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骨像(七)
樓澤往前行了一步, 低下身來,手來到她腰間。
就在風橪本能的閉上眼時,她腰上一輕, 剩餘的那一半斷劍也被樓澤抽走了去。
“今日開始, 這劍我沒收了, 你不許再用。”他拾走那劍, 收進袖中,頃刻便不見。
“可這劍……算了。”她欲言又止, 末了,走到畫前面。
“這畫——”風橪彎着身子細細琢磨着畫身,忽然間眼眸一亮,擡手拍了下額頭,驚道:“她原來是剪畫師。”
“何為剪畫師。”樓澤來到身邊, 歪頭問她。
“落筆成畫,方可為人形。剪畫師靠意識操控成人的畫卷, 代自己做事。”
幾秒過後,風橪抽着氣,淚懸在眼角,手捂在腰間:“剪畫師早已銷聲匿跡多年, 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出現才對, 就算出現了也不該攻擊我啊。”
樓澤垂下眼,審視她幾秒,忽而開口:“你哭了。”
“沒事沒事,我就是有點疼, 疼哭的, 不礙事。”她朝他凄然一笑,揮了揮手, 下一瞬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樓澤後撤一步,卷袖接住了她,一眼就看見了她掌心的血跡。
“你受傷了。”
“嘶——”風橪倒吸了口冷氣,臉色泛上慘白,手中多出了一個模樣精致的飛镖,“可能是剛才沒注意,傷到了。”
樓澤見狀,眸子一凜,低聲喚道:“繁月——”
下一瞬,一團藍煙漸漸平地升起,聚集起來彙人人形。
繁月疾色匆匆趕過來,站在他身側:“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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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風橪療傷。”他眸色沉靜下去,寒冷如曠冬的飛雪。
“是。”
樓澤走出門外,背着身輕揮了下衣袖。
門關上了。
繁月将風橪扶到床上,揮手變出好幾樣東西,為她上藥、包紮傷口。
“這幾日,山神大人的表現可有什麽異常。”繁月低眸處理傷處,手上的動作輕的很,沒有片刻的遲疑。
“異常?”風橪不解的擡眸去看身前的人,不經意間扯痛傷口,惹得她眉頭半擰。
繁月手上動作稍頓,緩緩道:“比如說,睡得很多。”
風橪想了想,趕緊回她:“好像的确有。”
“果然如我所料。”
“怎麽了?”風橪緊張的看過去,擡手一下抓住了繁月的胳膊,“山神大人不會是生病了吧。”
“神是不會生病的。”繁月迎眸掃了她一眼,挪開她的手,繼續低頭包紮傷口,“他有這樣的症狀,是因為神力在衰退。本來這點傷口,他本可親自為你治愈,可他卻偏偏叫我前來,想來,他的神力已大不如前。”
“為什麽會這樣。”她微微一愣,整個人如坐針氈。
“山神大人本不是地神,他也同木神大人一樣,是天神。”繁月說到這裏停頓了下,忖度了幾秒才又回答,“成為地神,是他對自己的懲罰。但成為地神總是有期限的,在期限結束前,他必須回到天界,如若不然……”
“會怎麽樣?”她迫切問道。
繁月盯着她一秒,面色平靜如水,一語點破:“會永遠消失。”
“什麽……?怎麽會。”風橪一臉茫然的看回去,身體上似是又在脫力,忙接住繁月的話,“那他為什麽——”
“山神大人自己不願回去。”繁月幫她處理好傷口,收了手後起身。
“自己不願?”
“曾有神為了山神大人喪命,此事雖與山神大人無關,可衆神施壓,讓他給個交代,于是他主動承擔罪責,一命換一命。”
“不可以!”聽到這裏,風橪情緒激動的抓住繁月的手,作勢就要起身,“你現在就出去,說服樓澤回去,這裏的事我自己可以解……”
風橪話還沒說完,雙腳剛觸及地面,門突然間就自己打開了,再看過去,樓澤負手走了進來。
他越過風橪身邊,走到繁月面前,冷着一張臉,下令道:“繁月,你現在就回山。”
“山神大人。”風橪繞過去,身影來到他眼裏,沉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山神大人你也走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樓澤忽然間身體僵住,眸中泛着不可名狀的冷意:“你讓我走。”
“是。”她堅定不移的回答。
“你也要離開這裏?”
“我留下。”
“那我也不能走。”
聽見這句話,風橪突然間火氣上來,挺直腰板發了狠的看他:“我獨來獨往慣了,山神大人在這裏會讓我很不舒服,所以——你該去哪裏就去哪裏,我自己一個人,生死全聽天命。”
樓澤奪回視線,轉而去看繁月:“你回去,我現在還不能走。”
“是。”繁月遲疑的看了風橪一眼,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等——”風橪還想說什麽,眼睫微垂的時候,面前的光線被擋的嚴嚴實實的。
她只能看見樓澤做工精致的衣襟。
“繁月跟你說了什麽。”
“那要問問,山神大人對我隐瞞了什麽。”風橪轉過身走回去,潇灑坐下,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故作深沉道:“山神大人您有心結,是不是。”
“沒有心,哪裏來的心結。”樓澤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會,沒有很多言語,在風橪身邊坐下。
“明夜,是誰?”風橪單刀直入的問道,話到嘴邊,語氣卻有些猶豫,“你是因為她所以才要執意當這個山神。”
“你知道明夜。”樓澤視線轉過去,不經意間,對上了她審視的目光。
“你喜歡她?”風橪将雙手揪在衣角上,低垂着頭,眼眸一轉一轉的,餘光在樓澤身上慢慢游走。
“不喜歡。”他回的幹淨利落。
風橪片刻怔忡,又立馬反駁道:“你和木神都對明夜這個名字耿耿于懷,繁月說曾有一個神,為了你而死。就是明夜,對不對?”
樓澤眼眸稍稍一顫,眼中的光亮又盛了幾分,似是虛晃間淡淡嘆了一口氣,他悠然站起身,背對着風橪,涼聲道:“你不應該直呼她的名字,也不應該提起她。”
“什——”風橪詫異的擡起頭,忽然間眼前暈眩了兩秒,那一刻,好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心撞在了一副銅牆鐵壁之上。
她從來都習慣了孤身一人,也從不畏懼死亡。
但這一切在他出現後,就被重新翻洗了一遍。
她惡語相向與他斷了聯系,可他就算是傷害神軀也要來救她。
風橪以為自己與樓澤,已經心知肚明的建立起了某種關系。
可是她錯了,一切都錯了。
她不過是碰巧遇見了一個發善心的神,卻會錯了意。
真是可悲。
“樓澤。”
突然間,風橪站在樓澤身後,喚他的名字。
聞言,樓澤的身體狠狠的顫了一下,清冷的眼眸變得柔和起來,上眼皮下搭,在下眼皮處掃出了淡淡的陰影。
“山神大人可不可以不要再煩我了,我希望你能從我眼前消失。”風橪望着那道背影,聲音裏掩住心疼的語氣。
靜默了一瞬,他無預兆的開口。
“除了明夜,繁月還告訴了你什麽。”
“沒了。”她張了張唇,違心道:“是我厭倦了山神大人在我的身邊,你的存在,讓我既尴尬又為難。”
“如此,我離開便是。”
風橪還想說些什麽,但樓澤離開的比她想象中還快。
不過眨眼間,瞳眸中,再沒拿到溢滿仙氣的身影。
“他走了。”她在原地愣愣的站着,沒過幾秒,整個人跌坐在床上,開始失神,喃喃自語。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心中萌生了一個令她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他活着,比她留存于這世間,更加重要。
另一邊的黑暗深處,溫澹夏行走在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淺河裏,周身彌漫着死亡的氣息。
走了沒多久,他拖着疲憊的身體,轉過身,獰笑道:“這條路,我還要走上多久,你為什麽不能給我一個痛快,讓我徹底從這世間消失。”
卿泉與他四目相對,卻相顧無言。
時間沉寂了幾秒。
溫澹夏看着她無動于衷的模樣,失落的轉回身,呆呆的往前走了幾步,才又微微張開了嘴,揚起嘴角,笑道:“我差點都忘記了,你是啞巴。”
卿泉跟他保持一段距離,持劍走在他身後。
依舊什麽也沒說。
她不是啞巴。
但她不能跟人說話,最好眼神交流都不要有,這是自古以來的規定。
哪怕人入了冥界,她也不能開口與之說話。
能與她說話的,只有冥界的神。
身為冥界神使,她已經這麽枯燥的活過了百年。
她見多了留戀凡塵的人,身體和心靈早已麻木。
但溫澹夏不一樣。
他是她千年來唯一一個,見到的未能集齊三魂七魄的人,換句話說,是還沒來得及集齊。
他禮貌的跟她保持開距離,可眼中的悲傷每一次透過來,觸及到她,卻讓她的心情也跟着無法闡明起來。
他有未了的心願,可他一直壓在心底不曾訴說。
這條路走了許久,他也只是跟自己說了這麽兩句話。
一開始,她甚至以為他是啞巴。
後來,她發現——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那雙眼睛告訴她,他想見一個人。
一個他永遠也無法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