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隔牆
雖然李老夫人很不願意讓人知道元光耀當面下了她的臉,但事實擺在那裏,二房很快就知道了。元光宗下午剛回來就從黃素嘴裏聽到這件事,不由大為驚訝,急忙趕去詢問母親。
李老夫人猶自氣得不行。“誰知道他發的什麽瘋!明明前些日子還好好的!”
“誰說不是呢?”黃素也非常不爽。“這一點小事,根本不用多少力氣!大房這是完全沒把我們二房放在眼裏啊!”她說着說着,就要哭将起來。
“夠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哭什麽哭!”元光宗不耐煩道,又轉向老夫人:“母親,阿兄到底是怎麽說的?”
“就和以前一樣啊!”李老夫人覺得這事和她的表達方式完全沒關系。“我先問他,要不要給非晚訂婚,他一口就回絕了。再提靜兒的事情,他就說這事合該你去。”
這态度還真決絕,怪不得母親和妻子都鬧騰,元光宗心忖。“對非晚的婚事,阿兄什麽态度?不可能不訂婚吧?”
“還真是不訂婚!”老夫人立時把眼睛一瞪,怄氣道。“說是要對外宣稱非晚身體虛弱,不宜結親!”
黃素之前就知道元非靜的事情要黃,這細節還是第一次聽說。“阿兄這是糊塗了嗎?”她冷笑起來,“不下蛋的母雞難道是什麽好名聲?”
“誰知道呢!”老夫人也點頭稱是。
元光宗真正感到了頭痛。本就有求于人,還毫不掩飾嫌惡态度?他算是明白,靜兒的事情是怎麽吹掉的了!但現在說這個已經太晚,他只得按捺着性子問:“按理來說,阿兄不會突然這樣。”他輪番打量母親和妻子,“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老夫人和二兒媳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迷茫,都不知道。
元光宗簡直要被他這兩個豬隊友給氣死了。“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麽和平時不同的地方?”
黃素依舊迷茫,但老夫人終于想了起來。“說起來,還真有一件事。”
“什麽?”元光宗立刻追問。
“就是非永。前些日子,光耀不是把他要回去了嗎?說是要監督非永讀書。”老夫人一臉若有所思。“而光耀今天過來時,耽擱了一會兒,說是為了非永的事情。”
元光宗是知道母親、妻子、女兒平時私底下是怎麽和他那小侄子灌輸想法的,此時心裏不由咯噔一跳。“阿兄有沒有說原因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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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搖了搖頭。“非永本來就皮猴,我以為他沒好好念書,便沒有多問。”
這哪裏是以為沒好好念書,那是根本就不在意、所以多問一句都懶得吧?
不管是元光宗還是黃素,都知道事實真相到底如何。然而,他們一直在享受老夫人的偏心帶來的好處,這時候也不能指責老夫人什麽。
“非永走的時候,不是帶了母親身邊的一個婆子去嗎?”黃素突然想到了突破口。“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派人問問,不就行了?”
總算還沒有笨到家!元光宗臉色緩了緩。
元非永被關祠堂,然而婆子并沒有。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三人就知道了中午發生的事,一個個面色都難看起來。
“怪不得……”在揮退那個婆子後,老夫人悻悻然道:“光耀肯定認為,是我把非永給帶壞了!”
一向最能上蹿下跳的黃素沒吭聲。背地裏使壞,她一向很起勁;但事情真捅出來,她就慫了。
“小孩子真是口無遮攔!”元光宗還指望着補救,但他已然預料到,這事不好收場。“阿兄相當疼愛非晚,這次非永肯定把他氣得狠了。”以元光耀的聰明,難道會猜不出是誰在背後做手腳?
老夫人一時半會兒也語噎了。雖然她不待見蕭菡,連帶着不待見元非晚,但她好面子,不想落下話柄,頂多也就态度冷淡點。而元非永呢?絲毫不懂利害,凡事就照着自己性子來!“不是交代過他,不能讓別人發現嗎?”她低聲恨道。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承認自己私底下挑唆元非永去鬧元非晚了。
元光宗和黃素對此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黃素。
她看元非晚那清高模樣不爽已經很久,奈何元非晚不接招,也是沒轍。最糟糕的是,元非晚論美貌有美貌,論才華有才華,确實有藐視她的資本。這就讓她更難受了。
但後來她發現,元非晚還是有在意的人的,那人便是弟弟非永。正好非永又養在老夫人膝下,她就有許多機會去明示暗示。
比如說,看,你爹又給了元非晚多少好東西,而那些東西原本都是你的;又比如說,祖母開始不喜歡你,那都是因為元非晚讓祖母不喜,連帶着你也被讨厭了……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元非晚拖後腿之說,也是起源于此。
元非永一個總角孩童,能懂什麽?大人多說幾次,他也就信了,傻乎乎地去鬧騰他親姐。有時候是要首飾,有時候是要布料,更多的時候是要銀錢……
很明顯,這些玩意兒他都用不上。他只知道,只要他把東西拿回去,從祖母到堂姐都會對他和顏悅色好些天。也就是說,這些好東西,最後統統都落到了二房手裏。
而元非晚呢,也不是不知道。但元非永養在祖母那裏,她便是有些什麽想法,也因為怕弟弟過得不好而不敢付諸實施。母親遠在長安,父親公職在身,還能怎麽辦?她自己倒是願意帶弟弟,但又怕弟弟從自己身上過了病氣,只能忍着。
這忍着忍着,日積月累的,元非永就變成了元光耀今天看到的樣子。
元光宗也意識到了這點。本以為做得很隐蔽,結果,事情卻在一個最不該壞的時候壞了!想到這裏,他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黃素原本眼巴巴地望着丈夫,指望他力挽狂瀾。元光宗這一嘆氣,她立馬就慌了:“現在怎麽辦?靜兒的事情……”
元光宗擡起一只手,制止她往下說。“非永如此對待非晚,阿兄這幾日必定在氣頭上,咱們別自己撞上去。”
黃素還有些不放心。“我們自然不會,但阿兄會不會找上門來?”
聽到元光耀可能撕破臉算總賬,李老夫人也有點慌了。
元光宗思忖着,搖了搖頭。“不會的,阿兄這人最重情義。今日他對母親說了狠話,日後肯定要後悔。我估計着,過了幾日,咱們再去服個軟,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不過,”他語氣一肅,“以後可不能再出這種幺蛾子了!”
李老夫人連連點頭。她年紀大了,早沒有了當年死裏扛的魄力,只想安安穩穩地度過晚年。雖然她偏愛二房,但也很明白,她喝的銀針、衣服上的珊瑚,靠二房是絕沒有的。真把元光耀逼急了,誰來好吃好喝好衣地伺候她?
這麽商議後,元光宗與黃素離開老夫人的房間,回自己卧房去。
“你說,阿兄一向疼愛他那個女兒,這次怎麽會說要留着她?”黃素心神一定,就有閑心想七想八了。
雖說剛才保證過這事一定會解決,但元光宗還頭疼着。元光耀是重情義沒錯,但還有一點很要命,就是愛憎分明!要不,怎麽會被貶到嶺南來?若是觸及到他這大哥的底線,那可就真玩完了!偏生自己婆娘還一點都不知道利害!
“阿兄自有阿兄的想法。”他沒好氣地回答。
黃素敏感地察覺到這種态度,嘴一扁,立時就幹嚎起來。“你兇我,你又兇我!”
元光宗更加煩躁。“得了,別假哭了,當我看不出來?你到底想說什麽就直說,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繞彎子!”
一下子被戳破,黃素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別人怎麽想大房娘子我不管,但靜兒可不能戴上個‘不下蛋母雞’的帽子!就算是沾邊也不行!”
就是要不顧元光耀的反對、硬給元非晚定一門親事?
這下,元光宗都覺得黃素太過異想天開。一件事還沒解決,馬上開始得寸進尺!退一萬步說,他這夫人不會以為,銀錢在元光耀心裏的地位比女兒更重吧?
見丈夫偏過頭去,黃素又開始嚎:“我苦命的靜兒喲……”
元光宗再也忍不下去,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這邊二房雞飛狗跳,大房倒是一片平靜。準确地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往常這時候,元光耀都在書房裏練字。字不可一日不練,身不可一日不修,這是他的人生宗旨。
但今天,他盤腿坐在長桌前,手裏的毛筆把宣紙洇黑了一大塊都沒有察覺。再仔細一看,他兩眼無神,似乎正在發愣。
忽而,一滴清淚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
原本,他是不願意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直接判死刑的。上午對李老夫人的言辭,他回來想了想,覺得本來可以更婉轉地表達。把生養他的母親氣成那樣,也不是他的本意。
所以,當他知道元光宗回來的時候,就想着當面對質,把事情說清楚,省得大家心裏都有疙瘩。
然後他就往二房去了。但二房不知道怎麽回事,路上一個仆從也不見。他一路走到母親的房間,還在疑惑,就聽到了裏頭傳來一句:“……糊塗了嗎?不下蛋的母雞難道是什麽好名聲?”
這話實在難聽,元光耀都不能相信,這是他弟媳說的。而說的對象,正是他女兒元非晚!當他再聽下去,就從先前的難以置信變成了驚怒,再從驚怒變成心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枉他學了半輩子母慈子孝、兄弟情深,到頭來卻被所謂的親人騙得團團轉!
元光耀緩緩擡手,在紙上落了個大大的“斷”。筆力千鈞,恩斷義絕。
既然你們無情,也就別怪我無義了!
那滴淚水從他臉頰上滑落下來,洇在粗重的筆畫裏,很快就看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父女同心,其利斷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