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杆子作風
梁孔耀見伍哥走了以後屋裏有些冷場,便輕咳一聲向屋裏喊媳婦出來給阿祖的茶杯裏添水。
梁大嫂不是個開朗的性子,但家裏畢竟是開門做生意的,知道自家男人喊她,這是讓她出來陪女客,給阿祖茶杯裏續了熱水,看阿祖饒有興致的打量對面櫃臺後面的貨架,就開口問:“楊家弟妹也種菜?我們這裏有些菜種是外頭的,我們這邊還莫人種哩,看中啥嫂子給你拿。”
阿祖見對面一排整齊小竹籃子裏裝的果然是菜種,便走過去指着一個籃子上的标簽:“這個甘荀是胡蘿蔔麽?”
梁孔耀咦一聲:“是呢,這東西說是湖北,貴州那邊種得多,那邊的人叫胡蘿蔔。這東西挑地得很,不但要地肥還要沙,不然個頭長不大。吃起來也有股怪味道,我拿回來也莫得多少人買。”
阿祖抿嘴笑笑,湖北、貴州在哪裏她不知道,但是這東西在華東也是廣泛種植的,它是半耐寒性蔬菜,除了極冷的兩個月全年都可以種植,除了秋天的一茬子要留花結籽,其他時候兩個月就能收獲一輪,産量還不低。
胡蘿蔔、大白菜、土豆、白蘿蔔、洋蔥是華東地區冬季的主要蔬菜,阿祖自然認識胡蘿蔔。
她雖然開口問卻也沒打算買,她一個新媳婦兒,田裏種什麽還輪不到自己發表意見哩。
梁家兩口子也就是搭着話閑聊而已,這楊家弟妹長的白白淨淨,一看就不是懂刨地種菜的人,阿祖随意的看着,店裏的東西都是四川常見的作物,稻米、小麥面、苞谷面,而在北方常見的高粱、燕麥、荞麥、粟米這裏沒有人種,窮苦人家的主食也是苞谷面糊糊或是紅薯蒸糙飯,白米和細面價格很高,但夾雜米糠的糙米和棒子面還不算貴。
菜的種類就多了,她看到光是蠶豆就按照月份從五月爆到十月爆好幾種,其他菜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門,她在其中見到許多普通如黃瓜、茄子、絲瓜之類,但更多是她不認識的,能辨認出一個甘荀是胡蘿蔔已經是了不起了。
油的種類也不少,除了大肚缸子的菜籽油,還有花生油、芝麻油、蓖麻油、核桃油、葵花籽油等,阿祖聽茂蘭講過這些花樣衆多的油統稱小磨油,常用于調制作料或是涼拌菜。
想到茂梅上回吃餃子的時候感嘆她調的醋汁不夠味,茂蘭随聲說做的紅油已經用完,阿祖指着芝麻油讓裝了兩斤,用這個油制作的紅油比香油香些,阿祖記得茂蘭的話。
兩斤芝麻油6塊錢,阿祖把一個整的紅卷交給梁孔耀,他還回來四個零散的銀元。
花錢果然比掙錢容易,摸着袋子裏唯一一個紅卷子,阿祖嘆口氣,真要把這二十塊都花了,楊老爹怕是會不高興哩。
正好伍哥回來,他拎了油瓶子跟梁家道別,阿祖跟着他出來路過隔壁的茶館,就把油放在滑竿座椅後的小簍子裏,跟裏面的人打聲招呼就領着阿祖往老街上走去。
老街兩邊全是店鋪,今天不逢集有人半掩了店門歇午覺,阿祖一路看過去,布料店、裁縫鋪子、賣餅子蒸馍馍、賣瓜子炒貨的,一路過去她只買了半包糖炒栗子,是野生的山栗子個頭小小皮也薄,半包有半斤五角錢,一個銀元換了一串十個銅板反而變得更重。
伍哥指着前面的一間鋪子說:“那裏有賣百貨的鋪子,他家有不少洋貨,花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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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剛進門就聞到一陣油膩膩的甜香,這味道是時下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用的桂花頭油,春兒也用了這個。
她微皺了皺眉掩着鼻子走到另一邊,這裏有許多巴掌大的鏡面兒,做工不算精細花樣也不多,倒是旁邊一個小紙盒裏雞蛋大小的貝殼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伸手拿了一個貝殼,打磨得滑溜帶着天然的紋路和色彩,掰開一看裏面有白色凝固的膏體,聞一聞有淡淡的香氣。
“小姑娘喜歡這?”看店的大嬸開口:“夏天用的人倒是不多,這是擦手的,冬天裏頭塗了不容易生凍瘡。”
“裏頭加了什麽藥嗎?”阿祖聽她說擦了不生凍瘡好奇的問。
大嬸臉色閃過一絲尴尬:“兩角錢的東西啷個會加啥藥哦,就是油膏子,擦手上不就耐凍麽。”
“那夏天也能擦?平日裏洗衣洗碗過後擦一擦手不是不會發幹嗎?”
大嬸子眼睛一亮連忙說:“對對,啥時候都能用哩。”
阿祖沾了點在自己手背上塗抹,然後看看微微泛光滋潤的皮膚,又聞了聞沒有什麽怪味,便從盒子裏挑選了三個漂亮的貝殼:“我要這三個。”
她也是想到自家三個小姑,茂菊還好,茂蘭和茂梅經常洗東西兩手都不怎麽細滑了。
挑選了貝殼油,她又走到一排懸挂在牆上的紙畫面前,這些巴掌大的紙畫都是絢麗的工筆畫,這就是茂菊想要的花樣子,別看小小一張紙畫,一張要八角錢哩。
大嬸子連忙跟過去:“都是昨天剛到的花樣子,整個鎮上就我家有哩。”
阿祖也不拿她的話當真,她剛剛就看到一張茂菊正在繡的牡丹花樣,一路浏覽過去只有一套梅蘭竹三君子的畫還算順眼,但這黑白基調的東西小姑娘大概是不會喜歡的,一轉頭看到門口貼着一張半人高的廣告海報,那是一張‘雙妹牌花露水’的宣傳廣告畫,這個牌子她知道,在上海街頭常常見到他們的廣告宣傳,沒想到在這邊遠的小鎮上都能見到。
畫上一個穿藍底粉花旗袍的女人斜倚在一株梅樹上,無論是旗袍花樣還是梅花都畫得鮮活美麗,阿祖看看畫上附帶的日歷,這是今年的廣告畫,也就是說這畫上的旗袍是今年上海流行的新樣式。
“那張畫。”阿祖指了指。
開店的大嬸子立刻心領神會:“哎呦,小姐這是啥眼神哦,咋這麽好哩?這可是我店裏最好的寶貝哩。”
阿祖皺皺眉:“這廣告畫是花露水進貨時候送的吧?”
“哪能是送的?”大嬸子捂着胸口一臉你咋會這麽想哩?的表情:“這張畫可是拿花露水的時候算錢進去的,不比花露水便宜哩。”
阿祖收回手指,一瓶花露水可不便宜。
大嬸子一拍腿:“但是小姐想要我當然要賣把你,這畫畫貼了兩個月還只有小姐一眼就相中了哩,就沖你這眼光!三塊錢!只要三塊錢就給你!”
這畫是她到縣城進貨時在人家店門口看到的,批發哪家老板娘得意的說,這是随貨從上海那邊寄來的,整個縣城就這一張哩,說得她眼饞不已終于忍不住悄摸摸的偷了回來。這畫兒可給她漲了不少臉,前幾個月每逢趕集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專門來看,現在要再能賣點錢那就再好不過了。
“三塊錢?錢家嫂子真敢開口,倒是真對得起你這姓。”一直等候在店外的伍哥走了進來:“一張破畫貼在外頭風吹日曬,邊邊都卷了你還敢要三塊?”
看到伍哥進來,錢大嬸表情變了下:“伍哥兒說笑話哩,啥破畫。”說着用眼神看看阿祖又看看伍哥。
“這是我家少奶奶,你莫要坑錯了人。”
錢大嬸一聽立馬堆起一臉笑:“哎呦,我啷個曉得嘛,原來是楊家少爺的媳婦哦,哎?楊家少爺啥時候娶媳婦的?”
“啥時候也請不到你頭上。”伍哥轉頭:“我家少爺在你這裏買了多少花樣子?我回頭給少爺說還是在縣城買,免得被人坑了。”
錢大嬸一聽立馬轉向阿祖讪笑着:“我那曉得是楊少奶奶哩?要說楊少爺照顧了我這麽多生意,這畫畫送把少奶奶也莫啥,但是我曉得少奶奶不會白要人家東西,對吧。”
阿祖抿嘴忍笑。
“你看這畫畫比牆上的花樣子大多了哩,要不就兩塊錢?”她伸出兩個手指頭晃晃。
“我看看啥畫畫值兩塊錢?”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接着便是‘刺啦’一聲,畫紙從門板上被撕下來的聲音。
阿祖一轉頭,先映入眼簾的是個毛絨絨頭發蓬散的大腦袋,齊肩的頭發張揚披散着,個不高體型中等,寬松的銀灰綢緞長袍撩起一角塞進腰間的布帶裏,露出裏面雪白的綢緞褲子,手裏把玩着一頂白色的招票(氈帽)。
他煞有其事的看着身邊男人從門板上撕下來的廣告畫:“錢嬸子說這畫畫值兩塊錢?”
轉頭一問,阿祖就看到他還略帶稚氣的臉,跟楊茂德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高聳的眉骨和修長的眼形,鼻梁本來很正,但卻被咧到一邊壞笑的嘴給帶歪了去,一見就覺得這人太過輕浮油滑。
“四瘋子,搓完麻将了?”伍哥開口招呼,按說他該喊一聲四少,但四瘋子對自己的綽號太過鐘愛,所以連他縣長老爹也被迫喊他聲四瘋子,不然休想他理人哩。
“搓個屁,你不曉得牌桌上不能送錢?你剛剛跑來找我,下午我還想有好手氣?”他慢條斯理的把帽子戴回頭上。
阿祖見他那從帽沿下支楞出來的亂發,哪裏像戴頭上?倒像是挂着一堆亂草堆上。
“這是我堂嫂子?”他問着伍哥,目光涼飕飕的上下将阿祖打量一遍點點頭:“長得還行。”
“錢嬸子,這畫畫我送把堂嫂子當見面禮了,你要好多錢?”
錢大嬸看着撕下來的畫心疼的不行:“……一塊?”
剛剛動手撕畫的青年男子哼了聲,兇神惡煞的上前一步,飛起一腳将門邊堆放頭花發夾的小簸箕踢飛:“老婆娘,你剛剛說好多錢?”
錢大嬸看到天女散花一樣灑了一地的頭花帶着哭腔:“癞娃子!你個龜兒子,踢我攤攤!看我回頭不堵你娘門頭罵臭頭。”
被稱為癞娃子的男子示威的沖她揚揚拳頭:“滾你娘皮,四哥要你東西那是給你臉皮,不知好歹。”
阿祖看不慣他作惡的嘴臉有些皺眉,看看伍哥不知該不該開口。
這邊四瘋子已經一擡腳将他踹得一偏。
“滾球,老子說要送堂嫂子東西,用得到你來裝舅子(裝模作樣)?”說完清亮亮彈起一枚銀元,帶着悅耳回響落在黃嬸子腳下。
錢大嬸沒彎腰撿,只是扯起衣袖不停的抹擦眼角。
阿祖見他雖然給了錢,卻并沒覺得先前癞娃子的行為有什麽不妥,從癞娃子手裏接了畫卷起來遞給阿祖說:“我出來的時候去郵電局打過電話啦,老頭兒沒說啥,就讓堂哥好好養身體。”
阿祖接過畫卷點點,不再擡眼看這個小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