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荒野之戰
不停地漂泊,像沒有根的浮萍,落魄的我終于見到了前方有村鎮的影子。
我進了村子,這裏是一個很貧窮的村莊,殘破而陳舊的房屋在灰暗的天空下朦胧而凄涼。一陣寒風卷起地上的灰塵和紙屑,飛揚着消失在遠處。風中只能聽到門軸的喀吱聲,和偶爾傳來的醉鬼的叫喊聲。
我走進旅館,讓夥計給神風喂一些好的草料,我也要了一份香肉排,好添飽我早已饑腸辘辘的肚子。
望着彌漫着熱氣的美味,我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語璇的時候,那一桌美餐,那調皮的眼神,那讓人抓狂的話語,心中不禁有些感傷。
一無所有的我如今好象只剩下了思念,萦繞在我心中,撲之不滅,揮之不去。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聲聲親切的問候,我又怎能忘記。這就是我應得的懲罰,只有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中,我才能暫時原諒自己。
我默默地吃完了牛排,要了一瓶烈酒。
我早已開始習慣酒精的味道,起碼可以麻痹我疲憊的神經,讓我得到一刻的放松。我嘆了口氣,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辣!
“叔叔!”
突然背後傳來一個童稚的聲音,我回過頭,一個看起來髒髒的小女孩,她瘦的可憐,手腕細的不可思議。
“您能給我幾角錢嗎?”她小心地問。
“為什麽?”我問她。
我的雙眼充滿血絲看起來有點可怕,在孩子的眼中我可以看到惶恐和焦慮。
“因為……因為醫生說沒有一個銀幣,就不給我媽媽治病,可我還差幾角錢。”她不安的揉搓着雙手。
“村中的人都不肯再借錢給媽媽看病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
透過她焦慮,不安的眼睛,我仿佛看到那小小的為了母親到處奔波的身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随手掏出一把金幣塞在她手裏。
“不!不!我不用那麽多!”小女孩忙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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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我的語氣不容抗拒。
“治好了病,買點吃的。”我拍了拍她的頭。
現在的我早已經不在乎什麽錢了。錢又有什麽用,它不能買回人的生命,如果可以,那該有多好那該有多好……
我又要了一瓶酒,再次讓辛辣的液體湧入我的食道,一杯又一杯,最後醉倒在桌子上。朦胧中,我似乎又看到那些疲憊的身影,那些信任的眼神,那些爽朗的笑臉,還有,讓這一切都破碎了的那片平原,那滿是鮮血大陸公路。
一陣嘶鳴聲将我吵醒了,接着一陣嘈雜,十幾個人湧進了這家不大的旅店。
“老板。上菜,快點!”
好刺耳的聲音。
我不會聽錯,是花狐的聲音。
我半睜開眼,猛虎、死蝶、烏鴉、花狐,他們都來了。
“告訴外面的土兵,快點吃飽,還要趕路呢!”死碟命令着一個副官。
“別急嘛,離商都只有幾十公裏了,今天肯定能到,急什麽!”花狐奸笑這說。
“就是,再說商都的敵兵還在F區作戰,城裏都是老弱病殘,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烏鴉說。
“又可以殺個痛快了,商都幾十萬人口,夠過瘾的。”猛虎大笑着。殺戮對他們來說,現在不過是一種娛樂。
“唉,最近到處是起義,魔化士兵又得不到足夠的補充,真不知道那些笨蛋在幹什麽。”花狐邊倒着酒邊說。
“沒辦法,誰讓那塊死靈石被盜走了,現在魔化工廠的魔力越來越少了。這兩年儲存的魔力都用來造黑龍騎兵了,而且也快用盡了。我看……”死蝶皺着眉頭說。
“行了,別說這個了,怕什麽,大半個大陸還在手裏,幾百萬大軍還在手裏,他們那點兵力能掀起什麽浪,再說,老爺子還沒着急那,這就證明根本沒什麽問題。”烏鴉為他的明智分析得意的搖着頭。
“是啊,來來,先喝一個!”猛虎端起酒杯。
我趴在角落裏,沒人會注意一個又髒又臭趴在角落呼呼大睡的醉鬼的。我冷冷的一笑,原來當初貓兒偷來的魔石有着如此重要可以扭轉乾坤的作用,我毀了它的确是對的。這場戰争終于有轉機了。
他們一直吃喝到下午,太陽已經偏西了,才起身離開,分文未付。
當他們走後,我爬起來,随手扔給老板幾個金幣,留下驚訝的老板也走出了旅店。
“神風,走吧,超過他們。”我跨上了神風。
“好!”神風長嘶一聲,拔足狂奔,如風一般,從另一條路繞過了大軍趕到了一處荒野。
這裏好象沒有生命一樣,只有幾個小土丘在夕陽下反映着金黃的光,遠處隐約已經可以看見商都了,我仿佛能看到那一戶戶人家的炊煙,飯桌旁的笑臉,孩子們嬉笑着奔回家的身影。
又一次命運的重擔壓在我身上,我幾乎不願意再承擔這重擔,太沉重了。可我又不能不去承擔。擔負那麽多生命的命運,我真的怕,怕悲劇再次重演。我的手竟然在顫抖,我看着神風,他也不安的不時用前蹄刨着地面。
“相信自己,我能做到,悲劇不會重演的!絕對不會!”我緊緊握住風牙。
終于,在月亮剛升起來的時候,大軍到了,黑壓壓的一片,少說有上萬人。
“神風,我們究竟要戰鬥到何時?”我嘆了口氣,拍了拍神風。
“不知道,問你自己吧。”神風帶些笑意的說。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該承擔的總要承擔,誰讓你選擇了這條路啊。”他長長的噴了口氣。轉頭對我說。
“對啊,坦然的面對自己應該面對的吧。”
我也笑了,心裏似乎突然有什麽東西被放下了。
“站住!”我大喝一聲,山下的部隊停了下來。
“你是什麽人,敢擋我們的路!”烏鴉喝道。
“我,我是什麽人?哈哈哈哈——”我一陣長笑。
“蒼狼!”
他們啞然失色,土兵們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若再向前一步,必死!”我掃視着這些士兵,盡管已被魔化,但他們還懂得恐懼,他們的身體分明在顫抖。
“逃者不殺!”我一揮長刀,大聲喝道。
騷亂,士兵的信心已經全面崩潰,動物本能的恐懼迫使他們後退。魔化的士兵中如同瘟疫一般傳染着恐懼,蒼狼這個名字,是一個傳說,死亡的傳說。
“不許退!殺了他!”猛虎喊着。
“你來!你自己來!”我一聲斷喝。
一名士兵正要控制驚慌不安的坐騎,突然被甩下馬,獨角獸自己慌亂的向後奔去。這就如同點燃了炸藥的導火索一般,兵敗如山倒,紛亂的蹄聲,凄厲的叫喊聲,互相踐踏,死傷無數。無數的人,旗幟,被踏于馬下。除了幾百名黑龍騎兵,其他的士兵紛紛逃命。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我提馬騰空一躍而下。
“火瀑布!”耀眼的火光四處炸裂。
“不要怕!殺了他!”烏鴉第一個撲了上來,“九頭龍蛇!”劍光排山倒海。
“當!”只一擊他就被我打飛了出去。
“為什麽!你怎麽這麽強!”烏鴉驚問。
“不變強,就只有死!一起上吧,就像當年一樣!”我嘲笑着說。
“上!”花狐首先撲上。
“猛虎疾風劍!”
“毒蛾亂舞!”
幾個人同時沖了上來,就如同當年一樣,同時,黑龍騎兵也發起了沖鋒。看着他們因恐懼和憤恨而扭曲的面孔,我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悲哀,為什麽人類如此仇視。人的野心,人的生命,在這個世界裏哪個更重要。
殺戮,戰争,我為人類可悲,為魔族可悲,為所有被牽連進這場紛争的種族可悲。死亡不過是一瞬間,卻消滅了一條可貴的生命。
如果我只是個百姓,只是個人,我應該可以和語璇找一處世外桃源隐居起來,過上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而現在我的人生卻是如此失敗。
生命,本是多麽可貴的東西。卻在這亂世中如同草芥一般。
神,為了完美,把自己的惡抛出了體外,就形成了魔。現在,沒有神了,那麽,這份苦果就要讓大陸上這千萬的生命來承受嗎。
正義,邪惡。能分得那麽清楚嗎?我們是正義的嗎?可是我們不也是在為自己生存而剝奪着其他的生命嗎?魔族是邪惡的嗎?他們不也是在遵循着天生擁有無法改變的惡生存嗎?相比之下,魔族反而更可悲,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選擇餘地,只能沿着命運之輪旋轉,毀滅其他生命,直到最後毀滅世界,毀滅自己。
也許毀滅對他們來說才是解脫吧。
可是,其他的生命不應該被卷入這血的詛咒,盡管惡是每一種生命心靈的必然組成部分,但是,他們的心中還有令世界更加美好的善……
當我清醒過來時,我面前只剩下了傷痕累累的幾個人。
“蒼狼。你不是人!”死蝶絕望地呼喊着。她的召喚獸,冰之女王也被龍飛王生生轟成了碎塊,她已經喪失了最後的希望。
“當你們屠殺那些無辜的人時,你們想過你們是人嗎?”我問。
“你殺了我吧!”花狐一下将刀扔到了地上,“別廢話,動手呀!”他喊着。
我真的從未見過他這麽有骨氣。
“唉。”我嘆了口氣,默默地站着,我的腳邊是猛虎和烏鴉的屍體,我并沒有複仇後的快感,我輕輕撫攏了他們因恐懼睜大的眼睛。
我的弟弟們啊,我無法掩飾自己的悲傷。親手殺死自己的親人,可是又不能不這麽做,我想天下最可悲的事也無外就是這樣了吧。我似乎聽到了心底年幼的自己在放聲大哭着,原來在我冰冷堅強的最深處埋藏的不過是一個弱小無助的靈魂。
良久的沉默,天地間只有風輕輕抽噎的聲音。
“還記得四年前的那個冬天嗎?”我問道。
“那一夜我被所有人背叛了,我失去了一切,我心中只剩下了醜惡的仇恨,”我看了看他們。
“可我現在卻沒有這份仇恨,我只是為了保住商都那幾十萬無辜的市民而在與你們戰鬥,我突然發現一個人只為了自己活着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我輕輕的擦拭着猛虎臉上的血漬。安靜的躺在冰冷地面的他還是那麽年輕,仿佛還是當年那拖着鼻涕和烏鴉花狐滿草原瞎跑的孩子。
“盡管你們變成這個樣子,盡管你們不顧一切的想要我的命,盡管你們現在是慘無人道,滿身罪惡的魔王,但在我心中,你們還是小小的弟弟妹妹啊。”
我嘆息着,就象在緬懷那一去不返的時光。
死蝶望着我,我看見了她眼中晶瑩的淚光。
“你們這樣厮殺,到最後就算征服了大陸又能怎樣,繼續殺人嗎?殺人真的有那麽快樂嗎?人的一生只用來殺人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們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攻擊商都了,回去吧!”我說。
“大哥!”
死蝶哭喊着,“你殺了我們吧,我真的不想再殺人了,可我的身體裏……已經中了蝙蝠咒了,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聲音絕望而無助。
我萬沒想到義父竟對他們下了這無法可解的魔界之咒。
“為什麽他沒給我下?”我問道。
“下了,可是沒有作用,你是亞人族。”花狐說。
“我現在心裏不斷被邪惡吞食,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你殺了我吧!”死蝶哭着說。
“靈貓和巨熊呢?”
“老爺子沒忍心給靈貓下,愛屋及烏也就沒給靈貓的心上人巨熊下。”
那也許是他僅存的人性還在阻攔着他吧。畢竟靈貓是他最疼愛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邪咒只會對心中有惡念的人産生作用,它只是擴大人心中的邪惡,相信自己戰勝他,如果有一天你們的心完全被邪惡占據了,我親自送你們上路!”我悲哀的搖了搖頭。
跨上神風。
“相信自己吧!”我向着月亮出發了。
這場戰鬥讓我明白了很多,我找了條小河輕輕洗去臉上身上的血跡。
戰争,快點結束吧!
一天天的思念,積累在我的心中,我突然明白,思念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天不老,情難免,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一首很古老的歌曲。
記得當初我還說唱這首歌的歌女,這樣的歌很肉麻,很無聊。但我今天突然明白了它的含義。
“大夢初醒已千年,淩亂羅衫,料峭春寒,放眼難覓舊衣冠,疑真疑幻,如夢如煙。看采成碧心速亂,莫問前生,但惜因緣,魂無歸處為情絆,幾生因緣,幾許期盼。”我一邊回憶,一邊輕輕吟唱着。
好古老的詩詞,不知作者是誰,也不知流傳了幾千年。但卻句句打動我心。
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十分愚昧的,我的流浪不是贖罪,而是在制造新的罪。我放棄了我的愛人,我的朋友,也放棄了早日結束戰争的努力,在我離開的日子,又有多少人在遭屠殺,而我卻沒有去盡我未完成的諾言。
“除非我死了,否則我會一直保護你們!”
而語璇,她又為我流了多少淚,只因為我的任性,這給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我決定了,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