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2)
身下馬運氣調息。
只見手臂已呈紫青。
他聚運神功心法。
突以一拳擊地。
臂插入土中。
土漸轉紫。
他閉目。
良久。
靜。
然後他再徐徐地把手臂自轉為青紫色的土裏拔出——徐徐地呼了一口氣——徐徐跨蹬上馬——馬作一聲長嘶——他急趕向三分半臺!
他終于拔除了手臂上的毒力。
幸好這一記“毒刀”是砍在他的手臂上。
鐵手的臂上!
一一要不然,就算是神功蓋世的鐵手,也難以祛除此烈性絕世的毒力!
有關鐵手這次動手的情況至此完。
(?”這是文字配合交手的動靜而加以圖像化所得的效果——效果不一定很好,但二人動武的分合及速緩足可自見?”)
酒。
三分半臺兩個人。
飲。
落山矶下連營軍。
追命找着了于一鞭。
以他的輕功,大可以不驚草木地進入營中,找到于一鞭。
但他沒有。
他不這樣做。
他直接請戍守的軍士通報于二将軍:
“追命求見于将軍。”
于一鞭馬上予以接見。
他還出迎追命。
兩人一見面就擁抱。
原來于一鞭也曾有過不得志時候,那時候他也寄身在“飽食山莊”。
追命當時也是飲食山莊的食客。
那時候舒無戲莊裏食客如雲,左右衆多,兩人很少機會遇在一起,說起來本來也沒有特殊深厚的交情。
不過,俟舒無戲失勢後,莊裏的食客就紛紛對這老莊主怨載連天、唾罵不絕。
追命和于一鞭都是少數幾個為舒無戲說話的。
舒無戲的“政敵”也趁機會整肅他。
是以舒無戲從前莊裏的“食客”,紛紛表态,毀謗舒無戲,因而,追命、于一鞭等人就成了打擊的對象。
他們為了表示劃清界線,還公報私仇,糾衆伏襲于一鞭和追命。
他們并肩作戲,擊退了敵人。
從此成了老友。
之後,于一鞭有鑒于舒無戲失勢時的世态炎涼,便一改作風,投靠王廷,拉攏內戚,終重新獲得重用,直升任為駐守落山矶重兵的将軍。
追命也終于成為了捕役。
名捕。
兩人見面,分外開心。
于一鞭呵呵笑道:“怎樣,來敘一盅酒如何?”
追命道:“我?戒飲好久了!”
于一鞭:“放屁!你戒酒,我還戒飯呢!”追命笑啐道:“我才不是戒酒,我只是戒飲一盅——要喝,就喝個痛快!”
“好,咱們就痛痛快快去!你要在哪裏跟老哥哥我喝個不醉無歸?”
“随你!”
“營裏如何?”
“可以。”
“還是外邊吧?”
“為什麽?”
“你來,一定有事;”于一鞭的顴骨映着光影,顯示得他更為權謀有力,“在營裏談,對你心理不好。”
“噢,”追命故作大驚小怪,“了不起,将軍已變得像女人一般細心了。”
幹一鞭深知追命戲谑性子,也不以為忤:“好,我吩咐下去,就在三分半臺對落日餘晖設酒宴,老哥哥我介紹幾位好漢與你相識,咱們再來好好地煮酒論英雄!”
“不,”追命更正道,“還是論狗熊好了。”
“狗熊?”
“現在江湖上哪還有英雄剩得下來?再說,英雄事也沒什麽好論的,誰不想當英雄?可惜人常常想要做他想做的事,卻常只能做他可以做的事情。所以,能煮酒論狗熊已經不錯了。狗熊還可以拍桌子大罵,英雄則只可崇拜,不及狗熊好玩也!”
“好,論狗熊就論狗熊,不過,三分半臺,無桌可拍,咱門就只有拍石頭。”
“拍石頭就拍石頭,咱們就摸着頂上人頭拍着胯下石頭笑飲痛罵狗熊醉論枭雄吧!”
六十九、鼠酒論英雄
酒宴擺下。
就在亂石間。
山外荒山。
夕陽紅。
酒過三巡。
于一鞭忽把笑容一斂,正色地問:“追命兄此番來這軍戎荒僻之地,想來有事?”
追命也把戲容一整:“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于一鞭的語音啞澀,說話時如同鐵石交擊:“你有話,請說。待會兒副将軍‘金眼妖’毛猛,還有‘暴行族’三位當家,都會過來跟你打照面。如果老哥的話只對我說,現在就該說了。”
追命把手中的酒,一口幹盡,然後道:“我來的目的,是勸。”
于一鞭臉上的皺紋仿佛一下子多了三五十條。
但他還是笑首。
眉心之間,卻顯出一道懸針紋,如同刀刻一樣深。
這兒沒有水塘。
卻有蛙鳴。
隐約。
——太陽下得愈快,蛙鳴愈響。
——有時難免會思疑:太陽似是蛙族們齊聲催促之下匆匆落山的。
接下來,追命說得很簡單,“我勸你只有四個字:‘棄暗投明。”
于一鞭:“你要我背叛大将軍?”
追命:“就算不背棄,也可離去。”
于一鞭:“這樣做,對我豈非百害而無一利?而且還落得個不仁不義?”
追命:“非也。将軍這樣做,人皆稱頌大仁大義,雖有一害,卻有百利。”
于一鞭動容:“何解?”
“大将軍造了太多的孽,引起太大的公憤了,他遲早遭人鏟除收拾,你若提早背棄他,只要登高一呼,大家都以你馬首是瞻,殲滅惡賊,那時你領導群雄,氣局忒要遠甚于如今!”
“萬一我鏟除不了大将軍,反而給他消滅了呢?”
“你也可以不必倒戈反擊。你只要按兵不動,不去助他,這樣待大家群起攻殺大将軍之後,不會把你視同他的餘黨,至少可以抽身自保。另且,大将軍一旦倒臺,他在這兒的兵力和權力,都集中在你身上,這才是智者所取,又何必跟這種狼子野心遲早要并吞你手上軍權的大将軍狼狽為奸呢?”
“你剛才不是說有一害嗎?卻是何害?”
“唯一的害,就是要冒險。”
“冒險?”
“于将軍沙場百戰,哪一征戰不需冒險?就算穩守不動,也一樣得提防大将軍暗算吞并,也得冒險。世上哪有成大事而不冒險的?退而求進,空而能容。害者得利,福兮禍寄。
這一害,其實不是害了将軍,只會幫了将軍名垂青史,更上層樓。”
于一鞭臉上的皺紋愈來愈深刻。
暮色愈來愈濃。
月亮愈來愈清澈。
晚風徐來。
太陽紅得像一顆熟透了的蛋黃,在黃山碧雲之間浮浮沉沉。
一一終于還是沉下去了。
追命沒有開口。
他已把話說了。
一一說客的口才不在于能說,還要能聽,能在不該說話時緘默。
良久。
于一鞭才問:“你為什麽要來勸我?”
追命坦然道:“因為你是必争之子:君助我等則必勝,助淩落石則使我們聲勢大減。”
于一鞭幹笑一聲:“所以你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追命道:“誰不為己利有而所求?孔子有曰:富貴若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我們只不過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我們和于将軍有着共同的利益。”
“憑什麽你認為我會答允你?我不會把你賣掉嗎?自你背叛大将軍後,你的人頭叫價相當高哩!”
“就憑于将軍的為人。”
“哦?”
“多年來你跟大将軍共處,也同轄一地,但清廉耿介,同流而不合污。”
“也許你看錯了。”
“但将軍卻不會看錯。”
“嗯?”
“我在大将軍身畔卧底多時,将軍也曾見過我侍候在淩落石身邊,雖說我有易容,但于将軍神目如電,始終不叫破,必有深意在。”
于一鞭沉默。
夜已全盤降臨。
“我的一位世侄于春童,卻死在令師弟冷血手裏!”
于一鞭咯啦的在喉頭幹笑一聲,才把話說了下去:“你很失望是不是?你是英雄,當喝烈酒。我呢?我只是鼠輩,僥幸當上了将軍。我不求有功,只求無過。蟲行鼠走,要論英雄,喝美酒,我只有敬謝不敏。大道如天,各走一邊,我只合喝糊塗酒,算迷糊帳!”
這回到追命一口把盅中酒幹盡。
蛙鳴驟起。
如千樂乍鳴。
七十、那是我的青蛙
蛙鳴忽爾俱寂。
“你請的人已經到了吧?”追命的語音忽然冷了起來,每一字都像是冰鎮過似的,“既然來了,就請他出來吧,何必在那兒玩青蛙呢!”
只聽一人大笑道:“那是我的青蛙,你別小看它,它們的叫聲,可是告訴我旱天幾時到?雷雨幾時臨?河塘水涸未?敵人在不在?還有,”那聲音又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才又咬斷了什麽事物般的格啦笑道,“誰對我好誰叛我?它們也可以告訴我。”
他一面說着一面還以掌托撫着一只人頭般大的青蛙,一面大步自岩洞的陰影裏步出:
“這真是我的青蛙。”
“我的好青蛙。”
追命又把杯裏的酒一口氣幹盡。
好苦的酒。
還帶騷味。
——但酒既已斟了,那就幹吧。
他知道來者是誰。
所以他沒打算再有什麽酒可喝。
“東家?”他氣定神閑、金刀大馬地說,“委屈了!要你把話聽完才現身,實在是太難為你了。”
他曾在“大連盟”裏當卧底,所以慣稱一聲淩落石為“東家”;見面第一句,他還是這般先喚上一聲。
“淩光頭,”他随後就說,“你應該慶幸,能有于一鞭這樣的夥伴,你這般薄涼,但他卻農然不賣你,跟你講信用,義氣,這是你走運。”
淩落石摸着光頭,啧啧有聲地惋惜道;“可是。他跟我講義氣就是對你背棄。我有運就是你倒黴。”
追命淡淡地道:“我來的時候也沒有寄太大的希望。”
淩大将軍道:“我算定你們會來這兒勸服老于,只來了你一個,卻有點不夠味兒。”
追命笑道:“假如我們四師兄弟都來齊了,你吃得消?”
“對,”大将軍居然不愠不怒,“我也不想把你們這等人物兜着走。”
追命忽道:“好像!”
大将軍奇道,“什麽好像?”
追命道:“青蛙。”
大将軍道:“青蛙?像什麽?”
追命:“好像你。”
大将軍仍然不惱:“你說樣子?”
“我是說能耐。”
“能耐?青蛙的能耐?”
“別小看青蛙。它入水能游,出水能跳,不是人人都可以辦得到。”追命道,“就像你,在朝在野,黑白兩道,你都吃得下、,吃得開。”
大将軍抓抓光頭哈哈笑道:“沒想到這會兒你可捧起我老人家來了!”
追命搖首笑道:“我的話還有下文,青蛙再厲害,到底還是青蛙,翻不成龍,變不了鯉魚!到頭來,多行不義必自斃。作法自斃,指日可期!”
“謝謝點省。”大将軍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傷天害理,妄造殺戮,自然容易自取滅亡。但要是精明強幹,絕不昏庸胡塗,那結果就可能永不敗亡了!這就是你最後的遺言吧?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追命笑飲酒。
搖首。
“沒有了。”
他說:“可惜這酒太難喝了。”
“酒難喝,總比人難惹的好;”大将軍拍了拍手,月下岩上,走出了三個人,“難惹的人這兒就有幾位。”
“老字號,溫家。”大将軍作引介,“溫辣子,溫吐克,還有副将軍毛猛。”
追命抱拳,道:“請。”
大将軍望定他道:“你現在投靠我還來得及。”
追命笑道:“哪有這等便宜事。請吧。”
遽然,長空一陣尖嘯。
嘯聲至少在兩裏開外傳來,但依然清晰可聞!
大将軍神色驟變,叱道:“七十三路風煙,截下!”
尖嘯此起彼落,迅即轉為長嘯,已在兩裏之內。
大将軍轟轟發發地把話滾滾蕩蕩地迫了出去:“三十星霜,攔着!”
長嘯未已,倏起倏落,已在裏內!
大将軍的光頭在月下照出了微汗。
“‘暴行族’”他喝如千面銅拔齊鳴,“截殺一一”
話未說完,月影一黯一人已翻落到他身前來,即與追命并肩而立,神定氣足玉樹臨風,拱手朗聲:
“淩大将軍,我鐵游夏,要和崔老三聯手,鬥膽鬥一鬥閣下還有這兒的朋友,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