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聚(三)
翌日,晨光拂曉。
耳畔傳來叽叽喳喳的叫聲。
白玉蹙緊眉, 醒來時, 看到一堆燃盡的篝火,目光四轉, 發現自己躺在逼仄的石洞內,身下,是幹燥的稻草,身上, 是男人的外袍。
白玉略驚, 忙坐起來, 抓着那件玄青色的外袍細看了會兒, 确定這并不是李蘭澤的衣裳。
那是誰?
白玉疑窦重重, 探頭向洞外望去。
樹影蓊蓊,空無一人。
白玉又看回手裏的衣物, 總覺得有一絲說不上來的熟悉。
昨日在七星柱前被救下時,她迷迷糊糊,不及看清來人面孔,只隐約感受到一雙極有力的臂膀, 和一個嚷嚷着“那是三溪小苑的方向,從這邊走可抄近路!”的聲音。
三溪小苑內有密道直通外界一事, 乃是劍宗機密,就當時那種情形而言,劍宗門人不可能出手相救,那麽除了李蘭澤外, 還能有誰呢?
白玉絞盡腦汁,百思不解,正在困惑之中,洞外突然傳來穩健的腳步聲。
白玉心神一振,忙擡眸看去。
那人從金綠斑駁的樹影後走來,挺拔的身形,寬厚的肩背,進洞時,略一低頭,披散的黑發垂下,一張被面具遮掩的臉逆在晨光之中,愈使那雙淵海一般的眼睛深邃、明亮。
白玉瞠大雙目,難以置信,心跳和呼吸幾乎同時停滞。
男人垂眸,濃密的睫毛即刻遮去眸中情緒,在白玉一丈開外的篝火堆旁坐下,想了想,又起來,走到白玉跟前,把一個小布包放下。
白玉低頭看去,是一包剛采下的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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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放完東西,轉身欲走,白玉只覺胸口突突大亂,心髒險些要從喉頭一躍而出,忍不住把男人叫住:“陳泊如!”
男人定在篝火邊,把洞外照射進來的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白玉坐在一大片陰影裏,嘴唇發抖。
男人靜默片刻,轉身,一雙沉靜的眼眸直視着她,開口:“你,認得我?”
白玉一震,張口結舌,在男人炙熱的注視之下,驀然間心虛至極:“我……”
男人一動不動,目光滾燙。
白玉膽戰心驚,眼神閃爍:“我、我……不認得……”
洞外風聲卷過,男人垂睫,雙眼如熄滅的火。
白玉攥緊衣袖,一顆心上蹿下跳,再也不敢去看面前人,只是道:“多、多謝英雄挺身而出,不知英雄……尊姓大名……緣何、緣何相救?”
男人略低着頭,視線定格在幾根草芥上,慢慢答:“姓陳,名泊如,受朋友之托,前來相救。”
白玉聽到“泊如”二字時,無限心酸,聽到“受朋友之托”,又驚疑難定:“朋、朋友?”
陳醜奴“嗯”一聲,平靜道:“一名姓李,名叫蘭澤的朋友。”
白玉一震之後,恍然大悟——難怪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難怪他們能順利從六門圍攻之中逃脫……思及此處,不禁又五內如焚:“那他人呢?”
這個“他”,顯然是問李蘭澤,問得惶惶不安,憂心忡忡。
陳醜奴默默聽着,不答反問:“你很擔心他?”
白玉不假思索:“他是我三師哥,我當然——”
說及此處,猛然後知後覺,在陳醜奴高大身形的籠罩之下,愈發心虛氣弱:“當然……有些、擔心。”
陳醜奴低頭不言,少頃之後,走到篝火邊坐下,拿起一根樹杈去撥弄熄滅的柴火:“藏劍山莊副莊主,是他叔父。”
白玉心裏七上八下,足足半天方反應過來——李蘭澤有藏劍山莊相護,縱使被困劍宗,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念及這一層,懸在胸口的一塊巨石墜下,白玉暗松一氣,慌亂的心神微微鎮定下來,偷偷向陳醜奴打量過去。
晨光裏,男人席地而坐,修長緊實的小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被面具遮掩的側臉輪廓冷硬,一雙豐唇微收,沉默裏透着幾分不容冒犯的凜然。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白玉小聲試探。
陳醜奴不知何時又把篝火點上了,聞言,惜字如金:“他找到我的。”
白玉怔然,心念輾轉,默默想:難道是自己闖入劍宗的消息傳開後,三哥心中憂慮,又不便出面,所以去找他前來相救?
轉念又眉間一蹙。
可是,這人分明只是個刻碑的山中野夫,連內功一說也聽不懂的,怎麽突然間就能耐到能從六大名門手裏把自己救走呢?
還有,自己與他成親的事,三哥究竟提過不曾?
他這麽貿然前來,何素蘭又知不知道?
……
白玉心中疑窦多如牛毛,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哪一茬問起,正在百爪撓心之時,忽聽得陳醜奴道:“不餓?”
“啊?”白玉一怔,反應過來後,忙去看身邊的那一包野果。
仔細一看,竟然是黃燦燦的橘子。
白玉正渴,一看之後,不由食指大動,抓起一個剝開皮來,剝完後,卻不自吃,而是向篝火邊的男人道:“陳大哥。”
“陳大哥”三字入耳,陳醜奴眉頭微微一蹙,轉頭看去,眸光卻又一軟。
熹微裏,白玉坐在稻草堆上,微亂的發髻上還夾着幾根短短的草芥,然而整個人很有精神,把腰杆挺得直直的,上身微傾,向他送來一個光溜溜的小橘子。
“吶。”她眨眼示意。
陳醜奴盯着那個光溜溜的小橘子,片刻,伸手抓住。
白玉正要松手,“嘶”一聲,陳醜奴把橘子掰去一半,留下了另一半。
白玉看着手上留下的那半邊橘子,心裏“噗通”一動。
那邊,陳醜奴兩口把半邊橘子吃了,鼓起的腮幫底下,跳躍起深深的酒窩。白玉看在眼裏,胸口驀然一酸,以至于橘子入口時,滿嘴也全是酸味。
陳醜奴轉頭,瞧見她緊蹙的眉尖,唇一抿,想了想,把放在火邊的生紅薯拿起來,向她示意:“這有紅薯,烤給你吃。”
生怕她不喜,又補充:“甜的。”
甜的——
白玉嚼橘子的動作一頓,盯着火邊的男人,不敢置信。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甜的?”
陳醜奴眼睫微顫,撤開視線,看回火堆:“你吃橘子皺眉,必然是嫌它酸,不喜酸,那多半便是喜甜的。”
這套說辭嚴絲合縫,白玉啞口無言,半晌,吶吶道:“其實,也不是橘子酸……”
陳醜奴默默烤着紅薯,不再回話,白玉坐在稻草堆上,百無聊賴,只好又去剝一個橘子。
這批橘子俱是熟透的,皮薄肉軟,平心而論,是真的不酸,甚至多汁爽口的,還泛着絲絲甜味。只是剛剛一想到兩人眼下相逢而不相識的境況,白玉心裏不禁喜悲交集。
喜是他仍舊這般溫柔體貼,悲是他的溫柔體貼,再不屬于自己。
想到這裏,在小院外聽到的一幕又躍至眼前,白玉終于按捺不住,擡頭道:“陳大哥如今,應該有家室了吧?”
陳醜奴專心弄火,點頭:“嗯。”
白玉心口一窒,大寶、小寶的面孔一一從眼前晃過,心裏苦成一團:“孩子……也應該很大了吧?”
陳醜奴的動作終于一頓,看她一眼,繼而答:“還不知懷上不曾。”
——還不知懷上不曾。
白玉整個人驟然被一股前所未遇的窒息感吞沒,隐隐的,竟還帶有一絲絲道不明的憤惱。
可是,她在惱什麽呢?
人家小兩口過日子,懷個孩子再正常不過,她有什麽可惱的?
再者,惱來惱去,不都是自作孽麽?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窸窣動靜,陳醜奴轉頭,白玉背對着他躺在稻草堆上,小小的身板蜷縮着,橫豎都透着一股倔勁兒。
累了?
陳醜奴琢磨不透,盯着那件被丢到一邊的外袍,略一蹙眉,走上前去,撿起來替她蓋上。
剛一轉身,便聽得“嘩”一聲,扭頭看去,那件外袍又給掀到了一邊。
陳醜奴:“……”
篝火愈燒愈旺,漸漸發出必必剝剝的爆裂聲,熱氣四散,陳醜奴琢磨着這樣睡過去也不是不可,彎腰把衣裳撿起來,穿回身上,走回原處坐下。
紅薯烤好後,鮮香四溢,白玉那邊卻還是沒有醒來的意思,陳醜奴顧自剝開一個,吹涼後,咬了一口。
“咕咚……”
一聲微弱輕響。
陳醜奴耳根微動,又如法炮制咬下一口。
“咕咚……”
漸漸清晰起來。
陳醜奴嘴角一動,低頭把另一個紅薯剝開,吹涼後,起身走到白玉身邊。
令人垂涎的焦香越來越濃郁,白玉緊閉雙眼,慢慢吞下一口口水:“咕咚……”
陳醜奴的聲音随之落下:“為何裝睡?”
白玉眼睫顫動,煩悶地翻了個身,恹恹道:“你吵醒我了。”
陳醜奴蹲下來,把紅薯送至她鼻尖。
白玉憤然睜開眼睛,盯着罪魁禍首的臉。
陳醜奴藏在面具底下的臉微微一笑,嘴角的兩個酒窩漾開:“真的甜。”
作者有話要說: 肥珠:“何素蘭怎麽回事?”
醜奴:“不知道,別問我,我要哄媳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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