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緩緩歸矣
? 沈長風進入手術期後,愈發勞累,那天接個水的功夫差點都睡着了。楊念看着吓了一跳。他總覺得胃不太舒服,一陣一陣地抽痛,疼起來整個腹部都像是擰着一樣,冷汗直冒,站都站不直。但手術排得太密,他就一直忍着,也吃不太下去東西,只能接了熱水少喝幾口暖暖胃。主任見幾個主治醫連軸轉,實在太辛苦,終于破天荒沒再讓加班,強制性地把他們趕回去休息。
“小沈,”他叫住正在套外套的沈長風,“臉色太差了,沒事吧?”
“沒事。”他搖搖頭,把白大褂塞進衣櫃裏。
“好好休息,你可是科室的主心骨,這麽下去,可不敢讓你上手術了,到時候耽誤的可是全院的進度啊。”畢竟這麽多孩子,少住幾天院,基金會那邊的支出就少一大筆。
“知道了主任。”他拿起鑰匙,開車回了家。
撐着上了樓,覺得胃部的疼痛讓他有剎那的眩暈。突然閑下來一些,卸了力氣,痛感反而更明顯了。他脫了外衣直接躺到床上,手緊緊攥住床單,疼過一陣後,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樣,渾身都是冷汗,凍得他一個激靈,呼吸也有些不暢,扯開襯衫的紐扣,鑽進被子裏,伸手去外套裏掏胃藥。拿出藥盒來才發現辦公室裏存的藥都吃完了,家裏的,上次好像也都吃完了吧?劇痛中,頭腦有片刻清明。末了趴在床上緊緊捂着肚子,忍着一陣陣的疼痛。不斷地換着姿勢,用枕頭壓,用手按,都不管用。
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到九點多,實在是睡不着,抱着僥幸的心理去了客房。至少客房還有止痛藥,再這麽下去他覺得自己都撐不過今天晚上了,明天怎麽上手術?扯過外套披上,腳步發虛地進了客房,拉開抽屜,摸到止痛藥的位置,覺得有些不對,頭腦一時轉不過來,他直接伸手擰亮臺燈,藥瓶上貼了張粉紅色的便利貼,11位的數字,落款陳憶安。
他晃了兩下,把抽屜從下面的軌道裏抽出來,所有的藥盒上一遍遍重複地簡明扼要地寫着用量,字跡清秀,重量都集中在藥盒下部,他抖着手從下面摳開,一塊塊剪好的藥片掉出來,抽屜角上還放了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
他摳出兩片藥一把塞進嘴裏,灌了口水進去,仰躺在床上,胸口随呼吸劇烈地起伏着,唉,陳憶安,你給的這兩難的境地。思念如他,多想打那通電話,可它偏是留在止痛藥藥瓶上的,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忍心再讓你擔心?
藥一時難以起作用,疼痛折磨中,眼前全是她的模樣,小貓一樣縮在床上安然入睡,走夜路時的心驚膽戰,被誤會時的羞澀。掏出手機,還是撥了那個只看了一眼便記住的號碼。
陳憶安正在跟劇組聚會唱KTV,她唱歌完全不在調上,又推不掉,每次來都只是抱着一桶爆米花在沙發上種蘑菇,覺察到手機在震動,放下爆米花掏出來看,陌生的號碼,想要挂,卻鬼使神差地按了接通。“你好,我是陳憶安。”
她軟軟的聲音傳入因疼痛折磨而有些意識模糊的沈長風耳中時,他下意識地想要挂電話,可只是緊咬嘴唇,不敢出聲,怕她聽出異常,但也舍不得挂電話,好像這樣,她能離自己近一些一樣。陳憶安從來不随便留電話給別人,近期就只是給楊念和沈長風留過,此刻他不說話,心中的猜測大概有了幾分依據。
對着電話說了一聲:“請等一下。”然後一連串的“借過”聲,她從包廂裏擠出來到走廊上,一下子安靜下來,電話那邊男人沉重的喘息聲,雖然極力克制,混着信號的嘈雜還是能聽出來。她的心一下子揪起來,畢竟自己只在止痛藥上留了電話,沈長風如果是找楊念要的電話,楊念每天例行詢問的時候早就來八卦了。可也不敢揭穿他,怕他挂了電話,這樣至少她能有一點他的消息。
聽楊念說,他最近一直很忙吧?剛要再說話,沈長風已經挂了電話,她舉着手機,猶豫半晌,還是重新推開包廂門,導演和男一楊清正在喝酒。
“導演,我想請假,回一趟a市。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一下。”
導演喝的有些醉,讓她說得一愣,“你這兩天修改任務挺重的,怎麽突然想回去了呢?大後天就開總結會了,開完了再走也不遲啊。”
“稿子我今晚能改出來,開會前我會趕回來,但是明天我必須得回去一趟。”
“行。”導演也不強求,陳憶安道了謝,朝舉着話筒嘶吼的笑笑招招手,她意猶未盡地讓出麥,跟着陳憶安出了包廂。身後的嘈雜都被關在門口,“怎麽了,小姑奶奶。”她舉起礦泉水瓶喝了口水,吼了半天,嗓子都快啞了。
“笑笑,我得回趟a市。”“啥?”笑笑很沒形象地嗆到了,發誓下次絕對不能在她說話的時候再喝水。
“活還沒完呢,急着回去幹什麽?不會是……有人了吧?”她打量了一下焦急的小安安。陳憶安滿心怕他一個人在家出什麽事,又重複了一句,笑笑沒見過她這樣,有些失魂落魄的,“你別急。”她拿出手機翻了翻,“最早七點,太早了安安。你五點就得從這兒坐車去機場,才能趕上飛機。四個小時到北京再轉機。”“那就定這個。”“可是這不安全。從這兒去機場的班車六點才開。”
笑笑正色道:“安安,我絕對不會讓你這麽早走的。訂下午的。”
“可是。”下午,下午,那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
正說着,楊清出來了,聽見兩個人的争吵,舉了舉手,示意自己出來抽煙,笑笑繼續開導她,陳憶安一個勁地看表,只想着最快趕回去。
楊清抽了半支覺得無趣,在石子上滅了煙,轉身過去,“我助理可以送你。”他說。“……”笑笑默,“這怎麽好意思?”
“這兩天沒我的戲,我明天正好也要回公司處理些事情,你實在着急,我改簽一下,讓助理一趟送去機場就行,早去早處理。”他解釋道。“哦,對,”笑笑了然,“今天導演是這麽說來着,那就麻煩您了。安安,快謝謝楊老師。”
“謝謝,”她還有些愣。“留個電話,安安,”楊清揉揉眉心,“明天我讓助理去找你。”
“我來,”笑笑把陳憶安的電話給楊清發過去,又找了楊清的電話留給陳憶安。“明早六點。助理開車會比班車快,你不用着急。”他說完,就推開門進去了。
笑笑嘆了口氣,恐吓她:“回來再審你。”
陳憶安點頭,“我去做點菜,你想吃什麽?捎帶着給你當宵夜。”笑笑徹底八卦心被點燃了,到底是什麽人,安安手傷成這樣,還心甘情願大半夜地去做飯?她最近都不舍得讓她做飯的好麽!可是陳憶安現在完全不像是能說出個所以然的樣子。她只能壓下好奇。“算了,我不吃了,等你手好了再做給我吃吧。注意安全。”
陳憶安應下來,一邊往酒店的後廚走一邊給楊念打電話,楊念難得早放,正在拉着林初約會,接到電話就開始得瑟,“我就今天沒給你打電話,怎麽了?想我了?”“念念,沈醫生找你要過我的電話麽?”“沒有啊,”她嘴裏嗚嗚的,吃着東西,“最近那麽忙,他也沒提過你。”“你把他手機號給我,另外麻煩你,不管用什麽方法,五分鐘之內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我有急事找他。告訴完了記得通知我一聲。”陳憶安聽她說知道了,才挂了電話。
楊念有些暈,這是什麽玩法?反映了半天,是不是兩個人有意思?那沈醫生也太淡定了吧,這麽多天愣是一點苗頭也沒讓她看出來。楊念八卦的小火苗也蹭蹭蹭地漲起來,跟林初打個招呼,兩人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她就開始進行任務。
陳憶安提着電腦進了後廚,請留下來的廚師幫忙切了菜,準備一邊改稿一邊煲湯熬粥。都弄好了,楊念的短信發過來了,“搞定。”“謝了。”她一只手回到。又點開她發過來的號碼,果然是他。
既然他不願讓自己聽出異樣,還是發短信吧。
她把手機放到臺子上,食指費勁地按着:“今天有人說我做飯不好吃,沈醫生,你覺得呢?”
藥好像起作用了,他剛不耐煩地接了楊念語句不通的一通電話後,覺得痛感小很多,一條短信進來,是他剛存上的號碼,“安安”兩個字在屏幕上閃動,點開後,嘴角不自覺上揚,很疲憊的笑,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側過身去回到:“沒有,很好吃。他們一定是嫉妒你才會這麽說。”
回的挺快,應該沒事了吧?她在那邊擔心地猜着,還是有些不放心,繼續發:“可是還是很氣餒,感覺好挫敗。”她回避着他的身體狀況,顧左右而言他。
沈長風下一條短信回的更快,“乖,給你買的巧克力還有麽?心情不好可以吃點甜的。沒有了我再給你買。”陳憶安臉騰的就紅了,沈醫生你真是語出驚人。笨手笨腳地剛要回,沈長風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沈醫生。”她叫了聲,聲音有些澀。
胃部還在不是抽痛,他坐起身來,控制呼吸。“手好點沒?”
“嗯,我每天都按時換藥了,沒感染,也沒發過燒。”她主動彙報。
“牙呢?适應了麽?”
“好了,”她磕了磕牙,噠噠的兩聲,“完全适應了。”
“嗯,”沈長風揉揉眉心,沉下聲音來,“還在不開心?”聲音有點虛,但仍然很有磁性,清冷中帶着一絲的寵溺。
陳憶安盯着鍋,內心叫嚣,要不要這麽好聽的聲音……“啊,還好,我也沒有那麽玻璃心。我熬了粥,明天給你送過去,你誇我兩句好不好?”忐忑。
“好,”他語氣中已經帶笑,“要不要提前透支一句,安安,你做飯很好吃。”他用的是陳述語氣,卻說得篤定。顯然他狀态不太好,說的長了,聲音還是有些抖。
“要的。”她半調侃半認真,“只給你一個人熬的,就為了句表揚。”
電話那邊沈長風呼吸一頓,心裏像是被一只手溫柔地包住一樣,一種被人記挂的溫暖充斥着整個胸腔。良久,他說:“我明天很早就要進手術室了,起不來就多睡會兒,晚上十點之前我都在醫院。不過也別太晚了,不安全。”
“好,”她都把話說這麽暧昧了,沈長風還是沒表示,她也不敢說的再露骨了。一時間心裏有點失望,難道他真的對自己沒意思?
“安安,你有男朋友麽?”他猶豫半天,也試探道。
“沒有!”她飛快地說着,差點咬到舌頭,想了想,“那,那你呢?沈醫生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他像是舒了口氣,說:“明天你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好麽?”他心放下了大半,聲音雖然疲憊,可較剛才來說輕松許多。但也有些不安,怕她明天會拒絕。
“好,我明天中午之後時間都自由,聽你安排。”
沈長風還想再說什麽,她打斷道:“沈醫生,你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他躺下來,藥起作用了,他要趁這會趕緊睡,叮囑道:“女孩子不要熬夜。”“嗯,我知道了。晚安。”她輕聲說道。陳憶安等他挂電話,他等陳憶安挂電話,末了,他攥着手機沉沉睡去。陳憶安把聽筒使勁往耳朵上貼了貼,聽見他呼吸均勻,輕叫了一聲,沒人答應,才挂了電話。該是有多累?
等覺察到彼此的好感,隔着他寵溺的語氣,所以,沈醫生,你到底要談什麽呢?
就這廚房昏暗的燈光寫到了淩晨三點,才敲定發送鍵。起身把熬好的粥裝進平常給笑笑帶飯的大保溫桶裏,足夠三個人份了都。挺沉,擰好後連電腦一起放進背包,回房洗漱。嗯,昨天剛洗的澡,還不髒。除了眼底有些發黑,其他都很正常。本來還小媳婦心态地想換身漂亮衣服,最終還是礙于新疆和a市的寒冷而作罷。
和衣睡了三個小時,就被助理敲門叫醒,帶着睡眼惺忪的她和楊清去機場,離機場還有大概兩百米,助理很抱歉地說:“只能送到這了,再往前就有狗仔和記者了。拍到了就麻煩了。”“啊,謝謝。”她一上車就開始迷糊,半夢半醒中回過神來,“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下去清醒清醒。”她嘟嘟囔囔,小心地背起包道別。“楊老師,我就先走了。”楊清略微擡起帽檐,“注意安全。”說完壓低帽檐繼續補眠。
她打開車門跳下去,一路走去機場,時不時向上掂一掂沉沉的大包。
一路兵荒馬亂,終于在下午一點多到了a市,打了車直奔醫院。出租車司機有些驚訝,“小姑娘,你身體不舒服?”風塵仆仆下了飛機不回家,先奔醫院的人,少吧?
她沒說話,反正衣服都還在酒店,随身帶的東西也沒有放回家的打算,心突突跳的厲害,直接去找他是唯一讓她心安的辦法,哪怕他沒下手術,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就好。
她咬緊唇,轉機前特地塗的一點唇彩也被吃下去一塊,二十多天沒見,那種将要重逢的期待與緊張,漫過了全身,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想要見他,充斥着思念,可是又有些怕,他說要跟自己談談,談什麽呢?
上了七樓敲響科室三的門,楊念見是她,受驚了……
“你不是在新疆麽?”昨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信號還那麽差呢。
“回來了,我來找沈醫生。”“找沈醫生?牙又疼了?沈醫生今天不看病人,他今天排了兩臺大手術。”楊念神經粗線條,昨天還興致勃勃地拉着林初要讨論一下陳憶安與沈醫生的貓膩,被林初制止了之後,又吃了那麽多吃的,今天就忘了。
“沒牙疼,是,私事。”她猶豫了一下,說。私事?楊念想起來昨天兩個人的把戲。把她讓進來,倒了水給她。“他上午八點到十二點一臺手術,你來的不是時候,半個小時前剛又上手術去了。”她解釋道,一邊說一邊打量她。
“怎麽最近這麽忙?”她喝了口水,平複心情。
“接了個項目,基金會和孤兒院的。一期送來這麽多,從小基本上都是棄嬰,拖到現在的情況有多嚴重你也能想到了。今天兩臺都是多科室聯合的,先心病,唇腭裂,多髒器衰竭,每個科室的人都得随時守着,手術沒徹底完成誰也不能先下。”所以才拖這麽長時間。”嘆了口氣,她說:“我覺得這麽幾天,我都老了十歲。還得去病房看一圈,你跟我去麽?”她不好把陳憶安一個人晾在這裏。
陳憶安點頭,她不想讓自己閑下來,怕亂想,也決計無心寫稿,跟着楊念去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