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貪狼
“我就是因為了解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才故意不去了解他;”林乃罪笑完了之後,才說,帶點得意的味道,“他既然要讓大家低估了他,我作為他的部屬,理所當然低估了他,這才遂了他的心願,可不是嗎?”
招展書這才明白。
他同時明白了。
回百應的用意。
林乃罪的用心。
——難怪回百應所主持的“妙手堂”一直都那麽強大,乃至近日給打提幾乎一蹶不起,但仍屢仆屢振。
——難怪回百應會那麽重用林乃罪,而“貪狼煞星”在江湖上、洛陽城也聲名鵲起,此人确有過人之能。
“我本來就曾聽過回老總對樊稠遭遇的感嘆。”他說,“那時候,回一銘有意要背離‘妙手堂’而另圖他展,回萬雷十分震怒,揚言要斬除叛徒,回兆電也認為應該門規處理,獨回千風為回一銘求赦。回一銘怒恨大家竟不信他,回總堂主就勸誡過回一銘,說:‘你這一去,江湖風險,只怕是易走難回。妙手堂是幫有幫規,家有家法,更不是說回就回。近日洛陽四大世家互相拉攏、傾軋,鬥得你死我活,你在這時候離開,難免引人非議。以前涼州兵三大将軍:李傕、郭汜、樊稠,互相争功誇耀,幾要爆發戰争,都幸好給尚書賈诩勸止,罵他們不顧大禮,故尚能對外一致。但當樊稠率涼州軍攻打馬騰、韓遂時,李傕的侄子李利沒有全力以赴,貪生怕死,樊稠罵了他一句:大家都要砍你叔父人頭,你還仗什麽勢?難道我不能殺你?稍後,韓遂、馬騰為樊稠所敗,樊稠追擊至陳倉,韓遂要求與樊稠見面,樊稠撤走衛士,匹馬上前,與韓遂道別:我們之間雖然敵對,但非因私人怨仇,而是為了國家。我跟你情屬同鄉,來自同一地方,請準許見最後一面,從此告辭。兩人馬頭并立,把臂交談,始行辭別。可是,李利卻打了小報告,秘密告訴李傕,說樊韓二人,馬頭相交,秘謀大計,不知內容,但情義相契。李傕早就起疑且妒樊稠受部屬愛戴,故藉召開軍事會議而引樊稠入彀,伏兵斬之。樊稠死的甚冤。涼州兵團亦因而互相疑忌。今日我不是不信你,大家不是對你不諒解,而是江湖險惡,大家不想你當樊稠。’”
招展書看看天空。
天色大好。
晴空萬裏。
只在天的遠處,有一朵雲,似釀了鉛一般沉重。
沉甸甸的,似将要摔落下來。
——掉下來的時候,就算只落在河塘裏,也會“嗵”的一響吧?
招展書也不明白自己會因何聯想到這些,為何會聯到這裏。
他就喜歡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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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胡思亂相,有時候也能想出些大道理,妙點子來的。
雲當然沒有真的落下來。
可是林乃罪的話已說到了結論:“可見回總一早已知郭汜、李傕、樊稠互鬥的史實,并早已援引了這段轶史,來勸告他人了。”
“他完全沒有不知道涼州兵團的互鬥內哄,”招展書完全同意,“他只是裝不知道而已。”
“他既然裝不知道,”林乃罪笑嘻嘻地道,“因何我們偏要去道破?”
“所以你就順水推舟,假裝不知他懂。”
“別看他莽烈粗豪,他熟讀歷史,學識淵博,又能博學強記,詐癫佯狂。”林乃罪道,“所以,我們勸了他也白勸,我們勸的,其實他都懂得。”
“你的意思是,”招展書問,“他只想知道回百響是不是真的內奸?”
“也許他連這個都不必理會,”林乃罪道,“他說不定突然召我們來,試一試我們是不是內奸。”
“你是說,他出奇不意的召集我們回來,只不過是想要考驗我們的忠誠?到底是不是內奸?”
招展書忽然想起周幽王褒姒“烽火戲諸侯”的故事。
林乃罪卻一點也不以為忤,“我覺得這是好事。”
“好事!?”
招展書正要跨過“拱賓苑”的月洞門,幾乎給門檻絆了一跤。
“對。”
“為什麽?”
“如果總主不召集我們來,只暗中懷疑我們,那我們就算死了,也死的不明不白,可不是更糟嗎?得通過他親自驗證,才沒有後顧之憂。經過前日‘山海觀’一役後,回老總更是誰都不相信了。”
說的有理。
“我認為他是懷疑‘妙手堂’裏有內奸——而且不只一個。因為近日以來對付池、游、葛三家的計劃,全都給識破;對池家的反撲,也無一不給破壞無遺,這恐怕只一個響老二還辦不來。他既想聽聽我們意見,也要試探我們一下。”
招展書打從心裏不得不服膺他的意見。
“不過,”林乃罪若有所思、猶有餘悸地道:“我看他還是對我們有疑心。”
招展書禁不住問:“你剛才不是說過:已經通過他的試煉了嗎?”
“通過了也不見得這就獲得他的信任。”林乃罪一面說着,在面在注視他手上的戒指,很珍惜、珍愛、憐惜的看了一看,還不時呵上一口氣,好像它是一只貓一只鳥一只寵物似的,要随時賦予愛心和照顧。
“據我所知,他就在這兩天發動一項反撲行動。如果他真的完全信任我們,就應該讓我們一道參加。”
招展書見已步出“妙手堂”,陽光正好,遠方那一朵大大的白雲舒卷無定,他站定,問:“行動?什麽行動!?”
“就在這個時候,”林乃罪也望望孤零零但又自給自足舒展自如的那一大朵中天的雲,“大概就在那一朵雲下吧?回老總已設計了一場大報複,方邪真如果不死,只怕池家不覆滅也得飽受重創,一時再難翻身吧!——回老總這時召我們來,也志在看看我們來不來?人在何地?有沒有幹出賣他的勾當吧?連外三堂堂主都折了,也難怪總堂主步步為營了?”
招展書這時候不禁想到剛才還在胯下呻吟哀號的胴體——可是他還沒有得到她!
想到這裏,鼠蹊便癢。
好癢。
癢得他忍不住吐了一句:“這麽巧?”
“巧?”林乃罪馬上感覺到這句話有別的意思,“怎麽巧法?”
招展書道:“我也打聽到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也有另一股勢力,今天就要動手,在‘雲起坪’那兒鏟除‘蘭亭池家’的一流高手。
——目前,“蘭亭池家”的第一流高手第一號,不用說誰都知曉是方邪真。
“只怕,今天兩股勢力将合成一道,不互相抵消,便是方邪真那妖怪應在劫難逃了。”招展書嘆了一口氣,道:“奇怪,‘蘭亭池家’有這麽一個人才,偏有不好好保住他,仗仗讓他作先鋒,事事要他運智計,從前鋒、殿後、守中宮,無一不依仗他,萬一失手,折損大将,我看池家還有什麽法寶重振聲威!”
林乃罪低首看了看他那只激針一般的水晶戒指,仿佛那兒隐藏了秘密的答案似的,不一會才擡頭笑道:
“你說的另一股勢力,是游日遮?”
招展書還沒回答,林乃罪已經說了下去,“他派顧佛影出手。顧橫刀一向深得方邪真的信任,別人動手,他會提防,顧大總管要殺他,這叫防不勝防。”
招展書悚然一驚,忍不住由衷地道:“佩服。”
“佩服?”
招展書決定奉承這個人,但每一句話都是衷心的肺腑之言,“你一早已打探出‘橫刀立馬、醉卧山崗’已對方邪真出手,然而我卻不知道總堂主召我們來的同時,已對池家發動了襲擊。”
“這有什麽好佩服的!”林乃罪半回過身子,斜望着在他們身後的“妙手堂”,又 ⅹ ⅹ ⅹ〉男α思幹,這才說道:“該佩服的是總堂主,他才是大勇若怯,大智若愚。我探聽得到的,他大抵也一定已探知,問題就只在消息準不準确。”
“不知怎的,”招展書又嘆了一口氣,道,“每次我離開這兒,都有一種‘終于可以回家了……’的感覺。”
“我不是。”林乃罪又——〉男Φ潰骸懊看衛肟‘妙手堂’,我都有失落的感覺——幸好,總堂主派給我們的事,馬上得要布署、開展了。”
臨行前,回百應确跟他們一道去探望了回萬雷,并對林乃罪和招展書各作了指令。
重要的指示。
行動的指令。
是以,兩人都有要務在身,兩人都覺得受到重視,接到重任。
這次,是林乃罪和招展書一齊擡頭去看已飄到東南方去的那朵雲。
那朵目空一切無拘無束的大白雲。
他們想着的,大概都是同樣一件事。
天空那麽藍,那麽高,雲那麽白,那麽厚——方邪真死了沒有?他死的時候,可看見那朵舒卷無定的雲?
——“樵虎亭”的殺戮展開了沒有?
——“雲起坪”的計劃可進行順利?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五日
中國友誼出版社沈慶鈞致方書及七月一日至溫函,進一步确定落實《溫瑞安全集》(第三次“中友”全新版本)之方案/六月十日,廣州賴世華又付十五萬訂金及版稅/六月廿三日,臺灣萬象出版社自“溫瑞安武俠小說系列”之後,再拟出“溫瑞安武俠文學”新書單/六月廿五日接麥成輝大劄落實進一步合作情況。
校于一九九八年三至六月
臺灣花田出版社全新推出插圖再版《殺人的心跳》、《葉夢色》、《天威》及新版之《賴藥兒》、《刀巴記》、《落花劍影》、《兇手?血手》、《血手》、《玉手》、《會京師》、《碎夢刀》、《大陣仗》、《開謝花》、《談亭會》、《骷髅畫》等書(另在一月推出首版“布衣神相故事”之一、二、三集)。
再校于一九九八年七月廿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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