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2)
三貞九烈的女子,她們或因夫赴沙場打仗殉國,或因出嫁後夫逝而殉身,或不受欺淩迫奸而自盡,甚至也有未嫁入門,只訂了終身,有了名分的女子,因夫婿出了禍,或因刑獄而喪身,或因刑囚而入獄,更或因叛國而投敵,這些女子寧不茍活,以死明志,以保節譽,死後受封,追葬于此。
所以,能在此墓陵保一死地,已是當時節女最高榮譽。
案子就出在這邊節兒上。
看守墓園的,原只有一個老人。
老人叫阿拉。
這老人也沒什麽,大家甚至連姓氏都不太清楚,年紀很大,人也很懶,只是手腳有點不幹淨。
他本來只管管“天涯義冢”,那也沒啥事管,他只管抽抽大煙,趕趕野犬,放放屁,嗑嗑牙,半夜聽到怪聲異響他就倒頭大睡,反正鬼來不惹他,狼來不咬他。
後來這邊地又辟出個三貞九烈的“貞女坊”來,有錢有權有頭有面人家,就嫌老人髒,手腳顫,就多雇了一個小夥兒,原是走镖的漢子,名字叫阿丙。
阿丙其實也是阿拉的遠房親戚。
他比較孔武有力,但阿拉說什麽也是他的堂伯,他還是對阿拉十分惟命是從的。
不過,在墓冢上,常常給人發現墓地給掘開,又填平了回去的事。有時候,墓地上一個窟窿一個窟窿的,一個坑又一個坑的,看去很礙眼。
終于,也有些人,回心轉意,或終于有了功名,賺了大錢,得到縣令允可,可以領回骸首風光重葬,這時候,他們其中有人發現,有些骸首,明顯是給人移動過的,甚至踐踏過的,以致原來衣飾不全,骨骼倒錯,甚至幾具骸屍,全在一穴!
有的本來一齊殓葬的飾物,都不翼而飛!
由于棺柩裏殓葬的,多是軍兵,他們多因家底清貧,才發配邊疆打仗,也沒什麽名貴物品陪葬,但在“貞女坊”的情形,可大不一樣了。
當中,當然也有貧寒出身但保貞節享得清譽的女子,但也有不少系出名門,因節操得全,而入殓此地的富貴人家、官宦女子。
可是,這種掘墓之風,本只在“天涯荒墳”範圍中出現,後來,也慢慢在“貞女坊”中發生了。
終于,給人發現了,而且,有不少是達官貴人的愛女墓棺竟給人動了手腳,連屍首都受到驚擾,好好的烈女墓,成了一個狼藉不堪的坑洞,這還得了!
這風波忒大了!
于是,縣令西方敗受到多項狀子,故派衙差追查,但抓了幾個小賊、幾名嫌疑犯,都徒勞無功,什麽也查不出來。
可是,沉寂也平安了一陣子,之後,盜屍事件又疊生,棺中屍首貴重飾品不僅不翼而飛,有時,新殓烈女的屍首也給人亵渎過,這事揚發後,傳得沸沸揚揚,引起不少群衆憤慨,聯名上書,一定要縣衙明辦此事,不然,就上告到京城去!
西方敗察覺此事可大可小,得馬上撲熄火苗,于是遣自己身邊最強悍、行事最心狠手辣的捕頭,綽號“三陳”:一個叫陳鷹得,一個叫陳自陳。
──“三陳”已列其二,另一呢?
沒有。
“三陳”其實只有兩人,“陳自陳”一人有兩個“陳”字,故與陳鷹得一道,江湖人稱“三陳”。
這“三陳”也沒什麽,但出手利辣,黑白二道,聞之喪膽,手底下有硬功夫,腦子裏有軟刀子,他們同是“敢死山莊”軒轅空明座下高手,門下弟子。陳鷹得因下手太辣,行事太絕,江湖漢子背地裏稱之為“應有此報”。陳自陳則給武林同道暗裏稱之為“翻面不認人”,他其實也早已心知肚明,但依然寧負江湖朋友,結納上司同僚,怡然自得。
這案一交給他們二人辦理,立即便破了。
方式很簡單。
他們不找賊。
不等盜墓人動手。他們先找當鋪、押店。
──也不只是找這普祥縣內的,也找周邊的、鄰近的。
他們很快的就找出一些原來殓葬飾品,經原戶認證,追查到拿來典當的人模樣、特征,于是,他們就先拘去了阿丙,問明情形,再逮住了阿拉,開始是追問,後來是迫供。
這一來,嚴刑之下,阿拉什麽都供了。
是他拿的。
是他盜的墓。
他是監守自盜。
他看墓一輩子了,眼看是沒出息了,什麽也沒啥好下場了,他又酗酒,又好賭,只好盜墳,盜着盜着,既盜上瘾,天涯墓冢也沒啥好盜的了,他只好“更進一步”,去盜“貞女坊”。
這一來,就盜出了事,幾乎“上動天聽”。
“三陳”這一逼供,既“起回”了不少贓物,但老漢阿拉,經不起這一輪刑求,眼看便氣絕了賬,也省了判刑這案了。
本來,這案已結了。
只不過,有幾件貴重的陪葬品,一直都找不回來。
既然阿拉已殁,這些贓物能尋回的都尋回了,沒找出來的,大概也只有湮沒于世了。
大家事後才恍然大悟,為啥當初在“天涯義冢”旁再建“烈女坊”之時,阿拉并不埋怨工作增多加重,而且一直還細心照顧、悉心料理“貞女坊”的清潔、拜祭等瑣務,反而“天涯義冢”墳荒草長,全然不理,大家一直奇怪他為何不理自家門前雪,偏管他人瓦上霜,原來是貪圖財物,渎職盜竊,可謂卑鄙已極,也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殓葬品雖然不是統統尋回,不過,案是破了,賊是抓了,大家也舒一口氣了,“貞女墓”經一番由縣令主持的大祭祀後,也該息冤平憤了。
只不過,失去的殓葬品中,卻包括了“征邊大将軍”舒大坑(號漢武)給他寶貝女兒陪葬的四塊玉玦。
四塊小小的玉玦。
那玉玦也沒什麽特別,只各刻了小小的兩個字:
平亂。
──那是前朝皇帝因舒漢武抗敵有功、衛國出力的賞賜。
不過,自從舒大将軍四個鎮邊抗敵的兒子,不是為國捐軀,就是下落不明,不然便是半瘋不颠,抑或落得殘疾纏身之下場後,舒大坑大将軍便辭官歸裏,到他女兒舒潔潔也謝世保節之後,他把這四塊玉玦也偷偷放在女兒棺柩裏,送別了他沙場殺敵無算,卻落得家破人亡的倥偬生涯。
五、相親尚未成功
案破了。
主犯殁了。
失物也不可追回了。
這本來已成定案,只不過,諸葛先生正好跟舒大坑大将軍有點交情,甚至,諸葛小花還曾欠過舒大坑老将軍一點情。
所以,雖然舒大坑沒有特別請托,諸葛小花畢竟是六扇門的第一高人,消息還是讓他知道了,他暗裏也希望有人去查一查那四塊“平亂玦”的下落。
那便是第三件案子。
這案子很平常。
也很平凡。
沒有血案──動的都是已死了多年或命喪多時的屍體。
不構成危機──除非那些一個個挖了沒填的大坑摔死了去掃墓的人。
也沒有人命──動刑時受不住折磨的阿拉伯伯是例外,不過,他是監守自盜,罪有應得。
看來,這件案子沒什麽。
相比之下,山西的“黃泉寺”案子來得重要多了,也重大多了。
至少,“黃泉寺”案涉了十幾條以上的人命。
而且,要在“黃泉寺”點佛燈,是方今天子一道聖谕,如果辦不到,廟建不成,承辦的人随時大禍臨頭。
再說,重建一個廟宇,也是一件護佛救神的大事。
這事值得做。
所以無情一早已領了要辦。
不過,實際上,他沒先往青寒江的水路過去。
──雖然,乘船對他而言,是方便多了。
何況,赴“黃泉寺”,打從青寒江也直接多了。
可是,無情卻選了陸路。
他取普祥縣走惜佛大道,轉入普祥山東烈女鎮,他先到的地方,就是義莊。
義莊既是墳場。
也就是說,少年無情初闖江湖,第一個到的地方,就是墓園。
在寒冬。
抵達之時,已入暮。
──不是晚來天欲雪,而是已雪,而且還是時停時降的歇陣雪。
雪夜将臨。
冷月初升。
一彎眉月如勾。
勾起幾許愁?釣起幾許仇?
──記憶裏,那夜,無情全家慘死于刺客之手,也是下着雪,眉着月,寒得連眉發都有點慘青……
這時候,無情在想什麽?可有想起當年雪夜,當晚月夜,那一段血海深仇?還是那一段冷香浮映的慘情……
無情先趕到“天涯義冢”,其實,也是“神侯府”裏師徒鬥智的結果。
無情要求辦第三案:“黃泉寺點燈”,好像是知難反進,其實,他是貓在花下,意在蝴蝶,乃醉翁之意:他借辦“黃泉案”之名,順道先把“阿拉、阿丙案”辦了,以了世叔的一番心願。
他也想給世叔一個驚喜。
為了這點,他不舍晝夜,不惜一切,不辭勞苦,也一定要為世叔做點事。
他知道世叔想還大坑将軍這個情。
所以,他冒風冒雪,也得趱程先赴烈女鎮。
烈女鎮不是一個很繁榮的市鎮,本來也不是“盛産”烈女,但自從有幾個貞潔的女人真的在這兒做了些轟轟烈烈維持貞節的事,這地方以及鄰近城鎮的烈女,也真的日漸多了起來,以致好像“烈女”、“節婦”這種事,也像是會傳染一樣。
在風雪漫天的時分,無情一行人到了烈女鎮,嚴魂靈一看那鎮上的大字,以及在鎮尾遠處高高豎起的牌坊,她就臉色剎然慘白,喃喃自語:
“這地方……不适合老娘我……”
她這麽一說,不光是一向喜歡與她頂嘴的陸破執笑了起來,“簫僮”雨晴、“笛僮”雨凝也完全意會,也忍俊不住。就連陳鷹得和陳自陳,都相視而笑。
為什麽?
那是因為“嫁将”嚴魂靈名頭太響了。
她不單是在“神侯府”裏是着名的總管,且又名為“三不管”。
何謂“三不管”?
這三不管,就是指她在府裏、江湖上的三種辦事能力,高到連諸葛先生也管不了的地步,放手由她主持大局的境地。
哪三種辦事能力?
一是她善搞氣氛:只要有她在,大家一定歡笑暢快,自然和諧。
因為她善于自嘲,也愛胡鬧,就算她得罪了人,也會先打自己三十耳刮子再打人三下,所以,有她在就有歡樂在,大家都原諒她,大家都愛惜她。
相比之下,諸葛先生說什麽也是名宿、長輩,再溫和可親,也難免會嚴肅些、淩厲些。
二是她擅聯結:只要有她在,江湖上、武林中不同派系,甚至對立的仇家,都會暫時背棄成見,與其聯手對付外敵。
這就是“嫁将”嚴魂靈的本領,這本事兒對行走江湖作用大矣。
所以連諸葛先生後來也為這而盛贊嚴魂靈:“拉幫結派,化敵為友,我不如嚴九嫁。”
以上兩點,諸葛先生都放手由她,任她發揮,不去管制她。
那是諸葛用人之能,用人有方,用人法度。何況,嚴魂靈一向節約得法,神侯府裏,上至糧夥支出,下至燈油火蠟,她全準備得當,厘毫不失,還撙節得十分檢省,幾乎每次茅廁淨紙,都精細計算過,恰恰好,不多不少不浪費!
三就是剛剛諸葛那句話裏的“嚴九嫁”。
嚴魂靈最頻繁的活動之一,就是“嫁人”。
她喜歡“嫁人”。
她常常“嫁”。
可以說,她自小雙親就怕她“嫁”不出去,所以,常常帶她出去“相親”。
當然,“相親”總未成功,“魂靈”仍須努力。
“相親”之所以未能成事,都是因為嚴魂靈之故。
開始的時候,她尚年稚,情窦未開,而且,“相親”的時候,又得穿得花花綠綠的衣服,又不許露饞相,又不可以放肆大食,行不露足,坐不躬身,笑不露齒,還手指甲都不許嗑,以嚴姑娘的脾氣,怎沉得住?怎壓得下?怎消受得了?
她嚴九姑娘一旦發起火來,可是誰也制她不住的。
是以,有一次,她實在太餓,狼吞虎咽,羅通掃北,一口氣吃光了桌面上所有的美肴,吃完吃淨吃光之後,她發現男方女方、甲方乙方,家長家小,全瞪着她看,人人都張大了口,還看到喉嚨裏的吊鐘。
而她,面頰上、鼻頭上,還有幾顆剩飯,點綴點綴。
嚴九的娘也目瞪口呆,這才回過神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頰、鼻尖。
嚴魂靈這才省悟,居然一伸舌頭,頭不擰、身不動、頸不伸、氣不喘、眼不眨、齒不露的,用舌尖一舐再回還一掃,鼻頭上、面頰上的剩飯總共五粒,全都成功卷入嘴裏,她嚼嘴二三下不等,已将飯顆平安送抵胃裏。
不過,相親的人當時只求平安回到家裏,已經大可上香還神了。
另一回,她本來在大庭廣衆“相親”的氣氛十分良好之時,忽然,她聽到對方的父親(而且還是位高權重的當時官宦),徐徐的放了一個屁。
放得長而漫漫,舒而綿綿,因臀部坐壓在大理石椅上,這一放氣,真個神不知、鬼不覺,那大官也以為可以瞞住衆人,保住顏面,歡暢無比。
不過,卻只有嚴九姑娘注意到了,聽到了,感覺到了,甚至還跟對方一樣提心吊膽,憋氣、提氣、放氣、洩氣,參與到了十足十。
之後,她看見對方如釋重負,又沾沾自喜的樣子,她忍不住“哇哈哈哈哈……”的笑了出來。
而且還噴了飯。
飯和菜,還噴到那高官臉上、身上,點點雪花,帶點兒韭菜和大蔥。
結果?
不贅。
六、嫁人仍需努力
後來幾次,相親都不成功。
也有嚴魂靈喜歡的,但對方顯然并沒有看中她,嫌她手大,嫌她腳大,甚至嫌她嘴大,還有嫌她胃口大的。
那時候,她已漸漸懂“人事”了,在江湖上,也漸漸有了經驗,在武林中,也慢慢建立了名堂。
她本來也有動意的,但看對方嫌棄,她反而惱火了:“你還嫌老娘的胃口大,你還入不了老娘的嘴巴!”
所以,她相親多了,難免有點自暴自棄。
有一次,她早動了心,但卻不知道對方對她也有好感,以為只是應付着,敷衍着,她看對方,竟是三分俊五分英二分帥,實在惋恨,所以就多喝了幾杯,酒入愁腸,再多喝三五杯,之後,又禁不住多飲三五壺,再來已不太醒人事,喝了兩三埕,那時,別說魂靈不靈了,連靈魂兒也不知銷到千古憂萬古愁去了。
當她蘇醒的時候,雙方家長,連那叫于春勇的俊少年,都不知往那兒去了,敢情,連父母都對她采取放棄态度了,只剩下一個帶點飄泊有點滄桑還有點壞相的青年漢子,衣衫褴褛的在她身前架着腿子側着躺,還偏過腦袋眨着眼睛,問她:
“醒啦?”
嚴魂靈點點頭。
那人又拿起酒壺咕嚕嚕地喝酒,笑說:“沒醉死就好。”
嚴魂靈問:“你是誰啊?”
那漢子道:“我姓崔。”
“催?”嚴魂靈倦倦的一笑,靈魂不知出竅到那兒去了,“催什麽?催文?催錢?催嫁?催命?”
那漢子停下飲酒,又眨了眨眼睛:“追命?這名字你也曉得?”
嚴魂靈沒好氣,向對方取酒,漢子也給了她,看她咕呱啦一仰頸子喝了大半,這才勉勵似的說:
“你就是喝得太兇了,把人給吓跑了,可惜。”
嚴九姑娘剎地脹紅了面,忿忿地道:“啐!他那種奶糕少爺會喜歡老娘!他是過來吃着喝着瞧着過來玩的!”
“哦?不!”那姓崔漢子深深的看着她,說,“這于少爺我曉得,他是因為曾經在象尾樓一役中見過你出手,他才傾慕上你,央他父母來相親的……”
看着嚴魂靈目定口呆,痛不欲生,不敢置信,欲仙欲死的樣子,他把她手中的酒輕輕接了過去,呷了一口,嘴裏和着酒咕嚕嚕地喃喃道:
“不要自暴自棄啊,真可惜。”
嚴九姑娘魂兒悠悠的轉活過來了,好不容易才說:“我……我以為……以為他……我以為我……喝了酒比較……好看……”
那落拓漢子笑了:“你本來就好看,喝了酒不醉就更好看……但你剛才打了人。”
他喝了一口酒,又搖搖首,說,“他這回給你的醉态吓跑了……不要緊,不要氣餒,再努力,加把勁,快到岸了,下次再來,再接再厲。──相親尚未成事,嫁人仍需努力。”
嚴魂靈歪脖子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似的,但随着期期艾艾的道:“有件事……不好意思……請你……”
那姓崔的漢子義不容辭的道:“你說嘛,能幫得上忙我一定幫!”
嚴魂靈澀笑道:“──請你,替我付了這酒席的賬,好不?”敢情,她家人匆匆遁走,連酒菜錢都不替她付了!
還有一次,萬事俱備,明顯的,嚴魂靈不讨厭對方(雖然那男子長相“膩”得就像他的姓氏“唐”一樣,那種切得一塊四四方方的蔗精糖),對方也明顯不讨厭她(他憑啥敢讨厭老娘!),本來已進入“情況”,論及嫁妝,甚至談及嫁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生死關頭之時,嚴九姑娘因為撒多了椒粉,鼻子癢癢的,然後,皺了皺鼻子,終于,忍不住,按捺不下,她,打了個,大大的,極其厲害的,勢不可擋的──
噴嚏!
──哈……啾……!!
結果?
上次那個官宦的表情,又出現在筵上。
所不同的是:
這次嚴九姑娘不小心,還打出一條長長的、膠膠的、黏黏的、幾近透明、漿漿的、糊糊的、滑滑的、膩膩的、相當纏綿的鼻涕,就挂在那位姓唐的俊少爺的額上,而且,正以十分蝮蛇的速度,往他唇上滑落──!!
──還須要記下“結局”嗎?
就算嚴魂靈自己,也認為不須要了。
這之後,她就決定不相親了。
無論她多努力,相親,總是不能成事。
到後來,她幹脆不相親了。說什麽也不去。
何況,逐而漸之,她年歲漸長,能催動她、逼迫她、扯她去“相親”的長輩,也越來越少了。
嚴魂靈已俨然一方之主了。
她決定改頭換面,換一換口味:
她當伴娘。
這一當,也非常厲害:
她總共當了二十六次伴娘。
──換句話說,人家嫁了廿六次,其中大多是她的好友,包括“雨鈴霖”林雨、“潇湘劍侶”肖竹、阮菊,還有“天地人”樹井藤……全都有了歸宿,全嫁人了,而她,還是雲英未嫁,待字閨中,大概,還要待酵閨中呢!
反正,她豁出去了。
聽說做太多伴娘,就會嫁不出去的。
有次,她看中了個伴郎
這“玉面郎君”姓鐵,兩人正打得火熱,眼看要成好事時,忽爾,鐵郎君連鞋子也不穿就溜了,而且一去不回。
你道為何?
原來鐵游夏過來抓他。
這鐵郎君曾犯了大案,六扇門裏派好手追緝他,徒勞無功,諸葛派出鐵手追捕,鐵郎君跟鐵游夏交過手四次,四次都敗,早知自己決非鐵捕快之敵,于是,一聽鐵***來,他死不要命的逃生去了,而且,一直都以為是嚴魂靈告的密。
這誤會無從解釋。
嚴魂靈眼看一段大好姻緣。又給拆散,可是鐵游夏與她又同在神候府裏,地位武功還在她上,她這個人蠻裏蠻氣,但卻是非分明。她既非鐵游夏之敵,又不想神侯府內讧,驚動諸葛,破壞神侯部署,是以她咬碎銀牙。立下重誓:
日後,如果鐵游夏還有師弟、義弟,她如果不能嫁給他折騰他,以報鐵游夏捧打鴛鴦之仇,就當鐵捕頭師弟、義弟甚至兒子的丈母娘。好好折騰這冤家親家!
──而她向心裏,也對鐵郎君下了詛咒:好!你為了逃命對我棄之如蔽履,有日老娘要你趴着來求我“娶”你!
這次跟鐵郎君的霧水姻緣。可謂短夢無憑春又空!
嚴魂靈決定又搖身一變:
她嫁人!
不管如何,她都要嫁人。
發了狠,起了大願,要嫁人!
──不管嫁什麽人,都得嫁人!
那時候,她已年近三十了,不嫁,是不行的了!
她只想嫁了人後。神侯府的事她才不管了──嘿,什麽采購柴米油鹽、火鐮皂角,她才不管呢!管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庭該多好:
只要當家庭主婦,名門美婦。不管丈夫姓啥,只要有她嚴九姑娘在,都一定姓“溫”的,“溫馨”的“溫”!
想到這點,她就自得其樂。
于是,她盡快、盡速、盡力、盡其所能嫁出去,最多,她倒貼嫁妝──走江湖多年,又得諸葛小花信重,她的私己錢倒是掙了不少。
以她的姿色、名頭、要“嫁”出去,倒問津者衆。
不過,很遺憾,皆無善終。
因為,娶她的男人多,對她好的男人少,而且她也容不下男人東風破、西風收、南北風刮桃李樂,一旦有這種砂子入了眼、進了耳,她可打呀殺的,終于把男人也攆了出去。
男人于是進進出出來來去去,她可是嫁了又嫁,迅即已然九嫁。
她的私己錢越用越少。
年華也愈漸催人老。
不過,她的武功、火候、還有閱歷,也因每嫁一回,就增添一分,并且,她還偷偷、秘密的練就了一種尋常人不易練成的奇功。
姜還是老的辣。
朋友還是舊的好。
──而嚴魂靈,卻還是越嫁越起勁。
越嫁越急,迄今,已足足嫁了九次。
也離了九次。
──她的外號“嫁将”,也如影附身,跟定她一輩子似的。
不過,她可不願意還有第十次了!
雖然她還在努力嫁人。
七、愛贏才要拼
是以,她一旦來到了“烈女鎮”當然就不自在起來。
這點,誰也明白。
不過,因為嚴九姑娘的火躁脾氣,大家只敢陰陰嘴兒心裏笑着,誰也不敢明說出來。
于是,嚴姑娘一面嘴裏呸呸呸不已。一面百般不情願,但還是走進了“烈女鎮”。
“拼将”陸破執則跟鐵手事先議定,一入鎮即聯系上了陳自陳、陳鷹得,調集了這兩人來,有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有這兩名人稱“三陳開路,人財到手”的惡爺開路,因熟就便,倒省卻不少功夫。
老江湖都知道。做事越省功夫,就越能往最困難的事情上用功,辦活兒大可事倍功半。
──陸破執雖是“拼将”,敢拼舍命,但卻絕對是“老江湖”,不是必要的話,不是生死關頭,他也不會老是硬拼不要命。
如果次次都不要命,那就再好漢也早都沒命了。
──大丈夫經得幾回拼?
保存實力,到大死大活的關節時才拼命殺敵,這拼才是保命的:
拼,不是不要命,而是為了活命。
愛拼才會贏,那不出奇,但主要還是因為:愛贏才會拼。
愛贏才會勝。
一群辦案人員,進入了“天涯義莊”。
一片荒涼雪地,一派凄涼景致。
一堆堆荒墳。
一個個深坑。
無情看着這凋零落索的殘景,心中忽然閃過一個頗為離題但又饒有奇趣的問題:
──舒漢武将軍為何總是讓人叫做“舒大坑”?
老将軍跟大坑有什麽關系?
他心中只掠過這個疑問,卻沒想到,數年後,他跟另一個名震天下、天下為之震怖的“大将軍”劇鬥,而那位“驚怖大将軍”的神秘武功,還跟“走井法子”有着極深刻、極複雜、極驚怖的關系,連他也幾乎一時看走了眼。幾乎吃了大虧!
先經“天涯義冢”,才能找到阿丙。
找到阿丙,連同陳自陳、陳鷹得,才能查詢出一個大概、條理來。
現在,大家都聚在義莊內。
其實,那是一個非常簡陋的所在,要不是有家屬、後人參拜、上香的話,這地方肯定只是茅寮草棚,而今為了方便奠祭,大家窮苦人家湊合了款子,還算是有磚砌牆,有瓦遮頂,可以供奉靈位讓人拜祭。
──這些為國殺敵的将士們,生而以死奮勇抗敵,死而寂寂無名,竟連分毫的官饷都分不上,破墓殘穴,不給修葺安葬,然而當朝官宦、權臣,窮奢極侈,令人無限感嘆。
阿丙是個腼腆的漢子。
義莊很殘舊,他的衣飾很土,不過還算很新。
他一早已受到通知:
京城裏會有“大官”會來這兒。
他大概從來沒見過大官,也不知道如何招待,他唯有燒好了菜,還有準備好了一些糕餅,先行奉客。糕餅顏色鮮美,不過早就又幹又硬。
“簫僮”雨晴早就餓了,他想吃一塊。
“笛僮”雨凝也餓了,伸手要拿。
嚴魂靈倏地伸手。各以一支筷子,敲打了二僮手背一下;二僮吃痛縮手,相顧茫然,不明所以。
嚴魂靈拿眼色看看牆上神龛中供奉的靈位。
二僮順她視線望去,這才發現。
靈位上供奉的也正是這種糕。
這種餅。
──難道是讓這些“先靈”吃剩下的才給我們……
二僮只覺毛骨悚然。哪裏還再有胃口吃得下?
其實。笛、簫二僮,年紀也不算太小,幾與當時無情相若,二僮亦受鐵手、無情調訓,又得大石公、哥舒懶殘等高手指點,盡管江湖經驗不足,但武功底子決然不弱。
無情卻趁此推車浏覽所奉靈位。
這兒大約有十七、八座靈位。
靈位前有的擺放供禮,有的并無,有的點了蠟燭,有的只點了油燈,有的連啥也沒有──大概是家眷所付不同之故。
最可憐的大概要算是連靈位也不設的死者了:無情在外未進門時,約略估計過。義冢大概至少有三百餘座。但這兒只供十數靈位,可見很多亡靈,都是無主孤魂,或者,根本後人、親屬,亦無能力付錢供祭。
他們為國家保邊疆而犧牲性命,死後如此下場,受此薄待……無情心裏微嘆了一聲。
但是他第一句就開始問:
“你們為什麽要殺死阿拉伯?”
語音冷而厲。
這劈面一問。令陳自陳、陳鷹得、阿丙等人都呆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好半晌,陳自陳才第一個回答:“我們沒有殺他。”
無情的眼光從靈位轉望向陳自陳。
冷。
像看死人、靈牌和活人、捕頭完全沒有分別一樣。
一點分別也沒有。
也許,在盛捕頭的眼中:死人只是不活了的人。而活人只是還沒有死的人。
如此而已。
無情道:“阿拉伯這種人,也許一身都是病,年紀也相當大,可是,如果沒有人下手,可不容易猝死。他要是病得奄奄一息,也不會有那麽強烈的欲望,偷盜陪葬物,下手一次又一次。”
鐵手附和道:“對,如果已活不命長,反正夠用就好了,又何必貪得無厭?”
陳自陳澀聲道:“我們是用了刑,但決沒有殺他。”
無情瞄瞄這“三陳”中的“生龍活虎”陳自陳:只見他身披猩紅厚毯披風垂帔,身形肥碩,雙目猶如銅鈴,語音時破時壯,時澀時厲,不由多看幾眼。
“用刑致死,也是殺人。”
“猛鹫”陳鷹得冷笑道:“盛少捕頭是來興問罪之師?還是來辦事查案的?我等身為縣捕衙役,對犯人不用點手段,能破案麽?上頭不來獎賞我們兄弟辦案舍死忘生,卻來追究過程,秋後算帳?”
無情道:“捕役也是人,刑求殺人,也得罪責。”
陳自陳哈哈一笑:“那麽說,他日只有盜匪對捕役動刀子,沒有捕役敢對強盜動粗的了!罪責、責罪,誰敢動刑?多做多錯,不做不錯!你們京裏的是當官的,我們縣裏的是挨批的,傳言果爾不錯!”
無情道:“就算沒有犯罪的,一清二白的,你們一上來就嚴刑拷打,沒有不招認得十惡不赦的。”
陳自陳變聲道:“那麽,盛捕頭此來是追究我們,多于起回贓物了?”
無情淡淡地道:“贓物固然重要,但找找這兒有沒有殺人犯,更為重要。”
陳自陳怒笑道:“我是揍了他。他是畏罪身死的,我們沒有殺他。你要冤誣了咱,咱找縣太爺評理去!”
嚴魂靈見大家有點說僵了,大力咳了兩聲,道:“縣太爺……你是說西方失敗?”
陳自陳忽又說:“住口!盛捕頭只是公事公辦,你聒噪個啥!人家是京裏派來的,咱是肉人家是刀,省着點,閉着眼承恩受懲吧!”
無情聽陳自陳上一句下一句不搭邊也不調和的互侃着,面上閃過狡黠的表情。
他只說了一句:“人見活人,死查死屍。”
阿丙指了指內進的靈堂:“擺在那兒。”
無情道:“幾天了?”
阿丙讷讷地道:“第三天了。”
無情問:“為啥不下葬?”
阿丙苦着面道:“不……不敢。”
無情微詫:自己才剛到,覺得有異才驗屍,他們若真的動刑致死,又何必把證物擺在這兒?何況,這兒離墓地這麽近,要理屍早就三扒兩拔埋了,不也省事?
所以他問:“為啥不敢?”
這次是陳鷹得代答,且氣虎虎地:“早兩天有人飛馬傳書,說京城裏諸葛先生會料理此案,要我們等辦案人員稽查了之後才收殓屍首。”
然後他又負氣的“哼”了一聲。
鐵手皺了皺眉:“來人通報的是城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