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木偶鎮(七)
“山神大人,木神大人,多時不見,真是叫奴家好生相念。”
風橪手覆在心口處,深呼吸口氣,擰着眉站起身,沒想到這一撞倒令她氣血虧空。
她起身的時候只覺眼前一黑,目中一切頃刻間消失不見。
模糊的視線裏,捕捉到了一個纖弱的身影。
是游魂。
“你是珺蠻。”林商心中一凜,凝眉道。
沒想到自己一個不察,竟着了一縷殘魂的道。
“哎呀,大人好記性。”珺蠻谄媚的站在花紫芊身後,擡手嬌滴滴的扶上她的肩,明裏暗裏沖着林商咧唇笑,眉梢間皆是戲,陰陽怪氣道:“只是珺蠻不知,大人記不記得,我們一千年前也是曾有有過一面之緣的關系。”
林商噤聲不語,移眸間對上花紫芊倉皇的視線,花紫芊似是心中有愧的低下頭,不去看他。
見了此狀,林商清了清嗓子,誠懇回道:“沒印象。”
“真是叫奴家傷心。”珺蠻佯裝拭淚的樣子低下頭去,唇角卻極端的拽了一下,旋即擡起頭來陰然一笑,聲音愉悅:“不如珺蠻幫大人回憶一下如何?”
還未等林商回答,珺蠻就已率先進入了角色,慘笑一聲,露出皓齒道:“千年前,我曾被奸人所害掉下懸崖,遇見了山神大人,那時我還尚有一口氣在,我匍匐在地,渾身鮮血,四肢皆斷,我央求您救我,你只留下一句禍福相依便走了。”
說到了這裏,珺蠻抽泣了一聲,指尖在花紫芊身上點了兩下,再次擡眸,對上林商的視線,施施然一笑,笑容瘆人。
“後來我就遇見了木神大人,那時我魂魄已經離身,您于心不忍,于是略施神術保我屍身不腐。時至今日,我的三魂六魄已幾乎全部被毀,只剩下這最後一魂。還望兩位大人,能如千年前那般,再幫我一次。”
這一回,珺蠻擡臂摟住了花紫芊的脖頸,臉上陰森森的,神色忽明忽暗,神秘兮兮道:“不知兩位大人意下如何呢?”
忽然間,風橪閉着雙眼摸索着向前一步,失聲問道:“孤魂野魄一般是對人間有極大的眷戀才會在人世多渡留幾年,而你已經換了一種方式在人間待了千年,顯然不是因為這種原因。你又是為何在人間逗留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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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然間打斷了話,珺蠻也不惱,下一瞬就一下子湊到風橪的耳邊道:“因我前世罪孽深重,今生一出生便背負着生死劫,百年一次,第一次毀我身體,剩餘九次要将三魂六魄盡數散盡,最後魂飛魄散,無法再度輪回才算結束。今年滿月之際,便是第十次。”
“這——”風橪想要說些什麽,此刻卻如鲠在喉,遲疑着冒不出第二個字來。
到底是上一世是犯了何種罪孽,今生才會遭此劫難,經歷如此酷刑。
“還望兩位大人能未我擋去這微不足道的生死劫,留我一命。”珺蠻用指尖輕輕劃過風橪的臉頰,笑盈盈的問。
林商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聲音愈冷一分:“就算我們設法為你擋去此次生死劫,你的生死劫并不會因此結束,它會跟着你,直到你生命完結。”
“此事您大可放心,兩位大人只需幫我這一次即可。想必大人們也知道這縛神索的用法,除了縛神之人,無人可解。話盡如此,大人若還要拒絕,那麽,奴家只能請這兩位妹妹留在我身邊了。”珺蠻眼中一片灰白,毋自冷笑一聲,已經離開風橪的身邊,擡手覆上了花紫芊的雙眼。
林商神色篤定,眼眸森然陰冷,半晌,終于答話:“只要你答應無論何時也不傷害她,一道生死劫而已,我親自為你擋去。”
與林商不同,樓澤此刻表情仍是十分冷淡,眼中無波無瀾。
聽完林商的話,他連只言片語的見解都沒有。
“那麽,山神大人,您呢。”珺蠻從花紫芊身邊飄走,轉瞬間就來到了風橪的身邊,伸出雙手扼住她的脖頸。
樓澤彎下眼眸,冷漠的看向她:“這是威脅?”
“這是請求。”珺蠻媚笑着糾正道,邊笑邊補充道:“山神大人可莫要叫奴家失望啊。”
樓澤眼神清冽如許,視線凝結在風橪的背影上,唇角下傾,厲聲答:“你可知道縛神索除了你之外,也非無法打破。”
“大人的意思,奴家不懂。”珺蠻一臉不堪,嗤笑一聲,神色魅人。
“若是被縛之神願損壞神形,便可逃離縛神索。我是在警告你,用人質要挾我這種事,不會發生第二次。”
“大人盡可放心,只要二位大神能幫我一小女子擋去這一次生死劫,那麽,珺蠻便會消失在大人眼中。此刻,也只有委屈大人們和她們兩個一起被關起來了。畢竟,離滿月之日還有幾天的時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山神大人和木神大人莫怪。”珺蠻婉轉一笑,片刻的時間裏,已将他們幾個帶走,關在了一個木屋之中。
風橪不安的在木屋裏來回走動,面色不華,步态虛浮。
失明的恐懼讓她一時間無法适應現在的生活,她愁眉不展着在木屋中踱步,擾人心亂。
樓澤也是淺淺掃了她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直到風橪被床腿絆到摔倒,整個人眼看着就要載到地上,樓澤擡手一拽,将她整個人帶到自己懷裏。
縛神索現今已經隐在身上,只要他不試圖離開這裏,縛神索就不會限制他的行動。
樓澤用雙手抓住了風橪雙臂,涼漠一嗓喚她:“坐下吧。”
“我看不見了。”風橪低垂着頭,一雙眼清澈透明,蔫蔫道。
“你看着我。”樓澤一下松開了手,擡眸與風橪平視。
“我看不見你在哪裏。”離開樓澤懷裏的風橪一下子無所适從,她伸手緩緩往前探,謹慎又小心的前移一步,指尖輕觸上樓澤冰冷柔軟的唇。
樓澤眼神中散發的清冽和寒芒,低垂着眼簾,表情有些拘束不自然,隐忍道:“現在可知道了。”
風橪吓了一跳着匆忙縮回手,卻被樓澤一下子牽住了指尖,正待她思量之際,聽見樓澤在她面前柔聲說:“別怕。”
緊接着,一雙手覆在風橪的雙眸之上。絲絲涼涼的感覺從雙目處散開,冰冷但卻并不讓人覺得難受。
那一瞬,她竟覺得心安。
樓澤輕緩着收回手,一言不發。
風橪遲疑着睜開眼,一臉淡笑地看着樓澤。
面前是一副清冷寡笑的面容,風橪隐秘一笑,往前湊近一步,與樓澤四目相對,朱唇一開一合,聲音甜美:“我又看見你了,真掃興。”
“啧。”林商不屑的掃了風橪一眼,臉一橫,冷嗤一聲看向樓澤,“你不是一向不插手人類的事嗎,因為她是明夜的轉世,所以特別關照?是心中有鬼還是心有愧疚。”
“你還好意思說他,你不也保護了花紫芊嗎,莫不成她也是誰的轉世不成?”風橪鄙夷的瞥了眼林商,手指擦過鼻尖下方,義不容辭的擋在了樓澤的面前。
花紫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聽了風橪這話,終于猶豫着擡起頭來。
許是被風橪盯得心虛了,涼涼一嗓,輕哼一聲說道:“他才是最該心中有愧的那個神,若不是他,金沙鎮又怎麽會變成木偶鎮?”
“可是他救了你啊,這你可沒有辦法否認。”風橪細微的挑了下眉,特意走到花紫芊身旁打了個圓場。
花紫芊被她說的語噎,瞬間成了啞巴一樣。
“你一開始就知道了珺蠻附在了花紫芊身上。”樓澤打橫截斷風橪的話,開口漠然問林商。
“是又如何。”林商不以為然,坦蕩蕩回。
“從一開始就——?”風橪困惑着問,莫不成她見到的人,一直以為都是珺蠻不成?
“只是今日而已。”林商輕睨了她一眼,态度倨傲,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可你為什麽知道珺蠻已經附身在花紫芊身上,還偏要護着她。”風橪擰眉,走到他面前仰着頭追問道。
“你懂什麽。”林商将視線轉向樓澤,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面色淺淡,沉思了許久,最終坦白道:“若是我當時同你一起逼她現身,只怕她會瞬間毀了花紫芊的靈魂,順勢占領她的身體。珺蠻本就是一縷殘魂,是我最近一時大意了,竟讓她在我眼皮底下作亂了這麽長時間。”
“你竟會為別人着想。”風橪下意識驚呼一聲,蹦蹦跳跳的躲到樓澤身後,拽着他的衣袖朝着花紫芊問道:“花紫芊,珺蠻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情。你故意讓樓澤和林商摧毀百花,借此讓他們身上萦繞惡神的氣息,好讓縛神索認定後将他們捆綁起來。你和珺蠻是一夥的!”
“我只是因為想要報複林商所以才與她聯手的,沒想到也将你和山神也牽扯起來,抱歉。但是那個時候我真的時走投無路,而珺蠻就在那時候出現,說她會幫助我——殺了林商。”
“你真這麽恨我?”林商冷笑一聲,淺顯着剜了她一眼,翹起唇角,自說自話道:“不知青皖是否也如此看我。她——也會恨我,想殺了我嗎?”
花紫芊聽到林商字裏行間隐約透出的失落之情,心尖猛的一顫,微微動唇,竟鬼使神差的想要說自己其實已經沒有那麽恨他了。
或許,已經不恨他了。
就在他為她擋去利劍的那一瞬,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猝不及防的觸動了一下。
也許從那時起,便不恨了。
可是為何,她的心仍無法平靜?
稀蔥的夜色下,廣袤的小鎮中。
木偶盡數睜開了眼睛,眼瞳在屋子裏亂瞟,嘴唇咧開微妙弧度,四肢顫顫着一動,互相相視一笑,很快,又各自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