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不要別的賞賜，把他給我！”
這聲音招致一片寂靜，繼而舉座皆驚，一片嘩然。空氣中飛過無數個眼神，低語聲中飛過十七八個猜測，大法官不得不用法錘敲了敲桌子，讓法庭肅靜。
“蘇利文卿，”國王玩味地說，“你還沒有聽過朕對你的賞賜。”
“沒必要，我就要他。”
“哪怕朕準備為蘇利文升爵也一樣？”
“一樣！”
安娜伯爵的回答簡短得近乎無禮，但她有一張年紀顯小的娃娃臉，一雙冒光的眼睛完全粘在克裏斯臉上，像只用黃澄澄的眼睛盯着魚的小貓，饞蟲一上來就顧不了別的。稍有城府的貴族都不會在國王面前露出這副饞相，她坦誠得好似把底牌直接放在了桌面上。
“朕聽說蘇利文卿分化後不久就在修道院修行，不久又去了邊境，沒見過多少omega。”國王調笑道，“朕可以給你風情萬種的宮廷藝人，也可以給你純潔無暇的處子。你還是要這個？”
“就要這個，他好看！”安敘不耐煩地說，“不行嗎？”
迦勒為這無禮至極的語氣出了一身冷汗，貴族們驚異地看着這個在國王面前口吐狂言之人。應聲蟲福特表情一僵，作勢要呵斥，忽地表情一變，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國王大笑起來，贊賞地看了安娜伯爵一眼。“好，果然是英雄本色！”他笑道，“看着你，朕就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就把那個omega……”
“陛下，”宰相羅蘭提醒道，“這恐怕沒有先例可以遵循。”
“先例？”理查二世嗤笑一聲，“先例中有可以當上騎士參與謀逆的omega嗎？對付前所未有的荒唐事，還能遵循什麽先例。來人！把他帶去蘇利文在烏爾堡的府邸。”
說完他揮了揮手，讓人把那個omega打包送走。因這場鬧劇交頭接耳的貴族們松懈下來，等待着一切回到正軌。
可惜還沒有。
“我也可以走了嗎？”安娜伯爵站了起來，望望走遠的罪人，又望望高臺上的國王。與她同來的小貴族omega臉色發青，去拉她的衣角，她巍然不動。
這下國王笑得拍起了大腿，他縱容地揮揮手，打趣道：“去吧，看來蘇利文卿迫不及待要享受勝利的果實啊！”
安娜伯爵刷地翻過桌子，一路小跑，居然就這麽跟在剛才那群人後面走了。
貴族們配合地低笑，許多人已經醒悟過來。新受封的安娜伯爵是個多狡詐的人啊！故意表現出誇張的好色，以示自己不染指更多名利權勢的忠心；作出一副沒頭沒腦不知禮節的單純模樣，卻懂得分寸，知道每次要請示國王。這樣懂得進退，再加上身為血統高貴的年輕alpha和擁有不俗的異能兩點，她足以獲得國王陛下的青睐。
淡出朝堂多年的蘇利文家恐怕又要複寵，他們心中的算盤打得噼啪響，考慮着該如何撿起與安娜伯爵七拐八彎的姻親關系。
“伯爵大人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哩！”福特湊趣道。
“我亞默南的年輕alpha就該有這樣的風流韻事！”國王大度地揮了揮手。
只是他們沒意識到，安敘會問國王幾句，純粹是出于方便考慮。
你看，如果國王不同意把克裏斯給她，或者不讓她馬上和克裏斯走的話，她不就只能把擋路的人都處理掉了嗎？要知道安敘現在不能放地圖炮，法庭裏上百號人，要一個一個摸過去，想想就麻煩極啦。
安敘和克裏斯一起坐進了馬車，心花怒放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仿佛拿到了翹首以盼幾個月的快遞，正走在回家拆包的路上；又好似經歷了幾百個小時的辛苦戰鬥，終于到了能看結局CG動畫的那一刻。
原來是這樣的展開啊！她茅塞頓開，聖騎士克裏斯根本不是刷刷好感就能按部就班發展的可攻略角色，而是劇情成就獎勵：建設或升級到一定程度，達到事件要求就可以直接過固定劇情，領取獎勵人物。難怪好感度一直沒法刷，敢情本來就不可能有好感！
遺憾難免有一點，但激動和心滿意足立刻蓋過了這一點缺憾。并肩作戰路線有隊友的甜蜜，而相愛相殺的強制系路線不是也很火辣嗎？作為一個心态相當好的玩家，安敘很能享受不同結局的樂趣，既然已經走了麻麻黑的俘虜開頭，那就要玩個夠本才行。
要對聖騎士先生做什麽好？
他有一頭很漂亮的金色頭發，落在不少人身上都會顯得輕浮廉價，但他沉穩的氣質卻能駕馭這種燦爛的金光，把它變成了聖人腦後的光圈。他的眼睛藍得像愛琴海，如此澄澈又溫暖，只是如今被低垂的眼簾擋住了一半。他的面孔可以被人心懷妒忌地叫成小白臉，但那又與他健美勻稱的身體相處融洽。
安敘真想不到自己會有在腦中把一個戰士叫成尤物的那天，她被自己雷得一哆嗦，又覺得想不到別的形容。男神女神這種說法在安敘腦中帶着一種不可亵渎感，比如她在夢裏遇到的上一個克裏斯。上一個克裏斯是她的朋友，照顧她的人，了不起的聖徒，在心裏牽個小手都覺得面紅耳赤，YY人家的罪惡感簡直比kuai感還多，安敘覺得那個克裏斯看她一眼就能把她的邪念吓飛到九霄雲外。而這一個……
這一位克裏斯被宣判有罪，承認他與安敘既不相識也無恩惠。他的手腳戴着鐐铐，嘴唇皲裂，沉默而戒備地坐在安敘身邊。他是個omega，差點淪為軍妓，如今屬于安敘。安敘可以對他做任何事，哪怕致殘致命都沒關系。
有種犯罪學理論說，窗戶被打破後沒有被立刻修繕的房屋更容易被偷竊，因為它暗示了某種被縱容的罪惡。安敘凝視的那間房子，又豈止破了一扇窗戶呢？
她笑了起來。
無論是在她的世界還是在這裏，安敘都是個自得其樂的人。她喜歡一個人待着，與腦海中絢麗的世界為伴，有時候走在路上都能為一閃而過的有趣念頭微笑。通俗地講，她平時溫和無害但腦補狂野黃暴。現實生活中做出的事是“一”的話，夢境就是“十”，而想象中發生過的，是成千上百。
因此，即使自以為在夢中，安敘所想的也數倍于她會做的。
比如她現在正在腦補的東西。
倘若把安敘的想象說出來，這裏會出現無數個框框，然後這一章絕對會被鎖，因此不予描述。信息時代能獲取的資源，加上口味略重的惡趣味，加上豐富的想象力，把她的腦補錄像出售，可能要打上25禁、獵奇慎入的标注吧。
有一副好皮相的确是件占大便宜的事，放在普通人臉上叫yin笑的表情，在這位淺金色頭發的女alpha臉上，看上去也只顯得狡黠可愛。安娜伯爵歪着腦袋盯着她的囚徒，不怎麽眨眼，像在盯着一塊地方走神似的。克裏斯在這心不在焉的目光下低垂着頭，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在下馬車的時候難以忍受地擡頭看了安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笑盈盈的臉。那種看上去歡快又活潑的表情讓克裏斯渾身發冷，甚至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戰。
為什麽有人能在想着這種殘酷的事情的時候，表現得這麽無憂無慮，仿佛在思考着郊游的地點？
神罰之鎖只鎖死了克裏斯的體能強化，對較為微弱的第二異能影響不大。這樣近的距離足夠他讀心，他在路上嘗試了三次。
有兩次克裏斯看見了畫面，畫面上有一些……被殘酷對待的omega。這些畫面太過活靈活現，要麽是她曾經做過的事，要麽是她打算接下來做的，克裏斯寧可是後者，他很懷疑經歷了安腦中那些事情，自愈力不強的人是否能活下來。第三次克裏斯感覺到的是情緒，高漲的渴望和期待，就像拿到了新玩具一樣。
這樣看來，那副高高興興的表情的确很貼切。
克裏斯的頭很疼，這些年來他的讀心異能增強了，但安敘的精神力顯然更加強大，能讀到的只有支離破碎的畫面。三次間隔不久的讀心讓他頭暈惡心，直到被仆人拖去洗完澡才稍微緩過來一點。
他的囚服被剪碎扔掉了，換上寬松的袍子，礙于鐐铐就這麽披着。然後克裏斯被帶去了安的房間，她已經在那兒了，趴在大床上，兩只腳在床面上踢來踢去，完全小朋友夏令營的狀态。看到克裏斯走進來，她歡快地滾到一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安……”克裏斯脫口而出。
“哎。”已經長成了成年人的故友應道，“幹嘛？”
克裏斯閉了閉眼睛，異能反噬的暈眩感重新翻湧上來，他感到喉頭發堵，而且……無法形容的反胃。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自我欺騙，面前這個天真又殘酷的alpha，毫無疑問就是安。
他曾經的朋友。
他的錨點。
克裏斯在惡意中努力向上攀登的時候，有兩樣東西支撐着他。一個是他的理想，創造一個無人因出身被迫害、人類不用在異獸爪牙下掙紮求生的世界的理想，這個夢想遙遠但熠熠生輝，如同黑暗荒野上的啓明星。另一個是他的朋友。
騎士先生有很多很多敵人，也有不少戰友和同伴，但他不可能向信任着他的團員傾訴自己的擔憂、苦惱和妄想一樣的理想。克裏斯習慣了成為大家的團長，可信的領導者，強大的保護者，經常會有人忘記他也是個有弱點有缺點的人。信任他又不依靠他，傾聽他還能理解他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一個而已。
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克裏斯意識到兩件事，一是，當時安會與他相處愉快，可能是她還沒從心理上完全轉變成一個alpha，沒把他當成omega看待，而現在安長大了；二是，他大概愛過（愛着？）安。
後面那件事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可能在那書信不斷又年年見面的日子裏，也可能在分別後不斷打聽對方的消息，把對方當成精神寄托之一的幾年中。“如果安在這裏，她一定不會這麽做吧”、“如果安在這裏，她一定會理解我吧”、“現在見到安，她會是什麽樣子呢”……這樣那樣的想法堆積發酵，終于釀成了遲到的愛情。
然而現在發現這種東西有什麽意義呢。
克裏斯感到精疲力竭，比當初去汶伽羅防線之前更甚——至少那時他還有希望，也還有可以勸解他的友人。瞧瞧現在，他把異獸帶進了人類的堡壘之中，把信賴他的疾風騎士團帶入火坑，或許是對他沒能察覺的報應吧，他看到了比噩夢更可怕的東西。
他掙紮了幾年，最終一事無成，一無所有。
安敘發現騎士的肩膀垮了下來，明明沒什麽動作，她卻忽然覺得克裏斯整個人變灰暗了，像一支燃盡的火炬。安敘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普通地應一聲就會造成這種結果，她仔細看着克裏斯的臉，一瞬間以為他哭了。
克裏斯沒有哭，他的臉頰是幹燥的，只是沒什麽表情而已。
“克裏斯？”她叫道。
“疾風騎士團……”克裏斯突然遲疑地說，“冒昧地……恕我冒昧，請問疾風騎士團已經都被處決了嗎？”
“這個啊，”安敘想了想，“我不知道哎。”
克裏斯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安敘等了一會兒，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床上。
拜神罰之鎖所賜，騎士先生一點力氣也沒有，很輕易地被帶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