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伊芙。斯圖爾特忙于寫信，安娜。蘇利文還在昏睡的時候，汶伽羅防線正在忙碌着。
與提比斯防線悠閑到可以給駐軍放假的夏休相反，汶伽羅的夏天充斥着異獸和駐軍的鮮血。往年夏秋交界，汶伽羅防線剛結束一年一度的獸潮，邊境軍從緩慢減少的異獸攻擊中松一口氣，開始期待慢慢變冷的天氣。作為距離防線最近的小鎮，灰木鎮也會熱鬧起來。
但絕不該像現在這樣熱鬧，尤其是今年。
十年一度的大獸潮剛席卷過汶伽羅防線，來勢兇猛，去時卻磨磨蹭蹭。據說防線的土壤都被鮮血染紅，商人們忙忙碌碌，往年夏末才離開的商隊早早離去，膽小的人為了性命一去不複返，膽大的投機者來來回回，囤積販賣海量的異獸産品，連晶核都擺到了大街上。商品數量大幅度上升，邊境的人口卻大幅度下降，汶伽羅邊境軍元氣大傷，能用的後備軍全部補上，防線附近的村鎮，說是十室九空都不為過。
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滿了灰木鎮，大部分都是青壯年，有蓄須傳統的北方本地人卻只占了很小一部分。這些人穿着參差不齊的服裝，彼此并不相識，只是忍不住在排隊等待中用五花八門的口音彼此交談。他們都因一個原因來到這裏：羅納德親王的招賢令。
漢克就是其中一員，他排在隊伍裏，又跺腳又搓手，盡量讓自己別發起抖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南方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萬沒想到這鬼地方夏秋之交都能冷成這樣。他排的這一隊人要少很多，因為這不是招募士兵而是招募騎士的地方。旁邊的隊伍鬧哄哄地擠在一起，漢克握了握腰間的鐵劍柄，一邊唾棄這些沒教養的家夥，一邊暗中期待這裏的隊伍也能擠一點，好讓他暖和一些。
“這裏可真冷，是不是？”他轉過身去，和身後的人搭話。身後是個熊一樣的男人，一把胡子長到胸口，腦殼倒是锃亮，也穿着件短袖——也可能是中袖，只是在這家夥身上被搞成了短袖。大胡子看了他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這就叫冷？嬌生慣養的南方佬。”
漢克十分不快，他心裏轉過一圈辛辣的諷刺，眼珠在對方身上一轉：锃亮的頭皮上刻着刺青，是北方一支蠻族；肌肉虬紮，手指粗大，戳出身體的木柄看起來是一根斧頭；不遠處維持秩序的守軍配合地笑起來，大胡子嗤笑着瞥了一眼漢克，轉過去與身後的人說話，也與守軍目光交彙，顯然彼此熟識。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漢克悻悻轉回來，暗罵了幾百次北方佬。
“北方的确比南方冷不少，”一個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我第一次來北方的時候也被凍得夠嗆。如果不介意，請用我的披風應急吧。”
漢克擡起頭，發現前面的人側身轉過來，遞給他一條披風。那是個高漢克一個頭（只比熊男矮上一兩寸）、金發藍眼的年輕人，儀表堂堂，笑的樣子一看就很招omega喜歡。漢克忙不疊道謝，把披風蒙到自己身上。披風的料子相當不錯，漢克一摸，再掃過對方的皮甲、劍鞘、那一身行頭，立刻知道對方不是自己這樣的落魄貴族次子可以比拟的。
“真是太感謝您啦！”他一邊道謝一邊吐苦水，“我這樣從來沒離開過南方的鄉巴佬，要不是窮得快過不下去，才不來北方吃苦呢！您也是南方人？”
“在艾博裏附近出生。”年輕人點了點頭。
“艾博裏？呀，那可是個大城市！”漢克誇贊道，“那裏的石磚數不清，房屋精美，秩序格外好。像您這樣了不起的戰士，城主竟沒把您留在那裏嗎？”
“不敢當，您從哪兒看出我是了不起的戰士？”年輕人被捧得有些哭笑不得。
“從您站的姿勢看出來。”說着漢克學着對方的樣子站直了，可惜長得有些……不夠大氣，站直了也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一般人才不這麽站，您劍鞘垂挂的位置也剛剛好，随時能抽出劍來。恕我冒昧，剛才接披風的時候不慎碰到了您的手，您手指上還有常年拉弓的繭子呢！”
年輕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漢克誇張地行了個貴族禮。
Advertisement
“不是我自誇，您別看我這樣，眼神可是相當不錯。”他有些得意地說，“我說您是個了不起的戰士，那可不是恭維話。叫我說，讓您跑到外面來的頭兒才是失策。”
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在這裏？漢克的确很為此奇怪。作為落魄貴族的次子，他繼承不到爵位和大部分財産，老爹一死就被哥哥早早趕了出來，到處游歷，長成了個十分會看場合的人。從金發年輕人的站姿可以看出他絕非徒有體格的花架子（不少貴族草包連劍都不會握，漢克很樂意趁他們落單時占點便宜），那身行頭和溫文爾雅的談吐可見起碼有個貴族父母，有這兩條在，哪怕身為beta，也足夠在當地找到不錯的職位，何苦跑來和他們擠。
羅納德親王的招賢令上寫着，招募邊境軍不限制出身、性別，只限制大致年齡（從性別分化後到老得不能跑步/舉劍前）；騎士團候選人只要求占“身為alpha”和“貴族出身”之中的一條，不必經過正規騎士訓練（也就是作為騎士侍從受一名正式騎士教導多年），通過測驗後即可成為榮光騎士團的一員。在正式軍只收alpha或異能者、騎士團只收貴族alpha的過去，身為beta的漢克根本沒機會來碰運氣。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哄笑，漢克警惕地退開一步再回頭，只見大胡子難以置信地指着金發年輕人，大叫道：“了不起的戰士？你瞎了？那是個omega！操，omega怎麽混進來的？”
他這一嗓子把半個廣場的人都叫住了，嘈雜聲立刻停了一半，另一半也為突然降低的音量莫名其妙地閉上了嘴巴。人聲鼎沸的廣場上，忽然間只剩下竊竊私語，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了這裏。
“親王殿下的招賢令并未禁止omega參加。”年輕人平靜地說。
轟的一聲，所有聲音又炸了回來，比之前更響亮，好像有人捅了蜂窩。漢克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自己漏了的居然是這個。
beta們對性別的氣味都不敏感，可alpha和omega這麽一目了然的東西哪裏還需要聞？alpha有alpha氣概，穿着方便動作的輕便服裝，健壯高大又好鬥；omega溫柔又嬌弱，矮小，與長裙、香水和孩子為伴，體格或嬌小或豐腴，反正絕對和“健壯”、“戰士”無關。你說面前那個戰士是omega？你不如說漢克是個omega呢！
“一個omega來戰場幹什麽？你們家的alpha都死光了？”大胡子搖着頭，目光露骨地從頭打量到腳。完全不像omega的omega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回答：“我來争奪加入榮光騎士團的名額，和諸位一樣。”
大胡子瞪大眼睛看他，與身後的同伴一起狂笑起來。“他……他說要加入騎士團！”他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還‘和我們一樣’！哈哈哈哈哈！聽聽！omega！回去給孩子喂奶吧！”
這已經是嚴重的冒犯，足以讓這位omega的alpha親屬提出決鬥。但顯然這位年輕人孤身前來，并沒有任何同伴，漢克已經明哲保身地往旁邊退開了。征兵的廣場上聚集着足夠多的閑人，這群來碰運氣賣命的家夥嘴裏不幹不淨地哄笑着，而他們話題的中心始終面無表情，像在看一群無聊的頑童。
一支火箭沖上天空，在空中散成星星點點的火花。“安靜！”守衛們齊聲大吼道。廣場上的人群分出一條小道，一名身穿铠甲的騎士面容冷肅地走了過來。大胡子那群人認出了他盔甲上的徽章，慌忙躬身行禮。
這是一名榮光騎士團成員，享有“只能被騎士團總團長審判”、“對平民先斬後奏”權力的alpha貴族精英。
“怎麽回事？”他皺眉問道。
“大人，”大胡子那夥人中最口齒伶俐的人開口道，“這裏混進來個omega。”
“omega？”騎士皺着眉頭看向一旁的年輕人，立刻聞出了他的性別，“羅納德親王殿下一定會保證汶伽羅防線的穩固，你應該回去，這位先生，戰場不是omega該來的地方。”
“我繼承了父親的男爵頭銜，按照親王殿下的要求，我有資格角逐榮光騎士團的位置。”那個omega不亢不卑道，“親王殿下曾說過，在這危急存亡的時刻，omega、非貴族甚至曾有劣跡的罪人也能為守衛亞默南出力。如果此話屬實，我就來對了。”
剛才周圍還不時響起的私語聲停了下來，所有人豎起了耳朵，想聽騎士怎麽回答。他們往年沒來碰運氣，全是因為條件不達标。招賢令不僅不限性別出身，許諾金錢地位，還宣布對加入者的過去既往不咎，庇護誠心悔改的罪人。平民出身的alpha、貴族出身的beta、被通緝的前罪犯紛紛為此聚首，要是羅納德親王反悔，這些孤注一擲的家夥非鬧起來不可。
騎士的眉頭皺得更深，意識到擅自改口會有辱主君的聲譽。誰料到會出現這種事？确切的說，當初親王殿下說的是“誰都可以嘗試，哪怕是個omega”——你說“歡迎任何援軍，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好”，不代表你真的高興援軍只有一個人啊！
防線征兵至今，一直只有alpha和beta出沒。自帶本錢的omega要是落魄了，顯然有更安全的方式弄到錢，何苦到危險的邊境來？omega遠離戰場早就成了常識，騎士雖然不像有些地方一樣，覺得軍營讓omega靠近就會蒙上黴運，但依然覺得那些家夥留在戰場上只會造成麻煩。
騎士不快地瞥了omega一眼，冷言道：“任何人都有機會，不代表騎士團什麽人都招募。篩選過程中如果出了什麽意外，都是你自己的責任。”
“感謝您的解答。”年輕人彬彬有禮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騎士還沒說什麽，大胡子已經被這自不量力的話語激怒了。讓一個omega和他一起選拔？這是徹徹底底的侮辱！“不用麻煩了！大人！”他吼道，“讓我奎克把這表子送回家！”
“無禮！”騎士侍從斥責道，不是因為對方說的內容，而已因為區區一個平民卻在騎士大人面前插嘴。大胡子連忙低下頭，整個身體都彎下的倉皇樣子讓騎士決定不與他計較。他再去看那個omega，只見對方一臉氣定神閑，不見任何慌張。
騎士改變了主意。
讓這個傲慢的omega被人打傷回去，總比他死在防線上好吧。騎士仁慈地想着，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