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浴火之凰(一)
一日清晨, 柔風霁月沒了蹤影,天地疏闊,烈日當空。
年筱曉的傷勢比風橪想象中還嚴重, 養了半月, 才稍有好轉。
這些時日, 兩人身居河安山莊內, 幫忙尋找莊主小女兒的下落。
不想得知的第一條訊息,是她的死訊。
莊主一夜白了頭, 悲痛欲絕之下,委托風橪幫忙找到兇手,并将他繩之以法。
風橪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她懂得失去疼惜之人的那種痛,于是一口答應這個委托。
死去的小女兒叫宋綿綿, 天真善良,是大方得體的大家閨秀, 因莊主不同意一樁婚事,便同心愛之人私奔離開,從此失了蹤跡。
可老莊主一直在等她回來。
這幾年,他求遍了能人異士, 皆尋不到宋綿綿的下落。
最後一次, 他找到了風橪。
卻不知,等着的人再不會回來了。
“明天的殉葬禮,我同你一起去。”年筱曉纏着手臂上的紗布,靠在床沿上, 閑閑的晃了晃腿。
風橪轉眸瞥她一眼, 繼續擦拭自己的佩劍。
“依我看還是算了,你歇着吧。”
“若我不依呢?”
“那我便幫你尋根拐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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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筱曉無語的看着她, 她看回來,相比之下,表情更甚。
“風橪,我還沒瘸呢,你咒誰呢!”年筱曉一瞬起床而起,來到風橪面前揮了揮胳膊,“你看看,我這筋骨起碼還能再撐五十年。”
風橪掀起嘴角看回去,目光與她相碰,眸中登時流光晃動:“你胳膊上的傷,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起碼有個三五年,而且那時傷的很重。
她下意識捂住胳膊,沉下聲音道:“幾年前的傷了,總是愈合了再爛開,好不了。”
“怎麽傷的——”風橪耳根一軟,蹙起的彎眉略微松動。
“是龍爪劃的。”年筱曉唇角向下彎了瞬。
她聞聲一怔,清澈冷靜的眸一瞬亂了。
……龍爪的話,莫非是陌白?
察覺到她的目光,年筱曉嘲了聲,放下袖子:“就像你想的那般,是陌白傷的我。”
“可他為何要——”她頓了頓,沒再問下去。
“傷我的是他。”年筱曉眼眶濕潤片刻,瞳眸低垂着,長舒了一口氣,“可救我性命的亦是他。”
風橪眼睛閉了閉,翻手甩起劍鞘合在劍上。
愛情本無因果,她又何必僞身過客。
也不知樓澤近來可好。
“你在想誰。”年筱曉湊身在她近旁,眼睛定在劍鞘上,“風神的神息當真是舉世無雙,清冽溫潤,多一分柔意都怕污濁此息。”
她将劍別再腰上,一旋身來到年筱曉身後,除妖棍橫在對方脖間,一連串動作殺伐果斷,氣息薄涼。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切莫打這劍鞘的注意。”
年筱曉笑了笑,雙指夾住除妖棍,移開:“玩笑罷了,你何必次次都當真。”
“最好如此。”她收了手,回到床上坐下。挑眉時,眸子裏發出刺骨寒意。
風橪閉眸運氣調息,穩住心神。
不知為何,近半月來,她總是會喜怒無常,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就像是另一個自己,潛伏在這具身體內,正伺機蟄伏而出。
九重天之巅。
“風神大人,屬下有一事不解。”喬天立于樓澤身側,畢恭畢敬的彎身颔首,“您既然對那除妖師有……為何又讓她走?您大可将她留在身邊,渡她成仙亦不是不可。”
“她無法成仙。”樓澤轉手聚風,編織出一面透明鏡子來,移到喬天面前,“你一看便知。”
“這是……”見了鏡中畫面,喬天渾身一震,滿目的難以置信,“風神大人,她究竟是誰?”
宋綿綿的喪事一切從簡,且不與外人道之。
可行殉葬禮當日,在隊伍最後面,卻出現一行蹤詭異的身影——一名可疑男子。
與風橪目光相接後,那人隐了眼淚,掉頭就跑。
只消片刻,年筱曉就追了過去。
風橪來不及阻攔,只深深吸了口氣,便也跟了上去。
那男子步伐極亂,逃跑時毫無方向感,很快就被年筱曉追上,肩膀被從後握住。
見被人趕上,那人一下慌了神,胳膊向後一擊,拔劍刺向年筱曉。
年筱曉舊傷未愈,這劍來的突然,她微眯了下眼,念咒正要喚出權杖,卻在與對方氣息相撞時愣了神。
這氣息……怎的如此奇怪。
劍刃捅過來的那一瞬,風橪踏空而來,極快的出劍,将那男子手中的劍打掉。
她扶住年筱曉,劍指對方咽喉,臉色一沉,聲音極低道:“說,你是誰!”
白衣男子被她用劍對着,額上系的白色發帶迎風飄揚。
他神色複雜,聲音顫到不行,連忙擺手。
“我是元彗,無……無意傷人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
風橪緊緊的盯着他,目光未曾有一瞬的松懈。
看他着裝,興許亦是來吊唁的。
可他是從何得知宋綿綿已經不在人世了,既來吊唁,又為何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中,不想人發現?
風橪手中劍刃微微上下擺了擺,狐疑看向他:“你和宋綿綿是什麽關系。”
“我……我們心意相通。”元彗被吓得整個人身子都在顫。
心意相通?
莫非他就是那個帶着宋綿綿私奔的人。
“是你——”風橪握了握手中的劍,雙眸冷厲,“宋綿綿因何而死?”
“我不能說。”元彗咬緊了唇,面色凝重。
“你不說,我便不會讓你走。”
“……”
她語氣強硬,而元彗卻保持緘默不語。
兩人僵持了一段時間,風橪猝然收劍于身後,餘光對向年筱曉:“綁他走。”
“得令。”年筱曉很輕的笑了一聲,口中念了幾句,手中幻化出一條長繩,抛出去緊緊捆住了再次逃跑的元彗。
“走吧。”
就在風橪轉身之時,林間驟然晃過一道紅色的身影。
她警覺的看過去,只瞥見一地碎葉。
有人在暗處一直看着他們。
若一直都在盯着她,自己沒理由不會發現,若她無法察覺,年筱曉也斷不會毫無反應。
視線的目标不是她和年筱曉,那就說明,這目光——是追随元彗而來的。
“原來是你,害了我女兒。”宋莊主見到了被綁的元彗,未聽風橪一言,便不由分說的拿了劍,身子虛疲的過去,“你這禍害,還有臉回來。”
“宋莊主莫急。”風橪擋了過去,提劍輕抵住銳利的劍鋒,“我還未查明他是否就是殺害貴千金的兇手。”
老莊主沒想到她會突然間冒出來,身體頓了一瞬,踉跄的往後站了站,無力動了動手中的劍。
“尚未查明?他分明就是殺害綿綿的兇手。明明就是他帶着我女兒走的,如今我女兒被害,他卻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若非兇手不是他,他眼看綿綿被殺卻無動于衷,雖是我女兒所托非人看走了眼,我卻也要教訓他一番。”
這幾天來,老莊主幾乎滴水未進,身體欠佳,這會兒一連串的說了這些話,氣湧心頭,身體趔趄幾下,臉色愈加蒼白,險些提不起氣來。
不僅如此,莊主夫人早已傷心欲絕,病在床榻。
“莊主所言極是。”風橪還未開口,年筱曉就搶先走了過來,扶住老莊主,巧言道:“待我們從他口中問出殺死綿綿的兇手時,你再處置他也不遲。到時,他們一個也跑不了。為了綿綿黃泉之下得以瞑目,莊主您也要顧及自己身體才是。”
話剛說完,年筱曉輕動手腕,不動聲色的奪走了他手中的劍。
“好好好……”宋莊主慢慢點了點頭,擡手輕輕拍了拍年筱曉手背,這下眼淚又掉了下來,“就拜托你們了,定要還綿綿一個公道,不然待我百年之後,我如何再有臉面去見她。”
“還請莊主放心。”年筱曉目光堅定。
一個時辰後,年筱曉躺在床上,目光淬着倦意,看見風橪走進來,張口便問:“那元彗還是什麽都不說嗎。”
風橪在窗邊的座椅上坐下,急急喝了口茶水,再重重放下,面容凝沉。
“回來後,再沒提過一個字。”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年筱曉從床上翻身起來,手裏玩着匕首,眸中挑着狡黠的光,“他不說,你就想法子讓他說啊。你就光這麽問他,他身上又不會掉一塊肉,哪裏會告訴你啊。”
“事情未有定論之前,不可傷他。”風橪正色回她。
“誰讓你真的傷他了,你動動腦子。”
年筱曉話音剛落,風橪瞬間擡眉看過來,眼裏除了淩厲的目光,好像還藏着些什麽。
被她這樣似深情非深情的瞪着,年筱曉動了動喉嚨,立即改口道:“他不說,你可以讓其他人說啊。”
風橪眼瞳一動,神情一瞬緩和過來。
“你是說在默默保護元彗的那個人。”
“不管是誰,能開口說話就行,我生平最煩裝啞巴的人了。”
“……”
“喂——”
“我不叫喂。”
“好吧,風橪。”年筱曉揉了揉後頸,輕挑左眉,認真的瞧着她,“方才,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有那麽一個人。”她低眸翻了翻了手中的除妖棍,不知不覺的繃着一張臉,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