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眠 (7)
猶豫道,“可是,大娘,您到底訂了多少衣服?”
“嗯?”元非晚莫名其妙。她就定了兩套,有什麽問題嗎?“你那時不是在邊上看着嗎?”還要問她?
谷藍見元非晚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模樣,不由急了。“大娘,您還是出來看看吧!”
到底在搞什麽?一頭霧水的元非晚只能出去了。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院子裏的這些……都是?”她剛出門一擡眼,就震驚了——
她的小院子裏已經放了兩口紅漆黃花梨大箱子。從打開的蓋子判斷,一只裏頭是绫羅綢緞,另一只裏頭是錦繡織染。元信和元達正在往裏頭搬第三口箱子;那箱子不大,但從他們臉上緊繃的肌肉和手面上爆出的青筋來看,裏頭可能是更重的玩意兒——
首飾?元非晚只能這麽想。“裏面的東西,你都看過了?”她轉頭問谷藍。
“只看了上面的。”谷藍承認。“太多了,沒來得及全部翻完!”
“……這真是寧海布莊的人送來的?”元非晚再次确定道。生意要是這麽做,寧海布莊早就虧本倒閉了吧?
別說元非晚,谷藍自己也不信。她只是不熟悉長安,又不是沒有基本常識。此時聽見元非晚問,她只能苦着張臉回答:“人确實是。我也和他們說了,我們沒定這麽多。但他們一定要說這些都是我們的,放下六個箱子就馬上走了,連尾款都沒要!”
……誰這麽土豪,給她送了六大箱的東西啊?
聽了這些解釋,元非晚一時也無話可說。寧海布莊的人肯定不會自己如此做,那肯定是後面有人!但問題在于,後面的人是誰?
這時,元達和元雅已經把第三口箱子搬到了院子裏。回到長安後,元光耀已經給自家添了幾個粗使奴仆,照理說他們兩個老資格不用再幹這種粗活。可今天情況不同,想必是裏頭的東西敏感。
果不其然,兩人放下箱子,元達就和元非晚禀告道:“大娘,這裏頭都是些女子用的珠寶首飾。”
元非晚沒打算問他們為什麽會把這種東西收下來。元達和元雅都是有分寸的,會這麽做,肯定有原因。想到這裏,她便下了臺階,走近去看。剛剛打開一條縫,金銀珠寶的光線就強烈地反射出來,刺得她眼睛發昏。
元非晚定了定神,掀開箱蓋,翻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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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蝶銀步搖,上嵌珠片,蝴蝶翅膀栩栩如生、展翅欲飛;金魚蓮紋镂空銀花簪,簪尾一粒東珠絕非凡品;喜鵲含枝金飾,薄薄的一小片,紋理精細,亮而軟,可以貼在面頰上;嵌寶耳墜,石榴石吊墜鮮紅如流火;四獸小鳥葡萄鏡,鎏金紋繁複流暢……
……不管是誰送的,這真是大手筆!就算要賄賂她爹,也犯不着這麽多吧?
元非晚合上箱蓋,又去查看另兩個大箱。裏頭都是已經裁剪好的衣物,做工料子都是一等一。她拿起一件打量,忽而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
“這衣服好似小一號吧?”她輕聲道。見這件是輕薄的桃花底衫子,她不由聯想到了一種可能,便挑了另一件料子貴氣得多的衣服再看。“這件看起來,又好像大了……”至于她定的那兩套衣服,卻是正正好。
這會兒,元非晚終于明白為什麽元達元雅會收下這些來路可疑的物品了。因為她現在幾乎能肯定,到底是誰送的這些東西——
想想看,這些衣服是送給她的。大了就算了,以後還能穿;但誰會送給她更小的?唯一的可能是,這些衣服,一早就做好了!會把她的衣服從小到大做一遍的人,這世上恐怕的确有,而且只有一個!
“……另外三個箱子裏是什麽?”元非晚問,聲音裏頭有不易察覺的顫動,但很肯定。“是不是阿耶和非永的衣服?”
元達和元雅對視一眼,點頭。要不是對方扔下東西就跑、裏頭的物品又确實指向某一個方向的話,他們哪有那個熊心豹子膽,收下這樣貴重的禮物?
“這是……”原本犯着很大嘀咕的谷藍這會兒終于明白過來。雖然她從未見過傳聞中的汝南縣主,但在嶺南也就算了,現在可是在長安啊!吳王府離元府,也就三條街!
水碧跟着出來,也被這種陣仗驚呆了。這會兒,她同樣看出了東西的來源。“大娘,”她說,音線竟然隐隐帶上了哭腔,“這絕對是夫人給您的啊!”
元光耀上朝後直接去國子監,中午并不回來。元非晚覺得這種事(私事,牽涉的問題又敏感)不好去打擾她爹工作,晚上也來得及,便不叫人去通知他。倒是元非永,還沒去上學,便很快看到了他的那一箱子東西——
論數量并不少,只是他現在也才七歲,衣服比較小而已。
“……這個,”元非永遲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衣服山,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是娘……給我的?”蕭菡被軟禁的時候,他不過二歲,對母親的印象實在模糊,一聲母親或者娘親更是生疏。
“是啊。”元非晚道,“過來,試試這件小襖,我覺得你今年冬天就能換上。”
元非永老實地穿上了。中秋剛過,天氣只是有些涼,穿這種衣服未免太熱,但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它真暖和!”他低頭打量自己,“而且摸起來很舒服!”
“長安的東西,自然不能和嶺南比。”元非晚招手讓他走近些,更仔細地打量,“而且,親娘能和其他人比嗎?”
這話說得隐晦,但元非永隐約聽出來了。他之前被寄養在二房,指望黃素對他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不過,這麽掃興的話題,出了嶺南,他也不想再提了。
“是嗎?”他只高興地問,“那是以後我都會有這樣的衣服穿了?”
“當然,只多不少!”元非晚滿口保證,卻不由有些心酸。她弟弟長到這麽大,竟然連親媽的樣子都不知道。現在,只是有舒服的衣服穿,他就高興成這樣!
不光是元非晚心情低落,水碧和谷藍也都默然無聲。
氣氛沉默,元非永當然感覺得到。他想了想,便坐到榻上,和元非晚擠在一起。“現在來的是衣服,以後來的就是人了。對嗎,阿姊?”
元非晚摸了摸小弟的後腦勺。“沒錯。阿姊答應你,以前缺你的,以後都會翻倍補回來!”
元非永知道這是有好東西的意思,但他畢竟年紀小,不明白裏頭到底有多少複雜含義。“那我也答應阿姊,你以前缺的,以後我也翻倍給你補回來!”他拍着胸脯保證。
就算之前有些低沉,現在元非晚也被小弟逗樂了。如果她說她要之前的公主之位,她弟要怎麽辦?不過,這也只是想想而已;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犯不着為此刁難現在的人。“這可是你說的!”她刮了刮小弟的鼻子,“我會一直記得的哦!”
元非永大力點頭。
等傍晚時,元光耀回府,瞬時就被這件事給震驚了。文人的性子,容易觸景生情,也就更多愁善感一些。平時還不見得如何,一見自家夫人給自己做的衣裳,他眼淚立馬就下來了。“小菡……”
顧東隅本在邊上。但見着氣氛不對,他便悄聲先出去了,把空間留給元家父女二人。
元非晚也沒立刻說話。她早就知道,她爹和她娘感情深厚,這時自然要等元光耀那股勁頭自己過去。
而這些衣物顯然一舉擊中了元光耀心裏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他捏着那細密的針腳,手都有些抖:“阿晚,你可能不知道,你娘當年嫁給我時,舞刀弄槍是個中好手,女紅之類卻一律不會。我既然娶了她,也就認了;但她自己不滿意,非要從頭開始學……”
說到這裏,元光耀的聲音有些抽噎。“繡花針又怎麽能和刀劍相比呢?她便天天藏着兩只手,生怕讓我看見那上面的針眼……她以為她藏得很好,哪裏知道那些沾血的料子都被我收起來了呢?”
雖然只是聽衆,并沒親眼見到,但元非晚依舊被觸動了。“阿耶……”她開了個頭,卻難得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
元光耀也不是真的需要元非晚的意見。他只是一時激動,便忍不住把從前的事情說了出來。此時聽見女兒的聲音,他還有些害臊。“唉,是阿耶年紀大了,容易觸景生情。阿晚,你聽過也就罷了,可別告訴別人!”
元非晚眨了眨眼,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娘她還不知道?”
“你娘就像你外祖,從骨子裏要強。”元光耀道,臉上浮現出一種回憶的神情,“要是她知道我知道,定然會不高興的。她覺得那樣好,那我裝作什麽也不懂,有什麽不行的呢?”
元非晚現在能理解顧東隅主動回避的舉動了。因為就算是她爹,她也想回避了——阿耶啊,您這恩愛秀的,是要閃瞎誰呢!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好嗎!
當然了,這話只能心裏吐槽。元非晚順着元光耀的話想了想,就知道她娘為什麽會送那麽多衣服首飾過來了——她汝南縣主的女兒,怎麽能輕易被人比下去呢?有才有貌就算了,面上身上的其他東西也絕不能含糊!
“既然阿耶您這麽說,那我也當做不知道好了。”元非晚保證。“等娘沒事,我一定誇她個三天三夜,讓她知道,她的手藝真是天上有地下無,再也沒人能比得過了!”
元光耀被逗樂了。“也對!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同樣的話,你說的肯定比我中聽!”
“還有非永!”元非晚順手拉上小弟,“若是他出馬,怕是更加事半功倍呢!”
元光耀連連點頭。不過等高興勁兒過去,他又想到了現實:“就是還不知道,你娘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和咱們團聚。”
“都已經五年過去了,若是真有什麽,還能拖到現在?”元非晚只能這麽安慰她爹。“咱們已經身在長安,難道會對此坐視不管嗎?小心着些,注意着些,早晚能找到機會!”
“你說得沒錯。”元光耀再次點頭。“該做的事情,阿耶絕不會忘!”
“阿晚也不會。”元非晚緊接着保證。“雖然阿晚可能搬不上太大的忙,但阿晚定然會竭盡全力的!”
“你還叫幫不上忙?”元光耀沒忍住瞪了自家女兒一眼。“你都聰明到讓阿耶懷疑自己過去想的都是什麽了,還說幫不上忙?還有拜月,南宮長公主殿下的織錦和玉碗難道是憑空掉下來的、人手一個?”
元非晚小幅度吐了吐舌頭。“不過是些小伎倆,上不了大臺面。若是阿晚能知道有用的消息,自然會第一時間告訴阿耶您。但外頭的事情,還是要靠阿耶您啊!”
換句話說,裏頭的事情,她就能做了,是嗎?雖然她平日裏只能接觸女眷,但有些女眷可能比外頭的官員還有用!
元光耀頗有些好笑。這話聽着謙虛,內裏卻是絕對的自信。“得了,你那兩首詩有多少斤兩,你當阿耶不知道嗎?”他先是否定了小伎倆這種說法,畫風忽而一轉:“只要你覺得你能做,那阿耶也不管你。只是,長安可不比嶺南,你務必要小心些。”
“那是自然!”元非晚滿口保證。
長公主殿下那樣尊貴的身份,若是能攀上交情,自然好;其他的人,尚待進一步觀察。然而,她這第一次公開亮相,已經足夠轟動;若她繼續保持這個态勢下去,怕是很快可以在全長安的各個府邸刷臉進門了!
到那時候,還愁什麽呀?
吳王那頭,事情的解決辦法,說穿了就是差一個契機,或者是差一個臺階下。只要她能制造這種機會,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只要外祖和皇帝不是真的想死磕到底,就一定能順利解決!
反正,謀反這樣的大黑鍋,誰愛背誰背,她家絕對不要!
元府上下的注意力全在吳王府上面,然而長安城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更關心德王妃和燕王妃的選擇。拜月一過,整個長安貴女圈都被打臉,以至于有女兒去拜月的人家近幾日後宅都不太安寧。
這頭一個便是李庭府上。因為被比得灰溜溜的,李安書覺得顏面甚是無光,很是消停了一陣子。
見女兒心情極差,長孫佩妍是擔心的。但想到這可能會讓李安書打消掉嫁給德王的想法,她又覺得不是壞事。“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可李安書怎麽能不想呢?“我就是不明白!”她低聲道,頗有些恨意,“長得那麽漂亮,又能出口成章……這怎麽可能?”
“你是覺得,若是這條件安到長安任何一戶好人家的女兒身上,就正常了?”長孫佩妍提醒道。
李安書一怔。若是把這樣的條件安到魚初身上,她肯定還會不平,但卻沒那麽不平了。“好像是這樣!”
長孫佩妍便嘆了口氣。只從門第出身看人,小女兒還是太嫩。“那你說說,一塊金子,在長安和在嶺南,有什麽區別?難道它在嶺南,便不是金子了麽?”
“……啊?”李安書愣住了。這話的确有道理……所以是說,不管家世如何薄弱,但元非晚就是那麽厲害的意思?
長孫佩妍見女兒有所動搖,便繼續柔聲勸說道:“你想想,你阿姊嫁與太子,與我們家來說,已然是極大的殊榮。而如今,你卻是不可能嫁與德王了。因為,長安城裏可不止咱們李家一家有女兒!若好處都給咱們家占了,那以後就肯定有人找麻煩。要知道,樹大招風啊!”
這話,李安琴也委婉地和李安書提過。母親和姐姐都這麽說,李安書便有些明白,她之前和姐姐做親兄弟妯娌的想法不太可能實現。而如果德王妃與她無緣,那她也不必太介意元非晚搶了最大的風頭。
“可我還是不太高興。”她嘟哝道,“您沒見她的态度!”
“怎麽,她對你不敬了?”長孫佩妍疑惑地問。這應該不能吧?若真是這樣,兩個公主加一個太子妃還不得削死元非晚?
“不敬倒是沒有,”李安書繼續抱怨,“但她根本就不多看我一眼,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話聽着味道很不對,但長孫佩妍深谙女兒的說話方式,知道實際上是另一種情況。“你的意思是,她沒主動向你示好吧?”
李安書悻悻然點頭。
長孫佩妍本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嘴,還是放棄了。
元光耀和李庭乃至她丈夫李翰雲都沒交情,更可能有仇;在這種情況下,元非晚只是沒有刻意和李安書套近乎,已經是很有教養的表現。若元非晚對其他人都是這種反應的話,她必須得說,這家教太良好,難怪南宮長公主中意。
幸好,這麽個潛在的巨大對手和他們沒多大關系。要頭疼,就讓魚家頭疼去吧!
☆、81第 81 章
六大箱子的東西,元非晚領着兩個婢子,收拾了好幾天,才分門別類放好,一一登記造冊。關于她娘在吳王府的軟禁生活,其他的先不提,至少一定衣食無憂——
光是這些送來的東西,價值就頗為不菲!
看來,她外祖府上即便是出了事,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不是一口大黑鍋還沒摘掉,元家準保能跻身長安城裏最不能得罪的人家之一!
這麽想想,長安和嶺南的生活落差的确很大。她自己就算了,得虧她爹和她世叔竟然呆得住三年!
一想到顧東隅,元非晚就不由聯想到顧芳唯。雖然顧芳唯顯出了一種過分腼腆乃至畏縮的态度,但她仍舊覺得哪裏不對。只不過現在她們接觸太少,她并不能下定論。
又過了幾日,元非晚閑得無聊,便想着外面風頭是不是已經過了。但就在她真的出門驗證之前,有人主動登門拜訪。
這人便是王真。“來之前也沒給你打個招呼,真怕你把我關在門外呢!”她笑嘻嘻道。
“怎麽會?”元非晚聽着她只是随口一說,便也笑着回答:“我正無所事事,你就上門來了,簡直能算心有靈犀!”說着,她便讓婢子上茶點招待。
王真很有口舌之欲,見得元家茶點精致,就不客氣地多吃了幾塊。末了,她摸了摸肚皮,滿足地道:“來找你真是找對了。我在家裏呆着,他們總不讓我吃東西!”
聞言,元非晚忍不住多看了王真幾眼。對方的身材确實略胖,襯得臉圓圓的;但從那種自如的神氣來判斷,王真家裏人肯定也沒有多認真地要求王真一定要減肥。“若這話真傳回去,我覺得你才要沒東西可吃呢!”
王真瞪大眼睛。“我還沒說呢,你怎麽就知道?”
“如果真和你說的那樣,你能随便出門嗎?”元非晚忍笑道。“這滿大街都是好吃的!”
王真恍然,不由快速眨了眨眼。“好吧,下次我一定找些好點的理由!”
兩人對視一眼,都樂了。
“話說回來,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有事?”元非晚詢問。倒不是她覺得王真無事不登三寶殿,但她們真還沒熟到沒事兒互相走動的地步吧?
“有是确實有啦……”王真小聲道,顯得有些猶豫。
“……怎麽了?”元非晚有些好奇。如果是有關王妃的事情,拜月剛過去沒多久,應該不會有頻繁的大動作吧?
王真想了又想,最後露出一種類似壯士斷腕般的誇張神情。“你看,九月初九不是要到了嗎?”
“重陽?”元非晚不明其意。“确實要到了。”
“按照慣例,重陽登高,這滿長安的人都喜歡去一個地方,就是樂游苑。”發現拐彎子不适合自己,王真幹脆挑明了直說。
樂游原是長安城附近的一塊平頂高地,可俯瞰整個都城;沒有比它更好的登高去處了。而樂游苑是樂游原上的一處皇家園林宅院,規模極大,亭臺水榭,景色優美。樂游苑平時不對外開放,但在特殊節日會開放一部分給平民游覽,以昭顯皇家恩德。
元非晚有些明白了。“你要去登樂游苑嗎?”
“我是要去,然而不止我一個人去。”王真道,“每年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去那裏……登高望遠,邀朋賞菊,置酒賦詩,遍插茱萸……反正,就是那樣,你懂的!”
“哦……”元非晚略微拖長音。
樂游苑她當然是去過的,而且熟到不能再熟。但說起平民百姓的玩法,她還真是不了解。現在聽王真的意思,怕是大家都去,就會分幾個小團體。而若是分幾個小團體的話,就免不了各種攀比……
元非晚不得不再次懷念她做芷溪公主的時候。哪兒那麽多事啊,她只要露個臉,大家就都心滿意足了!
王真見元非晚不置可否的樣子,趕緊繼續努力。“你那麽聰明,一定懂我的意思吧?我沒辦法,只能厚着臉皮找人撐場面!”
元非晚還在思考着她将來到底要和多少貴女過招,一時半會兒沒答話。
王真以為她不想去,便有些着急。“我也知道,這第一次叫你就為了這種事,實在是冒昧……可是除了你,我真找不出還有誰能幫忙了!這樣吧,只要你去一下,我就送給你五盒子……不,十盒子點心做謝禮!”
見對方臉上一副肉痛的表情,元非晚樂了。這吃貨本性,倒是一點不改!“我倒是第一次聽說用十盒子點心做謝禮的。”
“……那你喜歡什麽?只要我能有的,都給你!”雖然極力掩飾,但王真的眼睛依舊微微發亮,顯然認為沒有比吃的更難拿出的謝禮了。
元非晚伸出兩只手指,無聲地敲了敲長榻扶手。“別的不說,你至少得告訴我,哪些人會去吧?”
王真先是一愣,繼而兩眼放光。“那還用說!”
當天晚上,元光耀知道重陽節女兒要和朋友一起去登高的時候,很痛快就答應了。“去吧!和同齡的女孩子一起,總比悶在家裏好!有人邀請你去就更好!”随之,他又低聲嘀咕道,“雖然我本來準備帶你去見人的。”
“嗯?”因為這事兒太罕見,元非晚便多問了一句:“是誰啊?”
“上次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嗎?魏群玉魏侍中啊!”元光耀理所當然地回答。“本來就有很多人重陽和家人一起登高,我帶上你和非永,不是正合适嗎?”
聽到魏群玉的名字,元非晚不免動搖了。和一群女孩子過家家相比,她自然對朝堂事更感興趣。然而她已經答應了王真,斷然沒有中途反悔的道理。“你們已經定好了嗎,阿耶?如果都在樂游原的話,不見得不能一起啊!”
元光耀一聽也是。全長安的人重陽時基本都喜歡去樂游原——不管是去樂游苑游玩,還是去爬邊上的大雁塔。如果地方近,大可以兩邊都跑一趟。“你那裏沒有問題?”
元非晚搖搖頭。“我想應該很快就好。”樂游苑別人可能很有興趣,可她真的玩過很多次了,絕對不差這一天!
“那好。”元光耀同意了。“左右都是玩,沒必要定時定點,太嚴肅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你那裏氣氛不錯,也不用着急來找阿耶,知道嗎?”
她爹這是怕她沒有交際、沒有朋友還是怎樣?元非晚好笑地想,但還是乖乖點頭了。
等元非晚回去後,顧東隅推門進來,便見得元光耀在燭光下入神。“元大,又在想什麽呢?”
“是你啊。”元光耀擡眼看了看自家老友,“你還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嗎?”第一條,女兒要怎麽嫁;第二條,夫人要怎麽弄出來。
“我當然知道。而且,你不是已經在做了嗎?”顧東隅道,順勢坐在長榻的另一側,和元光耀之間隔着一張圓角矮桌。“雖然平日沒什麽機會見面,但魏侍中卻沒有傳言中的那麽難相與。”
魏群玉做過太子太傅,之前也曾在國子監任教。若元光耀和顧東隅夠資格進入國子監讀書,那現在的關系保準兒是鐵鐵的師生情。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影響他們現在的交情進度。
元光耀點點頭,又搖搖頭。“如今情勢是還可以,不過要一步一步來。”說到這裏,他擡頭望着顧東隅:“但話說回來,你那裏怎麽樣了?”
“有怎麽樣?不就是老樣子嗎?”顧東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麽感情的笑容。“李庭是只老狐貍,沒那麽容易露馬腳。趙岷看樣子阿谀奉承得很,卻一樣油滑。大概只有一個好消息,就是顧常侍好像終于放棄了無謂的掙紮。”
元光耀略擔憂地看着老友。他一向知道顧東隅是怎樣的人——
對一個人好時,那是全心全意地對他她好;但若是那人不懂珍惜、以至于傷了他的心,那便再無回旋餘地。就算顧東嶺是顧東隅的親哥,也不能改變這點。更不用提,兩兄弟之間還隔着一層母親的隔膜。顧東隅生母死得不明不白,這筆賬估計和顧東嶺生母——也就是當今顧家的老夫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凡是種種,因為顧東隅平素并不愛提,所以元光耀只知道一些。這時候聽對方這麽說,又想到對方一旦查清楚就立刻告訴他的保證,他只能在心裏嘆一口氣,希望老友諸事順遂。“我知道了。”
顧東隅自覺得話題太沉重,便主動轉移了方向:“剛才芷溪找你,是有事?”
聽得人問,元光耀便把女兒應邀出門的事情說了。“我還怕她日子太過無聊;如今有些同齡好友,總歸是不錯的。”要不是他夫人不在,這事兒何至于他操心?
顧東隅點頭。但相比于交際,他更關心別的。“京兆府少尹的長孫女?那就是王家?”
“應當是王家。”元光耀肯定。
“若是我沒記錯,王家的長孫女上次也去了南宮長公主府上。”顧東隅回憶了一下,“只一次就有人上門邀約,我看你不用擔心芷溪了。”
“三個孩子裏,阿晚一直是我最不需要擔心的那個。要不是因為這樣,我也不會……”元光耀道,有些驕傲,也有些慚愧。他半路掐掉了可能讓他們都回憶起不愉快往事的後半句,只道:“平素她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操心。只是這終身大事……”
“你要相信我,芷溪那樣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顧東隅勸他,“與其你這裏想女婿想白了頭,還不如讓她自己挑。”
“最好是能這樣!”元光耀肯定道。“就怕不是我們挑人家,是人家挑我們!”
這已經是個老話題了。顧東隅心頭的那點想法忍了又忍,這次終于沒忍住:“你有沒有考慮過德王,阿耀?”
聽得這聲稱呼,元光耀睜大了眼睛。顧東隅平日裏都管他叫元大,而若是以名相稱,就說明這态度正經得很了,絕不是在開玩笑。“……德王殿下?”他驚詫道,“就算他好像對阿晚有些好感,但你為什麽會想到他?”
元光耀的驚詫關鍵顯然和人選沒關系,而和顧東隅嘴裏說出來有關系。因為德王可不是一般的結婚對象——他可是個親王!但凡是個親王,不說三宮六院,三妻四妾少不了吧?
當今盛朝,放眼過去,有哪家的女兒身份貴重到能讓親王不娶妾?
答案是,根本沒有!
顧東隅當然知道這點,所以元光耀才驚詫。可顧東隅依舊覺得,他的設想有可能之處:“因為德王殿下絕對有足夠的能力護住芷溪那樣的夫人。”
就算元光耀再挑剔女婿,也不能否認這點。當今民風還算開放,女人若是被更高地位的男人看上,別說未婚強娶,就算是已婚,逼着人家和離再娶的也是有的。元光耀可不希望,這事兒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
那太要命了!他的臉面沒多大關系,但他女兒只會過得更慘!
“……你覺得德王殿下會願意?”雖然元光耀不懷疑德王的能力,但依舊不敢相信這種假設。
“兩種可能……”顧東隅掰着手指給元光耀算,“一種是你把芷溪嫁低了,以後招來別人的觊觎;另一種是嫁給德王,讓芷溪擺平可能的側妃問題。你覺得,哪種方法的将來更符合你的設想?”
元光耀不說話了。他女兒再次聞名全長安,觊觎什麽的,必須少不了啊!
顧東隅看他不說話,便知道他聽進去了,再接再厲道:“或者,還有第三種。就是你留着芷溪在家裏,頂多多交一點稅錢!”
“怎麽可能?”元光耀想也不想地否定了。他做什麽要把女兒硬留在家裏?還沒被蛇咬,就已經怕草繩了嗎?
“你瞧,就是這樣。我只是列出幾種可能給你。”顧東隅小幅度聳眉,朝後靠在了緞面軟墊上。“這事兒已經比吳王那兒的簡單了,我想你應該很快想得出利害關系。”
想丢掉謀反的帽子和嫁女兒相比,怎麽看都是前者更難一些。元光耀思來想去,沒法肯定也沒法否定,最後就扔下硬邦邦的一句:“那我得找機會看看德王殿下的意思。”說不定顧東隅想得挺好,但人家德王根本不甩呢!
至于蕭欥,他也很鬧心。
本來嘛,他主動回長安就沒圖什麽額外的好處。而皇帝雖然不置可否,但賜給他一面自由出入宮禁的令牌,還是很有用處的。若沒有令牌,他想溜出皇宮去,怕是有些麻煩,要掩飾自己的行蹤就更麻煩。
但!是!每天都要上朝是什麽鬼!
也不怪蕭欥內心吶喊。因為他那麽多兄弟,不算太子,成年的也不少;結果就他和太子要上朝。太子是國之儲君,上朝沒什麽好說的;他就一個親王,天天去見那些大臣做什麽啊?他就算再有野心,也不會當着皇帝和太子的面和大臣打關系套近乎的!
既然如此,在別人眼裏,上朝是皇帝對他的莫大恩德;而在蕭欥眼裏,只是個莫大麻煩而已。若是最近有些事情讨論還好,但天天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日常……
蕭欥沒耐心了。只不過他一貫面無表情,又不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徒添麻煩,還沒有用),所以基本沒人知道他的不耐煩。
而這種不耐煩,在他知道蕭旸很可能對元非晚有意時攀上了頂峰——
特麽地他怎麽不知道,元非晚和他五哥以前有交情啊?
基于這種可以把自己逼瘋的懷疑,蕭欥沒有猶豫,直接找人去調查了。然而結果卻并不盡如人意——沒人知道這兩人有什麽交情。
難道是偶遇?像他那樣,一見鐘情?
要是這事兒發生在別人身上,蕭欥一定嘲笑他。什麽一見鐘情,也太不靠譜了吧?
然而,不能。且不說他自己已經中了槍;就以元非晚的才貌,不一見鐘情也很容易n見鐘情的。若他不仔細看好,那就是分分鐘被人搶走的節奏啊!
雖然蕭欥認為,蕭旸已經有定好的正妃這點是個硬傷,但架不住生米還沒煮成熟飯。照蕭旦的說法,蕭旸性子令人捉摸不定;要是他一個不小心,對方又返回來殺個回馬槍,那就大大地不妙了。
在嶺南的時候,蕭欥下的決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