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木偶鎮/骨像 (1)
樹妖剛一出現, 風橪和繁月就嚴陣以待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相對于二人的緊張,林商明明被束縛住了手腳,卻完全不為所動, 身體被突然間架到半空中, 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堂堂木神林商, 原來也只這點能力嗎。”樹妖方一杉來到了光明處落腳, 嘲弄着盯着林商看。
林商神情很淡,定定的望着他, 良久後才說:“我竟不知,何時一介十數年的樹妖也能在我面前猖狂作态了。”
“既然是一介小妖,為何高高在上的你還不掙脫開我的桎梏,呵——,神也不過如此。”方一杉狂妄一笑, 眼中神情甚是得意滿足。
什麽木神,不過如此。
“木神大人怎麽還不解決掉他啊, 看着那個妖惺惺作态的樣子,我實在看着難受。”風橪在不遠處看着,焦灼的咬着食指的指節,收回武器給繁月使了個眼色。
繁月:“……”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你們兩個退後, 不要多事。”倏忽間, 林商轉頭看向兩人,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語調漸漸冷了下來。
“哦。”風橪有點難過的撇了撇嘴,語氣有點挫敗的小聲嘀咕道:“明明是自己随我前來的, 卻說我多事。”
“木神大人是怕你們受傷。”津鳴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後, 提着二人的後領就将她們拖出了很長一段距離,這才松手又解釋道:“方才木神大人是顧及到你們所以沒有動手, 畢竟你們是山神大人的人。”
“哈哈——”風橪幹笑了兩聲,忽而正色道:“我才不是他的人呢。”
津鳴冷瞥了她一眼,不作聲。
待幾人成功離開,林商歪了下頭看他,開口:“既然是由人修煉成的妖,那麽肯定是有名字的了。”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方一杉有點震驚的看着林商,不自覺慌了腳步。
林商淡睨了他一眼,無所顧忌的笑了笑,疑惑着問:“你的氣息中還殘留着人的痕跡,既然對人世還有留戀,又為何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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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得到強大的力量,這樣才會搶回我心愛之人!”
“你心愛之人在我手上?”林商阖了阖眼,沉聲繼續道:“你是誰。”
“我是方一杉。”
林商恍若未聞,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哦。”
“花青皖的愛人。”方一杉見他沒反應,繼續補充道。
“原來就是你。”他睫毛顫了顫,而後睜開了眼,眼神黯淡,嘴角耷拉了下來,語氣悶沉,“可你誤會了一件事,我并沒有強留住她在這裏,是你沒有來找她而已。”
“胡說!”方一杉瞬間情緒激動了起來,出聲嗆他,“明明是想要攀附你的神力所以留在你身邊,她讓我等她但卻一去不回,青皖分明就是看上了你的身份地位,若不是因為她,我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副醜陋的樣子。”
“你竟敢如此說她。”林商稍一沉氣,稍稍擡手就撫開了身上所有的樹藤,轉瞬間就來到方一杉的身邊,伸手扼住他的脖頸将他固在半空中。
“你根本不知道她為你付出了什麽,還竟然如此抹黑她。她為了和你在一起不惜頂撞我并被我變成木偶人,哪怕十年百年也甘願等你來。”林商皺着眉譴責他,話鋒立刻一轉,“你配不上她的喜歡。與其讓她知道自己愛上的是這種人,還不如幹脆讓我殺了你。”
“你說……什麽?”方一杉難以置信的低眸看他,眼中溢出比死還怕的恐懼神情。
“她一直在這裏等你,對你的感情從未摻雜半分雜質,你卻從沒過來找過她。不僅質疑她對你的愛,還出言抹黑她。”林商面無表情的挪開視線,不屑于再看他一眼,低沉動人的聲音醇醇入耳,卻也多了抹落寞緒調,“摧毀你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對她的不信任。”
“是我負了她。”方一杉得知事實後心灰意冷的垂下了手,臉上糾着懊惱悔恨的表情,絕望道:“你說的對,這樣的我,配不上她的愛,你殺了我吧。”
“不要殺他!”突然間,花青皖在幾人面前現身,焦急的跑向林商和方一杉。
“青皖——”她剛出現,林商就在那一瞬立馬松開了手,眼中不名狀的情緒開始湧動。
他還以為,此生再也看不到她了。
見她跑來,林商下意識的就要走過去靠近她,花青皖卻瘋了一樣跑到了方一杉的身邊,片刻目光都沒在他身上駐留。
林商退回剛伸出去的手,眼中的光墜落着暗了下去。
“有沒有事,你有沒有受傷?”花青皖一把抱住了方一杉,緊接着開始看他身上的各處地方,表情緊張。
方一杉懵着擡眼,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輕聲道:“我……沒事。”
“你怎麽那麽傻啊——!”花青皖重重的擡手拍了他一下,須臾眼淚就落了下來,“變成妖又能怎麽樣,誤會我又有何妨,我不在意,我愛的人是你,只要你活着就好,你若死了,我又怎麽能等到你。”
“青皖……我,是我不好。”方一杉愣怔在原地,後知後覺的将她摟緊懷中,“是我讓你等久了。”
“只要能等到你,多久我都願意,餘生……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林商眼無波瀾的看着緊緊相擁的二人,忽而勾唇自嘲一笑,緩步走向他們。
花青皖這才發現林商的存在,一把松開了方一杉起身作揖:“多謝木神大人不殺之恩,此恩……青皖無以為報。”
方一杉也跟着她起身,看向林商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起來。
“他現在是妖,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會很麻煩。”林商盯了花青皖幾秒後啓唇,趁着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時又說:“既然你要和他一起生活,那麽我就幫你恢複他人類的身份。”
“我還能再變回人?”方一杉微微一驚,喜出望外的問道。
林商沒有回複他,揮袖間,數根藤條已經攀上方一杉的身體将他緊緊包圍。
幾瞬過後,一根根黑氣順着藤條快速的流向林商的身體,起初他的表情還很明朗,不久後,林商身體不受控的微微前傾,一口鮮血猛然間咳出他的身體。
黑氣從容的攀上他的身體,幾乎要把他吞噬。
“木神大人。”津鳴一下瞬間移動到林商身邊,擡手扶住他的身體,一本正經道:“你幾日前剛幫人類受過生死劫,身體還沒完全恢複,還是讓我來。”
“你退下。”林商一把推開他,表情嚴肅着繼續将妖氣收入體內。
就在方一杉的身形即刻就要恢複的時候,林商再一次吐血,鮮紅的色彩頃刻擾上他蒼白的臉。
他退後幾步險些摔倒,就在此時,樓澤一瞬出現扶住了他,将剩餘妖氣電光石火間吞進自己袖中。
在他向後收袖的同時,方一杉身上的樹藤全部褪去,露出的,是他本來的人類面容。
花青皖見狀喜上眉梢,剛要轉身感謝林商,卻發現他與樓澤已經一同消失衆人眼中。
“真想象不出,你是為了愛的人傾盡所有的神。”樓澤松開扶住林商的手,真心實意的感慨道。
“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有。我該謝謝你,方才帶我離開。”林商用手背擦拭掉臉上的血,臉色已經越發蒼白。
“我只是覺得你現在最好先療傷,而不是為了讓你躲避那二人。”樓澤輕輕壓了下眉,眼眸流轉了幾下,“若不是你考慮周祥,風橪說不定又會受傷。”
“她其實并不是明夜的轉世,對吧。”
“的确如此。”
林商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輕笑道:“那你為何對她如此上心。”
“我有我的理由。”樓澤避開他的視線,拿起了桌面上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幹而淨。
樓澤和林商前腳剛到木神的住處,津鳴後腳就帶着繁月和風橪回來了這裏。
“我還以為山神大人你真的不來了,沒想到還是擔心木神大人的安危的。”風橪一蹦一跳的來到樓澤身邊,彎身探頭看向他,無辜的眨了眨眼。
樓澤避開她的話題,坐在床上喝了口茶水,若無其事着問:“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裏?”
“涼城。”風橪一把扯開自己一邊的衣袖,從裏面拿出一封信來,“有人托我去幫忙,酬金多到您無法想象——”
她那段滔滔不絕的話還沒說完,樓澤眼眸淡淡一落,突然間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拽向自己:“這是什麽?”
“就,胎記啊。”她被樓澤問的一懵,有點受到驚吓般扯住胳膊,拉過衣袖把手臂重新擋住,“大驚小怪什麽。”
這不是胎記。
樓澤視線一沉,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手中的茶杯被他瞬間捏碎。
這是水神印紋。
沒想到她既有明夜的玉佩,又有千離的死亡印紋。
她到底是誰——
風橪被他這一舉動吓得不輕,連忙湊到他身邊問:“山神大人,你沒事吧。”
該不會是妖氣吸多了所以中邪了吧,她在心中想。
“涼城那個地方,我陪你去。”樓澤快速的變化回原來的神情,起身肅聲道:“随時都可以離開這裏。”
說完他擡腿就走。
“擇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吧怎麽樣——”風橪的心情像是忽然間被點燃了開心的火焰,止不住偷笑了幾聲,喜滋滋的跟上。
樓澤一行人離開後,金沙鎮再次變得冷清起來。
林商百無聊賴的留在府邸中慢慢養傷,沒有等來他想等來的人。
幾日後,他見到了花紫芊。
“木神大人,我們……就要走了,馬上就走,我是來跟你告別的。”花紫芊在門口躊躇不決,支支吾吾的跟他說道。
林商背靠着牆閉目養神,漫不經心問:“你姐姐也來了嗎。”
“她沒有來,是我自己來的。”花紫芊搖了搖頭,狠心應答道。
“是嗎。”林商啓唇,語氣帶笑。
花紫芊猶豫良久,還是走了進來:“我來給木神大人送件東西。”
“是什麽。”他随口應答,眼皮都沒擡一下。
“我自己編織的錦服,現在是冬天,天氣冷……木神大人你,多注意身體。”她将衣服小心翼翼放在林商身邊,步伐輕到不能再輕。
“謝了。”他面無波瀾的坐在那裏,語氣有點冷。
“那,我走了。”
花紫芊轉身輕步往外走,沒走出幾步就被他叫住了。
林商閉阖雙目,輕啓薄唇問:“還回來嗎。”
“啊?”她怔忡的轉回身,遲疑了幾秒後失落的低下頭,結巴道:“姐,姐姐她……說不會再回來了。她讓我跟你說,她很感激你對她做的所有一切。”
“那你還回來嗎?”
“什麽——”
“你會不會回來。”林商輕呼出一口氣,不動聲色的彎了下唇。
被這麽一問,花紫芊突然間就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像是在給自己鎮場一樣朗聲回答:“就算木神大人你想看到的人并不是我,但我也會回來的,不對,是我一定要回來的!我會回來!一年回來一次,看到你煩,我也會一直回來。”
“那便好。”林商仿佛一瞬被她逗笑,他輕笑幾聲後睜開眼,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聲音溫柔動聽:“一年見一次,我記住了。”
花紫芊被他突然間盯着看,心髒跟着不安分的咯噔了下。
那是心動的聲音。
冬風卷着狂沙在城門歇腳,等候多時,迎着第一寸朝陽,慢慢潛進繁華昌茂的盛世帝都。
新貼上木板的皇榜被“刺啦”一下撕下,卷裹入袖。
辰時,萬物俱榮。
“哇塞——,這涼城也太熱鬧了吧,我從沒來過這麽大這麽繁盛的地方,真是不虛此行啊。”風橪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還未合攏嘴就四處亂跑,見到美食時更是兩眼放光,一顆心在懷中蠢蠢欲動。
樓澤無動于衷的走到她的身邊,眸子毫無波瀾的掃過面前的糕點和包子,緩了一刻,輕聲問道:“餓了?”
風橪涼嗖嗖的乜他一眼,杜撰道:“是你餓了吧,我方才剛吃過一串糖葫蘆,怎會又餓——”
“咕隆——”
風橪低首狠狠蹙眉,擡手捂住自己肚子,不争氣的嘆了口氣。
她不要面子的啊。
“我餓了,你與我吃飯去。”樓澤冷瞥風橪一眼,已知她心中所想,遂面色再度一沉,先行走進了客棧中去。
身為神明的樓澤本就氣質斐然,再加上他俊美五官與玉白的皮膚,就在他踏進客棧的那一瞬間,即刻便成為了焦點。
小二站在一旁愣了半天,被這一副面孔驚的說不出話來,等到有人提醒,才一步一步走到了樓澤面前,語氣恭維:“客官要來點什麽?”
還未等樓澤啓唇,風橪就搶先一步風風火火的跑過來,猛的一拍桌子,豪爽道:“先來兩屜包子!”
“哦,好。”店小二一愣一愣的看着她,探究了一下二人的穿着,狐疑的轉過身。
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一路人好不好。
“唉,應該再來碗湯的,走了一路,我都渴了。”風橪随意的在樓澤對面坐下,自顧自的說道,語畢,又朝他呲一口白白的牙,好聲細雨問道:“你給銀子的對不對,我現在身上可是連個銅板都沒有。”
樓澤淺看她一眼,提起茶壺将水倒入杯中,平和敘述道:“我不食人間煙火,也沒打算為你付了這飯錢。”
“可是你剛才不該說你餓了嗎?”風橪心下一驚,陡然擡高了音量,面上有薄怒。忽而眼眸一轉,思索道:“神的确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她是被樓澤诓了一頓飯!”
她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風橪心中暴怒,臉上卻露出了讨好的笑,幹笑道:“我又不是白吃您的,等我有了銀兩,還會不還您這一頓飯錢?”
“這話你信?”樓澤斜睇她一眼,翩然別過頭,語氣冷漠道。
“我信!”風橪斬釘截鐵的點頭道,伸手就要去握樓澤放在桌上的手。
樓澤面沉如水的收回手,讓風橪撲了一空,她身體往前一墜,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
“休要有越逾之舉。”樓澤猝然移開目光,那一瞬,眸色都是冰的。
“切,只準你摟我腰,不許我握你手。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在那兒擺什麽身份有別的架勢。”風橪端起樓澤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壓着嗓門低聲嘀咕道。
“我是為救你而不得已為之,你以為是因何,總不會是為了讓你今後借錢。”
“小氣鬼——”風橪咬着牙根,滿腹怨氣,無心再說些口不對心的話,悶聲道:“明明揮一揮手就能變出一大把白花花的銀子,到了我這裏就連一枚銅板都不曾剩了,小氣鬼山神。”
樓澤靜默着看着她,欲言又止。
而後就貌似全然沒聽見她的話,偏頭笑了,耐心問:“你還知道我是誰,卻也還是決定用這般口氣與我對話,沒讓繁月一同來還真是不明智之舉,你向來怕她。”
聽見“繁月”兩個字,風橪背脊陡然僵直,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突然間低首垂目作恭敬狀,含笑颔首問:“大人為何沒有帶繁月出來?”
樓澤瞥了她一眼,會意道:“守山。”
“守山?”風橪被這句回的大吃一驚,默然片刻之後,好奇着問:“還要守山?不就是一個山嗎,不守的話,會如何。”
“邪靈惡妖盡出。怎麽,你想看看?”樓澤勾了下唇,複而看向她,笑容溫和。
“不不不,這有什麽好看的,我才不想看。”風橪瘋狂的搖頭回絕道,同一瞬,兩屜包子放在了桌子上,她的視線就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速的挪到了包子上。
白嫩嫩又鮮美多汁的包子。
風橪這樣想着,下巴放在桌面上,直勾勾的看着包子,暗暗吞咽了口水。
樓澤淺掃了下正眼巴巴望着包子的風橪,似是不經意的抿了口茶水,冷聲道:“這賬就我先替你付了,你記着來日歸還。”
“真的?”風橪探尋地望向樓澤,卻見他正微微低着頭,看不清眉目。
樓澤不着痕跡地望了她一眼,輕聲“嗯”了一句。
“今日之恩,風橪沒齒難忘。”風橪喜滋滋地拱手,提高嗓門誠懇說。
樓澤輕探了眼她的表情,唇角微彎。
這神情頗多虔誠,渾然不似作假。
一頓包子能值得上什麽恩情?
落眸時,風橪早已一個包子入肚,嘴正馬不停蹄的咀嚼着,突然間,一個身影冠冕堂皇的躍進了客棧中。
那人直着走向風橪,來勢洶洶。無奈風橪此時正埋頭吃包子,根本無心理會這不速之客。
“你來的很不是時候。”那人還未近身,樓澤已翩然起身擋在風橪面前,眉間颦起,語氣不善。
“我要帶她走,并無害人之心。”千面妖語氣拿捏得溫良恭謙,低聲慢語,後又在他面前信步踱了踱,微不可見地退後幾步,以示誠意。
“并無害人之心?”樓澤秀眉深鎖着譏諷,嘴角微彎,哼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上次來是為取她的心。”
被樓澤如此一問,千面妖恍若從頭到腳已被石化,愣了好半晌,心虛着沖他喊道:“你若擋我,我便就将你一起殺了。”
“哦,你要如何殺我。”樓澤雙手抱胸,立在原位,唇邊卻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千面妖一時無措,忽然間,卻擡手指着樓澤喊道:“他們是描骨師!皇榜上的君昧與倪衣!”
方才還正旁若無人的吃東西的人們立馬擡起了頭,目光警然,且帶着殺意。
千面妖奸計得逞,接着喊道:“取人頭者,黃金十萬兩!”
語畢,樓澤後退一步,擡手握住了風橪的手腕。
“哎呀,你先別煩我,我還沒吃完呢。”風橪一只手受控,只當樓澤故意不讓她吃,便敷衍笑着用另一只手捅了捅他的腰,聲音溫柔婉轉。
樓澤費解地看她一眼,繼而喟然長嘆一聲,彎身到風橪近旁,附耳低語道:“跑!”
“什麽?”風橪一口包子噎在喉嚨中,下一秒,人已經被樓澤拽到街上。
客棧中的人個個興致勃勃的追了上去,蜂擁而至到街面上,腦袋如撥浪鼓一般四處勘探,卻個個都傻了眼。
才眨眼間的功夫,那兩人去了哪裏?
“你得賠我兩個包子。”風橪一臉陰沉的坐在床榻上,生氣的用衣服上綁的挂穗來回掃打。
“……”樓澤秀眉微颦,沒回複。
風橪見他不理會,倚着床邊繼續埋怨道:“反正就是你不對,你欠我兩個包子,害得我現在還餓。”
“兩屜包子還不夠吃?”樓澤冷着臉,驟然問道。
“不夠!就是不夠!”風橪撫了撫肚子,怒瞪了樓澤一眼重重道,誰知她擡眸便望見一個清隽挺拔的身影倚在窗前,神情似有些不耐。
“那便餓着。”樓澤這一身映着月光,越發顯得他身量修長,眉目隽秀。
他忍無可忍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再理會她,扭頭看向月景。
風橪被他這麽一說,很受打擊,沒吃飽還被訓了,只好頹然閉上嘴,擡指摸摸鼻子。沒過多久,複又躺好閑閑地問:“山神大人你不睡覺嗎?可是诶,床就一張,您要——睡地上嗎?”
“我不睡。”
“好吧。”風橪僵着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幹澀,眨了眨。
過了不多會兒,風橪又用手臂撐着床板微微起身,歪頭察言觀色的看樓澤,小心翼翼梗着脖子道:“真的不睡?”
“嗯。”
“那您可說好了,不要突然間困了爬到床上來。”
“……”樓澤突然間瞳仁緊縮,視線轉向風橪,目光不善道:“想被丢出窗外?”
“抱歉,那——,您賞月光吧,我先睡了。”風橪歉然道,偷眼看他眼色,躊躇了片刻,躺了回去。
她輕輕的閉上眼,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樓澤百無聊賴的看向窗外,忽然聽見風橪焦急的喊道:“娘,傾歌,你們不要走——”
樓澤沉吸了一口氣,沒有理會。
“砰咚——”
靜默許久,樓澤這才移動開視線,細察風橪在何處。
此時的風橪面朝地板,正趴在地上入眠。樓澤無奈的搖了搖頭,起身将她抱起,正打算将她扔回床上,風橪卻猛的一下子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樓澤冷眼撥開她的手,半跪在床榻上将她放下,手又被她輕輕握住,那一刻,他只覺此刻自己的胸脯起伏難定。
就像什麽東西湧入了胸膛一般。
“不要走。”風橪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指尖癢癢的抵在他的手心處,複而低聲呢喃,“別離開我。”
風橪在睡夢中神情複雜,相反,樓澤清醒着面無表情。
樓澤冷不丁的抽手,無意識中一下子将她弄醒。
風橪頓然睜開雙眼,見樓澤正立在她身前,怔了下,思量片刻,颦眉道:“大人您這是——僭越了吧?方才還說過不會爬床的。”
翌日清晨,風橪晃着腰間的彩穗走馬觀花的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唇角上撇,忽而颦眉垂眼,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樓澤安靜無聲的跟在她身邊,見她低垂着頭,漫不經心着問:“這般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不怕被昨日的人認出來?”
“不怕。”風橪直白的搪塞過去,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皮都沒擡一下,輕聲道:“我得努力抓妖,好還上您那兩屜包子的錢。”
“何處的妖。”
“就是那千面妖喽,上次他就變出大人您的樣貌來诓我,被我識破了,結果昨日他還冤枉我是描骨師,這次我必定要将這妖抓住,将他大卸八塊。”
“那豈不是換不到錢。”樓澤輕笑着問了一句,面色如舊。
“那——”風橪遲疑了一刻,握拳擡起右手,繼而噘嘴回道:“先賣錢,再尋個機會殺了他。”
“奸商。”樓澤冷睨了她一眼,雙臂垂在身側,神态安閑。
“哦——”風橪語調先降後升,一步越到他面前探頭說道:“你說我是奸商,那我可勸您一句,最好跟我保持距離,莫要讓我這奸商算計到您身上去。”
“以你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風橪眉眼随之一凝,極其不悅的瞪了樓澤一眼,大跨步走開,突然間,再次停住腳步。
有點不太對勁。
風橪挑眉扭開視線,望見一堵關死的門,門上萦繞着絲絲陰氣,死氣沉沉的黑色撲面而來,如同鬼魅一般。
她緩緩正過身去,緊眯雙眸盯着那道門縫,恍惚間,她望見黑氣勾畫出的巨大骷髅頭張開雙嘴朝她咬來。
是幻象?
“這不是幻象。”樓澤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後一拽,聲音清淺如潺潺清泉,越過群山遍野,漫過她的心。
風橪一瞬間就打起精神起來,再一擡眸時,猙獰的黑煙骷髅已經随風而逝。
好險。
風橪用手拂過心口順了順呼吸,仰頭開口問道:“若是我沒有躲過那道噬魂符的話,會被帶去哪裏?”
噬魂,顧名思義,無數惡靈聚集後形成的混和靈體,專吃魂魄,時不時會企圖吞掉純淨的魂魄。
“無盡海。”樓澤上前一步放在風橪面前,蹲下身子用手撚了撚落在地上的灰燼,複而斂眉說道:“身為噬魂體卻被反噬,有趣。”
“被反噬了?你的意思是說,它反而被自己吞下的純淨魂魄淨化了?”風橪為之一怔,直愣愣的看向樓澤,杏眸清亮。
“不是淨化,而是毀滅。”樓澤悠然起身,頭輕輕一歪,在看向那道門的時刻,緊閉的大門應時而開。
一名老婦人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
風橪陡然聚神看向她,心神一擰,這宅子裏竟然還有活人?
沒等風橪開口詢問,那老婦人已經徑直的往風橪的方向跑。
她下意識的後退幾步,還是被那老婦人一把捉住了雙手。
那老婦人面色緊張焦慮,剛一開口聲音就抖了起來,眼裏若隐若現閃着淚光:“您是除妖師吧,求您幫幫我們吧,我兒子他,怕是中邪了。”
老婦人姓劉名春明,兒子叫溫澹夏,年二十,七日前突然間卧床不起,至今未醒,劉春明尋遍了涼城名醫也沒能将兒子治好。
直到一日前,一算命老者告訴她,她兒子是中了邪,今日會有一男一女途徑此處,女的為除妖師,若時機得當,便可救回他兒子的性命。
老婦人天一亮就守在門口等着,方才聽到樓澤與風橪在門外的對話,這才急忙出來,沒想到那算命老者竟真的算準他們會來到此地。
“他從何日起開始一睡不醒的?”風橪現在床邊端詳着溫澹夏的睡顏,聚精會神着開口發問。
“從八日之前就是了。”劉春明一臉哀愁的表情,雙手緊緊握着,不安的看向風橪,眼裏溢出盼望的目光。
“八日,難道是——”風橪揉了揉唇角,盯着溫澹夏發青的面龐,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有擡手按了按他的太陽穴,只覺嘴角火辣辣地疼。
她抽出手來無奈的搖了搖頭,默默嘆了口氣。
溫澹夏并非中了邪術,也沒有被妖附體,更沒有被邪氣入侵,可如今他這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一魂一魄,怕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老婆婆,我怕是幫不了您了,您的兒子他現在就如同一個活死人一般,就算勉強找回他失去的魂魄,他也絕無活過來的可能了。”風橪惋惜着看了躺在床上的溫澹夏一眼,目露哀色。
老婦人一聽她的話,瞬間就癱倒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拽着她的手,啜泣的叫人心痛。
“求求你幫幫我吧,這家只剩我和我兒子兩個人了,如今他也走了,可叫我怎麽活?那我便活不成了,他若不在了,我活着還有什麽盼頭。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那算命先生說過了你能救他的啊,我求求你了,再想想辦法,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只要你能救活我兒子。”
風橪無奈的伸手扶額,暗忖道:“這位多嘴欠揍的算命先生究竟是誰,他若真有通天本事便自己來救人,扯上她一個半吊子除妖師又是何苦呢?她雖然想賺錢吧,可她只會捉妖,哪會救人啊,天吶——”
風橪被她哭了心一軟,恍若一瞬間看見了在她母親離去時的自己,這下便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頭一低,柔聲安撫道:“那容我再想想好嗎,您先出去,我和——”
風橪視線一彎,仰脖瞥了樓澤一眼,頓了下繼續說道:“我的朋友一起商量一下,也許大概可能或許就有了轉機?”
“好好好,我出去,你們可千萬要救下我兒啊。”老婦人見風橪不再拒絕,立馬停止哭泣,配合着走出門外,就站在門口,看着她。
“我——”風橪踟蹰一句,緩緩答:“我盡力而為。”她堪堪一笑,快步走過去将門關上,沒了那道熾熱的視線,身子終于放松的貼在木門上,長舒了口氣。
“你既不願意,為何還要應許下來。”樓澤狐疑着看她一眼,雲淡風輕着問。
風橪心尖一緊,真正的原因讓她覺得難以啓齒,于是眼角一挑,讪讪笑道:“老婆婆不是說了嗎,為了救溫澹夏無論什麽代價都可以,我只要錢就夠了。為了錢,我願意一試。”
“倒是直接。”樓澤睥睨着淺看她一眼,眸光暗淡下來,平靜的撇開視線,沒有戳穿她。
風橪沒回只字片語,疾步走到溫澹夏的窗邊,凝視着他多時,手托住下巴暗暗的擦了擦,而後轉過頭看樓澤,視線模糊不清。
“山神大人可否為我變出筆墨出來,我需畫個法陣。”
“用法作陣難道不是巫師的本分?你可莫要不會裝會,東施效颦。”
“……”風橪的好脾氣在樓澤的三言兩語內傾然消失殆盡,她怒扯了下嘴角,又轉瞬間假惺惺的笑道:“巫師有巫師的法陣,除妖師自然也有除妖師的法陣,山神大人您——分的這麽清做什麽?”
樓澤輕掃她一眼,眼神溫潤澄淨,只用了片刻,已将她所需之物在地上變出。
風橪大喜,連忙拿起筆墨,在地上開始畫圈。
樓澤從未見過凡人用的法陣,于是上前一步,走到風橪身邊看她作畫。
屬于樓澤的清冽氣息徐徐萦繞在風橪脖間,隐隐還能嗅到冷沁的花香。
她渾身一個激靈,忙用手臂怼了怼樓澤的胸膛,不耐煩道:“別妨礙我。”
“妨礙你又如何——?”樓澤輕挑下眉,眉宇劍鋒下漂染出隐忍的情緒。
他的語氣不冷不暖,絲絲寒氣勾在風橪耳畔,引着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慌了一下。
畫歪了。
“……”風橪沉吸了口氣,一雙眼瞪得提溜圓,咬牙切齒道:“您老能不能先不要跟我搭話,您一來,我這圓都畫方了。”
“哦。”樓澤斜睨她一眼,欠身微笑着後退一步。
風橪總覺得那笑有些不懷好意,撇嘴翻了個白眼,扭回頭繼續畫圖。
沒用多久,畫好法陣的風橪站進法陣中央,她剛閉上雙眼,環臂在胸前的樓澤啓唇問:“這法陣有何用處。”
“找他已經離體的魂魄。”
一串咒語細碎的從風橪唇中遁出,她閉着眼不停的四處擺頭,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