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突然,(2)
歡以人少欺人多,以寡擊衆!”
八十二、不 死
梁癫解下了身上的粗索。
放下了屋子。
他的動作很慢。
如臨大敵。
——蔡狂的确是他的大敵。
他們已敵對了二十年。
“瘋子,是你太嚣狂了,殺了你也怨不得人。”
“最好你能殺得了我,”蔡狂吃吃地笑道,“不然,上回你欠我的沒還,這回又慘敗,你還是殺死自己好過些了。”
“你門二位通曉密法佛義,卻又何必拳來腳往呢?”鐵手見二人就要動手,忙道,“你們剛才不是說過嗎?除了武鬥,還有文打!為何不先來個文比再說呢?”
他不希望這兩人會打起來:
——既然梁癫欠下蔡狂一諾,一旦這次敗了,只怕就得要付出性命的代價;蔡狂狂傲一至于斯,一旦落敗鍛诩,定必無法忍受。鐵手憶起諸葛先生和知交大石公在“神侯府”裏一番感慨萬千的對話。當時,自己和追命、無情都在場……
諸葛:“七幫八會九聯盟,良莠不齊,如果聯手共抗,實力倒遠勝蔡京指揮童貫統領的‘十六殺手奇派’,只可惜,他們之間,多半彼此殘害,互相毆鬥,有的已給殲滅打散,有的早已向蔡京卑屈求存,偏是由大将軍統率的‘大連盟’和‘朝天門’日漸壯大,直屬蔡京的‘萬人敵’也實力日壯,至于‘鐵劍将軍’和‘青帝門’卻互拼不已,力量對消,少林一味出世,武當只顧修道,五岳劍派早已互鬥得個人材凋零,中土武林,花果飄零,有骨氣的多遭殺戮,有良知多受殘害,人材不能出頭,高手後繼無人,如要在綠林、江湖道上找出對抗蔡黨橫肆,只怕只有借重中原之外的門派實力了。”
大石:“本來‘南天門’、‘五澤盟’、‘迷天七聖’、‘下三濫’、‘太平門’、‘霹靂堂’、‘金風細雨樓’等組織,尚可抗衡,無奈他們都互不相讓,勇于內鬥,疏于外敵。想當年,‘南天門’門主鐘詩牛不肯易名為‘南天盟’,不肯加入‘七幫八會九聯盟’的組織裏,自成一家,志比天高,遂成一股清流,行俠世間,專劫花石綱,專門對付假借奉旨搜刮民家的貪官污吏,令人肅然起敬。‘五澤盟’盟主蔡般若,屢崛屢振,自創‘般若神指’,當日曾與‘長空神指’桑書雲合稱‘南北雙指’,領導門人,鋤奸去惡;蔡京曾以國庫財帛在天下各地建他自己的長生祠,并将先賢忠烈司馬溫公、範純仁、蘇氏父子等立碑刻石,稱之為元佑奸黨,刻意誣蔑塗污,蔡般若和鐘詩牛便見一處毀一處,遇一碑碎一碑,天下豪士,聞之莫不額手稱快,可惜,他們二人卻又鬥了起來。”
諸葛:“說出慚愧,魔頭惡人,較能為了彼此共同的利益,能夠昧着良心,舍卻私見,緊緊團結在一起,同一陣線,打擊敵人。所謂正義之士,正道俠客,反而相輕互奸,誰也看不順眼誰,為些小事不快成仇,令人感嘆。二十多年前,一次比武,蔡般若失手重創鐘詩牛腦門,後來,鐘天王矢志尋仇,也誤傷了蔡般若夫人的腹胎,造成深仇巨恨。他們的仇,一直延續到下一代,不僅蔡般若的胞弟蔡狂跟鐘詩牛的師弟梁癫苦鬥不休,連同梁癫的兒子梁四跟蔡般若的養子蔡五也年紀小小的,就開始比武決戰,這樣打下去,別說對付蔡黨大敵了,連‘萬人敵’、‘大連盟’、‘朝天門’、‘鐵劍門’、‘四大兇徒’,只怕都要比他們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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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我曾勸過他們罷休。”
諸葛:“他們鬥争多年,結怨已深,自然不肯聽你的話。”
大石;“所以,我在他們的一次拼鬥裏,作了一個建議。”
諸葛:“他們聽了?”
大石:“我用激将法。那是‘五澤盟’的蔡狂跟‘南天門’的梁癫。”
諸葛:“你是用對了方法。據說蔡狂的武功,未必在總盟主蔡般若之下,只不過他行事似癫詐狂,不受羁束,故不适合當盟主;梁癫也深得鐘詩牛信重,但他太狂妄自大,得罪人多,不合領導‘南天門’。你若能勸服此二人,息幹止戈,也算是大功大德了。”
大石:“這兩人互瞧不起,積怨太深,動辄為雞毛蒜皮無聊小事,也大起幹戈,不死不休,早已失去理性,我何德何能勸服他們?不過,我倒在他們比鬥之時,以話相激: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既是修持的人,光在武力上勝了對方,也沒啥了不起,有本事你們就文武雙全,連道理也贏過對方。理直氣壯武功強,這才是真的高明!”
諸葛:“結果如何?”
大石:“結果?他們武也鬥,文也鬥。”
諸葛:“你原意是勸他們比文不比武,殺傷力也不會太過可怕。”
大石:“卻只弄巧反拙,他們更多拼了一樣。”
諸葛:“其實文批有時候比武鬥更可怕。文人一向要比武人更不能相容,他們用理殺人,義正嚴辭;用筆傷人,猶甚于刃。”
大石:“所以,事後我也頗為後悔,只希望能善因終成善果,用口罵總比用拳頭打來得不見殺傷力一些。”
諸葛:“也罷,他們只要起意比文,至少也會花些時間來進修學識,一旦學養增進,便有望能心平氣和,轉化愎戾之焰。如果我這四個當捕役的徒弟遇上他們,若要化幹戈為玉帛,他們最好還是不要遇上冷血和無情的好,”
大石:“為何?”
諸葛:“冷血寡言。他性好拼鬥,遇上他們,交手多于罷手。這是他的缺點。”
大石:“無情呢?他睿智過人,運計無雙,早得你之真傳。”
諸葛:“他太孤傲。他喜歡的人,便會侃侃而談。瞧不起的,他是不顧一屑,一句話也不說的。這是他的弱點。”
大石:“真正的人材都有獨特的個性,有個性的人便難免有脾氣。”
諸葛:“這也不全然。追命就好說話,有他在,氣氛就特別熱鬧。鐵手也辭鋒得體,但他更善于聽人說話。在江湖道上闖蕩的人,能言善道,應對得體,自然便會占了絕大的便宜。”
大石:“不過,到了真正動手厮拼的時候,冷血強悍勇猛,無情冷靜專注,所以都能激發潛力,可以打垮比他們更強大的敵人,反而追命和鐵手講究情面餘地,不能做到全力以赴。”
諸葛:“人總是有優點和弱點的,也總有優劣之分。正如做生意做得好的甲,要遠比藝術創作成功的乙來得生活舒适、有錢有勢多了,但這只是彼此特長不同,而一個較能适應這時勢的需求,另一則受落而已,并不能說乙不如甲。同樣的,甲當官當得鴻圖大展、八面威風,但在這一些人而言,他們只欽佩乙繡花繡得好,種菜種得肥。或有人深佩某君文名蓋世,丹青妙筆,但對某些人法眼之中,只是媚俗阿世,難以入流。同理,今天研究玄學術數的,并不受當朝器重,地位遠不及文才出衆的,但說不準那天變了天,文名見棄,科技求功,這些文人又給廢如草那麽屣,便是時勢左右豪傑之又一例了。”
大石:“有那麽一天,我們只怕也看不到了。我們活着的一天,只願看到一統江山,天下太平,人民富庶,國泰民安;只要百姓自由自在,我們便可無憂無慮——到有那麽一天,當真是殁電無怨,死也瞑目了。”
諸葛:“沒有那麽一天的。”
大石:“沒有那麽一天你還拼?”
諸葛,“沒有那麽一天就不拼,那麽什麽時候才有那麽一天呢?”
大石:“所以你才拼?”
諸葛:“因而你也拼。”
大石:“要是本來就沒有這一天,你拼來幹啥?豈不逆天行事?”
諸葛:“你去問天吧!誰知道天意若何!我們可以身死,但壯志不死,雄心不息,總有一天,或許可以感動了天。”,
大石:“只要人心不死,天底下本無難事。”
諸葛:“天下本有的是難事,有心人也不見得就能克服,因為窮盡一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秦始皇并吞六國,一統天下,在宇宙浩瀚中,也不過是一只蟻大王;曹操橫槊長歌,縱橫三國,在歷史的長河裏,也不外是大蜉蝣。人是會死的,不能不死的,不朽只是一場夢,因而,我們更要懷抱深情大志,去做好這一場夢,才不負了來人間這一遭。”
大石:“是以這便叫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諸葛:“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今天我們做的不外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大石:“你倒讓我想起梁癫修持時常喊的四句:天不容人,人不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諸葛:“其實天就是人,如果無人,怎有人眼中的天?梁癫常大喊這四句,是因為他要把自己心中的壓抑和積郁借大呼而适當地宣洩出來,從而強化自己內心和內在的力量。”
大石:“這如何辦得到。”
諸葛:“相學中,以聲相為最高識別手段。一個人要是掌相敗破,面相俱不足取,只要聲清氣朗,但仍有可取,仍有作為,便是這個道理,因為聲随氣發,氣壯則聲壯,聲壯則身壯,身壯自然心壯,身心皆壯,大有可為,佛法修持,有憑身、口、意,即為‘三密加持’。其中以苦行手印,是‘身修’的方式之一。人身經脈,遍布指掌之間,所以才有命運握于掌中之說,也有心線紋顯示運程之理,其實只要呼息得當,靜坐調氣,截斷下盤血液循環,以特殊指掌折合之法,有助于血氣集中靈動調循心腦之間,使自己能力增強、內力遽增,這其實也是你我練功之法,并非神秘。京裏‘六分半堂’雷損“決慢九字訣法’,便是更進一步的活用了大手印的奧秘潛力,以五指所代表的五種形成宇宙萬物的元素,互相締結,新奇配合運作,産生了莫大威力的按紐法旨,天竺之‘瑜珈’亦活用了此法門手印。梁癫覺得人生下來就是苦:生本非自己可以控制之事,而死偏偏亦非自我能操縱之事,既生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過是一段苦程,他以苦行加持,望能快把罪孽消解,重入輪回。他一路狂喊問天,正像歡悅者自然‘嘻’笑、‘哈哈’不已,悲傷者自然‘嗚咽’、痛哭流涕,‘唉’聲連連一樣,把內在的情緒有力的抒發出來,得到萬裏長空間無形力量的震蕩與回應,成為一種心咒,有助于他們功力修持。他的問題,可以說是沒有答案的,但他的悲喊,卻形成莫大的力量。梁癫武功,不可小觑,一若如水,既能載舟,亦能覆舟,便因此故。”
大石:“聽君所言,解我疑困。既然梁癫以苦行修持,以天間練功,那麽,蔡狂凡所過處,均刻‘咱嘛呢叭咪眸’,又有何深意呢?”
諸葛:“你念過‘般若心經’?”
大石:“谒谛谒谛波羅谒谛波羅僧谒谛菩提娑婆诃。”
諸葛:“此咒有字十八,音階共十,如修行者念逾百萬遍,則成心咒境界,只聞‘咱’、‘啊’、‘’三音。其實宇宙萬物,不離此三原聲,要是不信,你運功出掌、持器刺擊之際,在空中發出之聲,亦不外這三音,所謂咒語,即是以聲階音量的震蕩與宇宙力量同步同剎,共息共鳴,于是力量無盡無休,源源不絕。‘咱嘛呢叭咪眸’亦是此義,此句原是梵文,發為漢音,藏人将此六字,視為萬法之源,以‘嗡’字為佛部心,‘嘛呢’字為寶部心,‘叭咪’為蓮華部心,‘眸’為金剛部心,意為祈求在蓮華寶藏中的佛。藏文即是大明王咒,包含了理事悲智,具足萬德,成就萬行,只要念此六字明咒,循環往複,持誦思惟,一如漢人念‘阿彌陀佛’,只要念念不絕,久必心體顯現,成就一切法功德聚,實乃天人修行竅門,萬法歸宗,本源心海,含攝極高的哲理。蔡狂修為已有相當境界,故改聲換形,以刻字渡世為法門,擊大法鼓,是他的小手錘,敲大法鐘,以他的小手鑿,立大法幢,樹真佛旨,度天下人。他們是在學佛,其實也在求道。”
大石:“學佛為了什麽?”
諸葛:“成佛。”
大石:“何者為佛?”
諸葛:“汝就是佛。”
大石:“既然修本尊法就是變成本尊,那麽佛還要互相鬥個你死我活?”
諸葛:“大道無道,欲行難行。修持之苦,在于就算苦苦修行,仍不一定就能得道。孽欲欲重的人,修行時孽障愈多,以為修着佛道,其實已入魔道。人一出世,本是空的,但迅即便充塞着許多似是而非的訊息,使到真誠蒙昧,正如知道要追求‘幸福’,卻不知道‘幸福’是什麽,又從何追求呢?又如會寫‘快樂’二字,卻一點也不‘快樂’,所以必須要懂得‘空性’:去除一切,達到不生不滅,實相無相,真空妙有,空無一物的境界,才能從第八識阿賴耶識淨化到第九識蓄摩羅識大圓銳智的境界。如果心中還有執迷,就像走路的人會踢到石頭,水上行舟會遇到風浪,空中飛翔也會遇上風雨一樣,入魔道愈深,愈會以佛身現世。蔡狂和梁癫之鬥争,乃如波恩教與密宗在藏之沖突:波恩教有了密宗的充實,成了黑教密;密宗亦吸收了波恩教的一些特色,自成喇嘛教派,最後仍同歸于佛。如果不能同化、不許并存,那只有互毀相滅了。”
大石:“中國人真是善于內鬥。這跟前朝新舊黨人,互相攻奸,有何不同?新舊黨中皆有英傑之輩,才智之士,惜就在互鬥中耗亡殆盡,以致道消魔長,給蔡京、童貫、傅宗書這等人當權得勢,趾高氣揚!幸佛學有容乃大,妙造涵和,決不似其他宗派過于排斥和激烈,對修道者倒是好事。”
諸葛當時就向無情、鐵手、追命三人問道:
“你們三人,聽了我和石公的話,有什麽看法,且說說看。”
諸葛先生常問他們意見。
常要他們發表意見。
因為這是一種訓練。
———定要表達自己所領悟的,才能讓人可以教你再進一步的領悟。
無情道:“一個真正的文人,不止要有才氣,有學識,還要有擇善固執的道德情操,才能算是個大儒。武人也一樣。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武功好就得了,還要有行俠仗義的操持,本着良知濟世的勇氣,才能算是個大俠。犬儒僞俠,互争相毆,吾人不取。”
追命道:“我們師兄弟四人,一定要團結,佛啊密啊的我不懂,搞學問我不來,越搞越迷糊,我的雙腿就是我的佛,仗義除奸就是我的道。”
鐵手道:“希望能遇到五澤盟和南天門的人,得好好勸勸他們。”
……今晚卻真的給他遇上了蔡狂和梁癫。
八十三、不
鐵手眼見二人就要動手,叱道:
“為何不先文比?難道你們一個為衆生疾苦苦苦問天,一個刻大明王咒為渡衆生,到頭來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不敢文打不成!?”
沒辦法了,只好用激将法。
蔡狂嘿笑:“我們不敢?”
梁癫冷笑:“文打便文打,誰怕誰?”
蔡狂:“咱們打給他看看。”
梁癫:“姓鐵的,等着開眼界吧。”
梁癫的眼又全得發綠了起來。
“來吧。”
他把繩索箍在肌肉贲突的小臂上,匝上幾圈,粗索勒過的縫隙,肌筋凸露暴脹,像一節節煮熟了的銅。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後他擡頭,仰天。
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華。
之後他垂下頭來。
他鼻端緩緩淌出了兩道蠕蠕的紅蟲。
——那是血。
他的眼睑低垂着,直至血蟲漸漸流到人中下的唇棱角時,他才幾乎有點癡呆的,但很滿足的笑了一笑:“好厲害的掌功。”
他剛才以“飛發勁”接下了鐵手淩空的一掌。
鐵手當時為了急于救人,另一手又為“青花四怒”所纏,所以匆匆出掌。
蔡狂還是吃了虧。
但他心高氣傲慢,竟強忍到此刻,要與大敵梁癫決戰之前,才把瘀血逼出來。
——血猶未幹,可見傷勢未平。
鐵手心裏內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發青,與青得發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殘狠對照着殘毒。
他裂開淌着血的齒龈,向鐵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緊,你打我一掌,我始終會還你一刀的,你等着了。”
鐵手只有苦笑。
蔡狂轉向梁癫:“癫老鬼,你準備好葬身之地了?也罷,你拖了間鬼屋來,死了便往裏邊一靠,省得曝屍荒野。”
梁癫也不生氣,只說:“能讓我殺了之後丢入屋裏的高手并不多,目前在我神龛裏你頂多只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你幸運。”
他說着的時候,雙耳耳垂也緩緩淌下了兩行血。
——鐵手那一記“眼刀”反攻,并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輕。
蔡狂笑道:“你也幸運,你死了之後,我會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為你超渡。”
梁癫道:“像我這種人,己練成不死真身,你聽過我們南天門的開山祖師吧,他年僅十三,已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內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歲,大複回原,并通曉各種制魔伏妖之法,為人解苦救難,成了活菩薩。這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讓你和姓鐵的這等妖魔施示,我又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為我太偉大。”
蔡狂道:“你這些只屬于孩童的把戲。我們五澤盟,磅礴天地,舉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風雨、山川、陵谷、草木、鳥獸、乃至萬物、幽靈、巫鬼、神仙,無不為我們大法力之所用,治病安國、占蔔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災驅鬼,都可用符咒奇術行之。我早已得到蓮生活佛的‘得乖空游行成就’、‘得攝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時遙灌,入諸佛海會,自入昆盧性海,已經是大持明金剛阿閻梨耶,得無上智,一切成就,是無上上師,你的輩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并論。”
梁癫解下腥紅僧帽:“我是昆盧遮那,破瓦開頂,生死自主,有此為證。我是真正金剛上師,你一味耍狂,驕慢瞋憤,是個自封假上師!”
蔡狂道:“別說閑話了,你要比,就得現出原形,我饒不了你!”
梁癫:“也罷,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煩了。”
兩人眼下就要動手,梁養養惶急叫道:“爹,你們真的要打/?”
蔡狂結印躍坐,百會三寸之上,微綻藍光。
梁癫仰望青月,漸漸身上發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蒼穹之月已漸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轉回青綠。
蔡狂雙眉緊鎖,雙手合十,指頭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剛薩真言:“嗡波汝藍者利。”
念到第七遍時,鐵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蕩,仿佛隐約看見金剛薩錘、韋馱護法尊天菩薩,手持降魔法寶,幻化四身:一尊于行者前方,一尊于行者後方,一尊在行者左手,一尊在行者右方。
然後蔡狂以手印自天心、喉、心分按左、右肩,觀自身如獅子卧,全身發赤,身紅不見。
鐵手定心神,知他正施“披甲護身法”來反彈以“大日神功”帶動諸天的大威德金剛、上樂金剛、喜金剛、時輪金剛、穢跡金剛諸尊來力守自己自月華幻化聚合的“小月刀氣。”
眼看刀色又漸漸轉白,月華又逐漸發綠,梁癫眉發皆如千蟲蠕動,手印變換,身姿轉移,整個人似入瘋魔,口中急念金剛百字明咒,身上發出大清淨血光,七竅身心,全然放空,心光合一,妙根妙聚,以不二成就和無上密,請奉諸天部本尊護法:不動明王、降三世明王、軍荼利夜叉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馬頭明王、步擲明王、無能勝明王、大元帥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破除諸災九難,以金剛性伏魔,入三摩地,守三昧定,起大飛揚。
看來,這月下二人,似各自跌坐入走,但他們所奉行觀想的守護金剛、本尊菩薩,正在兩人的意識空間裏鬥個天翻地覆,殺得飛砂走石。
兩人靜坐相對。
突然,地底裏發出暴龍游走之聲,似要破上而出,又像火山噴發,地底岩漿将要奪空迸射。
石階陡然裂了,裂得甚速,裂縫自蔡狂先前一刀過處,陡然裂陷擴大,就像用力撕扯一件衣帛一般,裂縫深黑,遽不可測,且傳來雷神碰上金剛般的惡鬥之聲。
不一會,便完全靜息,刀口上青光大盛。
然後天空之中迅疾傳來風雷交擊之聲。然而月仍當空,時青時白,隐約星空,但交集着的都是電岩雨石、雷火迸鳴之聲。
又過一會,風雷漸漸隐去,蔡狂的刀,清白一片。
轟地一聲,院前那棵楊樹,拔空而起,泥落如雨。
大樹飛空漫舞,落地卻如帛無聲:同一時間,七分半樓幾處瓦椽,噗噗連聲,如破氣穴,炸得碎屑紛降、啧啧墜地。
魚池的水,波波連響,白沫飛泡,水中的魚駭驚游走,不時躍出水面。
這一來,場中無人不暗自心驚。眼見蔡梁二人,未動手一招,但純在心念交戰,便已威力如此,莫不駭然。
還能恒定應付的,大概除了默運玄功的鐵手之外,就是黃牛、婢仆和黃咀鸠了。
——許或是因為這三者皆未知這種天地間莫大神威的可怖處:生殺明滅、消亡渡劫,皆由此天神交戰中得定。
突然,梁癫睜目。
左目大金。
右目赤紅成一點。
赤點竟離瞳仁,飛射蔡狂。
——看似極慢,其實神速。
蔡狂臉色金藍,竟一張口。
龈上有血。
他張口要吞赤丸。
鐵手一見,心中大震,正要出手,只聽梁養養大叫了一聲:
“不!”
八十四、絕 不
梁養養一聲尖叫,波的一聲,那赤丸便在剎間幻化成萬點紅珠,又轉成黃藍綠數色,最後在庭院中,定為黑白二色,黑色融入夜色,消沒不見,白色直飛華月,涓滴不剩。
蔡狂和梁癫忽然都一起站起。
蔡狂抄起一片落葉。
梁癫拾起一塊石頭。
蔡狂雙掌合着樹葉,到了魚池旁,把落葉平置水面:
魚池中的魚全安靜了下來。
落葉卻立即一塊塊似的急沉水底。
梁癫抓着石人,嘴裏念念有辭,然後放到魚池裏。
魚池給煮沸了一般的泡沫,立即漫空炸開,水清見底。
石子卻漂浮于水面,像一盞水上的燈。
水仍是水。
魚仍是魚。
梁癫還是梁癫。
蔡狂還是蔡狂。
刀依然是青。
月依然白。
要不是楊花遍地,楊樹已毀,石階裂開,地上多了幾處大窟窿,大家真還不知剛才那一戰,是真是假,似有還無。
鐵手這時才能長嘆一聲,略為松了一口氣。他剛才眼見二人以密法觀想決戰,兇險無比,稍一失着,便心魄俱滅,形神全消,變成了廢人,活不如死,曾幾度想出手阻止,但心中也實無把握,貿然出手,也不知是幫了人還是害了人。
梁養養很福氣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豔麗的憤懑:“你們在這裏打,把七分半樓打成這樣子,樹倒了,地塌了,還傷害了我的魚!這算什麽文鬥?”
梁癫似甚怕他這個寶貝女兒,給罵得有點讪讪然。
蔡狂對梁養養也似餘情未了,對她的話也頗為重視。
所以他推诿道:“都是癫老鬼,請動大日如來的忿怒身常住金剛,要不是養養叫停手,我早就破了你的‘底哩三昧耶不動尊威王使者念誦咒法’了。”
梁癫道:“要不是養養喊停,你也不是一樣出動了‘大圓滿立斷心法’,遣風挾雷,要來轟我,我正要把你打得永劫輪回、永不超生,形神俱滅,因不想炸毀七分半樓基業,便宜了驚怖大将軍,才留了手,才暫容你多活片刻!”
梁養養頓足道:“你們真不能不打?”
梁癫堅決的道:“養養,這不關你事。”
蔡狂傲慢的道:“他向我叩頭求饒,我或可饒他不殺。”
梁養養嗔怒的說:“你們任何一人,就算是為了我,承認失敗好嗎?失敗是不會死人的,可是求勝卻會!”
蔡狂哼道:“失敗确不致命,致命的是失望。”
梁癫這回卻與他的敵手合作無間:“失望多了就會絕望,絕望的人,活下去也沒意思了。”
梁養養生氣的說,“如果你們真的要打,也不可以在這裏動手——七分半樓還要抵禦大連盟的攻襲的!”
蔡狂和梁癫互瞪了一眼。
一個金眼。
一個只有白眼,黑瞳仁轉到眼皮下去了。
梁癫道:“也罷,咱們換個地方,好好的打打。”
梁癫道:“這兒後山,有道名瀑,就是‘倒沖瀑’,‘淚眼潭’就在下邊,離此不到三裏路,咱們就在那兒打個痛快!”
鐵手道:“你們的文打分出勝負了嗎?”
梁癫、蔡狂一起道,“未。不過我一定勝他。他死定了。”
鐵手問:“你們可不可以握手言和,算打個平手,行嗎?”
蔡狂、梁癫一齊道,“絕不。”
鐵手只好說:“你們文戰尚且如此,要是武鬥——”
話未說完,梁癫已拖着他的房子,蔡狂已念着他的佛偈,一齊一起但分頭分道往“倒沖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