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2)
他一字一句、一句一字地問:“你沒有騙我?”
哈佛笑哈哈地道:“我是生意人,騙人的生意做不長久,騙人的生意人也不長命。”
趙好用鼻子往空氣一索。
連火舌竟都吸向他那兒一長而縮。
他說:“是有個中了‘冰’毒的人躺在裏邊。”
哈佛笑哈哈地說:“我說過:我沒騙你,高明的人用不着騙高明的人,只要告訴他真話,他自己會作出選擇。”
趙好狼一般地盯着哈佛:“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哈佛哈哈笑道:“因為我只想向你讨一片參葉——我不像她,”他用又肥又粗的拇指指向唐仇,“她貪心,要全部。”
趙好狠狠地道:“那不是你唯一的目的。你叫什麽名字?”
哈佛哈了一聲,唱了一個老大的喏答:“我姓哈,名佛,跟我在一起保準成天都笑嘻嘻鬧哈哈的,不愁不悶,無憂無慮,若你傷心請找我,擔保使你快樂逍遙。”
看他樣子,聽他的口氣,自我宣傳得正起勁,還巴不得要向對方呈上名帖似的。
趙好追問下去:“那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他還逼進了一步。
哈佛哇哈一聲搖手道:“不關我事,我只是告訴你實情。只不過,我身邊這位朋友,想要估量估量你身手,他叫‘補白天王’袁二哥!”
趙好瞳孔收縮:“袁天王。”
那英飒飒的漢子大步而出,将披氈往身後一束,溫文有禮地拱手道:“在下袁祖賢。”
趙好冷哼道:“‘天機’組織的‘四天尊’中的第二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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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祖賢微一欠身,道:“哈掌櫃的其實也是‘爸爹’的第三天尊,人稱‘哈三天’的就是他——他可以令人不眠不食地笑足三天哈哈哈。”
四十八、在我這麽孤單的日子裏
趙好防衛地道:“你想幹什麽?”
袁祖賢道:“李國花就在我的米鋪裏。”
趙好直接道:“我要殺他。”
袁祖賢也簡潔地道:“我會救他。”
趙好一句直下:“你救他我就連你也殺了。”
袁祖賢利落地道:“你進入米鋪,就殺不了我,也殺不了他。”
趙好這回只說一個字:
“好!”
他一說這個字就馬上行動。
行動前跟唐仇交待了一句話:
“她傷了一根毫毛我都找你算帳!”
說完他就如風一般闖入米鋪。
袁祖賢将猩紅披風一摟,全身一裹,升空而起,直越過米鋪門前,落入後院,就在這時,整間米鋪的燭火,突然都一齊滅了。
然後,裏面就有一種非常非常奇特的聲音。
這聲音本來不奇特。
而且很好聽。
但在此時此境此刻此際卻傳出這種聲音,無疑是十分奇特,還相當詭異。
因為這聲音不該在這時候出現。
那是琴聲。
古琴之音。
悠悠。
優優。
一一這悠悠優優的動人琴聲,竟自嗜殺如狂的趙好入米店不久之後,飄飄袅袅地響了起來,傳了出來。
唐仇搖首。
她搖頭的時候予人的感覺不是拒絕,而是一種欲拒還迎的婉約。
她雙唇很薄,抿成一線,下颔在抿唇的時候略為緊繃,看去更令人有一種倔強的美。
火光照在她身上,使她更似鍍了金的天女一樣。
“趙好不該進去的,”唐仇搖着頭為他惋惜,“他的武功比你們加起來都高,可惜進去之後就不見得仍可保持優勢了”。
哈佛嘻嘻笑問:“魚為何上鈎?”
唐仇點點頭,英氣和魔氣在她身上臉上形成一種奇異的混合:“餌。他是為了要殺死情敵。情敵就是他的餌。”
哈佛眯着眼打量唐仇,仿佛她是可以吃下肚裏去的一般:“我店裏的李大七,是死在你手裏的吧?”
唐仇用一種很女人而且很風情的眼色,回望哈佛:“我殺人可從來不問人的名字。”
哈佛給她這樣一看,心裏“怦”地一跳,連忙轉過了視線,心裏還叫了一聲:好險!
哈佛人長得矮。
而且肥胖。
但一早已看破了世情:他這樣子的長相,不會有特別美麗的女子喜歡。
他早已死了這條心。
所以不會有幻想。
——如有美麗的女子垂青,那一定是別有所圖。
因而他從不為所動。
可是縱使他定力如此高、修為這般足,這回給唐仇這麽看上一陣子,難免也色心大動,心亂如麻。
幸好他急急斂定心神,轉移視線。
他人在“天機”主持大局,身在江湖聯絡志士,什麽漂亮的女人,動人的女子都見過了,但像唐仇那麽清純而清麗又清亮更清秀的女子,他還是平生首遇。
哈佛幹咳一聲道:“我是大七的老大,我要為他報仇。”
唐仇笑了起來。
笑靥如花。
連黑暗中的火光都為之失色。
“我可不跟人進屋子裏,什麽餌我都不答應。”她笑眯眯地好像在看一只令人垂涎欲滴烤得正香的燒豬一般,柔聲道,“除非是你邀我,那又不同。”
哈佛退了一步。
——被她的溫柔逼退了一步。
那是殺死人的溫柔!
他已有點笑不出來了。
他舐了舐幹唇(他明明已喝過很多水了),道:“我不約你,我約不起你。約你的是,他。”
他一指後面。
後面來的是個很瘦的和尚。
可是樣子很漂亮,腰間有一把秀氣的長刀。
額很高,神定氣足,但眼神很妖冶。
那是豔芳大師。
“是我。”豔芳大師合什道,“是我要與你一戰。”
唐仇唇邊的美麗棱角展了展:“我不喜歡和尚,管他道行有多深。要他破戒嫌傷陰骘,要引誘他又嫌費事。”
豔芳大師居然能平心靜氣:“美麗的女子都是不喜歡出家人的。”
唐仇一雙美目凝視了他一陣子,才道:“不過你那麽俊俏,削發為僧實在太可惜。但是……你看來卻有點臉熟。”
豔芳大師漫聲吟道:“志士凄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誰知老卧江湖上,猶枕當年虎骷髅。”
唐仇一震。
失聲道:“天!是你!”
“是我。”豔芳大師合掌道,“不是你,我還不出家哪。”
唐仇餘震未消,好不容易才勉強展顏道:“你……你其實不應該出家……”這才鎮定下來,憂怨地道,“……你其實可以不出家的呀……在我那麽多漫長而孤單的日子裏,你都沒有來找我,沒有來陪我。”
她的語音動人心弦。
她的眼神令人動心。
豔芳大師微微一笑,道:“要麽,放下屠刀,你且去吧。不然,那就請了。”
唐仇奇道:“我手上有刀麽?你腰上才有刀!”
豔芳道:“姑娘就是好的刀。”
唐仇剪水般的雙瞳一眨:“請?請什麽?”
豔芳大師平靜地道:“請動手吧。”
四十九、我沒有愛情讓你兌現
唐仇很快就恢複了她的冷、清和豔。
她劍眉輕輕一挑:“動手?你不是那麽無情無義吧?”
豔芳大師平靜地道:“過去的事,提來作甚?我已六根清淨,出家為僧,再沒有愛情讓你兌現了。”
唐仇像看小狗小貓般側頭看了看他,像不相信他這種人會說出這種話似的。
“沒有情,我們之間,也有義吧?”
豔芳大師兩道淡眉蹙了起來,像在印堂間下了一道鎖似的。
“我就相信這一點,以致無家可歸。”
唐仇美美地笑了:“所以你還是你,你并未忘情,還記住以前的事。”
豔芳大師也并未給激怒,印堂反而重新開朗:“你要是不動手,放下小相公,去吧。”
唐仇抿咀笑道:“我不動手,但我賴在這兒,小相公的命在我手裏,你能奈我何!”
“果然還是姹女唐仇!”豔芳大師不愠不火地道,“不過這一招耍不響了。因為趙好跟你說過:她要是傷一根毫毛,他都會找你算帳。”
唐仇夷然道:“我會聽他的話?”
豔芳大師道:“你要得到大快人參。”
唐仇輕松地笑:“我用得着怕他?”
豔芳大師道:“他确是個可怕的對手。”
唐仇嘆了一口氣,哀怨地道:“看來,你真的是抓準了對付我的竅妙。”
豔芳大師平靜地說:“一個人吃虧多了,對不吃虧的方法,總會有些把持。”
唐仇索性拉下了臉,寒起了容色,道:“那你想怎樣?”
只是這麽一句,就充分地閃露着劍氣與英氣來。
豔芳大師神色不變:“放了小相公。”
唐仇哂然道:“你們是找麻煩上身,趙好會跟你們以血洗地。”
豔芳大師道:“我們自有辦法對付他。”
唐仇蔑然道:“就憑你們?”
豔芳大師:“袁天王就夠了,祖賢二弟正在米鋪裏困住了他。”
唐仇這下倒不敢造次——趙好自入米鋪後仍全無動靜,已顯得十分不尋常:“你又憑什麽對付我?我可不入布莊。”
豔芳:“放人吧。”
唐仇:“不放。”
豔:“那我就不客氣了。”
唐:“我可不要動手——”
——話未說完:
她的後發忽然豎起——
千萬道發絲夾雜着暗器在黑夜裏如密雨急襲豔芳大師!
說不動手,卻已動手。
———動手,就是蜀中唐門的:“發雨”!
發雨急射豔芳大師。
還暴射其他“天機”的高手。
連旁觀的一向只講實效不大理會手段的鳳姑,吃了一驚,罵了一句。
“卑鄙!”
可是豔芳大師似早已有了防備。
他突把袈裟一脫。
一甩。
虎的一聲,罩住了暗器,裹住了發雨。
袈裟所卷起的旋風,驀把所有的火把都摧熄了。
場中一點燈光也無。
黑。
全黑。
實體的黑。
一一在火光熄滅之前,鐵手已及時瞥見,哈佛揮手正令那一幹“天機”子弟及時退了開去。
靜悄悄地退了開去。
看來,一切都早有布署。
黑裏,什麽都看不到。
夜裏,正有一場舍死忘生的決鬥。
一一而且還不止一場。
大家屏息以待。
黑夜裏的格鬥因為看不見,所以比看得見的更分外驚心。
——何況,這些人要對付的是武林中兩大兇徒:一個心狠,一個手辣。
餘國情不禁有點耽心:“假如老三真的是在米鋪裏,不知會不會有危險?”
鳳姑道:“國花是在米店裏。趙好聞出了他着了‘冰’的傷口,唐仇也沒更正,他們那時已在同一陣線對敵中,看來國花真的是在裏面的。”
宋國旗大感不憤:“那姓哈的要出賣三弟?!”
鳳姑道:“哈佛是只老狐貍。他這樣做無非是要把趙好引入屋裏,但我想不透他如何對付這人魔!”
鐵手忽道:“他還有另一個用意:把趙好和唐仇這兩大敵手的力量分開。”
餘國情更是大惑不解:“何不讓唐仇和趙好自己打起來更好!”
鐵手道:“其實,當時他們倆已交手數招,各讨不了好,他們也不是蠢人,已不準備打下去了。哈佛一出來,使趙好進入屋裏殺害情敵,并明知趙好會用話兌住唐仇,然後他們再來收拾唐仇。”
宋國旗也有着許多迷惑:“就算屋裏布了機關,趙好入易出難,但豔芳大師收拾得了唐仇嗎?”
鐵手沉吟了一陣子,輕吟道:“‘四日壹女,三天哈佛,兩晚祖賢,一夜豔芳’。”
鳳姑接道:“兩晚祖賢,我還弄不清楚他的出處。但‘天機’組織第一好手:豔芳大師,他的武功非同小可,更可怕的是到了晚上,尤其是烏燈黑火、不能視物的夜裏,他的武功,更能提高三至五倍以上!”
宋國旗恍然道:“啊,現在豈不正是……”
餘國情也悄聲道:“就算有燈火,也給他全弄黑了。”
宋國旗喜道:“這樣說來,唐仇只怕不易讨得了好。”
餘國情這才明白:“難怪豔芳大師的外號是‘一夜豔芳’了。這個‘夜’是‘黑’字的意思吧……”
鳳姑喃喃道:“卻不知‘兩晚祖賢’的‘兩晚’又是何意?袁天王是不是可以制得住并瘋半癫的趙好呢?”
這時候,那米鋪前黑夜裏傳來了聲響。
一些動作的聲音。
開始時,聲音很小。
漸漸,聲音大了。
到後來,聲音極大。
——那就像是一萬只棱子,正在織布機上急旋着、猛擰着、并劃着繃緊的絲而發出尖銳的嘶鳴。
就在這時,米店裏傳出來密集的微光,同時也傳出了聲音。
先是嘯聲。
而後是歌聲。
那是趙好的歌聲。
歌聲瘋狂且亂。
擾亂了琴聲。
——只是,這琴、歌和嘶鳴卻同樣使人毛骨悚然:
為什麽趙好竟會此時此境唱起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