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道是無情
過了幾日，伊勳病重。
渾噩度日的伊昕仿若被老天扇了一耳光，霎時清醒過來。在照料哥哥的時候，總是聽着旁邊求神拜佛的母親聲音，伊昕首次無比地平靜，每當她覺得天無絕人之路的時候，下一個災禍就會悄無聲息地襲來。
她忽然明白，喬楚從前為什麽不信這些。
期間偶然會聽說顧子昱來拜訪，出于禮數仍是來探望。伊正虎已經沒了驚訝的氣力，木然地道謝，略低的頭使得散亂的白發垂下。
雖然不抱神靈祖先保佑的希望，伊昕靜靜地和母親閉眼念經，誰來誰走并不清楚，偶有一聲熟悉萬分的嘆息，只當錯覺。
最後，伊勳只撐了三天。
畢竟家宅死人是不吉利的，孫家寬厚不計較，伊正虎仍過意不去，再三道歉。幸而，他小有交情的朋友來國都做生意加以接濟，伊正虎不再因路費窘迫，決定帶兒子回鄉安葬，與孫家道別。
孫清岚握着興兒和她的手不舍，卻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到了時辰，伊昕有了借口，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說了“再見”。
似是沒察覺她的冷淡，孫清岚蹲下身溫柔對興兒說：“顧哥哥正趕來，興兒見見好嗎？”
哭得眼睛紅紅的興兒小心翼翼地看了周遭，最後在伊正虎的示意下點頭。伊正虎看着撇過頭的伊昕，輕聲道，“昕兒，你去外頭點算下，看看還缺些什麽。”
逃也似的離開，伊昕在馬車裏頭呆着，不久，聽一陣馬嘶和興兒的喊叫便知道誰來了。她忍着往外看的沖動，低頭瞧自己腳尖，無聲無息地端坐。外頭的談話聲未停，她卻從未聽清顧子昱的聲音，心生懷疑，小小放縱自己透過一條縫探看外頭，卻被冷不丁冒出的聲音吓着。
“伊姑娘。”
她愕然轉頭，對上顧子昱帶着笑意的雙眼，下意識地低頭。一個布包遞了過來，還有他客氣中帶有疏遠的聲音，“這是興兒喜歡的點心，帶着路上吃吧。”
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的伊昕想，不過是點心，順手給外頭的人便好，何必如此勞煩。
還是道謝後悶悶接過，伊昕不用擡頭也由腳步聲判斷人已走遠。接下來顧子昱的聲音才加入了談話，看來還得好一會兒，心亂如麻的伊昕抱着布包，順手打開。
無非是些國都特色小吃，有些還熱乎乎的，看來是顧子昱方才路上買的，對興兒可真好。只是，她卻見了一封未封口的信封，挺大，卻被布掩在下頭不易察覺。她從裏頭拿出厚厚一沓紙，翻開最外層的白紙才發現裏面全是銀票，數目不少。外頭抱着的白紙角落有不起眼的兩個字，歪歪斜斜，甚至上下不齊，忽大忽小，卻讓她将銀票放置一邊，不敢相信地反複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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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
以前，伊家算富裕，伊正虎專請人教她認字，這等複雜的字其實她是不大知道的。但這貔貅納食四方之財，只進不出，實在吉利，家中擺了一尊，只不過起初她不知道，一不小心将它砸到地上。直覺惹禍的她放不回去，實在是害怕，那時伊正虎就要回來，娘親不在，納悶的她着急找到陳伯，卻怎麽也說不出被摔的寶物是什麽。
“貔貅。”跟在陳伯後的喬楚冷不丁說了一句。
最後陳伯還是沒能來得及把瑞獸擺回去，伊正虎生氣，恰好她在學認字，叫她學這兩字一百遍。伊昕被師傅教了後寫到晚上也沒到一半，丫鬟又肯定不能求，急得要哭。
這時，她的朋友喬楚就派上了用場。
說來陳伯太刻薄，讓小小年紀的喬楚大半夜出來掃地。只是這讓看到喬楚的伊昕太過高興，拉他過來幫抄。而喬楚瞪了那紙筆幾眼，再回頭望掃帚，咬牙切齒地答應。
伊昕叫他依樣畫葫蘆，開始喬楚寫得很慢，她嘆口氣自寫自的，再擡頭驚訝發現喬楚站起身準備繼續掃地去了，剛想拉着他哭，發現一百遍已經超了。
“你……你……”伊昕活像見鬼一樣看他。
他拿起掃帚，說，“你剛才睡了很久。”
今時今日，再見這兩個字，她啞然失笑，眼淚卻不争氣地溜出來一滴。
顧子昱可是才子，怎會寫出這麽難看的字呢？
或許是幾日來流了太多眼淚，也可能是伊昕的在意淡了許多，心裏滋味仍說不清，可眼淚卻立刻止住了。她将那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等興兒進馬車後興奮喊着要吃，便笑意盈盈，“好，姑姑幫你，小心燙。”
就這麽一順手，那張紙被她扔出窗外。
随着馬車遠行，她仍舊沒有掀開簾子再看一眼。
煙塵滾滾，孫家也不再多站，目送之後便要進府。才轉身的孫清岚察覺顧子昱站着不動，皺着眉頭看那一片塵土，體貼道，“怎麽了？”
“清岚，”孫海原心下明白幾分，拍拍女兒的肩膀，“我和你顧大哥有話要說。”
再是不明白，孫清岚也知道這不容她幹涉，想對顧子昱表态，便伸手想提醒他回頭。可顧子昱保持遠眺轉身，不着痕跡地避開她伸來的手，對孫海原笑道，“伯父，請。”
孫海原嘆口氣，向夫人使了個眼色，兩母女在示意下迅速離開。
回到書房，孫海原關上門窗，仍靜待片刻，以防有人偷聽，可聽見顧子昱冷冷地說：“沒有人，快說。”
“徹兒……”孫海原才開口，便被顧子昱的警告眼神吓着，往日的儒雅風度一掃而光，吞吞吐吐起來，“子昱，有件事得拜托你……”
“說。”顧子昱顯然不耐煩起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對清岚好些吧。”孫海原接近于哀求。
這不是孫海原希望的，只是看見顧子昱便想起董遠，那位在危難時期被他背叛的摯友董遠，且今時今日在聖上面前，顧子昱可比他吃得開，氣勢短了一截，語氣也軟了不少。
十年前，論資歷，他和董遠一樣，但論人脈權勢，他和董遠是天差地別，因此他甚至在某些時候是受董遠庇佑的。可是，他的傲氣和自尊早就在靠着董遠爬上去的時候消磨殆盡，當董遠垮掉，他樂意換一座靠山，于是……在董遠那件事上，推波助瀾了一把。
也全靠這些對樂耀宗的小巴結，之後他雖暫時停職，之後卻仍然保住了地位，也幫樂家做了不少事情。雖然他的良心備受煎熬，仍是為了家人而忍耐，日子還算平靜，直到樂耀宗提出了某個建議。
清岚入宮。
樂皇後不得皇上喜歡就連民間都有所耳聞，且近日皇長子回宮，那位既然後宮中會有得寵的美人，為什麽不能是清岚？
孫海原自是不肯，可也不敢直接拒絕，只說考慮考慮。随着考慮的時間越來越長，孫海原絕望之際，見到了顧子昱。他知道皇上喜歡畫，加上許世明不知怎的帶皇長子回來了，立下大功一件，樂耀宗已經十分不高興，恨不得把許世明千刀萬剮：當年許世明還是他培養來對付董遠門生傅仲青，今日卻敢與他對着幹。
如果顧子昱成為第二個許世明，年紀輕，才華甚至更勝一籌，豈不妙哉。
樂耀宗雖然懷疑，将顧子昱的身世查了千百遍，見他聽話，終是放下疑心，引薦，果然成功。孫海原見有機會，讓顧子昱表示對清岚的好感，樂耀宗本就嫌清岚空有美貌，不一定能得寵，便不了了之，成全了一對才子佳人、其實，當初孫海原若知道顧子昱是當年董家逃出的幺子董徹，是絕對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他想辦法同樂耀宗說明，卻被樂耀宗敷衍了之，無證無據，誰會相信？反觀故意告訴他真相的顧子昱，像是耍他一般便罷了，還讓清岚對他死心塌地。
孫海原又如何會傷寶貝女兒的心？反正沒有證據，便忍氣吞聲。直到樂耀宗對他愈加挑刺，什麽都不滿意，将他職位的實權減少，對顧子昱卻照顧有加。聯系前因後果，孫海原才意識到，這小子在報複他，且完全取代了他在樂家一派的地位。
當日的惡行終來了報應，孫海原悔不當初，卻無能為力。
“清岚對你一往情深，我相信你也不全是無情，何必如此？當年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以後也會是……”孫海原一心只為了女兒着想，忍不住勸說起來。
顧子昱似是受不了一般，拂袖而去，讓他那句“一家人”沒能出口。
孫府不大，顧子昱卻沒有耐心走完，盡快趕到了門口，找了一會兒，撿起了地上被踩得髒污的紙，上面歪歪扭扭的“貔貅”還能看清。
将它撕碎丢棄，顧子昱沉默走在路上，不斷回想孫海原無心之語。
一往情深，不全是無情。
忽而有人喚了他一聲，他回頭發現是樂耀宗的近身侍衛，告訴他有要事相商。有禮一笑，他将紛亂思緒抛之腦後，跟着侍衛離開。
比起伊昕，孫清岚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 -我只是太久不碼字手生懷念一下
但是好想體驗更新的感覺于是半更……
這半章自認很二，西瓜筒子如果你在，覺得還可以二下去否？
我今晚做夢會想想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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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勤奮的好孩子，矮油喬楚變成這樣我認為雖然不讨喜，但是挺……正常且情有可原的，對不？
甜蜜這種東西，發現很難擠出來，待我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