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天天氣陰沉,顧左宜到墓園的時候,天上應景地飄起了幾絲小雨。溫劭卿在她身邊撐着傘,遮過她的頭頂。
顧江晉的墓在山頂上,兩人足足走了大半個小時,才終于到達目的地。
遠遠地看到爸爸的墓碑,顧左宜駐足,一時竟不敢靠近。溫劭卿發現她的不對勁,低頭問她:“怎麽了?”
顧左宜回過神,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地走過去。
墓碑上是爸爸永遠年輕的笑容,顧左宜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衣服下擺。
爸爸去世之後,她一次也沒來過這裏。即使過年祭祖,她也只敢一個人等在山下。
她知道不是因為奶奶的說辭——她克死了爸爸。
可是她就是想不起來究竟因為什麽。
顧左宜閉了閉眼,又向旁邊看去。旁邊是個女人的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而碑上刻着的,是“顧氏長媳”,再邊上,是一個小一點的墓碑——顧氏長孫。
溫劭卿顯然也注意到了,擔憂地看向她。
顧左宜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她覺得眼眶有點熱,但硬撐着沒有讓眼淚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往山下走去。
她現在終于明白,潛意識中拒絕上山拜祭的原因是什麽。
那天,爸爸說要給她買禮物,很久才能回來,讓她先跟媽媽等着。然後,她就看到爸爸走出商場,一個漂亮的阿姨推着嬰兒車迎上去。
哦,是不久前跟爸爸辦了婚禮的阿姨。
到了山下,顧左宜終于忍不住,忽然小跑起來。溫劭卿怕她出事,連忙追上去。
等到他把顧左宜重新又拽回懷裏,他才發現顧左宜雙眼通紅,卻沒有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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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顧左宜認識這麽久,他早已習慣了她動不動掉眼淚。他從來不喜歡愛哭女人,但他對顧左宜有興趣,所以她的缺點他都可以忍受。
但是現在,顧左宜卻沒有哭。
溫劭卿嘆了口氣,他沒想到,有一天,他竟希望看到她掉眼淚,因為她強撐着不哭的樣子,會讓他心疼。
兩人都沒說什麽,細雨已經停了,天上烏雲慢慢散去,太陽正悄悄探出腦袋。溫劭卿把顧左宜帶回車上,然後驅車往市區開去。
開上市區主幹道,顧左宜這才像是回過神,輕輕地開口:“謝謝你。”
溫劭卿一愣,瞥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說:“小時候的事就別一直記着了。”
顧左宜知道他在安慰她,不過,有些傷口不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撫平的,但對于他的好意,她還是道了謝,說道:“知道了。”
她語氣低靡,溫劭卿不是聽不出來,他想了想說道:“想吃什麽?帶你去吃東西。”
顧左宜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謝謝啊,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
溫劭卿玩味地咀嚼着這兩個字,問她:“對你來說,我只是個好人?”
顧左宜疲憊地靠在車窗上,低落道:“溫劭卿,你現在別跟我講這麽沉重的話題。”
“好吧。”溫劭卿答應得很快,前面有個商場,他順道将車開進停車場,然後開門讓顧左宜下車。
顧左宜乖乖地跟在他身邊,上電梯的時候問他:“你要買東西嗎?”
溫劭卿不語,直接按了七樓。顧左宜看着電梯牆上的樓層标示,才發現七樓是個美食城。
“不……”顧左宜張了張嘴,溫劭卿扭頭看向她。顧左宜對上他的目光,心跳突然加速,趕緊低下頭說了一句,“沒事了。”
出電梯的時候,溫劭卿順勢牽住顧左宜的手,顧左宜下意識想掙開,但指尖微微一動,最終卻停了下來,仍由他一路拉着她的手。
“想吃什麽?”溫劭卿把剛才車上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顧左宜配合地舉目四望,然後目光在一家甜品店前頓住。溫劭卿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的是“紅寶石”的門店。
他拍拍她的腦袋,笑道:“想吃自己家的蛋糕?”
顧左宜反應過來,別過頭去,說道:“才不是我家的。”
她想起昨晚奶奶說的那些話,除非她跟媽媽斷絕來往,不然顧家就不要她了啊!
她又瞧了一眼“紅寶石”的門店,然後轉身往反方向走去,随意地進了一家特色面館,找個空位坐下來,翻着桌上的菜單。
“你喜歡吃哪個?”顧左宜目光落在菜單上,問溫劭卿。
“不錯,還記得我也沒吃早餐。”溫劭卿笑了一聲,點了自己那碗面,顧左宜看了他一眼,随手要了他點的旁邊那份。
這個時間點,面館裏已經沒什麽人。顧左宜原本沒什麽胃口,但拉面上來之後,又覺得香味撲鼻,胃口大開。
溫劭卿瞧她吃得像只小花貓,不由扯了紙巾給她擦臉,笑道:“我說過在我面前不用照做你奶奶教你那套,但我沒有說過,你可以吃得這麽難看。”
顧左宜吞下面條:“反正更難看的你都看過啦!”
她吃了東西,整個人精神好了許多,接過溫劭卿的紙巾,自己擦了幾下,然後才說道:“溫劭卿,我奶奶不要我了。”
“你奶奶不是一直不怎麽想要你麽?”溫劭卿挑了挑眉。
顧左宜被他噎了一句,但是仔細一想,好像的确是這樣,連“奶奶不要她”帶來的傷感也淡去不少。她笑了笑,說道:“你說得也沒錯。”
見她終于笑了,溫劭卿也輕松不少,摸摸她的發頂,問道:“吃飽了嗎?”見顧左宜點頭,這才過去結了賬。
走出商場的時候,顧左宜趁機說了一句:“溫劭卿,以後我沒有生活費了,連飯都吃不起了。”
溫劭卿側了她一眼:“所以呢?”
顧左宜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看着他小聲道:“我能不能給你打工啊?”
溫劭卿撫了撫額頭:“怎麽說?”
“寒假我能在你公司實習嗎?只要能學到東西,我做什麽都可以!”
“你會做什麽?”溫劭卿問道。
顧左宜犯難,她能做什麽?她什麽都不會!
當初高考的時候,文化課不太好,所以她以低空飛過的姿态報了理工學校的編劇專業。現在她唯一會做的,大概就是寫校報新聞稿了吧。
顧左宜說不出來,溫劭卿拉着她上了車,一路開回家裏。今天是周六,然而大清早就開始奔波,現在兩人都有些累,到家之後各自回了房間。
再從房間出來,已經是傍晚。顧左宜睡了大半天,精神奕奕,來到客廳陽臺的時候,發現溫劭卿早已在陽臺坐着,低頭處理之前積攢下來的工作。
顧左宜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想要離開,卻不想溫劭卿頭也不擡地開了口:“給我倒杯水。”
顧左宜呆呆地看着他,顯然沒想到他不用看也能知道她站在這兒。
許久沒聽到動靜,溫劭卿擡頭看向她:“我讓你給我倒杯水,連這個都聽不明白,怎麽跟你之後的領導相處?”
顧左宜一愣。
什麽領導?
溫劭卿屈指扣扣桌子:“睡了一覺就不想實習了?”
顧左宜反應過來,欣喜地點頭:“要的要的,我這就去倒水!”說完,就光着腳往廚房跑去,很快,又端着杯子一路小跑回來。
溫劭卿示意她把水杯放在桌上,讓她坐到對面,然後才問她:“為什麽要來我的公司實習?”
顧左宜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反問:“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先說假話。”
“假話就是,我覺得你的公司會給我提供一個寬廣的平臺,讓我更快地提升自己,更好地為公司服務。”
溫劭卿笑了一聲,蓋上筆帽,看向她:“現在的大學都不教文化知識,光教你們怎麽應付面試了?”
顧左宜臉紅了紅,小聲道:“不是老師教的,是周蕾跟我說過……”
溫劭卿不管她,又問:“那真話呢?”
顧左宜臉更紅了:“因為我覺得除了你,應該也沒別的公司願意要我了。”
“那如果我也不要你呢?”
顧左宜可憐巴巴地瞧了他一眼,卻也沒什麽怨言:“那也正常啊,畢竟我什麽都不會。哪家公司願意養一個閑人啊?”
溫劭卿輕笑出聲:“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挺明确。”他說着,看了顧左宜一眼,“聽着,我會安排你到後勤工作,不過進去之後,你只是新來的實習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顧左宜連忙點頭:“明白明白!”
溫劭卿見她一臉欣喜,心情也跟着明朗起來,合上文件夾起身說道:“走吧,出去找個地方吃飯。”
顧左宜沒有異議,在玄關處換好鞋子後跟他說:“晚飯我請客吧,就當謝謝你給我安排實習。”
溫劭卿穿上外套帶着她出門,顧左宜見他不聲不響,進了電梯還在問他:“溫劭卿,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麽樣啊?”
溫劭卿道:“如果你沒說後面半句,我會很樂意。不過現在……”他見顧左宜呆呆地看着他,頓了頓才道,“你那點錢,還是自己留着吧,我總不至于讓一個窮鬼請客。”
是了,她現在沒有任何經濟收入,的确是個窮鬼。
顧左宜沒什麽底氣地回了他一句:“謝謝啊,這麽替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