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連環 (2)
氣頭上,想掙開鉗制再好好教訓李惠兒,聞言不由怔住了。“送官?”
李家宗伯曾經在衙門裏做過事,對律條有些了解。“是啊,”他點點頭,“按律,通奸者,無論男女,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
這話的意思很是清楚明白。通奸雙方若都是單身,就要坐牢一年半;若是有老婆或者有丈夫,那就判兩年。
黃素驚呆了,她完全不知道這個。況且,若是元光宗真被抓進去兩年,那他們全家都完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這次第一個反對的竟然不是黃素也不是元光宗,而是李惠兒。“一年半?”她抖着嘴唇說,“這不行……這可萬萬不行……我已經有了啊……”
“……什麽?”人群裏的趙家老二聽見這句話,頓時喊了出來。“你有了?”李惠兒不是只不下蛋的母雞嗎?怎麽可能懷孕?這麽說來,他當時想偷偷私通,幸虧沒膽子做?
其他人則開始竊竊私語。
“看來這兩人有一腿很久了,竟然都懷上了?”
“誰說不是呢?”
李家宗伯的臉色愈發難看。如果李惠兒懷孕,并不能為她免除牢獄之災,反而會招來更大的禍事!而對他來說,更顯得失職了!“找個大夫來!”
這一來一回的功夫,原本在外面等着的趙家老夫人也聽說了。
“什麽?這賤貨肚子裏真有了?”
她聽到這句話,頓感顏面盡失。她兒子快一年都沒讓人懷上,這個剛搞了半年就壞了兩個月?原來真是她兒子那方面不行?
當年她可是一口咬定,李惠兒身子有問題!要是這話傳出去,她的臉往哪兒擱?
趙家老夫人氣得要昏過去。呵呵,以為坐牢就可以了?這事兒,她拍着胸脯保證,沒完!
将兩個捆成粽子的人送到縣衙的路上,可謂十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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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嘛,當朝風氣還算開放,寡婦再嫁以及婚前失貞都不算稀奇事,通奸之罪判的刑也是歷朝歷代最輕的。可是,就算群衆再開明,偷偷摸摸地做和被一大群人撞破好事還是有根本區別的。
雖然沒有提前準備,但臭雞蛋爛菜葉這種東西任何時候都不缺;謾罵鄙薄之類,就更不缺了。
“瞧,我早說了吧?這寡婦一臉狐媚相,肯定忍不住勾搭男人!”
“啧啧,看這衣服穿的!怕是別人都替他們害臊,才勉強給他們搭上那一件遮羞的外袍吧?”
“元先生怎麽會有這種弟弟?簡直就是家門不幸!”
不管是成見還是馬後炮,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圍觀衆人熱情高漲,議論紛紛。雖然衆口難調,但他們總算還能達成兩條一致意見:
一,偷吃不是稀奇事,但偷吃到大家都知道,就是他們的不對了;二,元家最好是分家了,不然有元光宗這麽個拖後腿的,賺再多的美名都不夠丢!
等到兩人押解到縣衙時,日頭已經接近頭頂。快到下班時間,又有人找上門來告狀,可想而知縣令的心情如何。等到人押上來,再定睛一看——
好嘛,這男方不是自家副官嗎?
胡縣令那叫一個生氣。元光宗一個公職人員,出了這種不堪的事,還鬧得滿城風言風語——瞧大堂外圍觀的人有多少就知道了!雖說屬下的私生活不該他管,但衆口铄金,他免不了擔一個風氣不正的失職說法……他調到嘉寧已經快滿三年,期間什麽大事都沒出過,眼看着就能順利升官了,結果在緊要當口給他出這種亂子?這人和他有仇是吧?
俗話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胡縣令他雖然只是個縣令,但在嘉寧的地界上,權力也就和天子差不多了。和李家宗伯相似,為防被連累,他決定從嚴處罰,以顯示自己公正廉明,更和這些腌臜事情一文錢幹系都沒有。
證據确鑿,群衆支持,胡縣令很快就拍了板,将兩人暫時收監,擇日宣判。要不是元光宗身上有個官職,相關處理需要奏請吏部的意見,他立時就能判下去。
雖然衆人對這種結果不是太滿意,但這已經是現下情況裏所能做到的極致了。他們一邊議論,一邊三三兩兩地散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嘉寧縣裏接下來三個月的流言有着落了。
盧陽明和公孫問之都擠在人群裏看熱鬧。大家都離開之後,他們随便找了條小巷子。
“這縣令倒是個爽快人,”盧陽明笑道,“一下子就解決了,什麽時間都沒浪費!”
公孫問之不置可否。任什麽擋在自己升職加薪的道路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猶豫的。“那咱們是不是不用再盯着元光宗那邊了?”這種情況別說翻身了,想想都是奢望!
盧陽明考慮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專心解決掉剩下的?”
公孫問之擡頭看了看天,又低下來,言簡意赅道:“抓緊時間。”
“我就知道你歸心似箭,”盧陽明哼笑一聲,但一點也不認真,“放心吧,來得及。”
“肯定來得及。”第三個聲音加入,然後一條黑影從房頂上滑了下來。
盧陽明被吓了一跳。“我說七郎,知道你厲害了,不要總是這麽神出鬼沒,好不好?”可他再去看公孫問之,就發現後者不僅不打算支持他,還露出了一臉“不愧是老大”的表情,知道對方擡頭時八成已經知道蕭欥在頂上,不由十分悻悻然。“得,算我沒說好了。”
蕭欥安撫地拍了拍盧陽明的肩膀。而公孫問之只道:“習慣就好。”
“……”盧陽明默默地失語了。兩個野戰軍聯合欺負他一個宮廷侍衛!給不給人留活路了!
蕭欥知道盧陽明并不是認真地生氣,也沒在意。“以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可能不需要待到我們之前計劃的那個時候,所以一定來得及。”
“啊?”盧陽明頗有些驚詫。“這我當然知道,但我還以為你……”樂不思蜀了呢!
蕭欥好氣又好笑。“說的什麽話?咱們早些回涼府,便能早些回長安!”
“噢——”盧陽明頓時明白了。說到底,他們七殿下現在覺得再怎麽留也留不了幾天,不如趁早把人弄去長安,那就有一輩子的時間了!
再來說元府的反應。早在元光宗和李惠兒游街時,就有仆人跑回去向老夫人禀告了這件事。因為元光宗平時藏得不錯,足夠皮厚無恥的老夫人也被震驚了——
這是要坐牢的節奏啊!
二兒子要進監獄,老夫人瞬時就坐不住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黃素,然而黃素卻不在府內,只得心急如焚地等人回來。三房元光進和張婉之同樣聽說了這件事,因着與己相關,也陪着她一起等。
直到中午,他們才等到黃素。但不妙的是,他們等回來的黃素是他們之前從未見過的、失魂落魄的黃素。
“怎麽了?縣令老爺怎麽說?”老夫人最着急,頭一個問了出來。
“已經收監了,”黃素呆呆地回答,只覺得自己天都塌了,“還說要報請吏部處理……”
報請吏部是個什麽概念?吏部負責正四品以下官員的任免,這要是報上去,就是一個小小的縣丞之位也保不住!
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後栽倒。要不是水碧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下,那腦袋就要撞到榻邊結實的木質圍欄了。“這……這……”她嘴唇抖動,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好。這是天要絕他們啊!
元光進也懵了。先是大哥分家,接着是母親多年的積蓄被偷,現在二哥還蹲了號子……流年不利都沒法形容他這幾天的情況啊!“這要怎麽辦?”他問,完全慌了神。
在場四人面面相觑。元光耀和他們劃清界限之後,他們只能指望元光宗;現下元光宗也倒了,剩一票女流之輩和一個無用的男人,能做什麽?誰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啊!
沒人拿主意,大家六神無主,只能先各自散去。元光進一回到自己房裏,便開始長籲短嘆;而張婉之也沒什麽心神說話,呆呆地坐在床邊上。
本來,若是只有二房出事,她肯定會高興的。畢竟,二房兩口子都看不起他們三房,大房給的月俸之類也諸多克扣;關系本來就差,幸災樂禍才是正常。
但今時今日,情況卻完全不同了。
他們三房,現在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雖說二房有錢也不會貼補他們,但若元光宗不出力,老夫人被偷走的那些錢估計很難找回來,變相地斷了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再退回去說,元光耀要分家,源頭也是二房那個小妾對元非晚動陰的……
這都不關他們什麽事啊!結果卻變成這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感覺,莫過于此!
張婉之後悔了。早知如此,便是頂着被老夫人發作的壓力,在元非晚病時她也該去表示一下好意,現在就不至于落到這種尴尬境地。“早知道……”她道,無力地嘆氣,“沒有早知道了。現在怎麽辦,三郎?”
“能怎麽辦?”元光進略有煩躁地反問,“依我看,只能早些把非鳶嫁出去了!”
打死張婉之都想不到這種解決方式,不由十分驚詫。“太急了吧?”他們現在這景況,哪裏找得到什麽好女婿?“而且我們根本沒嫁妝……”
“要什麽嫁妝?”元光進立刻反駁,“讓人把聘禮留下來,其他不管了!最好是入贅!”
張婉之臉色雪白。“這不是……這不是……”賣女兒嗎?入贅也就罷了,若是女兒嫁出去沒嫁妝,在娘家豈不是受盡欺負?
被逼急了,元光進也沒什麽耐心。“得了吧!”他急躁地道,“你以為我想這麽做嗎?母親之前和我說什麽,你知道嗎?她說,十幾歲的女孩子,賣給教坊或者別人家裏,正好!她也不想想,真做了這種事,咱們還能擡得起頭?”
元非鳶本想來尋她母親,早就走到了外頭,正待敲門。但聽到這些話,她身上的溫度一分分地流逝幹淨,雙腳死死地站在原地,再也沒法前進一步——
想賣了她換錢的祖母?呵,她可沒有這種祖母!
至于一心只教聖賢書的元光耀,差不多兩耳不聞窗外事。其實也不是他不關心,而是別人見了他那一身正氣,嚼舌根的心都歇了。而州學的學生都上了十四歲,不能算不懂事的年紀,也知道別家的家醜不能亂說。
所以,元光耀只覺得氣氛有點怪,但并不知道到底怪在哪裏。為啥大家都用那麽複雜的眼神看他?莫不是今天的課程太難?那今天就不提前放學了,再講一遍!
學生們自然不知道夫子的想法。若他們知道了,一定會一口血悶在喉嚨裏。
至于別院那頭,要人着意打聽,元非晚自然對這種發展一清二楚。
“這麽快?”剛知道的時候,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昨天剛放消息出去,今天就被抓去了縣衙……她該說自己太英明神武還是她二叔太性急?這麽半天都忍不了,還能做點啥!
“确實。”元達對此表示贊同,“看胡縣令的意思,他是絕不姑息的。”
元非晚想了想這前後關系,不得不承認元光宗這回真是撞到了槍口上。“胡縣令的三年任期眼看就要滿了,二叔這運氣真是不好。”
此話一出,元達立刻明白了胡縣令的堅決處理态度是為了什麽。“那這是不是說,等上頭的批複下來,這事兒就板上釘釘了?”
元非晚點頭。捉奸在床,還有什麽翻案的可能?胡縣令還要他的烏紗呢!“現在就板上釘釘了,只是差一紙判決。”
元達和谷藍一起點頭。
“可是,大娘,還有偷東西這回事呢!”谷藍忽而想起來,“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元非晚贊許地看了她一眼。“什麽話,當然不可能。”她說,語氣輕飄飄,內容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那要咱們再放消息嗎?”元達立刻問。
元非晚笑了一笑。“這次倒是不必了。若我沒料錯,二叔會自己說出來的。”
……什麽?元光宗自動認罪?不可能吧?元達和谷藍全狐疑了。
☆、6159㊣
某些八卦總是傳播得特別快,而縣丞和個寡婦勾搭上了就算是其中的一條。雖然寧陽書院在城郊,但早一天就有不好聽的消息傳出來。某些望子成龍的父母便特意遣了人或是帶了口信,讓自家兒子們離元非武遠點兒。
故而,元非武莫名地覺得,從早上開始,就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等到午飯過後,這種指點就變本加厲——明明感覺所有人都在暗地裏看他,可等他轉過頭,那些人不是在看窗外就是盯着書本,似乎那些視線都是他的錯覺……
真是錯覺嗎?元非武很難理解。他本不想搭理,但在借本書都碰壁、并且還要面對一大堆閃爍的目光時,他實在搞不懂了——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他忽而站起來大聲道,同時環顧四周。
元非武的同學們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少年,平時教導還算有方,這時全都閉嘴了。
“你竟然不知道?”有個膽大的少年反問。“那麽大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麽?”元非武蹙着眉問。“大事?什麽大事?”
少年們面面相觑。他們臉皮都很薄,不然在知道這麽勁爆的消息後,也不可能只是在背後指指點點而已。這在另一方面也就意味着,他們沒人會把那件事說出口,因為實在太惡心了。
眼見一群人又是目光閃爍而不回答,元非武心裏的火氣忍不住蹭蹭地往上冒。任誰原本人緣還可以、卻在半日之內變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都不會太高興的。
“這是怎麽了?”就在這時候,顧東隅進了書房。被他目光一掃,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做認真讀書狀。
當然,除了元非武。他依舊站在那裏,臉都憋紅了。
“你跟我出來一下。”顧東隅用他慣常的威勢壓住了一群學生,轉而對元非武道。
元非武立馬知道,顧東隅肯定也知道了,立刻跟了出去。
片刻後,兩人在院中的玉蘭樹下站定。
“夫子,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元非武迫不及待地問。
饒是名嘴顧東隅,也覺得這事兒很難開口。他捋了半天胡須,這才謹慎回答:“我派人送你回府裏。”
“……我家裏出了事?”元非武頓時小臉煞白。
顧東隅看他的樣子,不由有些不忍。“回去你就知道了。”
“夫子,您不能提前告訴我嗎?”元非武依舊不死心。
“這事兒吧……”顧東隅覺得實在麻煩,“可能還是你家裏人對你說比較好。”
元非武的心猛地一沉。什麽尴尬話題能讓顧東隅閉口不談?“那學生先謝過老師了。”
“嗯,那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去吧。”顧東隅點頭,招手叫來了另一邊等着的自己的仆人。
眼見兩人下山去,顧東隅才嘆了口氣。
實話說,元非武平日裏讀書認真,作為學生他還是很看好的。
但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他便是再善心,也不可能什麽人都伸手拉一把。元光宗自己作死,他又有什麽辦法?難道他能上趕着和一桶髒水扯上關系嗎?
他所能做的,頂多就是和元光耀通通氣,看這事怎麽處理比較合适了!
此時的元府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寧靜。
往日裏,只要老夫人醒着,元府裏就免不了有仆人幹活的動靜。此時,連老夫人都不得不消停了,可見全府的情緒有多萎靡。
“這要怎麽辦喲……”老夫人呆坐在自己房裏,長籲短嘆。“我這年紀都一大把了,怎麽還能經得起兒子進監獄這種事?我本該好好頤養天年,卻不知道是造了哪門子孽啊……”
她自顧自地哀嘆,前後句子和邏輯都不太清楚。
水碧垂手站在一邊,神色恭敬。但其實她心裏吐槽早就刷了滿屏——老夫人還敢說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造孽多了去了好嗎!
因為瀕臨絕境,老夫人現在做什麽都沒心情。“去,水紅,把阿素叫過來,我們娘兒倆合計下該怎麽辦。”
被點名的水紅也忍不住吐槽了。兩個一直呆在後院的女流之輩,能拿出什麽辦法?而且,老夫人您自稱和黃夫人是娘兒倆?平時也沒見您對黃夫人多好啊?大難臨頭倒是想起來套近乎了,早幹什麽去了?
吐槽歸吐槽,水紅還是依言去了。不過,黃素并不在屋裏。
“她這是又去幹什麽了?”老夫人頗為意外。“難道是打通關系去了嗎?”
水碧沒見着元光宗和黃素搶木盒的情形,水紅卻是知道的。以她的看法,就算黃素腦袋被驢踢了,也不會拿着自己的私房去給元光宗打通關系——
開玩笑,給元光宗再去養外室?有病不是?還不如自己拿着穩妥,至少不會餓死!而且,退一萬步說,胡縣令都放話出去要報請吏部了!黃素是手眼通天還是三頭六臂,才能連吏部的官員都買通啊?想太多了吧?
不僅水紅這麽想,水碧也這麽想。平時也不見老夫人這麽蠢;現在看來,大半原因是有人好吃好喝地養着她,沒讓她遇上事啊!
而水碧想的還更進一步。不管老夫人提出了什麽對策,她總有一點說對了:現在肯定要找幫手。論到有能力又不用錢的幫手,那不是只有他們大房的主人元光耀嗎?
事實上,還真是這樣。只不過,黃素才到州學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是,我知道你是黃夫人,但現在還沒到下學時間,你不能進去。”看門的老頭這麽回答,柔中帶剛。
“我進去找我阿兄,怎麽不行?”黃素在外人面前,那架子一貫端得十分足。
可惜人家老丈完全不聽她的這一套。“現在還沒到下學時間,誰都不能進去。”他重複了一遍,堅持道。
黃素瞪起眼睛,就想硬闖。只可惜老丈早就防着她這麽做,啪地一聲就把門縫關上了。
“開門,開門!”黃素急得直跳腳。見裏頭沒動靜,她只得換個策略:“你把門打開,我給你錢!”
“哦,是嗎?”裏頭傳來的聲音有些松動。“多少?”
黃素咬緊了牙。她手裏的錢用一分少一分,只能報個很勉強的數目:“三文……不不,十文!”十文能買兩鬥米了,實在不能算少!
老丈似乎也這麽覺得。“确實不少,”他慢悠悠地回答,話鋒突然一轉,“但我還是不能開!”
黃素正待繼續開價,卻聽到了門闩插上的聲音,還有遠離的腳步聲,差點罵娘。然而州學的門正對着大街,行人來往,鬧大了對她沒好處。她又不能讓所有人來圍觀她罵街,只得不甘願地離開了——
元光耀肯定會出來的,等會兒她再來堵門!
只可惜,黃素不知道,那老丈人走進去,就和等在走廊拐角的元信碰上了。
“人走了?”元信問。
“看着是走了,不過我估計她不會甘心的。”老丈回答,語氣和表情都十分認真,和應付黃素時完全不是一個調子。
元信點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包東西,塞給老丈。“知道你最喜歡喝這個口味的茶葉,主人讓我給你帶了一包。”要不是他們和看門老丈關系良好,哪兒能有元非晚想進就進、黃素想進去卻沒門的待遇?
老丈掂了掂,臉上笑開了花,但還是得禮儀一下。“元先生書教得好,對人又客氣,實在是我們嘉寧的福氣!”
元信笑了起來。“這話我會和主人說的。”
老丈更高興了些。“那外面的那個……”他忍不住問,“堵着怎麽辦?”
“無妨。”元信道,“等下有人來接學生們時,可以順道載我家主人一程。”
老丈想了想,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嘛!以元光耀的好人緣,怕是有一堆人争着要送他!“這倒是我操心太多了,”他笑道,“那就小心點。都已經沒關系了,他們還死皮賴臉纏上來,我真是看不過去。三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上門呢!”
“無事不登三寶殿嘛。”元信繼續笑,聲音卻有些涼飕飕。“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是忍夠了……不管怎樣,今天都多謝你了!”
“好說,好說!”
和元信告別後,老丈拿着他的那包茶葉嗅了嗅香味,又想到元府裏那一堆破事,不由啐了一聲。“一群白眼兒狼!現在倒大黴了,真是活該!”
而元信呢,轉頭便去禀告元光耀這事。他中午出去了一趟,結果就得知元光宗鬧出來的事情和已經被收監的事實,立時就找元非晚之前的囑咐做好了準備,不讓黃素見到元光耀。
不然,以黃素的個性和現在的絕路,真被元光耀當面拒絕,鬧成個潑婦罵街也是有可能的。他們可丢不起這個臉,必須先使個權宜之計。
被仆人從書房裏叫出來的時候,元光耀已經在學生們的複雜目光中沐浴了大半天。正當他越來越狐疑的時候,終于從元信那裏得知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胡鬧!”元光耀氣得胡子都抖了。“簡直是胡鬧!養了個外室,還被人家夫家娘家再加自己夫人捉奸在床?先游街,再收監?啊?這犯渾事兒光宗他怎麽辦得出來?”
元信眼觀鼻鼻觀心。還有什麽事兒您二弟辦不出來的啊?或者說,還有什麽事兒是二房和老夫人辦不出來的啊?
元光耀氣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壓下來。“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胡縣令已經把兩人收監,正準備拟文報請吏部處理。聽他們說,證據确鑿,至少得坐個兩年牢。”元信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注意元光耀的表情,“二房郎君在嘉寧的名聲,怕是臭光了。”
哪裏是怕是?完全是一定!
元光耀只覺得頭疼。“分家才多久啊,就弄出這麽多事?真是長了能耐了?”
“那個李寡婦懷孕兩個月了。”元信趕緊把這個細節補上。
元光耀現在什麽都不想說了。一定要說的話,他現在只想按着元光宗的腦袋到水裏清醒清醒,再倒拎着人把水倒出來!這特麽真是腦子裏進了水吧?
他現在也明白,為什麽學生們都用那麽複雜的目光看他了——敢情是想說又不敢說,怕他沒面子呢!
這要不是分了家,他不得更糟心?
“胡縣令的意思,是要從嚴處置?”元光宗把腦袋裏的東西理了理。“所以二弟妹想找我去求情?”
“恐怕是這樣。”元信恭聲回答。“我鬥膽把人攔在門外了……若有不妥,請您責罰。”
“罷了,你做得對。”元光耀無力道。此時,他也只能覺得,還是先擋着吧。雖然他不願意管着一攤子破事,也想着分家的事情能低調就低調;但現在看起來,是不得不公開了!
大概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看門的老丈晃悠悠地從另一邊走廊鑽了出來。“又有人來找元先生您了。”他把手裏的請柬往前遞給元光耀,“縣令老爺遞了帖子來,說是要請您過府賞花。”
元光耀接過去看了看,又嘆了口氣。
這哪裏是什麽賞花?胡縣令一個正七品的實權官,在出了這檔子事後,給他這個從六品的虛銜遞帖子,已經給足了他面子!想求情是絕無可能的;估計就是知會他一聲,再說說苦衷什麽的,好別因為這件事讓他記恨……
但話說回來,胡縣令就是依法辦事,他有什麽好記恨的?板上釘釘的罪名,他也從沒想過去求情。該怎樣就怎樣吧!二年牢獄後會變成如何,就看他二弟自己的造化了!
“走吧,元信。”元光耀打定主意,就叫上了仆人,準備出發。要是他先和胡縣令達成一致意見,那黃素再鬧騰也沒用了!
當元光耀上了胡縣令派來的馬車時,黃素還在外頭晃悠。而元府裏,老夫人抱怨得累了,複又躺下,不太安穩地睡了過去。
水紅總算抓到了躲懶的機會。她讓水碧在老夫人醒來後去叫她,自己也跑去休息了。當然了,她頭傷沒好,借口滿值。
水碧沒說什麽。其實,水紅偷懶更好。因為這樣一來,老夫人屋子裏清醒的人就只剩她一個。她想到處翻檢一下,也不必太提心吊膽。
只不過,老夫人顯然把東西藏到了一個更隐蔽的地方。水碧小心翼翼地檢查了所有家具的角落和隔層,再蹑手蹑腳地踩過屋子裏的所有地面,也沒發現什麽端倪。
不可能啊?最近幾天事情那麽多,老夫人哪裏也沒去,東西肯定還在府裏!
水碧滿心狐疑。不在屋子裏的話,難道在屋子外?
老夫人屋外是個小院子,是不太平整的石質地面。兩邊石牆都頂着個重檐裝飾,底下各有一副浮雕畫。左右牆根附近各擺着一條扁平長方體狀的石質水缸,水缸邊上栽了兩株紅山茶。
這一目了然的樣子,到底能藏在哪裏?
水碧看來看去,最終把目光定在了山茶腳下。她走過去蹲下,仔細打量起來——嗯,看起來最近這土也沒翻動過啊?
忽然,邊上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水碧被吓了一跳,以為是老夫人起來了。可她擡頭一看,卻發現是元非鳶。“三娘?”她叫了一句,同時站起來,“您是想要見老夫人嗎?”
元非鳶怯怯地點點頭。“祖母現在方便嗎?”
“您可來得不太巧,”水碧回答,“老夫人剛剛睡下呢。”
“哦……”元非鳶點頭,似乎很遺憾的樣子。
“等老夫人醒了,我去告訴您?”水碧又問。
“那就不用了,”元非鳶搖頭,“我自己再找個時間吧。”她轉身向想走,忽而又想起了什麽:“不如這樣,你告訴我祖母她一般什麽時候醒着,我再過來?”
水碧點了點頭。雖然她剛回來沒多久,但為了讓她更好地接過自己的活兒,水紅确實把老夫人的一般作息告訴了她。“可能有些出入,實際還是要看老夫人自己的意思。”她在最後補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元非鳶一一記下,便離開了。
水碧送她出門,折回來時,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剛才被元非鳶吓了一跳,但對方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的樣子。而且,為什麽她總覺得,元非鳶并不是想見老夫人,只是想要老夫人的作息時間表呢?
怪怪的……水碧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暫時擱置了。她還想研究一下泥地的問題,但外頭又有個仆人跑進來道:“快去告訴老夫人,二郎回來了!”
啊?水碧先是吃驚,再然後是了然。這麽大的事情,鬧到了寧陽書院也不奇怪!影響到最心愛的孫子,這一下午怕是又沒好日子過了!“我這就去通報。”
至于元光耀這頭,他先去了縣衙,黃素自然撲了空。而等他再從縣衙出來,西斜的日頭徹底變成夕陽了。因為事先交代了放學時間,所以他也沒回州學,帶着元信直接出城了。而等他到達別院時,正好和下山來的顧東隅撞上。
“東隅,這事兒連你也驚動了?”元光耀先開口,頗有些無奈。
“和你有關的事情,我怎麽說也得關心一下的。”顧東隅倒沒顯出什麽憂慮神色。他帶着元非永和元和一起下山,此時便先對元非永道:“先回去找你阿姊,告訴她,世叔有話和你阿耶談,等會兒再上去,嗯?”
元非永現時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姐控,聞言哪兒有不答應的道理?“好,我這就去!”說完,他就興沖沖地上樓去了。
元光耀看着小兒子,好笑地搖搖頭。等再對上顧東隅時,那一點笑意立時就消失了。“既然你知道了,那非武他……”
“我中午便讓他回去了。”顧東隅回答,“現在還沒回來。”
想到元非武知道那些事後會有的反應,元光耀不免有些不忍心。然而,他和顧東隅一樣,都知道現在不是濫好心的時候。“二弟妹今天去找我,但我沒見她。”他說,語氣有些艱澀。
顧東隅挑起一根眉毛,又緩緩地放下去。“她想找你幫忙,你躲開了?比我想象的好。”他客觀道。
就算是老朋友,元光耀此時也很想給顧東隅一個白眼啥的。但當然,只是想想。“吃一塹長一智,我總不能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吧?”他苦笑。
“這倒确實是你的作風,是我欠考慮了。”顧東隅點頭。“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我也知道。”元光耀低聲回答,“然而今天,胡縣令請我上門賞花,我去了。”
這下顧東隅的眉毛不僅又挑起來,還挑得更高了。“胡縣令的動作真是快。”他肯定道,轉而又問:“他的意思是什麽?”
“能有什麽意思?他都在庭上說了他要禀告吏部,哪兒有收回的道理?”元光耀道,“我也能理解。”
顧東隅點頭。“吏部……我記得是鄭珣毓在管吧?去年擢的尚書?這人可不是個好打發的主兒。”
元光耀輕輕點頭。當鄭珣毓做吏部侍郎時,就已經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難打交道;犯事兒的栽到他手上,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