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雷神篇(十一)
“陌白不敢——”陌白霧眸對向光璟, 卻毫無畏懼之意。
“無論她是否為千離要尋的人,你都不能動她。”光璟一手提劍,一手握弓, 微微垂眸時, 又是一道閃電下來, 綴入滿身細碎的電光, “就算是千離此刻站在此處,亦不可帶走她,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明白。”陌白低垂眼眸,簡單作揖後,轉身離開。
光璟轉身朝羅煙芷過去,一手收了劍, 轉而将麒麟弓遞到她面前,沉聲詢問。
“還能不能走。”
被他這樣一問, 蓄在她眼眶中的淚一瞬掉落,哭的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一道道哭腔根入話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他默然看她, 沒有說話。
由着她哭了會兒, 那哭聲不見停止,卻越演越烈。
“別哭了。”他将麒麟弓幻化于無,一雙冷傲的眼一動不動的看着她,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 “我要怎麽做, 你才會停止。”
那哭聲頓了頓,緊接着, 她終于看見他那雙過于美麗的眼瞳。
心髒好似在一瞬別人捏住。
她怔了怔,臉上淚滴順着臉頰落下去,唇角動了動:“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沒有回應。
半晌,她又問了次:“我叫什麽?”
光璟微眯了下眼,仍是只字未提。
他不知道。
因為,她從沒說過——她真正的名字。
“記不住也無妨。”羅煙芷緩緩起身,擡手抹了下臉上的淚痕,“你去哪裏,我也跟着去哪裏。”
遇見他之後,好像是本就蕭條無謂的生命,忽然間多了一份依靠。
總有一天,她會告訴他,她的名字。
只是她不知,那一日,竟是最後的機會。
水神殿內。
“光璟真是這樣說的。”千離負手走着,唇邊割裂出一層冷笑來。
“是。”陌白單膝跪地,躬身擡眸看回去,“可那女子,并非朝傾歌。”
“人類女子。”
“是。”
“那便依他所言。”他含義不明地應了一聲,薄唇冷酷抿着,“可有其他事情禀報。”
“雷神大人已尋回麒麟弓。”
“樓澤亦和林商去了人界?”
“是。”
“這人界好生熱鬧。”他揮袖變化出一面水鏡,面上不動聲色,“樓澤,你可知自己這樣做,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那青龍盞——”
“無需再找。”他閉了閉眼睛,收回冰冷鋒利的眼神,“本身也不必找到。”
“既不急于找到,您又為何派我前去尋朝傾歌。”
“你想知道。”千離冰涼的目光探過來。
“是屬下做了多餘的事情,還望水神大人恕罪。”
“你何罪之有。”他擡手抹點那面水鏡,一張臉神色難辨,“下去吧。”
“是。”
古城外,西風漸起。
林商倚身在綠樹高枝上,目光側向風沙中已經入睡的風橪,勾唇道:“樓澤,你這樣做是真的讓我看不明白。既然選擇放她走,為何又要悄悄跟着她,這可不符合你一貫的行事作風。”
“無論她為何這樣做決定,我都尊重她的想法。”樓澤躺在另一棵樹上閉目養神,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
“哪怕知道她錯了?”
“這世間本就沒有衡量對錯的根本之法,只是結果不同罷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林商倏地冷嘲一聲,視線慢慢劃過天際,“似乎當初風徒慕也曾抵抗過這個身份,可到最後,他不僅成為了詛咒之神,還被這股力量所控制。她的下場,亦不會好到哪裏去。”
“若她此生不得善終——”說到這裏,他輕吸了口氣,慢慢擡開眼眸,“我這長生一命,不過亦是虛妄。”
“倘若我讓你神界之主的責任和她之間做個選擇,你會如何。”
“我會陪在她身邊。”他神色淡淡,目光卻朝向那熟睡的身影。
翌日,東海邊緣。
“風橪,聽說這東海之下兇險無比,不然還是我同你一起去,如何?”年筱曉望着平靜如往的海面,眉頭輕輕擰着,往前一步,被風橪擡臂攔住。
“不必。”她慢慢拎出長劍,目空一切,“我很快回來。”
“那我?”
“你幫我守在這裏,設下法陣,別讓除我之人進去。”
“我知道了。”年筱曉默默退到一邊,擡手劃出法杖,嚴密的在周圍設了法陣,而後,躲在一邊休息。
年筱曉本以為風橪這個決定是多餘的。
直到她在此處看見了陌白。
他怎麽會在這裏。
她嗖的一下起身,選了一處躲起來,默默拿出法杖,立了個法陣出來。
黑色的法陣圈平地而起,繞在陌白身側,再迅速落下。
風橪可要快些回來啊。
就這個法陣,根本困不了陌白幾時。
“我知道你在。”陌白不做任何反抗,甚至被牽制時眉目都不曾動過,只是對着那暗處靜靜道:“可是不願出來見我。”
躲在樹後的年筱曉通身一顫,指尖揪在身側抓了抓,沒有出聲。
明明沒有看見他。
她卻好似感受到他眼中的那股沉郁,就像是他所觸及到的世間只有這漫長的悲,沒有喜。
忽然間,她想走到他面前,用力的抱住他,告訴他這個世間沒有他看到的那樣的糟糕。
是他的出現,讓她曾經消亡過的生命,再次充滿了生機。
可帶給她希望的那個他,并不快樂。
“你可知道她是誰。”陌白微擡眼眸,似是執意要見到她一樣,腳步被控制住,手中動作卻毫不含糊。
他直接揮袖,一手掀了立在年筱曉面前的百年老木。
年筱曉聞聲後退半步,呆愣的盯着他看,一時喉間竟忘了發出聲響來。
她曾以為,陌白永遠不會拆穿她的僞裝——即使他已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可方才一瞬,他讓她不得不離開躲避物,再無法對他有一絲隐瞞。
這才是他。
神龍陌白伴在水神身側百年,骨子裏的溫柔早已被抹的一幹二淨。
他陰冷眼神,早就說明了一切。
是她不信。
是她在賭。
她信他不會撕裂她的謊言,她賭他會幫她隐瞞一切。
可此時,他的質問,卻不由的讓年筱曉回過神來。
“知道。”她上前一步,一絲心虛都不曾落在面上,“我幫她,與她是何身份無關,只因她是風橪。”
“若我說……”他停頓一瞬,語氣卻是縱容的,“讓你離開她,來到我身邊,你可會願意。”
年筱曉注視着他的雙眼,瞬間便晃了神。
到他身邊去?
她不由自主的前行一步,眨眼間,又退後了兩步。
“陌白,我怎麽能忍心讓她一個人。”年筱曉目光閃爍了一番,雙拳微微握了握,“若是二者只能選其一,我會留在風橪身邊。”
“就算你留下,她還會是一個人。”陌白忽而眸中落了冷,一拳震碎了地上的法陣。
同一瞬,兩道身影墜入海中。
那是……
年筱曉眼瞳顫了顫,可還是被瞬行來至她身邊的陌白握住了肩膀。
“你在此與我周旋,就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好讓水神和風神進入東海去尋風橪?”她唇角諷刺的扯了下,難以置信的垂着眼睫,陡然笑了聲,“陌白,你對水神可真是忠心。”
可笑的是,她方才竟還真的為他那一句“來到我身邊”動了心,險些被他動搖。
思及此,她再次擡眸,眼瞳左右動了下,眼神越發明亮的望着他:“你對我,可曾有過一點真心。”
“不曾——”他驀地松了手,“我只是在奉命行事。”
“好一個奉命行事。”
說完這句,年筱曉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我曾拖住你放走了朝傾歌,你如今拖住我壞了風橪的事。陌白,你我之間,算是扯平了。”
“扯平?”陌白那雙空洞的眼眸終于動了動,“你還欠我一條命。”
自己這條命的确是他救回來的不錯。
年筱曉拔出身側匕首,鋒利劍刃對準自己的心髒,蓄力刺了進去。
“那這條命我此時就還了你去。”
幾滴鮮血毫無規律的連成串砸在地上,驚起一地塵埃。
年筱曉慌然回眼,落眸看着刀刃所至之處,一下子身體僵住,再無動作。
只見陌白只手握住劍刃,被尖刀頃刻間割裂了皮膚。
而那刀尖,明明已來到她心口處,卻一點也沒觸及到她。
溫熱的血在她衣上絢爛的展開,血腥味逼人。
她暗暗心驚,吓得立馬松了手。
見她有了反應,陌白面無表情的跟着松了手。
匕首落在地上,吊墜在上的鮮血順勢揚起,又熱鬧了一番。
“你……為何要這樣做。”她困惑的盯着他,眼神止不住的往他手上瞟,“你不是說,對我未曾有過一次動心。”
他毫不在意的将受傷的手握拳背在身後,視線垂落至她眼中,不動聲色的望着她。
“你活着,對我來說才是兩不相欠。”
她怔怔擡起頭,眼角淺淺圈着一處淚,竟被這一句話掀了心中波瀾。
若是自己方才答應了他,他可會——真的帶她走?
“可惜了。”她再次低下頭去,轉過身背對着他,“欠你的這樣東西,我這一世無法償還了。”
她的命,早已不在她手中。
千萬年來,六界沉浮,幾番易主,卻從未有過人界成為六界之首的情況。
生而為人,注定就要被人宰割。
哪怕她身為能力者,哪怕作為一個巫師再怎麽厲害。
最終,手握生死大權的,仍是這些神仙妖魔。
她身上唯一能和他們抗争的,亦只有這一顆心。
“有句話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怕再等下去,就說不出口了。”年筱曉踟蹰片刻,重新轉過身去,一雙眼格外專注的看着他。
風卷落葉拂來,将她說的話一字一句送到他身邊。
“陌白,我想我是喜歡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的每天只能熬夜碼字,一寫就寫到後半夜。
但是沒辦法,自己想寫的文,無論怎樣苦,就算沒有回報也要堅持下去,因為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