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眠花(十)
“風神大人怎麽還沒醒過來?”風橪站在樓澤床邊, 一臉擔憂的看着他,唇被咬的發白。
“與魔尊的那一戰,此次皆是兩敗俱傷, 風神大人他……傷的很重。”繁月拂步來到她身邊, 一臉無奈的了然, “只怕是這夢魇還沒有結束。”
魔尊之力, 恐怕沒那麽簡單。
“我能幫到什麽忙嗎。”風橪無措的站在原地,眉宇之間皆是嚴肅與認真。
“我已決定要帶風神大人回天界。”繁月正色回她。
“傷的這麽重?”
聽到繁月的回答, 風橪忽然間就慌了。
須臾過去,樓澤拖着虛弱的身體坐起身,手輕撫白額,垂眸沉聲道:“繁月,你不要吓她。”
“是, 風神大人。”繁月照例退到一邊,目光卻在風橪身上多流連了片刻。
哪怕神力滔天如風神大人, 在與魔尊一戰後,都負了一身的傷。
然而風橪卻毫發無損的走出了魔音谷。
不僅如此,她還開啓了兩個法陣,用的皆是損取陽壽的咒術。
傳聞, 人界的能力者所用全部符咒, 力量皆來源于詛咒之神。
尤以除妖師、巫師、驅魔師為甚。
數十年前,因詛咒之神犯了天法,遂由風神、木神将其封印。
直至幾年前,風橪将其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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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 詛咒之神不知所蹤, 再沒任何人見過他。
恐怕,風橪的身份并非除妖師這麽簡單。
将這樣的人留在風神大人身邊, 實在不妥。
“繁月,你先出去。”樓澤淡淡道。
“是。”
“樓……,風神大人可覺得好些了?”風橪在床邊僵直的站着,視線遠遠望向他,雙手揪在背後,與之前比拘謹了不少。
樓澤偏頭盯住那雙眼,細究她臉上的表情,笑的宛若天上月:“怎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風橪避開他的目光,登時面上浮起微紅,手指撓了撓耳廓:“你……您別這麽看着我。”
聽了風橪的話,他的目光變得更溫暖了些,黑眸中藏了絲笑,默許的點了點頭,移開了目光。
風橪背對着他,過了半晌,這才蹑手蹑腳的在他身邊坐下,硬着頭皮道:“風神大人您覺不覺得,近些日子,我的劍術精進了不少。”
看着她的背影,樓澤眸光柔了一瞬,倏爾開口:“你是來表達感謝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當然,我很感謝風神大人教我劍術,還三番幾次救我。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些,我……”
“你想說什麽。”樓澤略一擡眸,瞳中揉進傍晚星光。
“雖如今魔尊帶來的危機暫且解除,但人界仍有妖魔橫行,我今日來,是來向您辭行的。”風橪深吸入一口氣,低垂着頭,似在晃神,“我本是除妖師,人界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算算日子,也是時候該拜別風神大人您了。”
屋內空氣陡然一沉。
透過千層水幕,樓澤擡頭看了眼海上的不夜天,聲色極為沉重道:“這一次,由我親自送你離開。”
原來,他也已決定好,此時送自己回到人界。
風橪側身朝着他,忽然間,一滴淚墜落下來。
沒想到,分別多次,她竟還是這樣不舍。
可終究,人神殊途,不會有結果。
千百年來,千離頭一遭睡的這樣久。
待他睜開眼時,嗅到的是一味陌生藥香。
在水神殿中,他還從未聞過這種味道。
因為無人會做。
他尋着那味苦,視線漫過去。
只見朝傾歌坐在地上,頭挨在他床邊,睡得很淺。
一碗藥被放在一邊,早已涼了。
“陌白——”他輕喚了聲,神色微涼。
無人回應。
聽見他的聲音,朝傾歌倒是極快醒了過來,愣愣的看着他,噤若寒蟬。
面上的歡喜一瞬多過驚異。
她竟然……看得見了。
明明繁月同繁月說過,只有水神大人才能還她明目。
莫非是——
“你還打算看到何時。”與她對視的那一瞬,千離目光薄涼,一挑眉梢,驀地開口問她。
“我……我的眼睛。”朝傾歌跪坐在地面上,難以自制的用雙手觸向眸瞳,唇角微微溢出幾絲欣喜,“這,這是真的?”
千離目光在她面上一轉,頗有興趣的眯起了眼睛,涼聲道:“魔界地火與神界水之力相生相克,你運氣不錯。”
他言下之意,是魔界地火解了這水之術,而非他。
她能夠看見了。
時隔十餘年後,再一次瞥見了人世間的景象。
六界之中,她用失而複得的雙眸第一個看見的……是他。
無論是何緣由,是千離再一次救了她。
“水神大人,喝藥吧。”朝傾歌雙腿已經坐麻,扶着床邊慢慢站起,抱着藥碗遞過去時,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藥灑了出來。
但沒有落下。
那一瞬,千離面容沉凝下來,盯着那碗藥。
在他的注視下,掉出來的藥汁竟又自己回去了。
“我不會喝的。”千離微擡眼眸,視線落在她臉上,語氣依舊是冷冰冰的。
朝傾歌踟蹰一瞬,靜靜地望着他:“可您受了很重的傷……”
“誰告訴你我受傷了。”眨眼間,千離眸心添寒,揮手打翻了那碗藥。
藥碗碎成片落在她腳邊。
朝傾歌微驚着退後,一瞬間,眸光閃爍。
那是恐懼的光。
千離一個瞬行來到她身邊,指尖攥住她手腕,神色難辨的看着她:“人神有別這件事,要吃兩次苦頭才記得住?”
朝傾歌手腕被他拽的很疼,倒抽了兩口冷氣,執拗的看回去。
“我從未想過要與神扯上關系。”
千離斂了眸光,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朝傾歌別開眼,用力退開一步:“你把我放開,不要動不動就……碰我。”
“碰了,又如何。”他靠近半分,眉眼皆是寒意。
朝傾歌因他的靠近身體一僵,茫然的落眸,眉心狠狠一蹙。
千離松開手,讓她跌在地上。
他的眼中,只有冷漠和輕蔑。
“只有神配有喜怒哀樂嗎?”朝傾歌手掌在地上輕抓了下,緊咬了下牙,快速爬起身來,無所畏懼的與他對視,“只因我是人,就該低你一頭嗎?迢迢六界就是因此才要存在的嗎?”
千離目光冷淡的落至她身上,未發一言。
朝傾歌上前一步,眸中皆是星星點點的倔強,底氣十足的說道:“千離,我從未覺得我與你有什麽不同。你救了我,我才來照顧你,并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若你不需要,我走便是,不用你羞辱我,我自己會離開。”
“你說你要離開。”千離如黑色羽扇的眼睫微垂,攤開手掌靜看了瞬,忽而掌面生出一團水流,來到朝傾歌面前,攔住了她。
朝傾歌腳步頓住,背對着他問。
“你這是在做什麽。”
千離沒有回話,只是安靜來到她身後。
他模樣隐晦暗沉,像這一望無際的深海,叫人看不到底,亦浮不出水面。
只一眼,已足以淪陷。
“小心點。”他神情寡淡,手指慢慢挑出淺披在她頸肩的青絲,眉眼斂起,帶着不可一世的漠然,“下一次再這樣說,就不會放你走了。”
晨曦慷慨披灑落地,盯着這一輪暖光,風橪離開了水神殿。
這一路,只有她和樓澤兩個人。
年筱曉與朝傾歌後一步離開,而她先行前往目的地,探一探前況。
事實上,是年筱曉與朝傾歌有事耽擱了,沒能與她一同出發。
一路上,風橪不斷找話題,說個不停。
好似與樓澤有說不完的話一樣。
縱使他們還有機會再見,可風橪總覺得,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便無法說了。
風橪喚了他一聲,忽然間靈光一現,好奇問道:“風神大人之前可曾聽說過,神與人相戀的故事。”
樓澤聲色淡淡,答:“聽過。”
“真的?還真有過的這樣的事情?”
“幾十年前,詛咒之神曾與一人類女子相戀。”
風橪難以壓制心中的激動,跳到他面前,歪頭睨着他,迫切說道:“那後來呢?他們的結局如何,在一起了嗎?”
“他們分開了。”樓澤一雙眼眸涼涼盯着她。
“為何分開?”她皺着眉心,倏爾正色。
“衆神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因為那名女子是人類?”
“不單因為這個原因。”樓澤深思幾秒,眸光忽而複雜起來,直視她的雙眼,“若只是普通女子也罷,但她卻是除妖師。”
“除妖師怎麽了?”風橪微微一怔,猛的一下停住腳步。
“除妖師處于能力者的頂端位置,本就有修煉成仙的潛質。他們之間的後代,不屬于這六界之內,待成年之後,極有可能成神或為魔。”
他給的答案合情合理。
若是成神也就罷了,神界也不缺這麽一個位置。
可若是為魔,便是要與衆神為敵,與魔族為伍。
詛咒之神本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無法被定義。
他的孩子,如果成了魔,便是神界的錯誤,自己給自己尋了個麻煩出來。
風橪沒有轉眼,頗讓人意外的認真回道:“因為是個麻煩的人物,所以便不允許他存在?”
“神界不會讓他存在。”
平心而論,神界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可風橪莫名心頭一凜。
“那麽風神大人也覺得,他不該存在嗎?”她看着他,目光中擱淺希冀情緒。
“他是否該存在,不應由任何人斷定。若他存于這世間,也必定有他存在的理由。”
他的回答,永遠都讓她安心。
走着走着,風橪頓然間發現,這條路已經到了盡頭。
不該再繼續下去了。
風橪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轉過身去,與他面對面而站,眼瞳忽然間就閃爍了一番。
“樓澤——”她說。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