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
黃桦腳下的礦泉水瓶裏的水一直在緩慢而持續地朝外流,在貧瘠的沙漠裏像黃桦的供養原料,讓他雙腳像被釘在原地一樣,什麽也做不了。
直到水都流完了,姜啓才終于從方才的驚懼中回過神來,他失聲尖叫:“姜啓!”
姜啓從方向盤上擡起頭,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黃桦已經沖到駕駛室門前了,他踮起腳尖扒着姜啓的手腕問:“你怎麽樣,你有沒有事?”
姜啓搖頭,只問他:“是丁達嗎?”
黃桦眼裏蓄滿淚水,大約是後怕,他點頭又搖頭,帶着哭腔說:“你真的沒事嗎?”
但人在危機情況下感官總是異常敏銳,黃桦很快再次聽見身後汽車發動的聲音,他驚懼交加地轉頭,丁達這個瘋子,居然準備再撞一次。
黃桦茫然失措,但丁達已經瘋了,他此刻終于明白丁達先前的默不作聲是為了什麽,他在消除姜啓和黃桦的警惕,讓他們習慣于他的尾随,又以為他不會做出什麽事情,雖然反感,但是勉強容忍,然後就等待這樣一個時刻。
他心思如此缜密,無異于是謀殺!
黃桦想到這裏,突然清醒過來,他用盡全身力氣朝丁達大吼:“丁達!你是殺人嗎!”
車裏的丁達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但腳上的油門卻并沒有踩下去,黃桦心知有戲,畢竟開車撞一次,吓唬吓唬人不算太難做出的決定,稍微在心裏鼓鼓勁就能做了。但再撞一次就不同了,那是赤裸裸的謀殺,要殺一個人并不是太容易下定決心的事,尤其對丁達來說。
“丁達!你現在停手,哪來的回哪去,過去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包括今天,我們就按照追尾來處理。”
丁達的眉頭松動一分,但雙手依然牢牢握着方向盤,他停頓兩秒,目光卻再度狠厲起來。想必是已經覺察出黃桦對自己的利誘,丁達并不願意被這樣的利誘所吸引。
眼見丁達要一意孤行,黃桦又開口了:“丁達!你的店你也不要了嗎!我既往不咎,等風波過了你還可以繼續開店上新,不要因小失大!”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丁達的店才是他的全部,丁達的一切都基于他的這家店鋪而來,黃桦能理解他将這家店作為自己情感寄托的心情,因此打蛇打七寸,這回終于打到了要點上。
黃桦的話大約真的起了作用,丁達的車停了,黃桦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丁達的車大口喘氣,生怕又有什麽動靜。
但是很快,丁達就調轉車頭準備離開了。黃桦松了口氣,剛想去看看姜啓的狀況,丁達就将車停在路邊,他探出腦袋,對黃桦恐吓道:“如果你提起這件事……黃桦,你別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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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桦匆忙點頭,丁達終于走了。
看着丁達的車消失在視線當中,黃桦連忙走到車邊去看姜啓的狀況,姜啓正想下車去看看黃桦如何,他扶着額頭,眉頭深深皺着,吓得黃桦連忙問他:“你沒事吧?還好嗎?”
姜啓搖搖頭,道:“還好車停着,我的安全帶也沒解開,差點被安全氣囊給憋死。”
黃桦擔憂地望着姜啓,姜啓說:“真的沒事。”
黃桦牙齒咬着下唇,崩出一道白色的痕跡,他用力太狠了,姜啓伸手撫上他的嘴唇,讓他卸了力氣。
“我沒事,不然我下來給你跑兩圈讓你看看。”
黃桦吓得快哭了,人卻沒懵,他聞言道:“那你下來吧,不過不用跑了,到後面待着去,我來開車。”
姜啓沒有逞能,他按黃桦說的坐到了後面,車後位置寬敞,黃桦坐上駕駛座,也調轉了車頭。
“哎哎哎?去哪兒啊?沙漠不去啦?”姜啓為了讓黃桦安心,主動躺在了座椅上,見車調頭,又連忙坐起來追問他。
“不去了,先去醫院查查。”黃桦平靜地說。
姜啓其實覺得自己沒什麽大事,但是黃桦要去,他就順着黃桦的意思說:“對,是該去醫院看看,做個檢查也安心。”
他似乎是想要開玩笑,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不是有很多電影裏都講嗎,出車禍以後流血受傷的人最後活了,反倒是活蹦亂跳的人死了,萬一裏邊哪裏破了裂了,等發現就晚了。”
他說完好半天,黃桦卻并沒有接腔,姜啓心裏惴惴不安地躺着,實在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來,看到黃桦滿臉都是眼淚,他無聲地哭着,眼淚落在衣襟上,濕了好大一片。
姜啓想安慰他,又明白以黃桦的性格,只能是越安慰他越往心裏去,于是想了好半天,他最終說:“好了,不要哭了,咱們去醫院檢查,有毛病就打針吃藥,沒毛病就皆大歡喜,行嗎?”
黃桦一腳踩了剎車将車停在路邊,然後哇地哭出聲音來,像小孩子似的含糊不清地說:“對不起,都怪我。”
姜啓從後邊爬到前邊來,抱着他說:“怎麽跟小姑娘似的哭這麽傷心,沒有怪你,我挺高興的,這不是偶像劇裏常有的英雄救美橋段嗎?不過我這救美不太标準,最後還是你出面把他給吓跑了,黃桦,這還多虧了你。”
不知道姜啓的安撫黃桦聽沒聽進去,他趴在姜啓懷裏哭了一會兒很快就不哭了,他吸吸鼻子,說:“走吧。”
姜啓樂呵呵地說:“好啊,出發!”
黃桦轉過頭,他剛哭過,眼睛鼻頭都還紅通通的,像個兔子似的瞪着他,見他好半天沒反應,才出聲提點道:“你到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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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旅游城市,雖然城市級別不高,醫院體系卻足夠完善,姜啓被黃桦安排去做細致周到的體檢,而黃桦自己則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發呆。
心裏實在惴惴不安得很,黃桦掏出手機翻了翻,看到了丁達發的動态。丁達灑脫表示他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整理一下過去發生的事情,調整好心情再回來繼續上新,發布時間距離現在并不遠。
黃桦看着,心頭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正在呆愣,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第一遍打來的時候黃桦沒接,那邊又執着地撥了第二遍,黃桦才猶豫地接了起來。
“是我,丁達,轉交給你的東西我放在酒店前臺了。”
黃桦哦了一聲,準備挂掉電話,丁達又說話了:“黃桦,我挺謝謝你,你剛才不沖我吼那一嗓子,我現在指不定能做出什麽事。你瞧你這人,就是會讓人這麽瘋狂,偏偏你自己還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我看着真恨。”
黃桦啞聲道:“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事兒嗎?”
丁達道:“不是,我是想告訴你,黃桦,我不會跟你道歉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還讨厭我,現在指不定還得恨我,我一句對不起不會改變什麽結果,但我不說這話,你就得永遠記着我,想到我這人,就會覺得心裏紮了根刺,永遠拔不出來。”
黃桦聞言,氣惱交加,他心口劇烈起伏幾次,最終開口:“丁達,這話我原本不打算說,你知道你做的事對我有什麽影響嗎,我曾經想過去死,那時候你坑害的我的事業我的名譽就是我的全部,你讓我的全部都毀了,還沾沾自喜說是為了讓我永遠記住你。丁達,你這不是喜歡,甚至不是渴望,喜歡是靠近,你只是想毀了我罷了。”
丁達的聲音也很輕,是他一直以來掩藏在戾氣之下的難得的平靜:“黃桦,随便你怎麽說吧,只要你永遠忘不了我這就夠了。我把你這樣放在心坎上,你随随便便忘了我,那我豈不是太吃虧了。”
黃桦知道他和丁達根本不會有任何交流的共通,他們原本就從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一開始就是。
丁達相信宣傳營銷強大的手段,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産品本身的關注,他願意采用所有能夠推廣自己品牌的方法,不拘泥于任何門路,不管是高尚的還是低劣的,這都是黃桦所不能茍同的一些思路。
黃桦靠在椅背上發着呆,面前的檢驗室的門開了,是姜啓走了出來。黃桦連忙站起身,問:“怎麽樣,還好嗎?”
“沒事,裏裏外外都做了檢查,除了膝蓋那兒磕青了一塊之外就沒問題了,醫生連藥都沒給我開。”
黃桦不甚贊同地看着姜啓,姜啓嬉皮笑臉地說:“要不咱們去拿瓶紅花油?雲南白藥?”
黃桦依然皺着眉,姜啓一把摟過他,說:“好了好了,別這麽愁眉苦臉了,咱們先去把車給修修,我剛看着好像凹下去一小塊,給我心疼壞了。不過你這車保險杠真不錯啊!”
姜啓絮絮叨叨,黃桦原本空蕩蕩沒着沒落的心仿佛又被填滿了。沙漠是去不成了,黃桦也希望姜啓躺下靜養兩天,于是兩人又回到了酒店。
走到大堂,黃桦去前臺取了丁達留給自己的東西,信封裏除了他撿走的姜啓的手鏈之外,還有一張銀行卡,上面貼了張便利貼,寫着密碼,以及一句話:“不要推辭,應該付的醫藥費和維修費。黃桦,我不會忘記你,希望你也一樣。”
黃桦撕了手裏的便利貼,把卡裝在口袋,又把手鏈拿在手裏,轉身望向在電梯口靠牆等着他的姜啓。
折騰了一天,姜啓嘴上說着沒事沒事,其實還是顯露出疲态來,他的衣服皺着,靠在牆上有種風波過後難得的平靜,整個人顯得落拓又英俊。
黃桦沒有要記着丁達的理由了,這一刻,愛情就在他面前,而他看着姜啓,心頭湧起許多奇思妙想,新的系列也将徐徐展開,那麽事業也就被他握在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