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風何向晚
【我這十七年的人品就是為了你攢的】
向晚是一個運氣特別差的人。
小到出門踩狗屎,大到中考差一分夠重點線,連一起長大的死黨黎淺都說,向晚啊,你為什麽這麽倒黴?
因此她根本不奢望會有什麽好運氣發生在自己身上,譬如,自己暗戀的人剛好也喜歡自己這種事情。
那時學校搬遷到郊外,開始統一用校車接送學生。家住的近就坐同一輛車。如果不是班主任硬是在晚自習講題,下課鈴響了都不肯放,眉飛色舞地拖了五分鐘。如果不是這倒黴的五分鐘,害她跑上校車時沒有位置,只好坐到了何鎮寧身旁。
她偷瞄着車窗裏少年燈火下幢幢的輪廓,心頭一顫,像走在漆黑的夜路,突然一個踩空,正想罵娘,卻跌到了柔軟的雲端。
她就這麽粗暴莽撞地闖入了一個新世界。
“但是,昨晚我先到校車上,何鎮寧後走上來,當時還有很多空位,可他偏偏坐到了我旁邊!”
午飯時,向晚滿臉興奮得向黎淺述說了昨晚的事情,黎淺一挑眉毛,說那也證明不了什麽。
“如果是這樣我也不會亂想啊!我緊張地說不出話,就一直看着窗戶,然後在倒影裏看到他居然轉頭看我……”向晚長吸了口氣,誇張地比劃,“接着就把一只耳機遞給我,問我要不要一起聽!”
黎淺依舊潑冷水:“可能人家覺得氣氛太尴尬。”
向晚嘴角的笑容一僵:“你不氣我會死嗎?”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時候你哭得一塌糊塗還不是得靠我安慰你啊!”黎淺一翻白眼,端着菜盤走向收拾處。向晚急忙地跟上前,嘴上嘟囔着你怎麽又吃那麽少。
因為動作太過匆忙,她慌不擇路地把撞到了一個剛好路過的人。那人眼疾手快地把菜盤穩住,才沒有撒得兩個人狼狽不堪。
她窘迫地鞠躬道歉,聽到頭頂傳來柔和冷靜的聲音。
“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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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向晚遲緩地擡起頭,果不其然看到何鎮寧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一笑,突然讓語文水平蹩腳的向晚想到了一句詩:
春風十裏,不如你。
他是她迄今遇到過最好看的少年,微卷的發,不說話也上翹的嘴唇,連鼻梁上架着的眼鏡都像是獨一無二的飾品,襯得整個人沉穩幹淨。
這個人似乎怎麽看都看不夠。
向晚回過神,趕緊收起自己□□裸的視線,特慌張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今晚我們還是一起坐吧。”
他詢問的目光看過來,向晚傻了半天,結結巴巴地說好。等眼前的人消失不見,黎淺跑過來重重往
她腦袋一拍,她才如夢初醒。
“你你你你剛剛聽到了嗎?!”
黎淺無奈地點頭:“這回我相信你說的話了,那家夥肯定對你有意思。”
向晚激動得一把抱住黎淺:“天哪,我覺得我十七年的人品就是為了他而攢的。”
晚自習後她又羞又喜地跑上校車,替何鎮寧占了一個位,激動得忍不住抖起了腿。路過她座位的同班男生忍不住側目。
她遠遠地看到何鎮寧走出了校門,頓時假裝地非常若無其事,直到人家坐下來,才恍有所覺地說,啊,你來了。
心裏忍不住為自己高冷的演技豎起了大拇指。
何鎮寧很淡然地點頭,說我想問你件事。
向晚頓時緊張地渾身僵硬……他不會這麽快就要向自己表白吧?!怎麽辦……她要不要也坦承自己的心意?!
“黎淺是你好朋友吧?你能告訴我她電話嗎?”
【精分不是病,是高超的演技】
聽到何鎮寧說的話,向晚再也不懷疑自己的确與幸運絕緣的體質了。
自己暗戀的人非但不喜歡自己,他中意的人,居然還是自己的死黨。惡俗到不行卻也沒轍到不行的情況一下子讓向晚大腦短路。
結果……她條件反射地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何鎮寧認真地記下來,核對了一遍說,沒錯吧,謝謝你。
向晚一愣,将計就計地點頭。
她完全沒有設想之後,反而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辦法!雖然有些不齒。
到家之後,她的手機滴滴一響,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短信。
“可能有點冒昧,我是七班的何鎮寧,是向晚的朋友。你是她好朋友黎淺吧?”
他們什麽時候已經光明正大地以朋友相稱了!最多不過是車友……為了套近乎也太雞賊了吧。
向晚腹诽着,卻小心翼翼地把何鎮寧的號碼存到了第一位,把昵稱改為“春風”。
然後她特別不要臉地回複:“我是黎淺,我知道你。”
她手顫地按出發送,把手機遠遠一扔,做賊心虛地盯着手機。過了一會兒,手機在床鋪震動起來……仿佛千軍萬馬兵臨城下,一瞬間心跳如戰鼓。
“我很喜歡你的畫,想問你一些關于畫畫的問題。”
特別一本正經的語氣,但怎麽想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黎淺的确是美術生,但向晚就算再笨,也清楚何鎮寧真正感興趣的是黎淺本人。
但是黎淺确實有資本,她的審美一直很好,會打扮會穿衣,有着同年級的女生所沒有的藝術範兒。
反觀自己就真的很普通……算不上難看,但也不至于出挑。特別是站在黎淺旁邊。而她從來沒有意識到,直到這一刻。
心裏逐漸對黎淺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怼,第二天向晚故意躲着黎淺,不僅因為自己偷偷隐瞞了何鎮寧想要她電話的事情,更有一種……她不想再當別人陪襯的賭氣。
黎淺卻特別神經大條地說,向晚你這個死沒良心重色輕友的,談了戀愛就忘記老朋友!
向晚眼神閃爍,更加不願意說其實我在假冒你的身份和何鎮寧聊天……
從小到大有什麽事,向晚都會第一時間告訴黎淺。而這回她卻打死都說不出口,憋得快要爆炸的時候,她偷偷申請了一個QQ號,沒有任何好友的空間像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可以将那些秘密肆無忌憚地傾倒。
“我做了件說不出口的事。我欺騙了喜歡的人和最好的朋友。”
向晚開始了她艱難的裝模作樣。在校車上和何鎮寧并肩而坐,兩個人不發一言,氣氛沉悶。然而一回到家,她就切換成“黎淺”,和何鎮寧談天說地。
她越來越了解他,知道他真的喜歡畫畫,愛大狗,聽後搖,看上去瘦瘦的卻食量很大,總愛吃夜宵。
她盡量避免講自己,畢竟在他眼裏……她是“黎淺”。但有時候還會忍不住暴露自己的事情,像是愛看動漫,血腥電影,聽電子,假裝對畫畫很了解一邊聊天一邊百度卻還是會鬧笑話。
某天夜深人靜,何鎮寧突然發來短信說:“我今天在走廊上碰見你,朝你打招呼了……但你反應,怎麽說呢,有點冷淡。”
向晚頓時頭皮一麻,黎淺不冷淡才怪。因為和你聊的人根本不是黎淺!
還沒想好該怎麽掩飾過去,下一跳短信緊接而來。
“明天周末,我知道夜市有家新開的手抓餅,一起去?”
【陪着你一起失眠】
向晚當然委婉地拒絕了他。
她還沒想好要是現在被捅破……這一切該怎麽收場。無論從誰的角度看,她都是一個自私自利暗度陳倉充滿心機的女同學。
她打開那個無人知曉的空間,顫抖地打下一條說說。
“如果這一切被拆穿,我會失去所有吧……”
于是她膽戰心驚地決定冷一陣子,不回何鎮寧的信息。然而半夜起來上廁所時,習慣性地看手機,居然發現他還在。
她按捺不住疑惑地問:“你不睡?”
他秒回:“失眠了。”
醫學上說,年紀大了睡眠才會慢慢變得不好。向晚想也許是人老了曾經的回憶會跑出來作祟。但是何鎮寧明明是十七歲的蓬勃少年,怎麽會有失眠的煩惱?!
她手足無措地沖動開口:“我陪陪你吧。”
對方回了個超級驚訝的表情,回複道:“不行。晚睡會神經衰弱的。你快去睡覺。”
然而她還是固執地發消息過去,讓何鎮寧知道深夜淩晨三點安眠的世界裏,有一個人醒着,在陪伴他。
第一夜開始還行,但她畢竟睡眠正常,經常在課上犯困,嚴重到了在班主任眼皮底下堂而皇之打瞌睡的地步,被拉出去罰站清醒。黎淺犀利地問,你晚上都在鬼祟地幹些什麽?!
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向晚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像個啞巴似地連連搖頭。
黎淺眼神一暗,低落地說,向晚……我覺得,你在疏遠我。
向晚胸口一堵,有一股向黎淺全盤托出的沖動。然而那可笑的自尊還是封住了她的嘴巴。
向晚不想讓黎淺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着她。
上課鈴響起,黎淺失望地轉身回了教室,向晚只能繼續眼巴巴地站在教室外面,瞪大眼睛表示自己沒有睡着。但越是張大眼睛,卻越覺得犯困,教室在眼前一片模糊,一個白色襯衫的清瘦身影從眼前晃過去,向晚眨了一下眼睛,那個模糊的輪廓清晰成何鎮寧的面容。
他手上拿着作業本,停在她面前,好奇地問:“你怎麽了?”
向晚睡意全消,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半個字。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她因為一直陪着他失眠所以睡眠不足,此刻只能狼狽地在走廊罰站。
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啊……
明明很想告訴他一切,但卻什麽都無法傳遞。向晚頓時有點灰心喪氣。她無言地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何鎮寧聳聳肩,八成覺得她态度冷淡,自讨沒趣地走開了。向晚偷瞄那個背影,想要伸出手抓住他,卻至始至終惡狠狠地握緊掌心。
只有她清楚何鎮寧的誤解……其實她和他的親密只不過是一片搖搖欲墜的海市蜃樓。
再怎麽精心地添磚加瓦,都只是午夜裏的童話。
鐘聲一響,兵荒馬亂地奔逃。
【愛你是孤單的心事】
向晚本來以為,事情不會比這樣更糟糕了。
她天真地想用紙包住火,貪心地享受不屬于她的甜蜜,不去考慮真相大白後的慘淡收場。
然而……生活有時候遠比自己所能預料地還要一波三折。
那是下午的課剛結束,前一節是自習,黎淺獨自跑去了畫室練畫,向晚百無聊賴地坐在空蕩蕩的教室等她回來吃飯,但左等右等不來,她不耐煩地走向畫室,看到虛掩的門內,黎淺單薄地像一幕畫中的少女,頭挨着雕塑,呼吸清淺地酣睡。她面前的畫板被窗外的風吹得掀開,呼啦呼啦地像唱着一首安眠的歌。
向晚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想叫醒黎淺。風吹過她面前的畫板,掀開了觸目驚心的一頁。
她手腳冰涼地瞪着那一頁畫紙……
紙上的人劍眉星目,微卷的發,不說話也上翹的嘴唇,清淡的眉眼,總是在她的睡夢裏調皮地稍縱即逝,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少年。
他卻偷藏在黎淺的畫筆下,還有心間。
這是十多年來向晚最驚慌失措的時刻,比得知2012年是世界末日還要覺得滑稽。頭腦像剛爆炸的宇宙,轟轟烈烈地瘋狂叫嚣着……而事實上,她只是安靜地原路返回,扣上門,連呼吸都不出聲。
她最親密的好朋友……偷偷喜歡着何鎮寧。
而何鎮寧也喜歡她。
但是她卻從中作梗,像一個可惡的小偷,冒名頂替了一段本可以順風順水的愛情。她簡直像一個跳梁小醜。
為什麽偏偏看上去我是最多餘的?
向晚捂着喉嚨,痛苦地跌倒在地。
當晚她沒有做校車,一個人沿街慢慢走回家。十裏路沒有燈,黑漆漆的月光裏,她的手機傳來短信的亮燈。是何鎮寧。
他問:你到家了嗎?
她回道:準備睡覺了。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了。
何鎮寧說沒關系。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來一條,令向晚心漏跳了一拍。
他問:向晚今天怎麽了?她沒有來坐校車。
向晚怔怔地看着手機,原來……原來他還是有一丁點在意她的。
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問候,她就感覺到滿足。像炎熱的盛夏摸到了冰水的瓶子,僅有微薄的涼意,卻也夠了。
因為太渴,太喜歡。
或許這樣也挺好吧。一個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個是最喜歡的人,他們彼此中意,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們都是她所喜歡的人。
只是那些她所喜歡的,總是叫她難過。
她回到家後,登上了那個秘密的空間,寫道:“我不用再成為她的替代品。希望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和你開心地聊着天。哪怕你因此不會再同我親密無間地交談,但你知道,在你面前的那個人,是我。”
她退出了登錄……也許從此以後再也用不上這個號了吧。
向晚給何鎮寧發去一條短信,告訴他換了號,把黎淺真正的電話號碼發給他。第二天她約黎淺出來,把何鎮寧要了她電話的事情告訴了她。
黎淺登時神色驚慌,哆哆嗦嗦地說:“這……怎麽回事?”
向晚若無其事地回答:“他喜歡你啊。”
“但、但是……”
“哦……我早就不喜歡她啦。”
“那我也不可能喜歡她!”
向晚看着黎淺尴尬的神情,一下子洞穿她是在顧慮自己。她假裝不知情,嘟着嘴說:“可是我都把號碼給他了,何鎮寧真的還不錯,我是覺得他太悶了,我也悶,根本合不來,在車上都沒話講。你可以處處看啊,你們應該還蠻搭的。”
這話說得掏心掏肺,連她自己都相信她心裏無比坦蕩。
她将一切重置,只剩下一個牽挂,那就是何鎮寧的失眠。
因為自己無法再在他失眠的夜裏陪他聊天了,決定一勞永逸地找出幫助何鎮寧睡個好覺的方法。在向度娘大神求助無果後,堂堂文科生跑去書店買了大部頭的醫學書,反複地看着關于失眠的遠離和治療方法。結果沒看幾行,就枕在書上沉沉睡去。
向晚都忍不住像何鎮寧推薦這本枯燥到想令人上吊的醫生書了,說不定完全能治好他。
最後她放棄地上網搜,發現了一個偏方。那就是縫制一個枕頭,在裏面塞上安神靜心的中草藥。枕着入睡就可以。
但問題是……她完全是手工白癡。連小學美術課都沒及格過。提起來簡直令人心酸。
在紮破自己十根手指頭只差沒用上腳趾,她終于歪歪扭扭地縫出了一個樣貌極醜的小枕頭。
她抱着這個小枕頭,在校車上何鎮寧坐到她身邊時,特別輕飄飄地遞了過去。
何鎮寧見到這個枕頭特別驚訝,向晚說:“安神用的。黎淺說你失眠,做了一個。”
“……黎淺?”
“她不好意思給你。我偷偷拿過來的。”
何鎮寧毫不知情地搔搔頭發,小心翼翼地抱着枕頭,純白的臉上仿佛能看到奔湧的血管,聚集在一起,讓他的臉微微發紅。
“你不要跟她提這件事,別失眠就是對她的感謝了。她臉皮薄。”
黎淺叮囑完,塞上耳機,不再去看何鎮寧。
藍又時在耳邊唱,愛你是孤單的心事。
有些喜歡終究是盛夏的風,恍惚地拂過眼睛,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溫柔。
【安靜地等着他們的終點站】
在這之後,向晚幹脆把車上的位置也換了。和她坐同一班校車的還有同班的一個男同學。向晚提出要和他一起坐後,他非常欣然地就同意了。
何鎮寧上車後,視線習慣性地搜尋她身邊的位置,但看到她身邊坐着的人時,原本朝這裏走的腳步一愣,有些尴尬地轉身,徑直在車頭坐了下來。
這一過程裏,向晚只是窩囊地低着頭,在察覺不到他的視線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着他清瘦的背脊,蓬亂的頭發,一種難以言喻的辛酸漲滿了心頭。
她有在黎淺面前似有若無地提到他們之間的事情,但不知道是黎淺故意隐瞞,她非常敷衍地一句帶過,就說,我們沒有聊什麽。
向晚似乎覺得……她原本以為能挽留這兩個人的舉動似乎做錯了。黎淺慢慢在疏遠他,而她将何鎮寧也推開,連車友的身份都算不上了。
也是,他們一聊天,她曾經的那些龌龊舉動不難被黎淺察覺。她早就做好了被衆叛親離的準備,畢竟她的的确确是個小人。
只是她沒想到,何鎮寧會再次坐到自己身邊。
因為那個男同學忽然提出要和別班的男生一起坐,說和她坐一起怕被別人誤會,産生不太好的影響,于是特別理直氣壯地走開了。何鎮寧又兜兜轉轉地坐回了她的身邊。
不知道怎麽回事,向晚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只好裝模作樣地戴起耳機聽音樂,結果手機沒有電,什麽音樂都沒有,連何鎮寧在她身旁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恍神,她左邊的耳機被摘走了。還未回神,何鎮寧就把耳機戴到了自己的右耳,聽了半天,呆呆地問:“下一首的停頓怎麽這麽長?”
向晚欲哭無淚地說:“因為根本沒在放歌……”
何鎮寧一愣,終于明白過來,沉默地摘下耳機。
他嘴上喃喃地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看着他無法描述的表情,向晚覺得異常難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她應該鼓起勇氣問何鎮寧,他所說的原來如此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她沒有底氣,于是縮頭烏龜似的把耳機摘了下來,特別窩囊地轉頭望着窗外,看着他閉着眼睛靠在車椅上。校車發動,關掉了車上的燈。黑夜裏他的睫毛不安地撲閃,像一對蠢蠢欲動的蝴蝶。
那是她此生最後一次那樣近地靠近他,黑暗的車廂裏,世界全都睡着,只有她和她的少年并肩而坐,安靜地等着他們的終點站。
第二天,何鎮寧不再坐校車了。
從黎淺口中她知道何鎮寧選擇了不再走讀,直接住宿。所以他不再需要坐校車。向晚頓時無比悵然若失,這下子連唯一能遠遠看到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是這樣也好,他注定是屬于黎淺的。看不到就能斷了念想,總比他在自己心上調皮地搔癢,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碰。
之後的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再見何鎮寧。向晚依舊是那個運氣差到爆的向晚,考試時總是蒙錯題,月考排名上不去,在高三關鍵的最後幾個月天天壓力大到失眠。眼睜睜地躺在床上看着黑魆魆的窗外,她知道,那熟悉的短信鈴再也不會響起。
他應該在和黎淺聊天吧。
一想到這裏,原本平息的感情又不甘心地翻湧,嫉妒像肆虐的病毒在身體裏橫行霸道。
特別是之後知道了一則消息……黎淺要在二月份上京藝考,何鎮寧也要去。
向晚無比心灰意冷,她一直聽黎淺說他們兩個沒什麽,但此時此刻,她卻無比篤定他們的關系已經非常親密了。
他不是藝術生,離高考只有幾個月,至關重要的時間,他卻要陪着她一起上京藝考。為了一個人願意背水一戰地賭上自己的未來,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歡了。
對吧,何鎮寧?
【為什麽總是要喜歡讓自己難過的東西呢】
那一個月,也許是向晚此生最孤獨無助的一個月。
她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歡的人攜手去了北京,為他們的未來打拼。而她依舊迷惘地困守,永遠做不對數學題,滿腹的委屈只能和米飯一起咽下去。一個人看書、做題、走路、坐車。旁人火熱地聊着将來的去向時,她偶爾會想到黎淺和何鎮寧會去的學校……但都是她不能去的,于是變得更加茫然。
未來仿佛是一團白茫茫大霧,她滿頭大汗地撕扯開,發現裏頭依舊是一團白茫茫的大霧。周而複始,逐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在前進。
她努力地在鏡子裏練習迎接黎淺和何鎮寧歸來的表情,一定要開心地詢問他們考試的成績,一定要開心地祝福他們,一定要開心地告訴他們自己這陣子過得很好。
然而,她所練習的表情全白費了。
就在黎淺回來後,告訴她,她喜歡上了一個同時在藝考的男生。他在鄰省,她畢業的暑假就去找他。
向晚一下子有些懵,明明預知了這場電影的結局,卻忽然峰回路轉,還有續篇。她抖着聲音,語不成句地問:“那……何鎮寧呢?”
黎淺無奈地說:“你怎麽老是問他,你不是說不喜歡他了嗎?”
向晚拔高了聲音質問:“那他怎麽辦!你不是也喜歡他嗎?!”
“我沒有喜歡他啊!我一開始就說過!”
“你怎麽可以這樣子?”
黎淺面對她失去理智的追問,不可理喻地回答:“我沒有和他在一起過,我哪裏對不起他了,我怎麽就不能喜歡別人了?”
“那你一開始就不該喜歡上他!”
向晚憤怒地大喊出聲,慌不擇路地跑開了。
她漫無目的地跑,仿佛被背叛的那個人是自己。她犧牲了追求幸福的權利來成全他們,而黎淺就這麽理直氣壯地回報自己。
特別火大地不甘心,以及……心疼。
何鎮寧此時才是最難過的吧,她不知不覺地就跑到了他的班級門口,果不其然,看到他頹喪地趴在位置上,頭深深地陷下去,只看到淩亂的黑發。
她艱難地走過去,艱難地沖他打了聲招呼,說嗨。
他肩膀微微一彈,頭上像頂了個沉重的沙袋,微微地擡起額頭,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
向晚心頭一顫,像巨浪蓋到了心頭,“砰——”的一聲,整個世界都毀滅了。
她用力地咬着牙,雙手發燙,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獻上一個溫暖卻短促的擁抱。
很多年後回想起來,那個擁抱短得簡直像在做夢。
但耳邊還殘留着那一刻,少年僵硬了一瞬間後軟下來的身體,還有那句殘留在耳邊的謝謝。
為什麽總是要喜歡讓自己難過的東西呢,我逃脫不開,你也不能免俗。
【再見了,我的姑娘】
因為何鎮寧的關系,向晚正式和黎淺絕交了。黎淺也氣個半死,覺得向晚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男生就斷絕和她多年的情誼,發誓和向晚老死不相往來。
青春就像一波巨大的陣痛,伴随着高考終于止了疼。
她是在暑假的街道上和何鎮寧不期而遇,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衫,騎着自行車和她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她很快地喊住他,他一愣,随即笑起來,像盛開的向日葵那樣燦爛。
何鎮寧說,謝謝你當時安慰我。是黎淺告訴你我考砸了吧……我果然不适合走畫畫的道路,雖然我真的很喜歡畫畫。
向晚呆若木雞地問,你不是因為黎淺難過嗎?
何鎮寧匪夷所思地說,為什麽,她考得很好啊。果然是科班出身,和我不一樣的。不過現在也好,我考上了還不錯的學校,去了北京。你呢?
向晚愣愣地回答:……成都。
何鎮寧想了想說,好遠啊。再見了,向晚。
綠燈亮起,他親昵地伸出手覆到她的頭頂,壓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頭發,一寸寸地撫過去。掌心裏像藏着一捧陽光,暖烘烘的。
極快的動作,但像升格的電影鏡頭,讓時間都緩慢了下來。
向晚就這麽紅了眼眶,還來不及揣摩他的話,就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回老家參加同學會,看到了黎淺的男朋友章志東,向晚卻看他不順眼。黎淺頭疼地嘟囔:都一年了你還至于跟我怄氣嗎?你憑什麽就認定我喜歡何鎮寧啊?
向晚沉默了一下,說,因為我看到了。你畫板上的那幅畫,畫的何鎮寧。
黎淺也沉默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解釋:那是何鎮寧的畫板,他在向我學畫。至于你說的那張畫……應該是他的自畫像。
在他發完短信的第二天,何鎮寧在走廊碰到黎淺,就跑上去打了招呼,而黎淺卻對他的出現莫名其妙。于是短信的事情就在向晚毫不知情的時候早就曝光了。
何鎮寧卻覺得挺有趣,讓黎淺對向晚保密。
于是他也一直知道,那個陪着他一起失眠的人是她,那個送他枕頭的人是她。可後來她卻臨時換了座位,不願再和他坐一塊兒。何鎮寧暗中逼迫那男生和他交換,得意地重新坐回她身邊,她卻裝模作樣地塞個耳機不理他。
向晚對黎淺說的,我不再喜歡他了,被黎淺無意地轉達給了何鎮寧。
少年在黑暗裏的車廂裏輕輕呢喃的原來如此,是多麽啼笑皆非的“真相”。
他才發覺自己動了心,可偏偏向晚已經不再喜歡他了。
而她卻卑微地以為自己在成全他的幸福啊。
幸福就像一個搗蛋的小孩,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樂于捉弄人。讨厭得很。
向晚忍不住想起那年的街道,那年的陽光,那年他在風裏摸過她的頭,笑容像初見時,幹淨純粹,不染一絲塵埃。
春風十裏,不如他。
他輕輕眯起眼,少年的睫毛像蝴蝶在陽光裏撲扇,不舍得呢喃,再見了,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