今日的一切好像做夢。直到陳簡程的背影完全看不見了,她才傻笑着滿足地轉身離開。
而陳簡程的離開并非借口,小成本的自家飯館星期天是最忙碌的。陳簡程送外賣到八點才結束,随意扒了口飯就上電腦刷了下微博,發現張茉然艾特了他。他點開一看,看見張茉然把他為她選的那件衣服自豪地曬了上來,底下是好多的評論,卻說着這件衣服怎麽這麽醜,博主太想不開了。
陳簡程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這條微博。
【不遠萬裏去看你】
張茉然報志願時左思右想填了本市的大學,一是離家近,二是為了方便見陳簡程。得知順利錄取時她把這件事興高采烈地告訴了陳簡程,結果陰差陽錯,他卻告訴張茉然他即将離開這裏,去A省打工。
張茉然失望不已,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為什麽報志願之前不先去詢問一下陳簡程,導致她要與陳簡程見面都将變得那麽困難。
假期還很長,張茉然為了彌補也許大學四年都很難見面的遺憾,決定立刻動身去A省找陳簡程,順便當做一次旅行也好。她把這個決定告訴陳簡程,他卻勸她不要來。張茉然哪肯聽,滿心歡喜地收拾了些簡單的行李搭上了前去A省的火車。在火車上昏昏欲睡了一天,到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她随着大批人潮下了火車站卻看不到期待的身影。張茉然心想估計是他工作忙,便到大廳裏坐着等他。
和她一同來的人潮逐漸散去,大廳慢慢越來越空曠,最後只剩她一人。張茉然掏出手機撥了陳簡程的號碼,一會兒接通了,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地問他有沒有看到她的短信,為什麽沒有來接她。陳簡程的反應卻超出了她的預料,他語氣責備地說:“你幹嘛要過來?!”
張茉然啞然。
陳簡程讓她自己去找旅館住就粗暴地挂了電話。
張茉然委屈地捧着手機,自我安慰了一番就出了大廳。卻不知道有一夥人早就盯了她許久,看她行動立馬跟了上去。那是一幫流匪,專找張茉然這樣的單身游客下手。張茉然遇上這夥人當即吓傻了,顫抖着雙手把錢包裏的錢扔過去,下一秒就轉身跑到人流多的地方。還好她身上除了錢包在口袋裏也放了些錢,但旅館是鐵定住不起了。
她又打電話心有餘悸地向陳簡程告訴他被打劫的事情,卻沒有換來陳簡程的安慰,只語氣冰冷地說:“你根本就不該來。”最後他還是報了自己租房的地址,讓無去可處的張茉然好歹有個落腳處。
張茉然頓時心花怒放,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被打劫一次錢反而可以換來近水樓臺接近他的機會。她一掃之前的晦氣和郁悶,帶着期待和小小的緊張打的到租房,結果陳簡程卻不在家。
她只好抱着行李縮在門口等,兩個小時之後才看見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當即等待的疲憊都散去,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般沖着陳簡程說:“你來啦!”陳簡程眼神冷淡地掃了她一眼開門,問她:“你吃過飯了沒有?”張茉然想起來她在火車上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現在經他這麽一說肚子就咕咕響了起來。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陳簡程直接扔了一碗泡面過來,“你自己泡。”
“哦……哦。”張茉然的笑僵在唇邊,她本來以為陳簡程會帶她出去吃東西,再不濟也該親自下廚給她煮點東西吃。果然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張茉然拍了拍腦袋,暗罵了自己後難為情地跑到廚房泡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滿足地吃下。
陳簡程的公寓很小,他指了指自己的床說:“那個床讓給你睡,如果覺得不放心可以鎖好門。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什麽事可以叫我。”狹窄的沙發要容納陳簡程高大的體格似乎很勉強,這令張茉然很感動又很不好意思。陳簡程的床上有煙草的味道,張茉然枕着這味道虔誠地入眠。睡得正香,半夜裏突然被疼醒……是胃疼。
她死咬住下唇,胃藥在客廳的包裏。可是她擔心萬一出去會吵醒看起來很累的陳簡程,幹脆就不想出去,心想硬忍一忍就過去了。于是不停地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也再沒入睡。
【這麽近那麽遠】
第二天是周末,陳簡程不用上工,張茉然挂着一副黑眼圈就想讓陳簡程帶他出去游玩。陳簡程問她:“你有錢嗎?”張茉然搖了搖頭,她的錢包被劫走,身上只有僅剩的一點錢,當做回去的路費也勉強。陳簡程又說:“我也沒錢,我們能去哪裏?”
張茉然咬了咬下唇,笑着說:“沒關系啊……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
陳簡程無言地看了她一眼,“那好。”
……然後他把張茉然直接帶到了樓下的網吧整整坐了一下午。
網吧裏人聲鼎沸,有很多男青年游戲打得起勁,表情猙獰,嘴上罵人的話喋喋不休。張茉然無所适從地坐在陳簡程身邊根本玩不下去,只好一個勁地看着他。但他卻連一眼都吝啬給她,安之若素地盯着電腦屏幕。這又讓她看傻了眼,覺得沉靜的陳簡程在這麽多人裏實在太好看。
到晚飯時間陳簡程才帶張茉然離開,他們沒錢,陳簡程就帶她去吃了便宜的麻辣燙。陳簡程不知道張茉然昨夜胃疼過,張茉然也不說,樂呵呵地和陳簡程頭對着頭熱火朝天地吃,到最後一臉汗津津,走出店門大風一吹,凍得張茉然一哆嗦,胃裏開始翻滾起來。
到了公寓後陳簡程讓她自便,自己開始錄廣播劇的幹音。張茉然這時已經胃疼,走到陳簡程身邊想告訴他。但是陳簡程已經帶起了耳機點開了劇本,進入了狀況之內。張茉然不想打擾他,硬撐着一直站在他身邊。而陳簡程也直接當張茉然隐形,不去理睬她。好不容易等他錄完幹音卻不見他摘下耳機,而是直接打開了YY去了一個房間參加歌會。
張茉然已經疼得有些意識模糊,她迷迷糊糊地看見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不停地滾動着“歡迎千夜大人~~~”的字幕,迷迷糊糊地聽到身邊的陳簡程開了口,清唱了一首老歌。那目眩神迷的聲音讓YY房間裏的人都激動得快暈過去,也直接讓張茉然暈了過去。
但是她是被胃疼折磨地暈了過去。
而從始至終……陳簡程都沒有問她她怎麽了。
【是我倒貼所以你不稀罕】
張茉然是在病房裏醒過來的,陳簡程照顧了她一宿,此時坐在她病床邊的椅子上垂着頭打瞌睡。張茉然輕聲喚了他幾聲,陳簡程立馬清醒過來,皺着眉頭問她:“你好點了麽?”張茉然笑眯了眼睛,有氣無力地點頭:“我沒事,謝謝你。”
醫藥費是由陳簡程付的,張茉然不想浪費他的錢,醒來後就要出院,陳簡程也不堅持,在醫院裏呆上一天的錢是血淋淋的,他承擔不起。
張茉然在公寓裏呆了幾天恢複了過來,坐不住去樓下買了一團毛線,想到這幾日陳簡程總是從外面買快餐來吃,又順手去菜市場買菜,想親自做一頓飯。
她在家裏嬌生慣養,但為了陳簡程決意做飯。結果把廚房弄得雞飛狗跳慘不忍睹,累得半死總算弄出了一頓模樣不佳的菜。她像個等待表揚的小孩打電話給陳簡程,他卻告訴張茉然他不回來吃了,今晚要和別的女孩吃飯。
張茉然怔怔地挂掉電話,一腔心意被打得七零八碎。
窗外夜色濃厚,屋子裏一片漆黑。張茉然沒有開燈,坐在冰冷的桌子旁獨自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為陳簡程做的飯,假裝陳簡程就坐她對面,她笑着說:“這個菜我做得最好哦。”然後夾來放入口中咀嚼,嚼到最後眼眶突然模糊起來。
陳簡程回來的時候很晚了,張茉然倒掉了所有的菜,擦幹了臉上的淚痕,沒事人樣地問他今天玩得開不開心。陳簡程說還好,就像普通的約會一樣,吃飯,看電影還有逛街。張茉然問:“那和我呢……就是坐在網吧一下午嗎?”
陳簡程沉默,張茉然笑起來,她懂,因為她不需要被人珍惜。
“我還得打擾你一天……等毛衣織好我就走。”她那天買來了一團毛線,用的是當時高中班級裏很流行的最簡單的織法給陳簡程織了一條圍巾。離開的那天陳簡程還在睡覺,她起了個大早,将圍巾平整度地疊好放在床上,旁邊夾了一張紙條:送給你,我自己織的……你不想戴也沒關系。
她輕輕地關上門,咔噠一聲響過,原本熟睡的陳簡程默默地睜開了眼睛。
【承諾就是因為沒把握】
張茉然在掏錢買火車票時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多了一個鼓鼓的錢包,裏面塞了兩千塊,她算了算,這差不多快要抵上陳簡程一個月的工資了。
她當即又精神振奮起來,手忙腳亂地上了火車就打電話給陳簡程,陳簡程語氣平淡地說:“你拿着就好。”然後沉默地摁掉了電話。但這打擊不了張茉然的亢奮,她一路從A省傻笑到S市,途中陰天,卻讓她看到有光亮從天縫裏漏出來,照亮這大好河山,也再度照亮她的心。
過年時張茉然偷偷溜到陳記飯館,想着陳簡程應該也回來過年了。飯館關着門,裏頭亮堂堂的,張茉然踮起腳從窗戶裏看到了陳簡程。他穿着黑色的厚外套,和他叔叔兩個人冷清地吃着年夜飯。她用力地敲了敲玻璃窗,陳簡程聞聲擡起眼看到她,驚訝地走了出來。
張茉然看到走出來的陳簡程脖子上戴着她織的醜兮兮的圍巾,鼻子一紅,欣慰得想哭。
她想,也許這個人是喜歡她的。只是他不善言辭,因此顯得那麽笨拙。然而這種笨拙卻想讓她對他掏心掏費。
陳簡程問:“大年夜你跑來幹什麽?”
“我想來看你,之前來找你你都不在。”
陳簡程嘆了口氣,“你回去吧。”
“……”張茉然垂下頭,鼻音很重地問:“陳簡程,你就這麽讨厭我,不願意答應我嗎?”
陳簡程微微動了動嘴唇,轉口說:“你別想了,去找其他更好的人談戀愛不是更好?我過完年就要去A省做生意,你不要再來找我。”說完他轉身越過張茉然走掉。
張茉然對着他的背影大聲道:“如果你生意成功了,而且你還沒有女朋友,我也沒有的話……你能不能答應我?”
那日年夜下着雪,一片雪落到他肩頭,張茉然看到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寒假過後張茉然回到了學校,陳簡程一直不肯與她聯絡,他也不知何時為了做生意退出了網配圈,她更難找到他,但得到了陳簡程的承諾,她有了奔頭,不再畏懼,開始專心學業。大二時她拿到了前去外國當交換生的名額。
這之後她終于聯絡到陳簡程,驚喜地把這件事告訴他,陳簡程反應很平淡,讓她好好努力。和張茉然一同前去的交換生裏有一個叫張浩的男生對她很上心,在飛機上時特意坐在她身邊,笑嘻嘻地對她說:“嘿,你看,我們都姓張,這就是緣分。”
在之後的日子裏他對張茉然照顧有加,經常和她一起吃飯,一起上下課。他有意無意暗示過張茉然幾次,但張茉然只當他是朋友,他和陳簡程是截然不同的類型,一個少年飛揚,一個沉穩得令她心焦。可她偏愛後者,從高一那年起……就不曾變過。她認為這一生都不會變。
再見到陳簡程,已是兩年後。
【我要我們在一起】
她在這兩年裏和陳簡程有聯絡,但不多。通常都是她發一堆滿滿的廢話過去,陳簡程卻很少提及他的私事,只知道他進了一家大公司,工作上進展得挺順利。這次回國,張茉然心急如焚,片刻也不能等。
她像三年前一樣走下火車,陳簡程早已在等她,并開來了一輛他自己的車子。張茉然很驚訝,但又替他高興。
她坐上副駕駛座,呆呆地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說:“……你更好看了。”
陳簡程看了她一眼說:“你也是。”
他帶張茉然去了旅館安頓,約定好隔日帶她去外面玩。日子好像退回到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夏日輕風和芳草,她和陳簡程約會的那一天。她帶着陳簡程看電影,帶着他逛街。只不過這回他們的角色互換了一下,陳簡程帶着張茉然看電影,是一部晦澀的文藝片。
過程中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陳簡程忽然聊起了茨威格,并且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張茉然偶爾搭腔,但她已不是當初的少女,不再喜歡茨威格,對陳簡程的話題也興致缺缺。
陳簡程适時收住了嘴,看完電影後又帶她去逛了商業街。他給張茉然挑了很多件衣服,款式都很好,張茉然覺得陳簡程的眼光好了太多。即便那些衣服太貴,陳簡程也絲毫不手軟,覺着不錯就想給張茉然買下。張茉然說什麽也不肯要,最後迫不得已只要了一件。
陳簡程準備了好幾年想改頭換面,好匹配得上她。他想彌補當年的遺憾,償還張茉然一個完美的約會。但有些人總是慢一步,并非他們不願,只是……
張茉然隔了幾日要返校,陳簡程親自驅車将她送到S市,并且還在學校旁邊的西餐廳吃了一頓飯。張茉然在國外呆了兩年,使起刀叉來得心應手,禮儀得體大方。陳簡程在她對面卻顯得有些不自然,他并不常去這種西餐廳,張茉然問他要什麽時,他尴尬地說:“和你一樣就好。”
學校旁邊很容易巧遇同學,張浩走進餐廳眼尖地發現了張茉然,高興地走過來對她說:“喲,茉然,在和朋友在吃飯?”
他看了眼穿着西服的陳簡程訝異地揚眉,“好成熟的朋友啊。”
張茉然自豪地擺着一副他是我家的表情說:“怎麽樣,帥吧?”
陳簡程看着他們兩個熟稔地打鬧嘴巴不自覺地泛酸,最後張浩和他朋友坐在了張茉然和陳簡程的旁邊桌,張浩的一舉一動和張茉然一樣相似,就是自然。這更是把陳簡程襯托得格格不入。到後來陳簡程幹脆不吃了,只是淡笑着看着張茉然吃。張茉然疑惑地問他怎麽了,他只說飽了。
最後他送張茉然回到學校再驅車離開,路上肚子餓得直叫,他苦笑地開到一個排擋邊停下,解開西裝扔在車上,挽起袖子進了排擋。
有些人總是慢一步,并非他們不願,只是……就算他們穿上華服,登上大舞臺。但是燈光一照,還是原形畢露。
有誰能告訴他,跳梁小醜該如何成為優雅的伯爵?
【只為日子皺眉頭】
沒有誰來告訴他答案,而是直接讓他感受。他在幾天後收到公司的通知,需要他立刻回A省。
張茉然本來以為這是一場短暫的離別,但好幾個月都沒有收到他的任何電話或者短信。她耐不住焦急也曾親自跑到A省,去他們的公司,卻被告知陳簡程已被辭退。張茉然失魂落魄地回到學校,之後半夜裏聽見電話響都手指發顫地接通,卻從來不是那個魂牽夢繞的聲音。她也就完全無法知道陳簡程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不來找她。
他就像人間蒸發,而這讓張茉然一點點崩潰。
但是在某一天夜裏張茉然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她迅速接起來聽,聽到那一聲熟悉的帶着淡淡沙啞的聲音說:“茉然。”她握着電話的手微微顫抖,眼淚呼啦一下不聽使喚地湧出來。
陳簡程在電話中沒有多講,而是簡單地告訴她他明天兩點會到達S市,讓她來火車站,他要見她。
次日張茉然吃過午飯十二點就開始在火車站等,緊緊盯着一波波的人潮,盯得眼眶發酸……她真的太害怕再次錯過。
下午二點準時,火車再一次鳴笛,下來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
張茉然激動地跳起來用力地揮手,陳簡程向她搖了搖手,随着人流走到她面前。
張茉然又氣又喜,想恨聲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多天音信全無,然後再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但是陳簡程的反應再一次打碎了她的念想。他說:“茉然,我們以後……就別再見面了。”
沒有太多的原因,他那幾日為了陪張茉然而臨時休了假,當時他手頭有個項目在運作,他臨時交給了別人,但那人卻出了亂子。事後那人一聲不吭地走人,無人承擔過錯,只能由陳簡程咬牙抗下。
他出差了幾個月想挽回,但沒有用,只能将房子和車子變賣來補償公司的損失,還被公司辭退,轉眼功敗垂成,他幾年的打拼毀于一旦。
張茉然理解不能,她驚愕着一張臉,想笑但笑不出,嘴角扭曲地說:“為什麽?”
“茉然……我原以為我能夠給你唾手可得的幸福,結果是我太自不量力。”他露出一個讓她心髒猛烈抽搐的苦笑,“現在……我是真的有了自知之明。”
他最後囑咐了她幾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再找個優秀的男朋友。
那日陳簡程剛來S市又搭上火車離開,似乎只是為了同她說這樣的一段話而千裏趕來。而她挽留不住他。在這之後陳簡程便再度斷了音訊。這次是真真正正地消失,張茉然為了找他,大學畢業後便留在老家找了份工作。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陳簡程叔叔的店在這裏,她不信他逢年過節不回來。但他似乎預料到,竟狠心地再沒有回來過。
又過了很久,在那個得知他即将步入婚姻過後的周末。她回到老家,竟意外收到他的信。短短兩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卻令她彎下腰去,捂住臉失聲痛哭。她與他的這麽些年,她曾設想過太多他固執地不肯與她執手的理由,但沒有哪個能夠真正說服她。
她總天真的篤信,她只要肯等,總能等到他的傾心。
她甚至也在最孤獨的深夜問過自己,究竟他有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過她。否則他怎麽忍心任由她這樣難過。
可她從未想過,這答案來的日子,是那樣遲。遲到她條件反射去看日歷,卻發覺前一日,便是他婚禮的那天。
如今他已有名正言順與他共白頭的新娘,她一定很幸福吧。不知今年冬天,她會不會也織圍巾送給他?
張茉然怔怔的想,想着想着,眼前便一片模糊,淚水滴落在那張很輕很薄的信紙上。
“不為日子皺眉頭,只為吻你而低頭。
我曾努力過,但我最終吻不到你,只能懦弱向日子去低頭。”
她恨他,她從未有過哪天像今時今日這樣恨他,恨他要麽便索性讓她永遠得不到這答案,讓她當他只是個得不到的負心人,那樣也罷。可此刻他殘酷抛給她的,是一去不回頭的匆匆時光。
是教會她孤獨成長的傷。
他卻再也不會見她,今生今世,他将永遠從屬于另一個姑娘。
而人生浩淼,她再不會像個小孩子那樣固執的癡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