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八卦
等元非晚回到別院,再換了身衣服,差不多就到了午飯時分。至于元光耀,他把事情辦完就直接帶了元信去州學,只讓元達元雅把東西拿回別院,再告知女兒他的去向。
“這麽說來,一切順利?”元非晚翻開分家協議,立馬就注意到了後面的三個簽名加一個手印……手印?“看來祖母不願意簽?”
元達元雅交換了一個眼色,點頭。
元非晚見他們的反應,就知道有些內情。“把今早的事情大致說給我聽。”
元達立刻照辦。不過小半盞茶的功夫,元非晚便弄清了上午情形如何,不由笑了一笑。“阿耶最後那些話說得不錯。”
節夫人敢讓她染上水痘,那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當然,他們可以自己出馬;但如果随便說點什麽就能讓別人代勞的話,不是更妙?真要說起來,讓老夫人和她二叔二嬸動手的話,節夫人吃的教訓絕對比她爹出手更多!
既不用被人求情,也不用髒手,還能讓該倒黴的人更倒黴……還有比這更妙的結束語嗎?
元達和元雅也隐約意識到了這點。“節夫人肯定要吃個大苦頭,”元雅說,“但誰讓她敢對大娘下手?不過是自作自受而已!”
“就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受到教訓。”元達接着道,頗有些咬牙切齒,“要不是不想在那個地方多呆,我肯定把事情都探聽回來!”有什麽消息比仇人被虐更爽的?
元非晚想了想,嘴角更是翹起。“你們覺得,分家之後,祖母和二叔三叔會做什麽?”
話題一下子從節夫人跳到了二三房的分家應對之策,元達元雅一時間都沒回過神。
“……應該是想着怎麽來錢吧?”元達不确定地道。
“先要把能拿到手的錢都拿到手裏!”元雅馬上補充。
元非晚輕輕點頭。“說得不錯。”
如果她沒料錯的話,現在的元府裏,最有錢的不是黃素,而是老夫人。因為黃素收得多,出得也多;老夫人則完全不同,是個只進不出的貨色。平時有份例還有孝敬,該出的花銷都記在二房賬上,小金庫一定很可觀。
而最窮的,想都不用想,無疑是原本就毫無存在感的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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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以前有元光耀的收入,元府勉強維持了表面上的和諧;這回元光耀抽身了,那剩下的元府,貧、不安全占了不說,之前的不均也會冒出苗頭來……
怎麽看,都是随便撩撥下就會出大事的節奏啊!
“照你們的想法,分家以後,他們會就此消停嗎?”元非晚又問。
不管是元達還是元雅,都條件反射地搖頭。元光耀養着全家時,大房尚且讨不了好;現在剩下些極品,難道還會相安無事?簡直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裏,元雅便有些猶豫。“大娘,”他遲疑道,“這事是不是還不算完?”
分家是分家了,元光耀也說過他不再管那些人。正常人當然不會再死皮賴臉地湊回來,但問題在于,那一票都不是些正常人啊!萬一他們又來死纏爛打,可怎生是好?
“沒人說這事兒已經完全解決了。”元非晚道。
元達和元雅還不知道元光耀與蕭欥達成了初步的站派意向,再過些時日肯定回長安。如若他們知道這個,便也會知道,光分家是不夠的。一定要讓那些人折騰到沒有回長安的元氣,這事兒才算真正辦好。
以元光宗和元光進的才能,顯然不用指望聖上會欽點他們回京。最大的可能性排除,剩下就是兩個相關的方面:錢,還有人。
錢的問題很簡單。嶺南到長安距離十分遙遠,路上花銷絕對不少。如果沒錢,也就不用指望回去了。
還有人這個方面。死了自不用說,病了、糾紛之類的理由,也是拖後腿的良好方式。
元非晚覺得,離了元光耀,不管是二房還是三房,都不可能輕易拿出回長安的路費。但如果那些人知道他們大房要回長安,有百分之兩百的可能再纏上來。畢竟,元光耀能回長安,那就意味着又有榮華富貴可以享受了。相比之下,臉皮算什麽?
那還不如趁熱打鐵,一次性把事情徹底解決!
想到這裏,她便打定了主意。“去讓廚房準備材料,下午我做點甜湯,給阿耶送去。”
說是要去送甜湯,但實際上,這只是一個借口,一個進城的良好借口。因為,在別院這種人跡稀疏的地方,八卦根本傳不開!
在所有人眼裏,元非晚的這種舉動就是體貼父親。所以,元非晚下午出門時十分順利,坐着馬車就進了城。
州學距離州衙不遠,都在縣城中心地帶。因為心裏硌着一口氣,趕車的元雅還特地挑了一條避開元府的道。
這正合元非晚的意。她想做的事情需要低調,不然容易節外生枝。
在接到元達的通報時,元光耀正在學生席間監督考試。聽到女兒給他送下午茶來了,他頗有些吃驚。“阿晚親手做的?”他道,又回頭看看裏面,“趕緊叫她進來!”
“是。”元達立即應道。
這番話是在書房門口說的。因着從不缺席早退的元光耀近日請了一天半的假,學生們都對來找的人有什麽事頗為好奇,各個往門口窗外伸頭探腦。
叫他她進來?誰來了呀?
元光耀再次回頭時,看到的便是一堆伸長的脖子,不由輕咳了一聲。“都看你們的卷子,”他沉聲道,“誰要是答不好,今日便留下來再做一份。”
這威脅很是有效,所有學生立刻都眼觀鼻鼻觀心起來。
所以,元非晚進來時,便看到她爹正站在書房門口張望。一見她來,那臉上立時就挂上了笑。她不由也笑了,快走幾步上前:“阿耶。”
“你怎麽出來了?”這還是女兒第一次到州學來,元光耀便問了一句。
“女兒見今日天氣炎熱,便想着阿耶可能需要一些清涼敗火的湯水。”元非晚輕聲道,将挽着的食盒遞過去。
元光耀伸手接過。“天氣炎熱?”他略有些狐疑,但馬上又想到,女兒大概說的是他的火氣。沒錯,任誰和一票極品親戚打交道,都會很容易上火!“你有心了,阿晚。”
元非晚眉眼彎了起來。“阿耶身體好好的,便是女兒最大的期望。”
要不是在外面,元非晚還戴着帷帽,元光耀一定溫柔地摸摸女兒的腦袋。瞧瞧,瞧瞧,他女兒才是真正值得他疼愛的人呢!那些貪心不足、自私寡情的家夥,就讓他們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吧!
“您瞅着空就趕緊喝了吧,不然放久了就不好喝了。”元非晚又道。
元光耀笑得臉上花都出來了。“阿耶知道。你快回去吧,食盒等下讓元信拿。”
元非晚乖乖地應了。不過,她剛一轉身,就見到走廊邊上忽而冒出好幾個腦袋。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各個都在好奇地打量她,目光似乎想把她的帷帽鑽個洞一樣。
州學收的學生都是十四歲以上的。年紀小又活潑的便探頭,年紀大些、或沉穩些,不敢做得那麽明目張膽,只敢拿餘光掃一掃。
元光耀見她停住,目光一掃,臉色便沉了下來。“我剛才說什麽,你們沒聽見嗎?”
膽小的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膽大的則出聲道:“夫子,這位小娘子就是您女兒嗎?”
元光耀點頭,又走過去,開始不客氣地把那些不安分的腦袋按回到屋子裏。“再不回去寫卷子,今天就記你們差等!”
書房裏頓時哀嚎一片。“夫子,你實在太小氣了!”
三年了,他們好不容易見到傳說中的元家寶樹,可她還戴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臉!看不清臉也就罷了,他們夫子連這樣也不讓他們多看一眼!
聽着這些抱怨,元非晚心裏默默給她爹點了個蠟。這老師也不是好當的,尤其是給一堆年少氣盛的青少年當老師!
她此時根本沒想到,換成是別人來,他們大概就不會那麽激動了;畢竟,她不僅是個适齡少女,還是自帶寶樹光環的适齡少女!凡是知道長安中那些傳言的人,都會忍不住想看看她的!
甜湯已經送到,接下來就該進行下一步了。元非晚也不多逗留,立刻向外走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有視線在背後追随着它,直到拐角才消失。
話說回來,那個曾在路上碰到的吳清黎,不會正好也在那個書房裏吧?元非晚若有所思。
從州學出來,馬車便直奔嘉寧縣內最有名的茶樓,翡翠樓。
“大娘,”在馬車的颠簸聲中,谷藍問,不掩期待,“您真的帶婢子去吃翡翠樓嗎?”那麽高檔的地方,她之前從未去過!
“這有什麽好騙你的?”元非晚好笑地點頭。
谷藍立即變成了星星眼。“大娘,您真好!”放眼全嘉寧,有比她待遇更好的婢子了嗎?不過,她想了想,又問:“那咱們可以帶一點回去嗎?”
“怎麽,還想來一個吃不了兜着走?”元非晚已經猜到她的下一句,但故意找麻煩。
果然,谷藍拼命搖頭:“給水碧姐姐帶一點?”
“好,就你體貼,行不行?”元非晚笑了。
谷藍這下總算心滿意足了。再過了一會兒,她又想到了別的:“大娘,我們這是單純去喝茶嗎?”
這話總算有些切中要害。元非晚不答話,只笑吟吟地盯着自家婢子。
“啊,大娘是要讓婢子猜嗎?”谷藍蹙起眉頭。上午分家的事情,她已經聽元非晚說了。所以此時,她只能想到和分家有關的事。“和老夫人、二三房有關系?”
元非晚輕輕點頭。
谷藍依舊蹙着眉頭。“茶樓……茶樓……”她喃喃道,“難道您是要去打聽,他們分家後的情況嗎?”要知道,這縣城就那麽點大,早上發生的事情,下午就足以在茶樓傳得沸沸揚揚了!
元非晚依舊點頭,但眼神帶上了贊許。
谷藍再接再厲。“所以,您剛進城時就差元達去做事,也是為了這個?确定消息是否準确?”
這回元非晚不再點頭了。“這次不對。”
“嗯?”谷藍用一種“求指導”的眼神盯着自家主子。
但元非晚的回答是稍稍揭開了門簾。“翡翠樓要到了,”她笑道,“這事兒等下再說。”
馬車很快就在茶樓門口停下了。元雅自去處理一應事宜,再讓谷藍扶着元非晚上二樓的包間。因為元非晚要求過,所以他定了個臨近一樓大堂的位置,好讓二樓的人能聽到一樓的聲響。
不過一陣子,元非晚便在包間中坐定,茶水和點心也陸續端了上來。看元非晚戴着帷帽,店小二十分有眼色,也不多問,出去時關好了包間的門。
元非晚這才摘除了臉上的遮蔽,再叫谷藍把臨着下邊大堂的窗戶推開一條縫。一下子,噪雜的人聲就鑽了進來。
“現在呢?”谷藍請示。
元非晚點了點下巴,正朝着桌上茶點的方向,示意谷藍可以開動了。“不着急,邊吃邊等。”
茶樓一直是個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人多,就意味着消息多。同時,這還意味着另一點——不管是什麽消息,經過多人之口,都會變得比現實版本更誇張。
元家分家,自然算得上是大事。但父母還在的時候就分家,傳出去必定沒什麽好名聲,所以就算是老夫人和二三房,也不可能把這當光榮的事情到處抖。
然而,群衆的力量是偉大的。就算當事人絕口不提,敏銳的眼睛也已經發現了元府的異常。
“我聽說,咱們元先生帶着一對兒女,前日裏從元府搬出去了?”第一個人道,聽起來像是個老爺子。
“這事兒我們早知道了,也就你還把它當成個寶貝!”這個回答聲音很粗,像個屠戶。
“可我還聽說,他今早又回來了!”那老爺子故意壓低聲音,以表神秘。
“什麽?東西也搬回來了嗎?”衆人立刻被吊起了胃口。
“什麽都沒搬回來!但他帶了三個侍從!他也沒待多久,但再走的時候,把大房的屋子全鎖上了,門口還加了兩道鎖!”
這話講得繪聲繪色,并且确實符合實際,但衆人都糊塗了。
“東西沒搬回來,帶那麽多人做什麽?就為了鎖門嗎?”
“肯定不是吧!”
衆口紛紛,卻談不出個所以然。
“要我說,肯定是他們鬧崩了!”第三個聲音插了進來,嗓門極大,輕易蓋過了其他人。“你們看,元先生有兩個弟弟。一個做點文書,一個天天窩在家裏不出門……他們哪個能撐得起他們平常的氣派花銷?”
“這可說不好,畢竟人家是長安來的。你怎麽知道,他們在長安是不是賺了很多呢?”
“得了吧,在長安的時候,人家元先生還是元侍郎呢!”有人吐槽,“那可是正三品的京官,兩個弟弟哪有他賺得多?”
“人家府裏的事情,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有人不服氣地問。“你親眼看見了?”
又是一陣混亂。好半天,第一個出聲的老爺子才重新掌握話語權:“我兒媳婦在元府裏幫工,做些燒火劈柴的雜事。往日裏,她都在元府裏吃午飯,今兒中午卻破天荒地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說,不管是午飯還是晚飯,元府都不包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沸騰了。
“……啊?就這麽沒了?”
“對啊,好歹給個說法吧?”
“沒說法,”老頭兒繼續道,顯然頗為憤慨,“而且月例也降了!我才抱了孫子沒多久,這錢就要不夠用了!”
但衆人的關注點都不在他的孫子上。“是大家都降了,還是只有你兒媳一個降了?”
“這我也問了,”老頭道,聲音又變低,“說是平時不認真做事的,已經被打發走了!午飯前說的,讓立刻就走!”
衆人瞬時悟了。元府這是在裁員啊!
“老兒你就知足罷,好歹你兒媳還能掙點!”
“就是!被打發走的,豈不是又要重新找活路?說讓人走就讓人走,連個緩沖都沒有,太不厚道了!”
“上午元先生回去,中午元府就開始打發人……這是不是有些關系?”
這不是可能有關系,那是必須有關系啊!
因為之前已經有人提到元家三個兒子的收入差距,所以這時大家都不免想到,元府裁減了下人的用度,肯定是因為缺錢!早不缺錢晚不缺錢,在元光耀搬走之後缺錢,那說明了什麽?
“哎喲,這麽說來,元府的開銷,确實是元先生在出?”
“就算是這樣,元先生只是搬走,又不是被貶,他的錢不會少啊!除非他不再管元府二三房的開銷……”
“對,除非他們分家了!”
“……分家?!”
衆人立時就震驚了。元府老夫人還健在,三個兒子就分了家,說明了什麽?老夫人不慈,還是元光耀不孝?
“我絕對站元先生這邊!”那個疑似屠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要不是元先生貼補了我家附近的私塾先生,那地方早就關了,我兒子哪兒還有地方念書?”
“這話說得在理,”另一個聲音附和道,“我可是聽說,元先生貼補的書塾已經有十數家了。還有顧先生,也是!”
“是呀,就是這樣!”更多的人表示贊同,“兩位先生被貶到咱們嶺南來,兢兢業業地教書育人,還倒貼不少。這樣的好夫子,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第三個!”
這麽想想,連外人都貼補,那元光耀貼補自家就更正常合理了。這會兒竟然鬧到要分家……那還用問?一定是元府其他人的錯!
“元先生那樣的好脾氣,真不知道遇上了什麽,才會鬧成這樣!”那個大嗓門義憤填膺地說,“就算是分家,也該是二三房搬出來呀!怎麽能讓元先生搬到縣城外頭去呢!”
“沒錯啊,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大堂裏又喧鬧起來,有沖動的人甚至想要沖去元府質問,但被人攔下來了。“左右今天剛知道,不如我們多打聽一些,再去幫元先生主持公道?要是沒弄清楚就沖上門,不是給元先生添麻煩嗎?”
是啊,指望孩子出人頭地,不就得先指望夫子教得好嗎?給誰添麻煩,也不能給他們的好夫子添麻煩啊!
這話說得十分有道理,衆人便重新讨論起來。
樓上的元非晚聽到這裏,重新合上了窗縫。輿論比她想象的還要好,那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更容易……
“就是嘛!”谷藍不知何時放下了茶點,也湊到窗邊聽。“明明都是他們的錯!就算咱們什麽也不說,公道也自在人心!”她道,有些同仇敵忾,又有些與有榮焉。
元非晚笑着點點頭。“這樣,便好辦得多了。”這麽看來,就算老夫人和二三房想要中傷他們,流言也放不出去!這樣最好不過,那些人就等着接她的招吧!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大娘。”
元非晚一聽,就知道元達回來了。“進來吧。”
來人果然是元達。他進門後便反手關門,才走近元非晚。“大娘,消息打聽回來了。”然後,他便把他在元府附近打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元非晚一邊聽一邊點頭。因為不管是元府附近還是茶樓大堂,輿論風向完全一致。衆人都在揣摩元府到底出了什麽大事,并且都認為,不管是什麽事,元光耀都是占理的那方。
“那很好,”她最後道,“再坐一下,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他們現在住在城外,自然要趕在城門關之前出去。但元達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說,臉上就顯出猶豫之色。
“還有什麽事情嗎?”元非晚見他欲言又止,便問了一句。
元達終于下定了決心。“大娘,我覺得,二房郎君好像有些奇怪。”
“又怎麽?”元非晚有些不明白。
“二房郎君……”元達努力組織着措辭,“上午我去尋他,他正往縣衙外頭走。而下午時,我在府外,又見他從縣衙出來,往另一條道走了。”
“嗯?”元非晚挑眉。“二叔坐累了,想走走,也挺正常的吧?”
“不是……”元達更覺得難以啓齒了。“我下午見到二房郎君時,他走的是小巷,還左右張望,似乎很怕被人注意到。”
嗯?這麽一聽,元非晚也狐疑了。偷偷摸摸地走路?他二叔是藏了金屋,還是藏了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