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離別
陳氏被收購的消息遭到各大媒體和營銷號的争搶, 經過他們之手傳得人盡皆知。
網友們不管是刷微博, 掃朋友圈,還是看熱點推送, 實時報道, 都能看到相關的內容, 就連工作群同學群裏都有存在感。
有些人很醉,他們就是一小老百姓, 上流社會的那些人, 那些事兒,豪門風雲什麽的, 跟他們有個半毛錢關系啊?
幹嘛天天的推?煩不煩?
不過, 陳張兩家繼承人的事兒倒是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
倆人被拍到的是傷照, 臉上挂了彩,一個胳膊上打着石膏,另一個臉上貼着紗布,傷勢都不輕, 看來是幹過一架。
接受采訪那天卻都和和氣氣, 還在結尾的時候來了個擁抱, 兄弟情深似海。
這裏頭的前因後果足夠網友們腦補成上百集的電視劇。
唐遠坐在客廳裏看采訪報道。
張舒然臉上的傷是陳列咬的,據他說當時咬下了一塊肉,吐在了對方身上。
可見是有多恨。
張家布的那個局害了陳列,害了宋朝,在他們尚且年少的時光裏殘忍地劃出了一道血口子,又深又大, 猙獰無比,不知道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愈合。
張舒然又在這時候拿出來,對陳列來說,無疑是在原來的傷口上用力摳了一下,鮮血淋漓,還撒了一把鹽。
四個人裏面,陳列的心思最淺。
去年跟今年所經歷的,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電視機前多了個身影,唐遠後仰一些靠在沙發裏,盤着腿擡頭,看男人收着放在音響上面的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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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慣把車鑰匙丢那裏,拿的時候直接過去拿,不用找,亂中有序。
這男人卻活的太過嚴謹規整,不允許任何一樣東西跳出自己畫的條條框框裏面,什麽都講究一絲不茍。
偏偏喜歡上了一個無拘無束的人。
唐遠不知道是他苦逼,還是這男人苦逼,或者都苦逼。
只是為了彼此,為了這段充滿了諸多相距的感情,在盡力的退讓,包容,磨合着。
唐遠想到這裏,心窩就軟了,“昨天我做了一個夢。”
見男人沒回應,他不高興的提高音量,“跟你說話呢。”
“上次你說你夢到我是大怪獸,上上次夢到我是老妖怪。”裴聞靳面無表情,“上上上次,我在你夢裏是喪屍。”
唐遠,“……”
他讨好的笑,“多好啊,我老是夢見你。”
完了他惡人先告狀,“哪像你,一次都沒夢過我。”
裴聞靳忽然說,“夢過。”
唐遠一愣,他從沙發裏站起來,扒住男人的肩膀,“夢到我怎麽了?”
裴聞靳手往後伸,摸了摸少年光滑的臉頰,捏一下後放開,“你吃着奶嘴躺在搖床裏。”
“卧槽!”唐遠面紅耳赤的在男人耳邊大聲嚷嚷,“裴聞靳,你這夢比我的變态多了!”
下一刻,他板過男人的肩膀,“你嫌我不夠成熟。”
“那你要這麽理解,你做的那些夢又要怎麽解釋?”裴聞靳擡擡眉頭,“我對你太嚴厲?”
唐遠撓了撓鼻尖,小聲嘀咕,“雖然在夢裏你都很可怕,我每次還不是乖乖被你吃。”
話音剛落,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就變得炙熱。
唐遠咳兩聲,“扯遠了扯遠了,說我的夢呢。”
裴聞靳眼神示意他繼續。
“夢裏是一大片紅紅綠綠的果園。”唐遠認真的說,“我爸在摘桃。”
裴聞靳說,“這個季節,桃還小。”
唐遠不認同,“有大的,超市不都開始賣了嗎?又大又紅。”
裴聞靳的語氣平淡無波,“你要我派人去附近的鄉鎮?”
“就知道你了解我。”唐遠給男人捏捏肩,“杞縣的傷亡名單裏沒我爸,那麽一大批人都沒找着他的蹤跡,說明他真不在那裏。”
裴聞靳沒表态。
“我結合那封信跟直覺仔細的想了想,”唐遠稍作停頓,“要是他已經脫險了,卻故意不回來,自個跑鄉下種花種菜,不是沒可能。”
裴聞靳還是沒表态,直到少年親上他的唇角,他才開口,“你爸放心?”
“不放心,這不還有你嘛。”唐遠後退着拉開距離,捧着男人的臉瞅瞅,又湊近去親,“我爸那人在我的事上面,腦回路比較奇葩,說不定他想趁機考驗我,考驗我們。”
我爸壓根就不相信我們能走下去,他偷偷在心裏補充。
裴聞靳把人抱了起來。
唐遠非常熟練的擡起兩條腿,把自己挂在男人身上,“找找看呗。”
裴聞靳抱着他去卧室。
唐遠連唱帶比劃,比了個心,“愛你一萬年,愛你經得起考驗,飛越了時間的局限,拉近地域的平面,緊緊相連……”
見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的臉有點燙,要臉紅,“歌詞,《愛你一萬年》。”
裴聞靳抱緊些,呼吸略重,他低笑,“知道。”
“喲呵,原來你知道啊,”唐遠撓兩下男人的下巴,“也對,這是你那個年代的歌。”
不知死活挑釁的下場就是半死不活。
在這個世上,不論是什麽事,總有過去的一天。
陳家的風波在半個多月後褪去熱度,消失在熱點話題裏面。
陳列拿着足夠他花上兩輩子的錢在公寓裏養傷,不出門不惹事,就吃吃喝喝。
唐遠國內國外來回跑了幾趟,再見陳列的時候,他因為工作量大瘦了好幾斤,也黑了一些,對方倒是白了,還胖了。
“阿列,你怎麽胖成這樣?”
陳列拉着臉罵,“操,老子就是沒鍛煉,胖不是正常的?”
“正常是正常,”唐遠一邊換鞋一邊說,“可你胖的也太……真沒打膨脹素?”
陳列懵逼,“有那東西?”
唐遠換好鞋,對着他上下一掃,“應該有的吧,不然我怎麽說出來的?”
陳列往客廳裏走,頗為自戀的說,“行了,別看了,哥們就是胖成球,那也是帥球。”
唐遠的嘴角抽了抽。
他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正要說外頭的局勢,就聽到客廳裏的陳列說,“我換了手機號,在小店裏買的,跟身份證扯不上,他們都找不到我,見不到煩心的人,我吃好喝好。”
于是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那挺好的。”
陳列給唐遠拿汽水,“沒有果汁,湊合着喝吧。”
唐遠松了松領帶,扯下來丢到沙發背上,接過汽水喝了幾口。
陳列大咧咧坐旁邊,他穿着花褲衩,配個帶誇張笑臉圖案的黑T恤,胸前還有吃東西留下的一點髒污,跟唐遠整潔的正裝湊一塊,格格不入。
“兄弟,你現在還有機會穿休閑裝嗎?”
“少。”
唐遠把汽水放茶幾上面,解開襯衫袖扣,将袖子往上折了兩段,一寸寸撫平細痕,又去折另一邊。
陳列看得一愣一愣的,小遠這一板一眼樣兒是受到了誰的影響?他的腦子裏閃過什麽,沒抓住,“日子過的有勁不?”
“沒有時間想那個問題。”唐遠把襯衫領口下面的扣子多解了一顆,呼出一口氣,“公司新開展的電影發行事情很多,法國那邊跟SLM的合作也開始了,我兩邊跑,還得分出時間關注尋找我爸的進展。”
陳列說,“我覺得你爸沒事。”
“我也那麽覺得。”
陳列抖着腿喝啤酒,“小遠,我才二十歲,什麽概念你知道嗎?”
唐遠側頭看他,“人生才剛開始。”
“錯,”陳列晃了晃腦袋,“是還沒開始。”
唐遠噗哧笑出聲,在外面被迫堆積出來的穩重內斂褪去,露出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
陳列丢給他遙控器,“看情況吧。”
“……”
唐遠把電視打開,“不是裝的吧?”
“我要是有那能力裝,怎麽會落得這麽個下場?”陳列擡擡挂在胸前的那只胳膊,“還好是左手,不然我生活都沒法自理。”
唐遠看看他的臉,“傷差不多都好了。”
“嗯,萬幸沒毀容。”陳列冷笑,“不過張舒然就沒我這麽好運氣了,他臉上少塊肉,就算傷口好了,也要留下個坑,得挂什麽整容科,是叫那個吧?”
唐遠說不知道,“沒挂過。”
陳列往嘴裏灌了幾大口啤酒,“不說那鳥人了,沒勁,诶,那不是那誰嗎?”
瞥見了什麽,他拿着啤酒的手指了指電視屏幕,“那誰來着?卧槽,名字我怎麽就想不起來了?”
“張楊。”
“對對對,就是張楊。”陳列啧啧,“捯饬的可以啊,像那麽回事。”
張楊回到娛樂圈的事情,唐遠上周就知道了,華麗回歸。
唐遠看着電視上的張楊,白襯衫配黑色長褲,臉上化着稍濃的妝,站在舞臺中央,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他四十五度低頭的模樣,有點……豔。
陳列跟着裏面的音樂哼了幾句,“這歌有點耳熟,什麽歌?”
唐遠說,“《海闊天空》。”
電視裏的張楊正在唱,“冷漠的人,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
那叫一個聲情并茂。
就在張楊回到這座城市的頭一天,唐遠接到他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有空出來喝一杯。
緊接着,蔣惡一個電話打過來,警告唐遠別碰張楊。
還說什麽學校裏的那些不愉快就算了,賣他一個人情。
唐遠笑了半天,笑的蔣惡結結巴巴,毛骨悚然才停,他只讓對方看好自己的心肝寶貝。
“小遠,你這手指頭上怎麽有個牙印啊?”
耳邊的聲音讓唐遠回神,他順着陳列的視線看看自己左手食指上的印子,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我自己咬的。”
陳列視力好,一臉怪異的說,“你那只手的中指跟無名指上也有。”
“我嘴大,”唐遠說,“一次咬了三。”
陳列,“……”
眼看陳列還要抓着三個牙印的事兒不放,唐遠起身說,“困死了,我上你屋裏躺會兒。”
“去吧去吧。”
陳列大爺似的躺在沙發上,手拍拍自己的肚子,捏捏胳膊腿,是胖了啊。
療傷期胖就胖吧,什麽時候不那麽難受了,再減回來。
唐遠在陳列那兒待到下午才回公司,他前腳進辦公室,林蕭後腳就進來彙報工作。
林蕭噼裏啪啦完喝了口咖啡,她把需要簽字的幾個文件一一打開,放到桌上推到唐遠面前,“張楊去年參演的那部電影,就是銀屏處女座,這個月底要在星輝各大影院上映,主推。”
唐遠一聽名字,神經末梢就抖,“又不是他主演。”
林蕭說,“但外界都拿他當主演宣傳。”
她看到唐遠滿臉的疑惑,挑了挑精心描畫的眉毛,“你不知道?”
唐遠聳肩,“我不關注娛樂新聞。”
“張楊背後有人。”林蕭意有所指的說,“這個你總該知道的吧?”
唐遠低頭看文件。
林蕭的高跟鞋鞋跟噠噠噠的點着地面,“優秀的團隊炒作,加上幾個吃香的人設,他現在的人氣已經蓋過了那部電影的男一。”
唐遠簽好一份文件丢桌上,突兀的說,“姐,你說張舒然家的公司會不會簽走張楊?”
林蕭說,“很有可能。”
唐遠轉了轉鋼筆,“要不我也搞個影視公司?”
“可以啊,你爸有不少舊情人都在那個圈子裏,說不定看你開了公司,大家都來捧捧場,”林蕭一本正經的說完停了一兩秒,“哦對了就那個影後方琳,她跟張舒然家解約了。”
唐遠愕然,“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前幾天吧。”林蕭說,“官司還在打,算是娛樂圈裏的大事,看來你是真的不關注。”
唐遠有點兒感慨,以前他偶爾會看兩眼,現在電視報紙新聞都只看財政。
政商界的人,事,物都已經無孔不入的入侵了他的生活。
林蕭繼續這個話題往下說,“你不是投資了一部電影嗎?”
唐遠跟得了老年癡呆症似的,這段時間他巨忙,腦容量就那麽多,記得這些,忘了那些。
這一出看在林蕭眼裏,就以為是他被發小傷的太嚴重了,人都傻了。
張家風頭正盛,幾個收購計劃同時進行,想跟唐氏争商界之首的心思昭然若揭,不提也罷,省的糟心。
辦公室裏靜了會兒,林蕭出聲提醒,“樂新超市的李月。”
唐遠想起來了,“那部電影距離上映還早吧?”
“上映是早,正在開拍,路透出來了,網上的反響很好,李月又是個舍得花錢買水軍的主,熱度不會低。”林蕭一副雷厲風行的架勢,“我看你搞個影視公司的提議很不錯,幹脆下班前開個會,讓企劃部寫份……”
唐遠趕緊打斷,“姐,我就是随口說說。”
林蕭正兒八經的說,“我覺得你開一家比較好。”
“以後你不是還想跳舞嗎?當舞蹈家當膩了,還能回自家公司當舞蹈演員。”
唐遠心想,那先得等我回學校。
林蕭瞧了瞧他三根手指上的紅印子,腦補那個不茍言笑的裴聞靳專心做标記的畫面,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唐遠看見了林蕭臉上的迷之表情,“姐,你想什麽呢?”
林蕭脫口而出,“想裴聞靳。”
“啪”
唐遠手裏的鋼筆掉到了桌上。
林蕭很少犯這種低級到弱智的錯誤,她擡手扶額,“還有你。”
“姐啊,說話不要大喘氣,”唐遠的上半身前傾,單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說,“容易引發事故。”
林蕭很沒形象的給了他一個白眼,“還膩歪着呢。”
唐遠嘴上不說,臉上跟眼睛裏都寫着答案,超膩,膩一輩子。
想起來個事,唐遠的笑容變得有點暧昧,“姐,利歐說他下個月來國內。”
林蕭剛端起咖啡準備喝一口,聽聞就把咖啡放回桌上,“我去忙了。”
唐遠抖着肩膀笑,“他說他不住酒店。”
“那就睡大街。”
林蕭頭也不回的往辦公室外面走,到門口時她轉身,“小遠,聽說你約了你大伯,不等裴聞靳出差回來。”
“沒事兒,我能應付。”唐遠見林蕭很不認同,他無奈的撇撇嘴,“我不能什麽都依賴他啊。”
林蕭豎起兩個大拇指,加油。
唐遠從抽屜裏拿出兩樣東西,一樣是股權轉讓協議,他親自拟的,給裴聞靳看過,倆人商讨了一番,裏面做了修改幾處。
還有一樣是一份資料。
資料裏透露了一個勁爆又可怕的信息,唐宏明年輕時候開車撞死過人,還是一家三口。
這個信息警方跟他爸都沒挖出來,不知道裴聞靳是怎麽挖出來的,不是單純且薄弱的一兩句話,而是詳細的記錄着當年給唐宏明壓下案子的所有參與者,政界商界都有。
涉及的人數不少,所以再怎麽掩蓋,依舊留下了蛛絲馬跡。
沒有被時間吞噬,完整的被裴聞靳給挖到,并且送到了唐遠面前。
唐遠感覺應該沒有人能摸清裴聞靳的深淺,畢竟連跟他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自己都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何助理領着唐宏明進辦公室。
唐遠讓何助理送兩杯茶進來,擺的是唠家常的樣子,很平和。
唐宏明沒有跟他這個侄子唠家常的打算,最近有老天爺在暗中協助,他增股憎的很順利,不出意外,一兩個月後,這董事長的位置就該換人坐了。
何助理送了茶進來,對唐遠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要不要讓保安上來。
唐遠微搖頭,何助理便出去了。
唐宏明連茶杯都沒碰,一臉的不耐煩,“我這忙着呢,有什麽話就快說。”
唐遠坐在轉椅裏面,右腳搭着左腳,漫不經心的一下一下踩着地,“大伯,你都在忙什麽?跟我講講呗。”
“我跟你有什麽好講的?”
唐遠笑着說,“一家人嘛。”
“一家人?”唐宏明冷哼,“少他媽說屁話,我跟你不是一家人!”
“既然大伯不肯跟我聊家常,也不把我一家人……”唐遠收起臉上的傷心,“那好吧,我們就公事公辦。”
唐宏明眼皮莫名其妙的跳了跳。
唐遠将桌上的兩樣東西整理整理,一并丢到唐宏明面前的桌上。
唐宏明沒碰,“這什麽?”
“好東西,大伯翻開看看就知道了。”唐遠捕捉到他的警惕跟戒備,人畜無害的笑,“紙上面沒毒。”
唐宏明只看了上面那一份就臉色劇變,“股權轉讓協議?”
他用一種可笑的眼神看辦公桌後的小孩,言詞裏盡是憐憫跟不屑,“小遠,你只是稍微做出點成績,就自以為是到這個程度了?就是你爸,他也不會拿這東西丢到我面前。”
“大伯別急啊,”唐遠的下巴點了點,“這不還有下面一份嗎?看完了再說,嗯?”
唐宏明将協議扔地上,拿起另外一份。
唐遠從辦公桌後起身走到落地窗那裏,兩手抄着口袋,他在心裏默數,一,二,三,四……
沒數到十,後面就傳來了驚恐萬分的聲音,在那重複的呢喃着,“這不可能。”
的确,唐遠看到那份資料的事情,心情也能用那四個字來概括,不過他不是經恐,是震驚。
太匪夷所思了。
死了三個人,案子不算小了,竟然讓唐宏明逍遙法外了這麽多年。
難怪有一批一批的人前赴後繼的跳進權勢的大染缸裏面,不惜一切代價的想做人上人。
胳膊被拽,唐遠淡定的轉過頭。
唐宏明面色激動的說,“我是你大伯,我們是一家人,小遠,我們的榮辱興衰是一起的,你千萬不要犯傻!”
唐遠驚訝的眨眨眼睛,“大伯,我好像記得,幾分鐘前你說你跟我不是一家人。”
唐宏明倒抽一口涼氣,他被這侄子的軟弱天真給騙了,忘了對方有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爹,“你連唐家的聲譽都不管了?”
“大伯啊。”唐遠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的那份協議,“我管不管唐家的聲譽,關鍵在你。”
唐宏明用力拽住唐遠,有些松垮的臉扭曲了起來,“裴聞靳呢?我要跟他說話!”
唐遠輕松甩開唐宏明的鉗制,“出差了。”
他繞過唐宏明走到辦公桌那裏,将地上的協議撿起來拍了拍,“大伯,我要是你,這時候就好好看一看協議。”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
唐遠不着急,他像個富有耐心的獵人,等着看已經深現進大網裏的獵物如何掙紮。
唐宏明五十多,老了,有高血壓,膽固醇也高。
平時私生活還亂,喜歡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們,說他縱欲過度一點都不誇張,身體質量不行,剛才的幾下情緒波動讓他的嘴唇都白了。
所以他沒怎麽掙紮就把協議看了一遍。
結果就發現協議裏的內容跟自己預料的不太一樣,他這個侄子想讓他安享晚年。
“怎麽樣,可以吧?大伯,我是真的把你當家人。”唐遠說,“你簽了這協議,得到的那些東西幾輩子都花不完。”
唐宏明捏着協議的手在抖,青筋都蹦出來了,“那是百分之三十八的股權,就值這麽點東西?你當我傻?”
“已經幾輩子都花不完了,再多也只是個數字不是嗎?”
唐遠嘆口氣,“大伯,你看啊,到了你這個年紀,過過清閑優良的生活,把身體調養好,長命百歲,那才是最要緊的。”
“至于這一大家子,還是讓我來吧,我年輕,不能只顧着吃喝玩樂,應該要受受苦受受累。”
唐宏明被氣的全身抖動,說不出話來。
唐遠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了順氣,“我七點約了星輝的孫總吃飯,大伯,對不起啊,我不能讓你慢慢考慮了。”
唐宏明将那份資料跟協議全撕了。
“大伯都看仔細了?”唐遠慢悠悠的說,“要是沒看仔細,我再拿一份給你。”
唐宏明一巴掌揮過去,被一只手給攔下了,他瞪着手勁大到出奇的侄子,眼睛暴突,“你不敢揭露,那案子牽扯的人太多,你不會上交給公安局。”
唐遠皺了皺鼻子,“是不敢。”
正當唐宏明得逞的想說兩句時,就聽到他說,“可是沒辦法啊,要是大伯不配合,我只能那麽做了。”
唐宏明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快要背過氣去,“要是你爸,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損害唐家聲譽的事情!”
唐遠攤手,“我爸是我爸,我是我。”
他重新拿出一份協議,将筆跟印泥一起拿出來放到桌上,“大伯,請。”
片刻後,唐宏明出了大樓,迎接他的是早就在等他的幾個刑警。
唐遠立在落地窗前往下看,盡管由于樓層太高,他什麽都看不清,也聽不清,還是覺得唐宏明在發了瘋的罵他,甚至詛咒他遭天譴。
聲譽固然重要,但殺人犯法。
協議裏的一切都有效。
唐宏明判刑蹲牢獄,妻兒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起初那份協議裴聞靳是不同意的,是唐遠說服了他,花錢買個省心,安心,不想唐宏明的妻兒天天過來鬧事。
唐遠看着轉讓協議上面的簽字跟指印,老唐同志要是回來了,看到這個,應該會很高興。
他拿手機給裴聞靳發了個短信:搞定。
後頭還配了個“yes”的表情。
這位子是坐穩了。
四月中旬,唐遠跟宋朝,陳列三人在“金城”碰頭。
他們三的模樣沒變,依舊年輕,心态卻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金城”倒還是一如往日的奢華迷離。
“小朝,阿列,你們真要去外地上學?”
唐遠蹙着眉心,一張臉緊繃,“一個南,一個北,以後就是想聚個會都難,離我也都遠,你們故意挑的地兒吧?想大家老死不相往來還是怎麽着?”
陳列叉開腿坐着,手肘撐着腿部,腦袋耷拉着,“我可沒那麽想。”
說着,他就偷偷瞥了眼慣常坐在角落裏的宋朝。
角落裏響起宋朝的聲音,“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交通工具跟交流平臺都有很多。”
“話是那麽說,”唐遠抹把臉,“可我還是覺得你們選的地兒太遠,不講義氣的遠。”
他特文藝的來一句,“你們一走,這城市就空了。”
包廂裏靜了下來。
陳列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手忙腳亂的按掉,尴尬的說是鬧鐘。
“那什麽,學體育的畢業了找工作很迷,我有個學長,畢業後跑銷售了,你們說我以後不會也要幹那個吧?”
唐遠說,“你可以當老師。”
“太難了,要考證。”陳列很有自知之明,“我考不過。”
“……”
唐遠去洗手間,把包廂留給了陳列跟宋朝。
陳列喝了大半瓶酒,他靠在沙發上,用手臂擋住眼睛,喊了宋朝的名字,“小朝。”
這是那件事之後第一次當着宋朝的面喊,喉嚨裏澀澀的,難受。
包廂裏似乎只有陳列一個人,耳邊全是他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他的眼眶發熱,手臂上就多了一些溫熱的液體。
“對不起啊。”
沒有回應,陳列吸吸鼻子,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了。
他一個人高馬大,身形粗犷的爺們兒,這時候愣是委屈成了一團。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列隐隐感覺角落裏的視線落在他脖子上,他腦子一熱就把挂在上面的那條銀鏈子拽了下來,“小朝,這個給你吧,做個紀念。”
“知道你瞧不上,可我身上除了錢,也沒別的了,這項鏈我戴了好多年,上面的小金牌是我唯一得過的……”
角落裏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宋朝從沙發上起來了,他走到昏黃的光亮裏面,眼皮半搭着,像是在看陳列,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好一會兒,陳列聽到宋朝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不知道又怎麽了,他的心口有點兒疼。
那晚三人一杯杯的喝酒,到最後都喝多了。
唐遠沒讓裴聞靳來接自己,打算就跟兩個發小在包廂裏睡到天亮。
他剛給裴聞靳發完短信,就聽見了陳列的哭聲。
陳列躺在沙發上面,毫無形象的扯着喉嚨痛哭流涕。
唐遠起先還安慰來着,後來大概是觸動了心底某個地方的傷口,也跟着哭了起來,倆人抱一塊兒嚎,鼻涕眼淚糊的到處都是。
只有宋朝沒有哭。
他比平時還要沉默,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角落的陰影裏面,坐了一晚上。
宋朝先離開這座陪他長大的城市,他走的那天是個豔陽天,唐遠跟陳列去機場送他了。
“又不是以後不見面了,過年就能一塊兒聚聚。”
唐遠嘴上是那麽說的,還是不可遏制的紅了眼睛,他不喜歡這種送別的場合,怎麽都覺得傷感。
陳列也紅着眼睛,他猶豫着把宋朝叫到一邊,“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宋朝推了推眼鏡,“什麽?”
陳列又是拿鞋底蹭地面,又是抓耳撓腮,一直磨蹭到廣播裏通知宋朝乘坐的那班航班開始檢票,他還是沒有問出口。
那個視頻裏的宋朝好像有清醒的時候,維持了很短時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
他不敢問,不敢确認。
宋朝意味不明的輕嗤了聲。
陳列有種被發現是個慫逼的窘迫感,等他回過神來,宋朝已經走了。
唐遠拍他肩膀,“回吧。”
陳列無聲的咧了下嘴角,“小朝可真瘦,還白,沒有一點血絲,都能看見青色血管。”
他的聲音輕下去很多,“要是我被送到那裏去,我也不會有個人樣子。”
唐遠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
陳列抓頭,“對了,小遠,那天早上在包廂裏醒來的時候,你有看到我的鏈子嗎?”
唐遠一臉迷茫,“什麽鏈子?”
“就我脖子上那條。”
唐遠想了想,“沒有。”
陳列摸了把後腦勺,那看來是小朝拿走了。
走了幾步,陳列突然停下來,滿臉嚴肅的表情,“小遠,你說同性戀是病嗎?”
唐遠一怔,“不是。”
陳列不解的問,“那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治療中心?”
唐遠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脖子,他發出沙啞難辨的聲音,“歧視而已。”
陳列哦了聲,“歧視啊……”
“同性戀不也是兩個人談戀愛嗎?有什麽好歧視的?”
“是啊,有什麽好歧視的呢。”
唐遠垂頭看微信,給裴聞靳發過去一個親嘴的表情,戳了戳鍵盤,說人已登機,一會就回去。
那天陳列拎着行李去了唐遠那兒,打算離開前都跟他住。
陳列的神經粗到什麽程度呢?
他兩只眼睛看到裴聞靳在唐遠那兒進進出出,甚至明目張膽的留下來過夜,都不覺得有問題。
這還不算離譜。
最離譜的是陳列在客廳裏看電影,目睹裴聞靳從唐遠的房裏出來,他沒覺得奇怪,只是痞子樣的吹口哨,“裴秘書,你襯衣下擺今天沒收到褲腰裏面去啊,看着年輕多了。”
房裏的唐遠跟房外的裴聞靳都很無語。
六月一號,張家現在的當家主跟周家小公主訂婚,聲勢浩大。
唐遠沒去,死也喝不下那口酒,他跟裴聞靳下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