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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郭玉霞一心要取得那方紙箋,滿心急切,是以才會疏于防範,而受制于葉曼青手下,此刻心中又急又怒,又是不服,只覺一口氣噎在胸中,再也咽不下去,嘴唇動了兩動,卻說不出話來。

龍飛愛妻心切,驀地長身而起,輕輕捉住她手腕,觸手之下,一片冰冷,有如大雪之下,身穿單衣之人的手足一樣,他不禁大驚問道:“妹子,你……你覺得還好麽?”

郭玉霞嘴角勉強泛起一絲笑容,顫聲道:“我……我……還好!”突地将嘴唇附在龍飛耳邊,低聲道:“你快去看看那裏面的話,若是對我們不利,就不要念出來!”

龍飛愕了一愕,呆呆地瞧了他妻子半晌,似乎對他妻子的心情,今日才開始有了一些了解。

葉曼青冷笑一聲,道:“不看師傅的遺命,卻先去安慰自己裝模作樣的妻子,哼哼--”

龍飛面頰一紅,緩緩回轉身,方待俯身拾起那方紙箋!

哪知葉曼青左腕一沉,已将那方紙箋,挑起在“葉上秋露”的劍尖上!

龍飛濃眉一揚,道:“你這是作啥?”

葉曼青冷冷道:“你既不願看,我就拿給別人去看!”

她目光輕輕一轉,便已在每個人面上都望了一眼,似是在尋找宣讀這方紙箋的對象,然後筆直地走到王素素面前,緩緩道:“你将這張紙箋拿下去,大聲宣讀出來!”

王素素驚痛之下,暈迷方醒,面容仍是一片蒼白,偷偷望了郭玉霞一眼,輕聲道:“師傅的遺命,你為什麽要叫我來讀呢!”一面說話,卻已一面伸出纖細而嬌小的手掌,自劍尖上取下那方紙箋,又自遲疑了半晌,望了望石沉,又望了望南宮平,終于緩緩将它展開。

葉曼青道:“大聲地念,一字不漏地念!”

郭玉霞、龍飛對望了一眼,龍飛只覺她手掌越發冰冷,不禁長嘆一聲,輕聲道:“凡事俱有天命,你何苦這樣患得患失!”

郭玉霞眼簾一合,突有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龍飛緊了緊手掌,只聽王素素已一字一字地朗聲念道:“餘與葉秋白比劍之約,已有十年,勝者生,敗者死,雙方俱無怨言,亦無仇恨,餘若敗而死,乃餘心甘情願之事,爾等切切不可向‘丹鳳’門下尋仇報複,否則便非餘之弟子,執掌‘金龍密令’之人,有權将之逐出門牆!”

她似是因為心情緊張,又因太過激動,此刻雖然極力抑制,語聲仍不禁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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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到這裏,她長長透了口氣,等到她起伏着的胸膛,略為平靜了一些,方自接口念道:“餘之弟子中,飛子入門最早,又系餘之堂侄,忠誠豪爽,餘深愛之,惟嫌太過憨直,心直而耳軟,是其致命之傷,是以不能成大業,執大事。”

她語聲微頓,秋波微轉,悄悄望了龍飛一眼,龍飛卻已沉重地垂下頭去。

王素素眼簾一合,似是深恨自己多看了這一眼,垂手念道:“沉兒木讷堅毅,素素溫婉柔順……”她面頰一紅,伸手輕輕一撫鬓邊被風吹亂了的發絲,方自輕輕接口道:“惟有平兒,出身世家,自幼鐘鳴鼎食,卻無矜誇之氣,最難得是平日寡言而不露鋒銳,且天資極高,餘已決意……”

突聽一聲嬌喚,郭玉霞竟放聲痛哭了起來,龍飛長嘆一聲,輕輕将她攬入懷裏,只聽她放聲痛哭道:“我替‘止郊山莊’做了那麽多事……他老人家在遺言裏竟提都不提我一句。”

龍飛濃眉深皺,沉聲道:“妹子,你今日怎地會變的如此模樣?”

郭玉霞擡起頭來,滿面淚痕,顫聲道:“我……我心裏實在太……太難受,這些年來,我們為他老人家埋頭苦幹,可是……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麽?得到了什麽……”

葉曼青輕蔑地冷笑一聲,不屑地轉過頭去,卻仍然緊緊守護在王素素身側。王素素呆呆地愕了半晌,幽幽嘆息了一聲,又自念道:“餘已決意将數十年來,與餘寸步未離之‘葉上秋露’,以及護守神棺之責,交付平兒,直至棺毀人亡。”

她柳眉一皺,像是不懂其中的含義,沉吟半晌,重複了句:“直至棺毀人亡!”

王素素又念道:“餘生平還有三件未了心願,亦令平兒為我一一了卻,這三件事餘已轉告葉曼青姑娘。”她不禁又頓住語聲,擡頭望了葉曼青一眼。

郭玉霞哭聲未住,石沉目光閃動,王素素又念道:“餘數十年江湖闖蕩,雖亦不免染下雙手血腥,但扪心自問,卻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而今而後,餘自不能再問人間事,餘白手創起之‘止郊山莊’,今後全部交托于--”她語聲突又一頓,深深地吸了口氣,面上忍不住泛出驚詫之色,葉曼青柳眉微揚,側首道:“交托給什麽人?”

王素素目光一轉,輕輕問道:“這張紙你還沒有看過?”

葉曼青柳眉又自一揚,朗聲道:“丹鳳門下,豈有這般卑鄙之徒?會做出這等卑鄙之事。”

王素素幽幽長嘆一聲,緩緩道:“我還以為你先看了看,是與你有利的,你才交給我們,是與你不利的,你就根本不會給我們看了!”她語氣之中,充滿了欽佩之意,也充滿了動人愛憐的柔順和婉,她一言一行,俱是出乎自然,真情流露,直叫任何人都不忍傷害于她。

郭玉霞哭聲漸弱,此刻突地擡頭問道:“這張紙上的筆跡,可是師傅的麽?”

王素素輕輕點了點頭,郭玉霞伸手一拭面上淚痕,又道:“你認不認得師傅的筆跡?”

王素素幽幽嘆道:“他老人家近年來常在‘晚晴軒’習字,我……我總在旁邊磨墨的!”語聲未了,眼簾一合兩滴晶瑩的淚珠,突地奪眶而出,她瞑目半晌,方待伸手拭去,只覺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葉曼青竟為她送來了一方柔絹手帕。

郭玉霞默然半晌,透了口長氣,沉聲道:“他老人家究竟是将‘止郊山莊’交托給誰?”

王素素輕拭淚痕,又将那方柔帕,還到葉曼青手上,感激地微笑一下,伸手一整掌中紙箋,一字一字地接口念道:“今後全部交托于飛子與玉霞夫婦!”

郭玉霞霍然站直了身軀,目光凝注着雲隙間一片青碧的天色,呆呆地愕了半晌,滿面俱是羞慚之色,龍飛幹咳一聲,輕輕道:“妹子,師傅他老人家還是沒有忘了你!”

郭玉霞茫然喚了一聲:“師傅……”突又轉身撲到龍飛懷裏,放聲痛哭了起來。

葉曼青再次輕蔑地冷笑一聲,緩緩道:“直到此刻,你方才想起師傅,才會為師傅悲哀!”

郭玉霞哭聲更恸,龍飛默然垂下頭去!

只聽王素素接着念道:“‘止郊山莊’乃是餘一生之事業,若無飛子之忠誠豪爽,不足以號召天下群豪;若無玉霞之聰明機變,以補飛子之不足,‘止郊山莊’亦不能成為百年事業。”

南宮平嘆息一聲,似乎對他師傅的調配,十分欽服敬佩。

轉目望去,只見王素素呆呆地瞧着掌中紙箋,下面的話,她竟是念不下去,石沉探目過去,望了一眼,面上突地現出喜色,道:“四妹,你怎地不念了!”

王素素道:“我……我……”忽地垂下頭去,面上生出紅霞,目中卻流下淚珠。

石沉道:“師傅的遺命,你怎能不念!”他目光直視着那方紙箋,王素素又是羞慚,又是失望的神色,他竟沒有看見。

王素素偷偷用手背輕抹淚痕,擡頭念道:“金龍密命,乃吾門至寶,今後交與沉兒……沉兒與素素共同執掌,以沉兒之正直,與素素之仁厚,想必不會濫用此令,以‘龍門雙劍’合璧之武功,亦不致使此令失卻了威信!

“莊中大事,俱有安排,平兒可毋庸操心,回莊略為料理,三月之後,可與葉曼青姑娘會于華山之麓,共同為餘了卻三件未了心願,但亦不可遠離餘之神棺,切記!”

王素素越念越快,一口氣念到了這裏,面上的失望之色,越發濃重,郭玉霞此刻哭聲又漸漸平息,輕嘆一聲,附在龍飛耳邊道:“師傅他老人家什麽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四妹的心意!”

龍飛愕了一愕,道:“什麽心意?”

郭玉霞道:“她寧願和五弟去浪游江湖,卻不願和三弟共掌密令!”

龍飛恍然噢了一聲,輕嘆道:“你什麽都知道。”

郭玉霞面上一陣黯然,緩緩垂下頭去,長嘆道:“我什麽都知道麽?……”

只聽王素素語聲一頓之後,又自接口念道:“餘一生上無怍于天,下無愧于人,朋友知心,弟子成器,餘即死于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矣。”她念到這裏,語聲又不禁哽咽起來,輕輕折起了紙箋,卻見葉曼青巳将那柄“金龍匕首”,交到她手上,輕輕道:“好生保管!”

王素素眨了眨眼睛,道:“謝謝你!”

葉曼青微微一笑,王素素忽又輕輕道:“希望你以後也能好生看顧着他!”眼圈一紅,走了開去。

葉曼青不禁一愕,動也不動地木立半晌,轉身走到南宮平面前,一言不發地将掌中的“葉上秋露”,插在他面前地上,冷冷道:“劍柄上還另有一封密函,你可取去自看!”纖腰微擰,轉身而去。

王素素還未将不死神龍的“遺言”念完時,南宮平已俯首落入深思中,此刻他反手拔起了地上的長劍,劍眉微皺,仍在沉思不已。直到葉曼青的身形已去得很遠,他突地輕叱一聲:“葉姑娘慢走!”肩頭微晃,“刷”地掠到葉曼青身後。

葉曼青回首冷冷道:“什麽事?難道你還想殺死我,為你師傅複仇麽?”

南宮平平靜的面容上,此刻微現激動,沉聲道:“家師是否并未死去?他老人家此刻在哪裏?”

葉曼青身軀似乎微微一震,但瞬即恢複了鎮定,緩緩道:“不死神龍若還未死,他為什麽不回到這裏來?”

南宮平冷冷道:“這個便要問你了!”

葉曼青語聲更冷:“這個你先該問問自己才是。”頭也不回地走到那邊四個青衫婦人面前,道:“走!”五條身影齊展,閃電般一齊掠下南峰。

龍飛、郭玉霞、石沉、王素素,一齊走到南宮平身旁,齊聲道:“你怎……”

三人頓住話聲,郭玉霞道:“你怎會看出師傅可能并未死去?”

南宮平雙目深皺,緩緩道:“師傅若是已死,那麽在他老人家所留下的話裏,又怎會有‘若敗而死’,‘即使死了’這字句,何況……師傅若真的因戰敗而死,以他老人家那樣激烈的性情,又怎會有冷靜的頭腦寫下這樣詳細而又周全的遺言?”

立在最遠的王素素插口道:“那紙箋上的字跡,也端正得很,和就他老人家平日練字時寫的最慢的字跡一樣!”

南宮平目光一亮,道:“是了,在那種情況下,師傅即使沒有當場被人刺傷,也絕不會如此從容地寫下這份遺言,這其中必定別有隐情……”他語聲微頓,目光突又一陣黯然,長嘆道:“可是……他老人家若未死,又怎會不回這裏來呢?”

衆人面面相望,盡皆默然,便連那兩個擡棺大漢,也在凝神靜聽。

本自立在古松邊,忽而自語、忽而冷笑的高髻碧袍道人,此時此刻,在衆人俱是這般紊亂的心情下,自然不會受到注意。

南宮平身形方自離開那具紫檀棺木,他身形便緩緩向棺木移動,“呼”地一陣山風吹過,又自吹得他身上的道袍獵獵飛舞,他枯瘦颀長的身軀,突地随風掠起,閃電般掠到那兩個擡棺大漢身前,雙掌齊飛,向他們後腦拍去。

山風方起,他身形已至,身形方至,他雙掌已出,那兩個擡棺大漢只覺眼前一花,根本還未辨出他的身形,後腦正中,便已各各着了一掌,兩人目光一呆,癡癡地望了他一眼,彪壯的身軀“噗”地一聲,筆直地暈倒在地上,便再也無法站起。

高髻道人卻連眼角也未向他們睨上一眼,正是早已知道他們中掌之後必定暈倒,腳跟微旋,竟突地雙手抄起那具紫檀棺木,掌心一反,托在頂上,如飛向峰下掠去!

南宮平思潮紊亂,滿腹疑團,方自俯首沉思,突聽“噗”地兩聲,接着一聲嬌喚,王素素驚呼道:“你……你幹什麽?”她天性仁厚畏羞,本無應變之能,再加以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人竟冒着萬險來搶一具紫檀棺木,是以此刻竟被驚得呆在當場。

但是她這一聲嬌喚,卻驚散了南宮平的思潮,他霍然轉身,目光動處,已只能瞥見那高髻道人的一點淡淡的背影。他這一驚之下,當真非同小可,口中暴喝一聲,翻身錯步,掌勢一穿,身随掌走,霎眼間便已掠出三丈,斜挂在他腰邊的長劍“啪”地在他膝蓋上撞了一下,他左掌拔出長劍,右掌摘下劍鞘,腳尖輕點,身形不停,有如輕煙般随着那點淡淡的人影掠去!

王素素玉容失色,驚喚道:“大哥,三哥……”

龍飛喝道:“快追!”

郭玉霞道:“快追麽?……”

龍飛濃眉一軒,怒道:“自然快追!”

郭玉霞道:“一具棺木,縱是紫檀所制,又能值幾何呢?”

龍飛大怒道:“但是我等怎能置五弟的性命于不顧?”

郭玉霞冷笑一聲道:“可是師傅呢?難道我們就不管師傅了?”

龍飛身形方展,霍然轉過身來,沉聲道:“你在說什麽?”

郭玉霞輕輕一嘆,道:“老五方才所說的話,我想來想去,都覺得極有道理,不管師傅他老人家此刻死或未死,我們都應該循着他老人家走的方向去查看一下,若是他老人家真的未死,豈非天幸!”

龍飛緩緩轉過身來,皺眉道:“可是五弟呢?”

郭玉霞道:“你看五弟方才所使的那一式‘龍穿雲’,比你怎樣?”

龍飛呆了一呆,道:“這個……”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這個……就憑五弟這身功力,要想制勝,已非難事,若僅保身,那還不容易麽?”

龍飛皺眉沉吟道:“這話麽……也有道理!”

王素素滿面惶急,道:“可是那高髻道人既肯冒險來搶這具棺木,可見棺中必定有什麽秘密……”

郭玉霞輕輕一拍她肩頭,柔聲嘆道:“四妹你到底年紀還輕,有些事還不大懂,那綠袍道人之所以肯冒險來搶這具棺木,不過是想藉此在武林中揚名立萬而已。”

王素素道:“棺中若是沒有秘密,師傅他老人家為什麽要叫他拼死護棺呢?”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棺中即使有秘密,難道這秘密比師傅的性命還重要麽?”

王素素一雙纖手,反複互扭,她心中雖覺郭玉霞的言語甚是不妥,卻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加以辯駁。

龍飛皺眉颔首道:“四妹,你大嫂的話确有些道理,我看那道人的武功并不甚高,老五必定不會吃虧的,還是師傅要緊!”

石沉目光深沉,似乎想說什麽,但望了王素素一眼,劍眉微皺,便自默然。

郭玉霞展顏一笑,又自輕拍王素素一下,道:“你聽大嫂的話,不會錯的,五弟若是出了差錯,包在你大嫂的身上,你還着急什麽?”

石沉目光轉向他處,郭玉霞道:“三弟,四妹,走,我們去找師傅去!”

王素素緩緩點了點頭,腳步随着郭玉霞移動,秋波卻仍凝注在南宮平身形消失的方向。

石沉道:“四妹若是不願去尋師傅,有我們三人也足夠了!”

郭玉霞含笑道:“三弟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四妹一向最孝順師傅,師傅也一向最喜歡四妹,她怎會不願意去尋找師傅呢?”

龍飛道:“正是正是,四妹萬無不願去尋找師傅的道理!”

一只山鳥,破雲飛去,“唳”地發出一聲長鳴,餘音袅袅傳來,一如人類輕蔑而譏嘲地讪笑,似乎在讪笑着龍飛的愚魯,郭玉霞的機心,石沉的忌妒,與王素素的柔弱,只是它鳴聲方止,自己也在濃霧中撞向一片山壁!

龍飛腳下如飛,當先而行,望見這只山鳥下墜的屍身,回首道:“這只鳥真呆得可以!”

石沉道:“孤鳥失偶,難耐寂寞,撞壁而死,反倒痛快些!”

王素素幽幽一嘆,道:“若換了是我,則寧願被人打死!”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你們都錯了,這只鳥既不呆笨,也不寂寞,它會撞死,只不過是因為飛得太高,一時大意而已!”

龍飛長嘆道:“飛得高會撞死,飛得低會被獵人捉住打死,想不到做人困難,做鳥也不容易!”

說話之間,四人身形便已去遠,方才人語夾雜的山地上,此刻也只剩下那株蒼虬的古松,猶自挺立在彌勁的山風與缥缈的雲霧裏。

本自急墜而下的山鳥,被自西北吹向東南的秋風,吹得斜斜飄開……

南宮平身形如飛,片刻之間,便已掠過“韓文公投書碑”,他滿心惶急,此刻卻已施展了全身功力。但那高髻道人手中雖托了一具棺木,身法卻極為迅速,南宮平只覺前面淡淡的人影,漸漸清晰,但一時之間,卻仍追趕不上!他實在也想不通這高髻道人為何要冒着大險來搶一具紫檀棺木,也想不通自己的師傅為何要自己拼死守護它!

一些故老相傳的武林秘聞,使得他心裏閃電般升起許多種想法!

難道這具棺木中,會隐藏着一件秘密,而這秘密,卻與一件湮沒已久的巨大寶藏,一柄妙用無方的利器神兵,或是一本記載着武學上乘心法的武林秘笈有關?

這念頭在他心中電閃而過,然而就在這剎那之間,前面那高髻碧袍道人的身形,竟突地遲緩起來,他下意識回首望了一眼,蒼龍嶺一線插天,渺無人跡,他猜不透他的同門師兄們為何不趕來接應于他,難道是出了什麽變故不成?

但此時此刻,他已無法再去推究這些,猛提一口真氣,倏然幾個起落,他與那高髻道人之間的距離,已變得更近了,突地随風吹來一團黑影,打向他右臂,山風甚劇,這黑影來勢也很急,他心中微微一驚,右掌一翻,反手抄去,閃電般将這團黑影抄在手裏,卻将掌中的綠鯊劍鞘,跌落在蒼龍嶺旁,深陷萬丈的絕壑之下。

黑影觸手,冰冷而潮濕,他眼角微睨,竟是一只死鳥!他自嘲地微笑一下,天地如是之大,小小的一只死鳥,竟會跌入自己手裏,總算有緣,順手放入懷中,擡眼望處,蒼龍嶺已将走盡,而自己與那高髻道人,距離已不及兩丈!

高髻道人右掌在前,左掌在後,斜托着那具紫檀棺木,他功力縱深,但手托如此沉重的物件,在如此險峻的山路上奔走,氣力終是不繼!只聽後而—聲輕叱:“停住!”他微一偏首,側目望去,一柄森寒如水的青碧長劍,距離他咽喉要害,已不及一丈!

風,更急,雲,漸厚,山風吹得他們衣衫獵獵飛舞,高髻道人腳下不停,身形卻已逐漸扭轉。

高髻道人目光中殺機漸露,突地大喝一聲,舉起手中棺木,向南宮平當頭壓下!

這一具本極沉重的紫檀棺木,再加以高髻道人的滿身真力,此番壓将下去,力度何止千鈞?只見他目光如凜,雙臂高舉,一雙寬大的袍袖,齊地落到肩上,露出一雙枯瘦如柴、但卻堅硬如鋼的手臂,臂上筋結虬露,若非漫天濃霧,你甚至可以看見到他臂上肌肉的跳動。

南宮平身形急剎,卻已不及,一片黑影,一片勁風,已向他當頭壓了下來,在這一脊懸天、兩旁陡絕的“蒼龍嶺”上,他避無可避,閃無可閃,劍眉軒處,口中亦自大喝一聲,揮起手中長劍,劍尖一陣顫動,向當頭壓下的紫檀棺木迎去。

剎那之間,但見他長劍劍尖,幻起數朵劍花,只聽“咚,咚,咚”數聲輕響,他長劍已在這具棺木上連點七次!而每一次則将棺木壓下的力度,削減幾分,正是以巧而勝強,以四兩而撥千斤的上乘內家劍法,南宮平這随手揮出的一劍,也的确将這種內家劍法中的“巧”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高髻道人面泛鐵青,雙臂骨骼一陣“格格”山響,紫檀棺木,仍然原勢壓下!

南宮平面色凝重,目射精光,腳下不丁不八,屹立如樁,右臂斜舉,左掌輕托右肘,掌中長劍,有如擎天之柱,抵着紫檀棺木的下壓之勢!

兩人此刻,心中俱都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他們深知只要自己稍一大意,便得失足落在兩旁的萬丈深淵之下!

棺木長達一丈,劍尖卻僅有一點!棺木之力由上而下,長劍卻以下承上,以一點之力,迎住一丈之物,以承上之力,迎拒下壓之勢,其中難易,自是不言可知,南宮平只覺劍尖承受之力,愈來愈見沉重,這柄百煉精鋼所制的長劍,劍身也起了一種雖是常人目力難見,卻是內家高手入目便知的彎曲。

衣衫飛舞,須發飄絲,他兩個人的身軀,卻木立有如石像!

但是,南宮平的雙足,卻漸漸開始移動,輕微的移動……

他雙足再不移動,便會深陷入石,但是這種輕微的移動,此刻在他說來,又是何等的艱難與困苦!最艱難與困苦的,卻是他不敢讓自己掌中長劍鋒銳的劍尖,刺人棺木!因為劍尖若是人棺,棺木必将下壓,換而言之,則是他力度一懈,對方的力度自就乘勢下擊,此消彼長,他便将落于下風。

山風一陣接着一陣,自他耳邊呼嘯而過,他只覺自己掌中的長劍,漸漸由冰冷變為熾熱!

他目光漸漸模糊,因為他已幾乎耗盡了每一分真力!

高髻道人目光愈發醜惡,面色越發鐵青,随着南宮平氣力的衰微,他嘴角又自開始泛出一絲猙獰的微笑,雙眉軒處,突地大喝一聲:“還不下去!”

南宮平胸膛一挺,大喝道:“只怕未必!”

此刻他兩人說話,誰也不敢用丹田之力,只是在喉間迫出的聲音,是以雖是大喝,喝聲亦不高朗,高髻道人冷冷道:“只怕未必……嘿嘿,只怕已為時不遠了!”

南宮平牙關緊咬,不聲不響!

高髻道人冷冷道:“你年紀輕輕,如此死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我實在替你可憐!”

南宮平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死的只怕是你!”心中卻不禁暗嘆一聲,忖道:“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他恨不得自己能回頭看上一眼,看看他的同門有沒有趕來!

“為什麽他們都不來?”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恩師留下給他的碧綠長劍,心中興起了一陣被人遺忘的孤寂之感!

“為什麽他們還不來,難道……”突覺棺木下壓之勢,又加重了幾分,他心中一驚,收攝心神:“原來這道人是想以言語亂我心神,我怎地會着了他的道兒!”

他心念一轉,目光閃動,突地自棺木的陰影下,瞥見高髻道人額上的汗珠,他心中立刻閃過一個念頭,忖道:“他為何要用言語來亂我心神,原來他自己的力度也到了強弩之末,我只要再能支持片刻,定必立刻便能轉敗為勝!”

高手相争,不但看功力之深淺,毅力、恒心更是莫大因素,勝負生死,每每判于一念之間,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便能取得最後勝利,誰如牛途喪失鬥志,自然必敗無疑!

南宮平一念至此,當下凝神定氣,抱元守一,口中卻緩緩說道:“你拼盡全力,妄想孤注一擲,難道以為我不知道麽!”

高髻道人本已鐵青了的面色,突又一變,掌中的棺木,力度不覺一弱,南宮平深深吸進一口長氣,長劍一挑,借勢挑起三分,口中又道:“你功力或許較我稍深,但你惶急驚慌之下,手擡如此沉重之物,狂奔而行,功力之消耗,卻遠較我多,此刻我縱然已是強弩之末,你卻已将近油盡燈枯了!”

紫檀棺木,又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南宮平掌中的長劍,又自乘勢挑起兩分,高髻道人蒼白枯瘦的手臂,已漸漸由白而紅,由紅而紫。

南宮平暗中松了一口氣,雙眉舒展,緩緩又道:“你我再如此拼将下去,我雖危險,還倒不妨,你卻難逃一死!”

他故意将“死”之一字,拖得極長,然後接口又道:“為了一具既無靈性、亦無用處的紫檀棺木,命喪異鄉,豈非大是不值,你武功不弱,修為至此定必不易,我念在武林一脈,只要你此刻撒手,我必定不咎既往,讓你回去!”

他這番言語,雖仍存有削弱對方鬥志,擾亂對方心神之意,但有些話,卻是真的發自肺腑。

哪知他語聲方落,高髻道人突地陰側側地冷笑起來,口中喝道:“你要我一個人死,只怕還沒有這麽容易!”雙掌一緊,拼盡最後一點餘力,将棺木壓下。

南宮平心中方自一凜,卻見高髻道人腰身微擰,下面竟又“刷”地踢出一腿!

他功力雖已大半貫注于雙臂之上,是以這一腿之力并不甚大,但所踢之處,卻是南宮平臍下的“鼠蹊”大穴。

南宮平若是閃身避開他這一腳,下盤松動,上面必定被他将棺木壓下,若不閃避,又怎能承受?他驚怒之下,大喝一聲,左掌倏然切下,向他右腿足踝處切去!

這一掌時間部位俱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哪知高髻道人雙掌緊抓棺沿,身軀竟騰空而起,右足回收,左足又自閃電般踢出!

南宮平掌勢一轉,抓向他左足,心頭卻不禁大駭,這高髻道人如此做法,顯見得竟是要與自己同歸于盡。

只見他左足回收,右足又自踢出,他身軀淩空,雙足自然運用自如,但他全身力量,俱都附在那具棺木之上,南宮平若被他踢下深淵,他自己也要随之落下!

這一切發生,當真俱都在剎那之間,南宮平右掌獨自支着長劍,左掌正反揮出。

在這剎那之間,雖已架開那高髻道人連環三腿,但右腕漸覺脫力,棺木已将壓下,左掌也已擋不住對方快如閃電的腿勢!

此刻他若是奮力抛卻掌中之劍,後掠身形,還能保全性命,但在這生死已系于一線的剎那間,又記起師傅遺言:“……餘已決意将數十年來,寸步未離之‘葉上秋露’,以及護守神棺之責,交付平兒,直到棺毀人亡……棺毀人亡……”

他不禁暗馭一聲,再也想不出這具神棺倒底有何異處,值得以身相殉,但是他寧願身死,也不願違背師傅的遺命,也不願嘗受失敗的屈辱!

“棺毀人亡……同歸于盡……”他再次暗嘆一聲,喃喃自語:“如此值得麽……”劍尖一送,左掌箕張,方待不再攔架那高髻道人的腿勢,劈胸向之抓去,他此刻但覺心中熱血上湧,早巳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古往今來,許多抛頭顱、灑熱血的千秋偉業,也俱都在此種心情下發生!

高髻道人面色一變,突地縱聲狂笑起來,狂笑着道:“好好,且讓你我三人,一齊同歸于盡!”南宮平心頭一震,脫口道:“三人!”硬生生頓住手掌,再次詫聲喝道:“哪裏來的三人?”

他雖已大起疑雲,一心想能住手問出此中究竟,但此刻情勢,卻已勢成騎虎,欲罷不能,高髻道人冷喝一聲:“這裏便是三人!”雙足齊出,齊地向南宮平當胸踢去!

南宮平眼簾微合,暗道一聲:“罷了!”方待撤手抛劍棄棺,與這幾近瘋狂,不惜以自己性命來毀一具棺木的高髻道人同歸于盡!

哪知--一個近乎奇跡般的變化,卻突地在這一瞬間發生--“罷了”兩字,方自他心頭閃過,他掌中長劍,竟突地一輕,原本重逾千鈞的紫檀棺木,此刻竟變得輕如鴻毛。

棺木一輕,情況立刻大變,高髻道人只覺棺中似有一種奇妙力道,将他臂上真力引去,他雖全身功力注于雙臂,此刻亦突地覺得棺木的依附之力全失,下身何從使力?雙腿方自踢将出去,全身重心已自下墜,變起突然,他根本無法思索判斷,但覺心頭一驚,雙掌齊撤,提氣縱身,曲腿彎肘,身形一縮,後退三尺!

南宮平亦覺心頭一驚,撤劍收掌,擰身錯步,後掠三尺!

兩人一齊後退,對面而立,高髻道人雙拳緊握,面容鐵青,雙目之中瞳仁瞬也不瞬,眼白竟已紅如焰火,望着那具紫檀棺木,雙腿膝蓋,都在不住顫抖!

南宮平右掌握劍,左掌捏拳,滿面驚詫之容,滿心驚詫之意,亦在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具神奇的紫檀棺木!

只見這具神秘而奇怪的紫檀棺木,在兩人身形齊地撤退以後,竟還在空中停了一停,然後開始緩緩下降,仿佛有着一個隐身之人,在下面托着似的,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這般沉重的紫檀棺木,落地時幾乎沒有一絲聲音!

南宮平凝目望處,只覺一陣寒意,自腳底升起,立刻遍布全身,他出身世家,又得明師,所見所聞,自不在少,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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