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塞西爾歷345年初,喪偶不到半年的國王陛下宣布,他将在今年秋季迎娶普蘭家的小女兒。
無數貴族一時眼紅不已,連普蘭家本身都對這天降的好事無比震驚,誠惶誠恐地接受了這樁恩賜。要知道,普蘭家的家主都只是個子爵,他們是特文城的大商人出生,依靠通婚獲得了稀薄的貴族之血,可以說處在一個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位置上。理查二世這種極其注重血統的貴族派眼中,普蘭家只算勉強可以入眼,沒人想過王後會從這一家誕生。
相較之下,新王後去年才分化成omega,今年只有十二歲這種事,遠非關注的重點。
女仆長弗洛拉很是不滿地念叨了一陣,說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賬恐怕要更加得意。安敘這才知道,自己在這兒的母親諾瑪夫人就是普蘭家的人,普蘭則是那個“與旁支狼狽為奸,從蘇利文身上吸血”的“娘家”。
要是當初沒清場,呆在蘇利文家鬥親媽鬥親戚的話,這個夢的進展會不會變成苦熬多年選秀宮鬥回來打臉?安敘腦中出現了穿着蓬蓬裙、拿着小扇子、對視中電火花刷刷亂閃的女孩子們(哦不對,omega們),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清場好,清場妙,我真是機智啊哈哈哈哈。
與婚禮的消息同來的,是對每一位領主和大貴族家主的邀請。安娜。蘇利文終于被想了起來,作為蘇利文的準家主和艾博裏郡(即北至裏錫比平原,南至提比斯紡線,東西部被異獸出沒的丘陵擁簇,包括艾博裏城和附近城鎮、小村落的一塊領土)的準領主,她也要去亞默南的國都烏爾堡參加婚禮和受封。婚禮在初秋舉辦,乘着馬車前行的話,夏末就必須出發。
傳送陣并非萬能的。傳送地點需要預先做好“錨點”,它一般被傳送異能者畫在圖上,需要先有人到達要傳送的地點,固定好錨點才能開通,一個傳送陣一次只能聯系一個錨點。提比斯邊境的傳送陣只能直通艾博裏城,而艾博裏城到烏爾堡的傳送陣比前者還小,只能傳送一兩個人,幾馬車的賀禮萬萬送不過去。于是,安敘又一次體驗了坐着馬車長途跋涉的痛苦。
出了艾博裏城和雷霆堡的影響範圍,大路再次變成了凹凸不平的土路。大部分領主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領土幾次,絕大多數平民更是如此,造路要幹什麽呢?安敘覺得自己的屁股被颠成三瓣,四瓣,又被一個重重的起伏撞成一整塊,最終忍無可忍地飛了出去,懸浮在馬車頂上。
“再往前一點就是斯卡格郡,伊芙大人也在年前平整好了道路。”一顆栗色頭發的腦袋從馬車裏探了出來,對着上頭的安敘展開一個安慰的笑容,“可惜除了斯卡格郡,艾博裏郡以北的地方依然路況不佳,只能看到眼前那點金幣的領主可不會花錢修路。”
坐在安敘馬車裏的栗發少年是迦勒,十六歲的omega,麗貝卡為安敘準備的人。弗洛拉已經離開貴族的圈子多年,安敘更對貴族的門門道道毫無概念,而腦中儲存了夜莺之喉關于烏爾堡所有情報的迦勒足以讓他們免于惹上麻煩。
“迦勒可是從十歲分化開始就作為下一任頭牌培養起來的,我把他當親兒子看待,請千萬好好對待他呀。”安敘還記得麗貝卡如何假惺惺地擦着眼淚,又意味深長地對她眨了眨眼,“當然,除了咨詢之外,他還可以做點別的。”
“不了,謝謝。”安敘當時平板地回答。
“哎呀,您想到哪裏去了?”麗貝卡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伊芙大人已經給迦勒安排了沒落貴族的身份,可以作為您的伴兒帶進宴會,要是有人提只有成婚後才能接受領地這事,您就可以讓他冒充您的未婚夫,總好過被莫名其妙指個婚。哦,小迦勒還是清白身呢。”
迦勒在旁邊配合地嬌羞了一下,而安敘在心中抹掉了嘴邊的血。
迦勒的确是個男的,長得粉雕玉琢,拿到現實中也是招大把人喜歡的美少年。可惜安敘真不吃雌雄莫辨美正太這一口,只好讓他規規矩矩地履行解說員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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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出錢出人,能把直通的道路修起來嗎?”安敘問。
“恐怕不行,那會讓沿途的領主甚至國王懷疑您的居心。”迦勒遺憾地撅了撅嘴,“只有領主有資格管理自己的領土,只有國王有權幹涉。盡管蘇利文祖上曾是理查一世近臣,還将公主嫁給了那一任蘇利文的家主,如今您也對此無能為力啊。”
“真煩。”
“沒有辦法,只能等一位英明之主成為國王,才能将此改善。”
“是我的錯覺還是怎麽的,”安敘懷疑地看着他,“你一路上都在慫恿我謀反嗎?”
“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啊。”迦勒正直又無辜地說,“無論是要改善全國路況的條件,還是蘇利文家有皇家血統、理論上擁有成為儲君的資格,都再真實不過了。如果您聽出了什麽意思,那一定是您心中已有定論。是吧?”
說着他回頭看向馬車裏的莉迪亞,十分自來熟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人家。苦修士停下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個不停的筆,幽幽看了手賤的少年一眼。在那寒風蕭瑟的眼神下,迦勒倒咯咯地笑起來了。
此行除了仆人外,安敘只帶了女仆長弗洛拉、解說員兼“伴兒”迦勒還有綁定奶莉迪亞——莉迪亞在阿爾瓦手下學得熱火朝天,大有直接跟着導師讀研讀博之勢,安敘一度打算把她暫時留下算了,莉迪亞卻在聽說安敘要出發後自己跟了上來。
迦勒,或者說他代表的麗貝卡或者伊芙,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安敘沒興趣争霸的心态也一目了然。就算亞默南別處糟糕的路況讓她的謀反之心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她也懶得接手這麽大一塊爛攤子。
“我才不想當國王,國王有什麽好處?”安敘看着馬車外落後得一塌糊塗的景象說,“國王的享受沒準都沒我們那邊舒服吧。”
“您怎麽知道?”
“別處的貴族只能拿面包蘸蜂蜜,提比斯這邊的小孩子都能吃上糖了。國王能有什麽好東西?”安敘不以為然道。
“您說得太早了,”迦勒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您還沒有去過黃金之城呢。”
他是對的。
距離王都幾千米外的地方,出現了足以讓八匹馬并肩奔馳的平整道路,從這裏就能遠遠望見一座直刺天空的高塔。高達幾百米的金色巨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足以刺傷眺望者的眼睛。再靠近一些,佩戴着各種貴族家紋的馬車如同湧向城池的潮水,身穿華服的仆從川流不息。全都像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白色大理石堆砌成烏爾堡的城牆,牆面光滑如鏡,每個射擊孔外都有活靈活現的兇猛獅子石像,口中銜着金紅白三色相交的旗幟,上面正是盾、火鳥與金獅——亞默南的統治者,托蘭王室的徽章。
安敘一行人在這一年的初秋踏上了烏爾堡的土地,而安敘理解了,為什麽烏爾堡被人稱作黃金之城。
無數行人在街上熙熙攘攘,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衣衫褴褛的平民,這座城中似乎沒有一個窮人。天空中時不時有影子掠過,有穿着統一服飾的人,也有戴着象征“被馴化”手環的飛行鳥獸。大街一塵不染,各種各樣的店面販賣着各種各樣的商品,讓人看的眼花缭亂;游吟詩人和雜耍藝人在高臺上表演,城市每一處都能聽見活潑的音樂;三色旗幟插滿了街頭每個角落,一眼望去居然讓安敘一個晃神,想到了國慶節的家鄉。
簡直不可思議,這座繁華而整潔城市,乍一看就像在現代。
“那座‘金塔’是烏爾堡的象征。”迦勒稱職地跟爬回馬車裏的安敘解釋道,“黑暗時代它曾是庇護所的瞭望塔,直到亞默南開國定都後一百年才失去了作用。亨利二世讓異能者加高了這座塔,亨利三世又讓異能者在塔腰以上貼滿金箔,這就形成了今天的樣子。我們要去黃金塔以西的地方安置下來,國王陛下使用了數百植物異能者,建造了足以容納所有領主的巨大樹屋和倉庫……”
是了,安敘回過神來,讓這裏繁華如斯的不是人力和科技,而是不合常理的異能。
地面平整靠土系異能者,城牆靠岩石異能者,幹淨的街道依靠驅邪者,等等等等。國王正向被邀請者展示擁有的異能者,他們是財富,工匠和武器。
但這對安敘而言,這種展示無異于抛媚眼給瞎子看。她見識過普通人移山填海,用雙手建造出的比這更加壯觀的城市。烏爾堡與其說震撼她,不如說讓她感到新奇,游覽迪士尼樂園那種新奇。安敘東張西望,聽着導游迦勒的解說,只覺得烏爾堡比提比斯堡壘奢華,比艾博裏城肅穆,又比阿鈴古的聖安德魯神學院多了一分世俗的氣息,真不愧是亞默南的都城。
然後,她忽然看到了什麽東西。
在他們前方的那些人明顯是一隊,十幾個人牽着馬,穿着一身有綠色紋樣的皮甲,看起來都帶着軍人的幹練。他們似乎和另一群鐵甲上有紅色紋樣的人起了沖突,但在烏爾堡的巡警隊出來維持秩序前,其中一人站出來說了些什麽,剛才開始冒火藥味的人群又安定了下來。
從這個位置看,只能遠遠地看到那個人的後腦勺,金色短發,個頭很高,披風下裹着精悍的身體。安敘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自我唾棄道,我一定是遇到的帥哥太少了,看個高個子(然而身材多半很好)都能看這麽久,連人家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啊(然而身材肯定很好,看他的胳膊!)。
迦勒發現了安敘的呆滞,擠過來和她往那裏一起看去。他“哎呀”了一聲,歡快地解說道:“那是疾風騎士團呢!”
“哦。”安敘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個疾風騎士團啊!我的偶像!”迦勒已經捂着胸口巴拉巴拉說了起來,“您知道嗎,疾風騎士團是唯一沒有alpha的騎士團!有好多omega!包括他們的支團長……”
安敘在他叽叽喳喳的背景音中再次走了神,她總覺得腦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冒出來,像一尾滑溜溜的魚,怎麽也抓不住。她再次探頭往外看,兩個隊伍的人已經都散開了,那個人混入人群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