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眠 (16)
面是片空闊的場地,邊上一排武器架子,刀劍槍錘都有。
原來是練武場?可再多就看不到了……
元非晚小心地挪動,慢慢地探出小半張臉。前面有棵不高不矮的君遷子,正好擋住她的身形;而她的視線穿過已經落葉的枝桠,準确捕捉到了場中騰挪跳躍的兩人——
其中一個顯然上了年紀,花白長須飄飄。不過,他面色紅潤,目光明亮,肩背肌肉鼓鼓凸起,一看就是個老當益壯的武将。此時他正把一杆長槊舞得風雨不透,以抵擋另一人的攻擊。
另一個卻年輕得多。他正全神貫注地進攻,以尋找老者槍法中的破綻。衣襟飒飒,一雙鳳眼極其銳利。大概是打得久了,他的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頰側,但無損于側面看起來的英挺。
還有,練武場另一邊豎着兩面鼓,一群侍從婢女打扮的人正擠擠挨挨地站在那附近。見得場中情形,他們時不時地叫好鼓勁兒,一臉興奮……
顯然,所有人都聚在演武場看兩人對練,這正是吳王府其他地方空無一人的原因。元非晚一瞬間就悟了。仗着有樹遮擋、大家的注意力又全被吸引走了,她大膽地把大半張臉都露出牆根外。
這時,場中局勢風雲突變。原本一直在後退的老者忽然大喝一聲,猛地一抖槍杆,把年輕人叉過來的長槊震了出去。作為乘勝追擊的必須步驟,他猛地伸出手中武器,閃着寒光的朔尖一路直逼年輕人的面門——
“哎喲!”一群人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老将軍,緩一緩啊!”
滿王府裏,能當得上老将軍稱呼的人顯然只有一個,就是吳王自己。此時,他聽了邊上的聲音,去勢卻絲毫不控制。那年輕人也是稀奇,面對迫近的危機,他也不退後,依舊一動不動——
“嗡!”
朔尖猛地停在距離年輕人雙眼之間不足一指的距離。那聲響,正是它被強迫停住時發出的動靜。
邊上衆人回過神來,立時歡呼:“老将軍贏了!您可真是老當益壯!”
“就是就是!不管看多少次,老将軍這招都那麽出神入化!”
“你們就會哄我開心。”吳王道,語氣輕松,垂下原本繃得筆直的手臂,顯然并不真以為忤。
“哪兒能是客氣話?”年輕人收了長槊,站直身體,一掃剛才的淩厲,臉上浮現出粲然笑意:“阿耶,您這一手不管露多少次,都是一樣漂亮!”他挽着男人的發髻、臉上不施脂米分、還穿着輕便的胡服,但一開口,卻不像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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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這稱呼……元非晚眨眨眼,又眨眨眼,驚呆了。等等,這個帥氣值爆表的年輕人,是她……娘?
吳王原本打算張嘴反駁,但他眼神忽而一厲:“誰在那裏?”這麽說的時候,他緊緊盯着元非晚的藏身之處,視線同樣穿過了君遷子已經落葉的枝桠——
不用人催,元非晚自己站了出來。她覺得她剛才大概在極度震驚中發出了一點什麽聲音(雖然她自己沒注意到),才會被人發現。“外祖,母親,”她聲音清楚地喚了一句,“我是阿晚。”
☆、95第 95 章
若是說有人擅闖吳王府已經足夠讓一幹人等吃驚的話,那這擅闖之人的身份更是令人驚訝。一時間沒人說話,也沒人敢先動,只有眼珠子和下巴掉了一地——
這就是他們老将軍最心愛的外孫女、他們大娘最惦念的女兒?瞧這小娘子的年歲和樣貌,好像确實是真的啊?
顏值爆表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管闊別幾年,依舊能令人印象深刻。更別提,元非晚長了一張衆人公認的好臉,想仿冒再難不過——
“阿晚?”蕭菡驚道。
在自家老爹出聲的時候,她正背對元非晚;結果一轉頭,她就定住了——哪裏用得着元非晚自我介紹?她一眼就能認出是正品還是仿冒——
十三四歲的少女,身量猶自不足;面容還未完全長開,但已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動;最重要的是,眼睛一如從前,清澈透亮,透出期待與濡慕……
這一切的改變,雖不是完全符合她的設想,但也沒差多少。這真是她女兒啊!這就是她女兒!
“阿晚……”蕭菡眼眶迅速地紅了。
她千想萬想,千盼萬盼,早已把秋水不知道望斷幾回;她也設想過很多次,等到她們再次相見的那天,她一定會抱着女兒溫柔詢問,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穿暖;經歷了多少苦,又認識了多少人……
設想得很美好;但真到這一天時,她只覺得手腳僵硬,竟然動都動不了!
明明她之前還安慰已經要等不及的老爹,丈夫已經帶着一對兒女回到了長安,他們只要再忍忍,不要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篑。可事到頭來,她才發現,她的急迫并不比她爹少,甚至都可謂近鄉情怯,只叫得出女兒的名字!
“母親……”元非晚應了一聲,向離她最近的蕭菡走去。她原本只是小步走,但沒走兩下,就變成了小步跑,繼而一頭埋到蕭菡懷裏。“……娘!”
這聲音透過層層布料傳出來,頗是悶悶,幾乎要聽不清了,然而在場諸人沒人在意。
蕭菡發現自己的身體終于有了反應,比如說手忙腳亂地抱住撲過來的女兒,幾乎顫抖地撫摸她的鬓邊。“阿晚,真是你?娘想死你了……”
“還有外祖,阿晚!”吳王愣得更久,此時終于回過神來。他大步向前,把女兒和外孫女一塊兒抱進懷裏。“好孩子,知道外祖和你娘都惦記你,才自己找來的嗎?”他調子變低,竟然也有些哽咽。
接下來的發展順理成章。在侍從婢女的簇擁下,抑制不住激動的三人進到屋裏說話。
“阿晚,你怎麽進來的?”蕭菡拉着女兒的手問。她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贊同——因為進來的方法一定不夠光明正大,而她不想看到女兒冒險。
“就那麽進來了呗!”元非晚不想細說。過程如何,不重要;反正最終結果是對的,不就夠了?
她的這種态度,吳王捕捉到了。“還真是有你外祖我當年的風範啊!”他哈哈大笑,顯然極為高興。
蕭菡沒忍住瞪了自己老爹一眼。明明不糊塗的一個人,在自己關心的人或者事上就容易犯渾!“雖然娘很高興你來,但這事兒,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元非晚搖頭。“阿晚想見外祖和娘,是阿晚自己的事情,與他人何幹?”
吳王又是一聲大笑。“好好,有魄力,有擔當!不愧是我的外孫女!”
知道沒人發現,蕭菡終于放下了心。“阿晚,這些年,苦了你了。”她道,眼眶再一次發紅。“都怨娘……”
“沒有的事情!”眼瞧着話題要朝着沉重的方向發展而去,元非晚趕緊截下了後面的話頭。“雖說時間是長了些、難熬了些,但阿耶、永郎和我都很好。不信,娘你看看,我現在是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
“是是,當然是!”蕭菡也不想把好好的久別重逢弄成抱頭痛哭的凄慘樣兒,不由展顏一笑,“娘都看到了!”
接下來的話題,就是元光耀和元非永現下如何了。
在知道丈夫最近按部就班地去國子監、而小兒子也已經就讀書塾之後,蕭菡依舊眼睛發酸。“好,好!”能親耳聽到女兒複述的情況,她再放心沒有了!
吳王也對此表示滿意。“什麽大風大浪,咱們都挺過來了;接下來的情況,一定會更好!”他中氣十足地道,忽而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這走的時候的人和回來時候的人,差得很遠啊?”
這問的無疑是元府二三房了。雖然元光耀帶着兒女回到長安,衆人都能發現元府其他人沒跟回來;但就算他們問了,元光耀也不可能把家裏的事情都告訴別人,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們都不回來了。
這麽一來,就算吳王之前已經派人去打聽,也不知道個所以然。
作為親家,吳王問這個再正常不過。但元非晚可不信,她外祖問這個是出于對那些人的關心。“祖母去了,而二叔三叔家都出了事……”然後,她便一五一十地把在嶺南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兩人。
“……簡直是豈有此理!”在聽到李老夫人如何苛待他外孫女和外孫後,吳王氣得眉毛倒豎。“要我說,就該讓我戳個百八十槍才解恨!一把火燒死她,真是便宜她了!還有那個不知死活的賤婢,打死了才好!”
“阿耶!”蕭菡趕緊出聲提醒。“雖然我也很生氣,但人都死了,就不要說這種話了吧?”他們怎麽去和一個死人計較啊?
吳王仍然怒在心頭。但他知道蕭菡說得對,已經死了的人不能再死一遍,便勉強按捺住了那種想殺人的沖動,只從鼻子裏哼了很大一聲。
“外祖,您不要上火。”元非晚也安慰他,“畢竟事情都過去了。就和您剛才說的一樣,咱們以後會越來越好,又做什麽要和已經倒黴的小人計較呢?”
這話有理,吳王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反正他們最好不要讓我碰見,因為我一定會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嶺南和長安之間的四千裏地距離,再想到二房已經完全臭掉的名聲以及三房的畏罪潛逃,元非晚有理由相信,那些人的下半生幸福不到哪裏去,就更別提找他們麻煩了。相比于死亡,必須卑微地活下去,才是對那些人真正的折磨!
蕭菡不怎麽想繼續讨論這話題。畢竟元府其他人如何,她十分清楚;既然現在這些麻煩已經解決,就不要讓那些糟心玩意兒再影響他們。“阿晚,你剛才說沒被人發現;可這事兒,你爹知道嗎?”
這話可問到了點子上。讓女兒偷偷摸摸地溜進來和兩個理應被軟禁的人見面,怎麽聽怎麽不像元光耀的作風!
元非晚也知道,她不可能在這點上瞞過她娘和外祖,眼珠微微轉動。“阿耶?他晚上就知道了。”
“……你竟然真的先斬後奏?”蕭菡頓時無奈了。“不說別的,萬一出了什麽意外,要怎麽辦?”
“這不是沒出意外嗎?”元非晚只得抱着她娘的手臂撒嬌,“之所以不提前告訴阿耶,不是因為他不相信我,而是我怕他擔心!”
“你還知道你做的事情令人擔心啊?”蕭菡沒好氣地點了點女兒的鼻尖。
不過她也就說說,因為事情已經這樣了,再抱怨也沒用。再者說了,她對女兒的到來十分驚喜,久別重逢的喜悅把擔心沖淡了不少。
元非晚知道沒事,只小幅度吐了吐舌。
倒是吳王看不下去了。“這有什麽?”他毫不在意地說,“咱們家是将門出虎子!戰場上自不用提,私底下也是!阿晚這麽做,才不愧是我的外孫女!”
雖然吳王沒有直說,但元非晚聽出了一點別的:以她外祖這種火爆性子,怕是覺得她爹溫吞又沒魄力吧?只不過礙于她娘喜歡,這才忍住了對她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沖動?
“阿耶……”蕭菡相當無奈。她還不知道元非晚已經猜到了吳王對元光耀的态度,還在關注目前的問題:“就算您不贊同我的意見,也換個時間和阿晚說啊!”
反對無所謂,但好歹在女兒前頭保住點面子嗎?
這話說得,元非晚撲哧一聲笑了。
在愛女面前,吳王毫無疑問地敗下陣來。“好好,”他允諾道,“我這不是一時太高興了嘛……沒下次了,沒下次了!”見元非晚眉眼彎彎,他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
蕭菡沒忍住,同樣笑了出來。“好啦,”她說,“阿晚,你回去以後,就告訴你爹,阿耶和我都好得很,叫他再等等。最遲不過今年,咱們一家定能團聚。”
“好……嗯?”元非晚應下來才覺得哪裏不對。“一家?大哥他要回來了嗎?”除了知道元非是一切安好外,他們就沒別的消息了啊!
蕭菡肯定地點頭。
還沒等她說什麽,吳王就搶着道:“真要說起來,非是更無愧于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前我讓老大老二照顧他,他們确實照顧得很盡心!不過,重點還是非是自己争氣啊!”
蕭菡的兩個哥哥,也就是元非晚的兩個舅舅,正是吳王嘴裏提到的老大和老二。他們都是邊将;元非是從軍後,吳王讓兒子照顧外孫,相當正常。
但是,争氣?
元非晚對西北軍情可算是一無所知。此時一聽,她趕忙問:“大哥有消息了?”
“他前兩個月剛寫了信。”蕭菡道,有點欣慰又有點關切,眉間還隐藏着幾不可見的擔心。“說是隊伍馬上開拔,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沒有空閑。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年前他就從邊疆回來。”
也就是說,她大哥目前很可能還在打仗?
元非晚轉了轉眼珠,又問:“西邊……打的是白蘭羌嗎?”若是,就算她娘擔心,也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白蘭羌和盛朝相比就是個戰五渣;除非吐蕃攪局,否則他們必勝無疑!
“阿晚,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嘛!”吳王略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高興。“我知道了,你這肯定是關心你大哥!他可是個省心的孩子,咱們就不要想太多了,等好消息就成!”
後面這一句,更像是對蕭菡說的。蕭菡也注意到了,眉宇略一舒展。“說的也是。白蘭羌什麽都不算,解決他們是遲早的事。”
“就是!”吳王肯定,“就算吐蕃會搞小動作,那也只是小動作而已;他們哪裏敢真的對我們開戰?既然他們不敢,那咱們的勝利就是板上釘釘!”
“不管怎樣,我只希望,非是好端端的。”蕭菡的側重點和她爹有所區別。吐蕃和她有什麽幹系?為人父母的,最大的期望,不過是一家平安而已!
“必須的!”吳王拍了拍自己女兒的手背。“要不是……”他沒說下去,面上神色卻有一瞬間陰翳。
蕭菡一看就知道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了。她爹這幅模樣,不是想說他牽累了他們,就是回憶起了別人的栽贓嫁禍。“現在一切都好,就不提別的了。”她又理了理元非晚鬓邊的碎發,溫聲道:“你出來也很久了,先回去罷。下次可不要這麽冒冒失失的。”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下次她還來不來,還不是取決在她手裏?元非晚如此心想。
這種想法大概被吳王發現了,因為他又大笑起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菡兒,孩子長大了,你還能管得着嗎?”
元非晚自然不承認。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為避免被人發現,元非晚沒留下吃飯,而是從原路悄悄地摸了出去。
吳王府裏又恢複了如同過去五年的每一天相同的寧靜。
“阿耶,咱們終究是等到這一天了。”蕭菡心緒難平。
“沒錯。五年了,也夠了。”吳王這麽回答女兒。相比于在元非晚面前顯出的激動,他現在頗為冷靜。
“若不是有您在,我今日怕是要失态。別的不說,若是讓阿晚看到我不好的樣子,不是更讓人擔心嗎?”蕭菡道。想她剛知道丈夫子女回到長安時,簡直要哭成了一個淚人。可只哭怎麽行呢?她可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該為他們撐起一片天!
“哪兒的話?”吳王頓時不高興了。“誰會嫌棄你?”
“我就是随口說說。”蕭菡安撫道,知道凡是自家老爹認定的,他就聽不得一句不好。“阿晚本來就聰明,現下出落得更好。見得如此,我就放心了。”他們父女倆相互扶持着挺了過來,眼見着曙光就在前頭!
吳王十分同意。不過,他還想到了另一件事:“上次不是說,長安城裏的親王們在選妃嗎?現在到什麽程度了?他們應該不會把阿晚亂許人家吧?”
這個蕭菡也不知道。他們的軟禁畢竟還沒解除,不可能什麽細節都了解。“阿耀在外頭,他應該會注意的。”
吳王眉頭一皺,好容易按捺住了一聲即将出口的“哼”。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家女婿的性子偏綿軟,但涉及妻子的事情,就算是元光耀,也知道什麽時候能退讓、什麽時候又不能吧?若是連女兒都照顧不好,他要這個女婿何用?
至于元非晚,她卻是很滿意。今天的一趟确實值回票價,因為她得到了西北局勢的消息。雖然只是一點點,但也足夠了——
若是她大哥如期歸來,那長安城裏勢必會有大的動蕩!那對她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于更深的東西嘛……元非晚有理由相信,蕭欥絕對是全長安最揣着明白裝糊塗的那個人。他在西北呆了好些年,戰功赫赫,威望無人能及,還能不清楚軍情動向?肯定在去往長安……不,下嶺南之前,他就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了!
所以這麽說起來,不管情勢如何,她只要相信蕭欥,就夠了!
當日晚上。
在知道自家女兒今天做了什麽膽大包天的事情後,元光耀差點一個站不穩,趔趄到地上去。還好邊上就是長榻,他順勢一坐。“阿晚,你這次可真是……”他一邊說一邊按着自己撲通跳個不停的胸口,“真是想吓死你阿耶啊?”
“我只是想見一下外祖和母親,又不是去龍潭虎穴。”元非晚道,雖然她知道自己理虧。
元光耀見女兒低眉順眼的樣兒,就算有再多抱怨都說不出口了。“你啊,你啊,你啊!”他一連說了三個“你啊”,這才勉強緩過來,大大嘆了口氣。“你就是知道我不能把你怎麽樣,才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沒有,”元非晚小聲道,“我是看準了沒人注意,才進去的。”
元光耀還是擔心。長安人多口雜,萬一這種事,可不是元非晚說沒有就沒有的。然而,就算他現在責備女兒,也沒有用處了。
說元光耀一點也不想知道丈人和夫人的近況,那肯定是假話。元光耀只想了兩秒不到,就忍不住問:“他們如何了?”
元非晚就知道,她爹最後一定是這個反應。“我進去的時候,外祖正和母親練長槊呢!看得我眼花缭亂!”
“是嗎?”元光耀有些驚異,随即不自主地綻了個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心情對練,那應該很不錯!“還有什麽?都說來聽聽?”
于是,元非晚趁熱打鐵,把他們之前的對話轉告元光耀。
別的都還沒什麽,但到元非是的事情時,元光耀反應特別大:“年末會回來?果真如此?”
“阿兄自己許諾的,外祖和母親也都相信。”元非晚确定。“沒有意外的話,這應當毫無問題才是。”
“那可真的是……”元光耀沒忍住站起來,搓着手,激動地來回走了兩步。“太好了!”他一貫文藻華麗,但現在竟然找不出什麽更好的詞語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您現在就會說‘太好了’嗎?”元非晚故意促狹他。“您現在不怪罪我了吧?”
元光耀轉過身,用力扶正了女兒的肩膀。“從來沒有!要不是擔心你,我哪裏會反對?”
元非晚點頭。“我知道的。”她想了想又道,“這事兒,您去和世叔說說?如果需要準備什麽,咱們現在便備起來呗?”
元光耀正激動得不知道做什麽好,聽見女兒的建議,覺得真是醍醐灌頂。“說得太對了,阿晚!你先歇着,阿耶自去找他!”
顧東隅正要就寝,卻等來了一臉抑制不住興奮的元光耀。他本還疑惑着,結果剛聽對方說了兩句,他就覺得他這個晚上肯定睡不着了:“果真如此?”
元光耀用力點頭。“我丈人不覺得不可能,那就一定能行!充其量就是早晚的問題!”
以吳王的骁勇善戰程度,顧東隅也不懷疑。“那真是太好了……”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想到了這件事背後代表的意義:“若是西北大勝,非是随着大軍班師回朝,那一切就都好說了!”不管是元光耀要救夫人還是要嫁女兒,事情都會比現在好辦得多!
緊接着,顧東隅又想到一點,不由猛地走了兩步。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身上原本披着的外衣滑落在地,他卻毫不在意。“若是到那時候,芷溪又嫁與德王殿下,那咱們……”他目光灼灼,直視元光耀,“咱們就有法子對付李庭之流了!”
事實證明,這一天确實不遙遠。因為,在蕭欥決定要拿出他之前準備好的、用于應對緊急情況的預案之後不過七日,一騎風塵仆仆的信使從長安西面的延平門沖了進來,目标直指皇城。
守門的衛兵就感覺到一陣風過去,什麽都沒看見,好半天才回過神。“剛才過去的,好像是西面的八百裏加急?又出什麽事了?”
此時正值辰時。皇帝剛剛下朝,一回甘露殿,就發現皇後正等着他。“有什麽事啊,子童?”
皇後微笑着,親手把準備好的書冊遞給皇帝。“關于王爺們的婚事,這是臣妾草拟的名單。”若不是其他家的女兒也需要時間考慮,否則,早在定好幾個關鍵人選後,她就呈給皇帝了!
“你可真是神速。”皇帝誇獎了她一句,便翻開手中的折頁。但還沒等他看兩排字,外頭就傳來雜亂的呼喊和腳步聲——
“大家,大家!”內侍監劉永福颠着小步跑進來,滿臉急切。“松府的八百裏加急戰報!”
皇帝視線正在紙頁上流連,聞言霍然起身,連手裏東西掉了都沒察覺。“人在哪裏?”
“回大家,人現在已經在月華門外等着了!”劉永福飛快道,氣喘籲籲。
月華門已經是皇城的中門。過了它,再過永巷和甘露門,便是皇帝現在所在的甘露殿了。劉永福顯然是接到消息就一路沖了進來,也顧不上通報。
“還等什麽,叫他進來!”皇帝立刻道。但這麽說完以後,他又按捺不住,直接急匆匆地向外去了。
在聽到八百裏加急的時候,皇後也驚得站了起來。等再看到皇帝的反應和被他遺忘了一地的書頁,她忽而心慌起來,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松府?八百裏加急?為什麽是現在?
☆、96第 96 章
一盞茶後,兩儀殿外。
侯玄表到達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李庭和趙岷站在一起,而魏群玉和他倆略拉開些距離。這陣勢……他心裏想着皇帝招他們四個來開仗下後會議是什麽意思,一邊給先到的三人都見了禮。“侯某來晚了,實在慚愧。”
這是少見地能聽到侯玄表出聲的時候,但沒人在意這個。
“候尚書你路途最遠,已經算是快的了。”趙岷道,态度可謂親切溫和。
侯玄表看了對方一眼,什麽都沒說。他剛才立定的時候就已經選好了位置;相比于李庭和趙岷,他站得離魏群玉更近,雖然近不了多少。
這種微妙的距離已經說明了一切。李庭狀似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就道:“陛下急召咱們過來,你們可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侯玄表秉持沉默是金的美德,而魏群玉只撫摸着白須做深不可測狀。
不得不接過話題的趙岷覺得他很蛋疼。但這是必須的,他怎麽能讓李庭的話沒人回答呢?“恐怕确實有些急事。”他故意壓低聲音,“剛才有人急匆匆地從太極殿前的廣場上經過,一身風塵仆仆!”
“這樣?”魏群玉露出一副剛剛知道的表情,“我倒是沒注意!”
太極殿廣場的北面是太極殿,東西兩側各是門下省和中書省的辦公之處。也就是說,趙岷看見信使很正常,而魏群玉沒注意到就不太正常了——畢竟八百裏加急這種事不是天天都有,引人進來的動靜就不小!
李庭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貍裝傻充愣真是一流。“那你可知道,來的人是誰?”
趙岷搖搖頭。“離得遠,只能看清那人一身軍士打扮。不過聽說,他口音帶着些胡人味兒,估計是在邊疆呆久了。”
“最近的事情好像只有白蘭羌……看起來是西面有急報了。”李庭如此說,表情正常,內心沉郁。
雖然這事兒很該問一下作為兵部尚書的侯玄表,奈何對方是個無口系,他沒法逼着對方說話,只得作罷。
侯玄表不合作,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這西北來的戰報,裏頭的內容可能對他有威脅!
照西面近些年勝多敗少、且失敗越來越少的趨勢來看,盛朝在西邊的贏面越來越大。照理來說這是好事;但若是功臣不姓李、甚至也不是李家人的時候,就意味着別家勢力會因此擴大!這對想要在朝中一手遮天的他說來,可不就是壞事嗎?
所以李庭現在正在想,這勝報到底是什麽程度的。小勝就算了,不可能,因為皇帝才不會因小勝而大動旗鼓。大勝概率有,但不高。
這麽總結起來,至少得是一次中等規模戰役的勝利?李庭思忖。真希望功臣不是蕭欥手下的人啊!
李庭能想到的事情,魏群玉也能猜出來。他同樣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但他不着痕跡地給侯玄表遞了個詢問的眼色——
好事壞事?
侯玄表輕微地眨眼。我想應該是好事……
魏群玉收回了目光,他放心了。從他的角度來說,只要迎接他的是盛朝的勝利,一切都好說!誰像李庭那樣,滿腦子想的只有不能被人奪去風頭?
趙岷見衆人沉默不語,也沒繼續說下去。皇帝把三個宰相都叫上了,想必他等下就要回去起草制令。若是勝報的話……不知道這次哪家要崛起了?
皇帝沒讓四個臣子等太久。實際上,當四人被準許進入兩儀殿時,皇帝已經在裏面了。但和平常不同的是,他并沒有待在自己的那個明黃雙龍戲水的軟墊上,而是背對着他們站在那裏,仰頭盯着殿堂正中裱着的大幅盛朝地圖。
皇帝早來了多久?這到底是勝了還是敗了?反應太冷靜,看不出來啊!
四人都在心裏打了個問號。但不管怎樣,見禮總是不可少的。
“都賜座。”皇帝這麽說的時候,他仍舊盯着那幅地圖。若是一定要說具體點,他朝向的方向很明顯是盛朝西北部。
李庭覺得這時候還搞猜猜猜簡直是對他的折磨。“陛下,您今日叫我們來……”入座後,他試探性地開了口。
皇帝對此的回答是招了招手。随即,劉永福從大片帷幕後頭走出,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有張輕薄的信紙。“這上面是松府剛剛呈上來的急報,請諸位過目。”
李庭的地位最高,自然是第一個看的。上頭不過寥寥數字,他兩眼掃完,臉色就極快地變了。等到他把信紙放回去時,它看起來似乎突然有了千斤重。
其他三人都在觀察李庭的反應。見他如此,大家心裏都有了個底——
看起來情況對李庭不利!
魏群玉立時把心全放下了。他第二個拿起信紙,覺得自己一定能看到“我軍大敗xxx”的捷報——
事實也差不多,因為信紙上謄寫的前半句話是“白蘭羌已降”!
太好了!魏群玉心裏一時間被這種彈幕刷了屏。
雖然白蘭羌不是什麽心腹大患,但總是騷擾他們盛朝的邊界,實在太煩。若是趕上他們軍隊的主力正在對付突厥、回纥或者沙陀之類,後方滋擾就更叫人不滿。如今這個隐患被徹底拔除,實在可喜可賀!
這麽一想,魏群玉臉上立時挂上了喜色。他滿心歡喜,覺得後面半句定然是借了皇帝龍威之類的話,但再看下去……
“吐蕃大王子被生擒”?
魏群玉驚得差點要站起來。等等,不是說好了打白蘭羌嗎?吐蕃家的大王子是怎麽亂入的?
這完全不符合魏群玉之前的設想,但他震驚之後,統統化作了狂喜——
打白蘭羌附贈吐蕃王子一枚,不是一箭雙雕是什麽?說是打了芝麻撿了西瓜都不為過!若是好好利用,他們說不定能一舉搞定吐蕃、也就是整個兒的西南地區啊!
等到趙岷和侯玄表的時候,他們覺得自己其實已經不必看了。光從李庭勉強微笑的臉色和魏群玉抑制不住的激動中就能确定,松府急報裏到底寫了啥。奈何不管是趙岷還是侯玄表,兩人思維都不能自動從打白蘭羌跳到生擒吐蕃王子的頻道上,所以最後還是都震驚了一把——
這次打西南前線的将領到底是誰?功勞一下子立大發了啊!
四人全數看完,心裏都有了底,一同出列跪下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皇帝終于轉過了身。若是四人現在能擡頭,定然會發現他臉上一絲喜色都沒有。但說難看也言過其實;他的态度更接近于嚴肅以及難以決斷。“西南獲得如此大勝,确實值得慶賀。朕叫你們四個人來,也是為了此事。”
雖然對皇帝的平靜反應有所猜疑,但誰都想不出皇帝有什麽理由不高興。所以,李庭覺得皇帝大概已經高興過了,這才把他們叫來議事。“臣以為,既然是如此捷報,實在不得不賞!”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