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雷神篇(八)
“這怎麽可能——”風橪一劍挑開稻草, 面色一僵,四處張望了幾眼,什麽都沒有看見。
“你我都在門口守着, 若是有人出來沒理由聽不到聲響, 人是怎麽不見的。”年筱曉随後趕來, 站在她身邊, 蹲下敲了敲地面,眉頭一挑, “難不成是有暗格?”
一縷極其微弱的光攤落在風橪面前,她忽地警惕擡眸,仰首望了眼頭頂。
“不對——”
話音剛落,她伸手投擲出一根鐵鏈,正好集中頭頂上那塊瓦片。
連在一起的瓦片受到沖擊後往旁邊一栽, 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鐵鏈的另一端貼着符紙固定在上面,風橪伸手輕輕一拽, 年筱曉在她身側畫了個法陣,幫她
借力跳了上去。
風橪站在廟頂上,只瞥見了一抹快速離開的身影。
那抹黑影輕松躍于屋檐之上,單臂摟着沉睡的七栖在身側, 看起來毫不費力的樣子。
之後, 他們就消失了。
在這茫茫黑夜中徹底不見。
沒想到這暗衛輕功如此的好。
她甚至沒察覺到一點聲響。
“看到什麽了?”年筱曉來到她身邊,望着那抹深不着邊際的夜色。
“那個暗衛把她帶走了。”她緊蹙着眉,落下了一聲嘆息。
年筱曉偏頭看着她發問:“那要不要追上去,把她救回來。”
“不必了。”風橪轉過身, 拔出佩劍跳下去。
利劍直直刺入地面, 她順勢坐下,丢出一道符紙封上了門:“若這是她命裏的劫, 你我能救她一次兩次,卻無法一直救她。”
“你說的不錯,能救她一次,已是不易。”年筱曉在她身邊坐好,湊身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我給你的草藥,你都不好好塗。”
風橪看都不看,推開她的頭:“沒有。”
“我都聞到血腥味了,你還說沒有。”年筱曉鄙夷的挪開眼,丢了點草藥過去,“你自己記得塗。”
“知道了。”風橪低眸将那草藥收好,卻猝然間心口一痛,痛的她胳膊一歪,整個人險些摔在地上。
“怎麽,傷口又疼了嗎。”年筱曉見她瞳孔忽地一縮,連忙過來扶着她。
“不是。”她聲音微微顫了下。
又來了。
還是這種心痛難耐的感覺。
像是要把她的心一片片切割,分解開來。身體中的氣力似是在被一點點抽走,每抽出一分,心髒就疼的更劇烈一分。
年筱曉用袖口擦了擦她額上的汗,擔憂的看着她:“上次看你心痛的時候風神大人給你渡了真氣,緩解了你的疼痛感,不然這次也找一下風神大人試試?我此時就走。”
“不要。”她擡手捉住了年筱曉的胳膊,表情痛苦的搖了搖頭,“不想再給他添麻煩了。”
“那我怎麽做,才能幫到你。”
風橪恍惚擡眸,模糊的視線忽然間清晰了片刻。
沒有人能幫得到她。
她的命運就像是早被那一紙文書寫好,回天乏術,無論她如何努力,還是踏上了這條路,無法回頭。
天色将明,一葉翠綠被踩在腳底,碾碎後在風中揚起。
繁月瞬行來到古廟中,彎身挑起一根焦黑的木頭,暗暗垂着眼睫,眸色未明。
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嗎。
她直起身來,沒有急着離開,慢慢掃視了一圈。
此處貌似還殘留着一個人類的氣息。
地上隐約還可見一行殘留的血跡。
繁月擡步踩住那一抹紅,輕輕擦去了痕跡。
她們走的很急。
是在追趕什麽人,還是在躲着誰。
“走吧。”繁月側過身去,正要離開這裏,被津鳴攔住去路。
“發現了什麽。”他面無表情問她。
“跟你沒關系。”她越過他,沒走出兩步,再被他攔住。
“別說話——”他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唇,下一瞬,稀碎的聲響從地底蔓延上來,須臾停止了下,突然間爆發開來。
只見一根粗壯的樹枝從地底破土而出,無數藤條攀了上來,将整個古廟團團包圍。
繁月一下驚大了雙瞳,反應過來時,已被津鳴帶着來到古廟的房梁上。
他一手護着她,一手揮劍對着蔓延而上的樹幹重重一擊。
可那樹幹紋絲不動的立着,上面連一道劃痕都不曾留下。
這不是如同的樹妖。
津鳴垂眸淡淡瞥了繁月一眼,手上力氣松了松:“你一會兒配合我一下,我送你出去。”
“那你呢。”繁月怔怔的望着他。
“我留下。”他手中劍刃發出深邃的綠色光芒,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制服這樹妖。”
“我不走,就在這裏幫你。”她說完,已經拔出了劍,作勢就要沖過去。
那樹妖似是感應到了殺氣,樹幹上的細枝一瞬扭了方向,朝着他們極速過來。
“就是現在。”津鳴一把推開繁月,劍刃順着樹枝方向一同刺上角落,将那處捅了個窟窿出來。
他望着那出口,背對着繁月,輕而易舉斬斷幾根細枝:“別在這裏妨礙我,快走。”
“我不會走的。”繁月重新回到他身邊,背靠着而戰,“我要留在這裏,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
津鳴面上表情忽然有了一瞬變化,一劍刺進那樹幹之中,咬牙輕吸了口氣:“別再耽擱,現在就離開。”
這回繁月還未來得及回答他,那樹妖好似發了瘋一樣,忽然間現了原形,揮手抽掉津鳴的劍,頃刻間便繞到他身後去,手掌化刃,對着繁月心口就是一刀。
繁月緊眉提劍一擋,那攻擊卻沒來到她的面前。
方才那一刻,津鳴擋在她面前,接下那重重一掌。
津鳴口中咳出鮮血,身體不受控的往後倒入。
繁月一個箭步沖到他身後,擡手攬住了他。
兩人一起雙雙摔在地上。
離得那樣近,繁月清晰的聽見津鳴口中發出一聲悶響,低眸看過去時,他的胸口處已洇出刺眼的紅。
“你——”她呆呆看着他,一時竟不知是心疼更多還是愧疚更多。
沒想到,她還真成了他的累贅。
“這樹妖身上帶着神器,你打不過他。”津鳴緩緩起身,手中劍握得比方才更緊了些,“你在此處,我會分心。”
原來竟是神器的力量嗎?
怪不得他只出一掌,便打得津鳴重傷。
繁月心頭一跳,沒再猶豫,來到他的身旁:“此刻,我就是你的劍。”
不過一瞬,她已化作藍色飛煙,注入津鳴劍中。
自那一年關着詛咒之神封印被解開後,再無人見過他。
即便樓澤同林商一起去尋,也很難見得到他。
除非他自己想露面。
沒花多少時間,樓澤就見到了詛咒之神——風徒慕 。
他置身于那片黑夜中,身影仿佛跟着融進去了一般,目光亦是同樣的冰冷深沉。
“終究還是被你們找到我了。”風徒慕轉過身來,唇上點着似有似無的笑意,似是早就知曉會有這麽一天。
可樓澤知道,他們并沒有找到他。
是他,找到了他們。
“我們此行來,是為了再次封印你。”樓澤走過去,挾着一身寒意。
“封印?”風徒慕提眸看着他,臉上抹出一道釋然,“沒必要了,很快我就會從這世界徹底消失。”
詛咒之神乃是所有詛咒和咒術的源頭和盡頭,只要六界萬千咒心不滅,他便不會死。
亦是不死之身。
雖是身不死,心卻可以死。
“你還不能死。”樓澤面無表情的看着風徒慕,肅然而立,“為了你的女兒風橪。”
靜了片刻,風徒慕眸中似有燃起生機:“風橪?原來這是她的名字。”
“我曾見過她一面。”須臾,那瞬光從風徒慕眸中淡去,黑色氣息染上他的身,像是在竭力遮蓋住什麽。
一滴淚悄無聲息的落下,誰都沒有看見。
“你就不想活着再見她一面。”林商站在另一邊,修長身影被晚風輕輕曳動。
風徒慕暗着眼眸,尋隙回頭望着樓澤,無奈語氣中染着心疼:“我欠她的太多了,又如何能去見她。能給她的,只有我這一個身份。”
樓澤看着他,低沉聲音砸進這夜色之中:“你可曾問過她,是否想要這詛咒之神的位置。”
他這一句話,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懇求。
風徒慕聞聲頓了頓,忽而背過身去,對他道:“我不信你們這些神,曾經沒有信,如今亦不會信。哪怕是身為人類的她,你們也不曾想要放過她,亦無法保護好她。如今我身上的詛咒之力流失了很多,我知道,是她在本能的運用這力量。待我離開,夙奕會替我保護她,帶她避開塵世而活,你們無需再忌憚。”
事已至此,樓澤沒再問下去。
他淡淡凝視着那道背影,神色隐匿在冷寂的月色下:“我答應你,無論她是誰,人亦或神,我都會保護她,為我。”
隔了幾秒,風徒慕的聲音哽咽了些:“她像極了她母親,可惜我時日無多了。”
幾年前遠遠一眼,風徒慕已将她看的真切。
從此後,他時不時會悄悄看她幾眼,無論是行事作風還是音容相貌,都像極了他深沉愛過的那個人。
只是自己怎麽都沒想過,他的女兒也會愛上一個神。
衆神之主。
沒耽擱多久,風徒慕再次消失不見,同這深夜一道離去。
天色多出一分亮容,林商望着那處,輕聲詢問樓澤:“就這麽讓他走了,你不後悔?這可是最後一次封印他的機會。”
“就再讓他見風橪一面,無妨。”他拂袖轉身,疾風刮過那雙清澄的眼,“風徒慕沒有說謊,他的确活不久了。”
已經心死,便再無活路。
這樣的詛咒之神,強行封印起來,也毫無意義。
風徒慕早已決心離開這世間。
為了用這詛咒之神的身份,最後一次守護她。
而這會是永久的守護。
亦是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