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為完成一個任務,随時可以不惜死的人,是為死士;為一個理想,不折不撓、不達目的決不幹休的,則為志士;為一宗旨,奮鬥到底、愈挫愈振的人,叫做鬥士。這三種人,都很可怕。而且,通常他們都視犧牲為通往不朽的捷徑。
二十一、在我最肥的日子裏
人總是相信自己雖然無法收拾得了那惡人,但總會有天來收拾他;并且以為壞人做了壞事之後,就算沒人治得了他,但他總是要受良心上的責備,良知上的制裁。
其實這是無稽的。
若果真有個“天”,天的賞罰常常都是不分善惡的;至于良心上的自責,究竟比起為他所害的人所受的苦楚份量有多輕(重),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樣對付驚怖大将軍?”
“他這種人,只有‘該死’兩個字。記住,是該死,而不是罪該萬死。因為人只能死一次,而且人人都只能死一次;這很公平,也很不公平。像大将軍這種人渣,殺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當真是萬死不足以贖其辜——可那又有什麽用?他己享受了、恣肆了、作威作福了那麽多年,縱然将他一刀殺了,或淩遲處死.他也只不過是一條命、命一條!所謂報應,其實是非常一廂情願的事而已。因此,我只能利用他來消滅掉其他一些邪惡勢力,才讓他死,這才比較劃得來一些。”
“你要利用大将軍來以惡制惡,鏟除武林中其他的惡勢力?”
“對。我的對象是‘七幫八會九聯盟’。”
“啊。”
“怎麽?”
“這是當今武林中最強大的二十四股黑勢力,要一一殲滅,實在談何容易!”
“就是因為不容易,我才要盡一分力。要是容易的事,就不是偉大的事了。越是困難,越表示此事非高手不能成;能有大成的事,必先有無數大敗。看到事有可為的時候,人人都簇擁而上,見到勢頭不對,人人又退避唯恐不及,這種人從來不能立功,也難成大業。此事确不易為,但已經在做了,你沒發現嗎?”
“你是說——”
“‘七幫’是指那七幫?”
“‘七幫’是:取暖幫、生癬幫、采花幫、錦衣幫、污衣幫、更衣幫、破衣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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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幫一早就給我混了進去,裏應外合的滅了。錦、污、更、破衣四幫原是丐幫的分枝,但這些丐幫的不肖了弟,早已敗壞了丐幫的俠風威名,擅自胡作妄為,我的二師妹已潛身進丐幫,說動丐幫幫主和五個半長老,另外成立一個‘素衣幫’,便是專門來打擊這錦衣、更衣、污衣、破衣幫敗類的。最近,那幫家夥畏首藏尾,不敢再那麽猖獗,便是由此之故。”
“難怪近日江湖上多了個‘素衣幫’,專找破、污、更、錦四衣麻煩,制裁丐幫敗壞門規的弟子,原來如此。”
“還有,我問你,‘八會’是哪八會?”
“多老會、藍牙會、紅炭會、青花會、十五兄弟會、月光會、龍虎會、黑蛇會等八大會。”“正是。可是,現在可只剩下了五會,‘多老會’早教大将軍給鏟平了。龍虎會也是我唆使大将軍将之覆滅的。你再數數看:九聯盟現在可只剩下幾聯盟?”
“豹、鴿二盟已滅。還剩下了七盟。”
“其實,本來‘孤寒盟’和‘萬劫盟’是要加入,成為十一聯盟的,可是,大将軍野心太大、沉不住氣,先以他的‘大連盟’并吞了‘孤寒盟’,‘萬劫盟’立時見勢不妙,便敬而遠之、裹足不前了。生癬幫自從給方狂歡、方怒兒一輪沖激之後,現在已精英盡喪、岌岌可危,‘鷹盟’近日也因林投花神秘失蹤陣腳大亂,大将軍必然不放過這等時機,這樣說來,江湖上所謂的七幫、八會、九聯盟,現在就連茍延殘喘的鷹盟、生癬幫一并兒作算在內,也只剩下了六幫、六會、七聯盟而已,我看,只怕毋須多久,這些幫、會、盟都會給大将軍逐個擊殺,那時,‘大連盟’雖然獨霸綠林,但也元氣大傷了。”
“但這十九股勢力,現在仍不可小觑。”
“就是不能忽視,所以,我們才要保持俠道上的元氣與精力,借狼子野心、好殺貪功的淩落石來一一收拾他們。”
“而你就是穿針引線者?”
“我們都是,殺手滿京華,虎狼遍神州;志士空泣血,斯人獨惟悴,六聯六會七聯盟,還有天朝門、大連盟,無不是豺狼,莫不是殺手。你負責抓人,我來害人,但我們的目标都是一致;對付惡人。惡人已經夠惡了;惡遍天下,群兇當道,幸還有我們這些人整治惡人,害一害他們!”
“哎,”她說着還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真是,惟悴損,而今有誰堪折!”
追命喝了一口酒,用手揩了揩滿臉的胡渣子——手觸在那兒的感覺就像探進了暗器囊一樣,“看來,我們都成了罪惡死士了。”
“不對。我可不願當死士,”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說,“你是對付罪惡的鬥士,我是惡人鬥士,我們都是邪惡勢力的克星!”
追命笑道:“但願我們不要給煞星克了才好。”
“你少來咒人,自己還得要當心哩!大将軍已有點懷疑你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用“小相公”一事來試探你;”大笑姑婆說,“不過,現在他的老友上太師死了,司徒拔道也已命喪,加上李國花負傷逃命,我會讓他以為這是‘燕盟’的詭計。他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如無确鑿證據,斷不會像以前一樣,濫殺部屬的了。這時候,我們正好趁虛而入。”
追命道:“我總覺得大将軍有點虛實不定,還是小心些好。”
大笑姑婆道:“你要當心的是‘陰司’的楊奸,他是個厲害角色。‘痰盂一出,誰敢不從;喀吐一聲,莫敢争鋒’,他才是個莫測高深的奸詐之徒。倒是“大道如天、各行一邊”
于一鞭,一直以來都受大将軍排擠壓制,他也同流而不合污,此人或可以争取過來。大将軍一直甚忌于他,但因是天子特別圈定他的職分,所以淩落石也不敢過份嚣張。此外,要對付大将軍,得要特別注意一件事情;他常到後院一口古井旁尋思,在我們還沒弄清楚他那口井有什麽玄虛之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這老孤貍可不好對付,沒絕對的把握,決不能打草驚蛇。他可不讓人接近他那口井。”
追命忽道:“我倒有一事相詢”。
大笑姑婆吃吃地笑道:“在這裏你不問我還問誰?你盡管問好了。”
追命道:“以前,這兒有一位高手,年紀很輕,使的是一把無鞘的刀,由于樣子太過俊美,所以殺人的時候,得要戴上妖魔鬼怪的面具才能下手——這個人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在淩落石的手上?”
大笑姑婆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這人叫蕭劍僧,外號‘小寒神’。他本已擠進大将軍身邊當心腹,一度甚受重用,但大将軍卻開始生出了疑心,找了個借口,污辱了他的女友殷動兒,并以殷動兒為人質,虐殺了他。——我一直懷疑蕭劍僧的身份來歷。”
“不錯,”追命道:“家師平生只收了四個弟子,但另外還有三個義子,其中一個,便是蕭劍僧。他負責接近大将軍,如不能奪其大權,便把他殺了,可惜到頭來他反而死在大将軍手上。”
“諸葛師叔也真作孽,老是教人身入腹地當大奸大惡的人之內應卧底,可真是死無葬身之地!”大笑姑婆出語無忌,“我師父也一樣:他們運籌帷幄,我們決勝千裏———入虎穴,就算能得虎子,也得先沾上一身虎屎!”
“難怪蕭劍僧的刀法和冷血的劍法那未相似的,果然都是諸葛師叔調教下的人物!”大笑姑婆又惋惜的道,“他硬是夠硬了,可惜還是敗在情之一關上;不過,蕭劍僧至死沒透露半句他的真正身份,也算是替我們這些卧底志士、鬥士、義士、死士争回一口氣!”
追命看她惋惜之餘,仍那麽快活自在,忍不住問“你看到他的下場,會不會有些迷惆悔意嗎?”
“沒有?那是假的!但有又怎樣?”大笑姑婆道,“你知道嗎?我不止一次身入險境,只身入虎穴,充當卧底,去害惡人,當然也曾給人抓起來嚴刑拷打過,他們把火紅的炭丢進我的下體裏,要我吞燒透了的鐵釘,什麽掉柴、夾幫、腦箍、夾棍,我都嘗過了,我不怕什麽?我跟他們沒完沒了,而且照肥不誤!”
她吃吃吃地接着說:“你可知道,在我最肥的那段日子,我還是人在囚籠裏呢!他們要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跟你們鬥哩。不到非死不可的關頭,我是決不輕言犧牲的。跟惡人惡鬥,是比你死我活,不是比你死我亡。既為惡人,你死當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了。要是以為你不吃飯、不快活、不同意、不自在或者快要死了,就會打動他們,那麽他們也不成其為惡人了。”
追命又大力的用掌心折一折自己的胡碴子,像磨在一簇釘刺上一般,他的掌肉猶微微有些兒疼:“你的鬥志,我很佩服。我也在鬥。師父犧牲了蕭劍僧,這仇不管私的公的,我都要那大惡人受到報應的。”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如果上天已不管報應的事,便由我們來代勞………只是,我踢了你一腳,可疼?”
大笑姑婆吃吃吃的笑個不已:“疼?我肉多、皮厚、骨頭硬,得你腳下容情,還熬得住。有你這一腳,我挂了彩,回去見大将軍也好交代些,可不是嗎?”
她笑得空氣也為之膨脹似的,“記住了,你欠我一腳,那天老娘高興,隔空回敬你這個酒囊飯袋三五拳,你可有得受了!”
追命知道這個“一流一”的師姐行止怪詭、言談突異,嬉皮笑臉、變化難測,但委實是一名惡人見之頭大,壞蛋遇之膽喪的邪魔克星,他只好摸着下巴,苦笑的說:“是是是……
我欠你一腳人情,一定還,一定會還。”
然後他問:“……只是,大将軍那兒,我們下一步行動是什麽?”
“你抓你的人,我破壞我的事。”大笑姑婆道,“下一步行動?唉。”
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才說:“我又餓了。”
二十二、吃吃吃吃吃吃吃
通常,一般人一天吃下去的東西,多半要比貢獻出來的多。
大笑姑婆也許有點不一樣。
她的壓力太重了,以致她不得不常大快朵頤,以減輕壓力。此外,她的長相也确無指望了,所以反正也管不了那許多,既然得天獨厚,便死心以食為樂。況且,他練的是“隔牛打山”神功,加上以“老拳”做掩飾,這些內力全得要充沛的元氣、雄厚的精氣不可,所以她是“奉旨”大吃,而且大吃特吃。
———個人之所以會胖,除了先天因素之外,跟心情意志、身體外貌的和精益求精或自暴自棄不無關系。
追命見大笑姑婆大吃不休,吃得如狼似虎津津有味,心中既是感動,也很同情。
以前他也是跟別人一樣,雖然偶爾也會憐憫這個又醜又胖的女人——可是這種憐憫,主要是來自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優越:這跟唯有同情弱小才顯出自己強大的道理是一樣的。
但他現在才覺得她的高明。
她的可貴。
她的厲害。
——她隐姓化名,埋首苦幹;她雖無美貌,但追求不朽。
追命簡直有些崇拜她了。
——武林中的漂亮女子是幸運的,她們永遠受人注目,要是功力不夠,也有貴人搭救;如果成事不足,也有美貌補救。然而長得不好看的女人,除了成為讪笑對象之外,就往往成了邪門、魔道、大惡人,仿佛她天生不幸長得醜那麽一生所作所為都同樣不幸醜惡似的,江胡好漢鄙視她們,武林高手敵視她們,連翰林青史也常常遺漏了還她們公道的一筆。
這更加深了她們的不幸。
追命這樣忖思着的時候,看着她杯盤狼藉、一碟又一碟、一碗又一碗、一塊肉又一塊肉的吃呀吃的,心中就很難過,也很激動。
大将軍也在看她吃。
大笑姑婆正埋頭苦吃,正吃得天花亂墜、日月無光、落花流水、七零八落,上窮碧落下黃泉、不破樓蘭誓不返。吃吃吃吃吃。
他仿佛看得很有趣。
不只有趣。
也很喜歡。
———個大人物總是喜歡看他身邊人物是率直的、天真的,甚至是幼稚的、原始的。
表現這種特性,最好的方式,便諸如嘴饞、貪婪、好玩、喜谑,如此才能反襯出大人物的成熟、成功和成就。
——所以許多小人物,在未成為大人物前,常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心無城腑,以讨大人物的歡心喜愛。
大人物一旦高興,就會栽培提擢。
——有誰活在世間,一輩子都不需要人提拔的?
追命看着大将軍在看大笑姑婆猛食狂吞的神情,仿佛也頓悟了:“一流一”花真代的這位“大笑姑婆”貪食愛饞的另兩個原因:
這可能也是真正的原因。
——人們會對貪吃的人,或充滿弱點的人疏忽。
——饞咀饞相,有時能讨人喜歡。大人物身邊,永遠需要這種愛吃的、嗜飲的、懂得玩的、喜歡嫖的、有學識但不得志而又胸無大志的人來映襯。
——伴君如伴虎,伴虎不如伴君苦!
想到這點,追命就喝酒。
猛喝酒。
——同理,人們對一個常常酗酒的人不大提防。
——而且酒葫蘆剛好可以擋住他的臉。
這至少可以讓大将軍無法觀察他的表情。
因為大将軍正問起上太師是怎麽死的、大敗将軍是如何被殺的。
大笑姑婆邊吃邊答。
她知道大将軍一向都很縱容她。
她裝得笨笨的。
但決不蠢。
——大将軍或許會重用一個傻得可愛的人,但決不會花時間去用一個愚鈍不堪的手下!
這一點,要“恰到好處”,決不能越過火位,否則,一切便得要弄巧反拙了。
所以,當大将軍很溫和的問:“吃飽了沒?”的時候,她立即便答:“吃飽了。”并用手袖揩了揩滿咀(臉)的肥油。
但當她說“飽了”的時候,她至少已吞下了八個人都撐不下的食物。
“傷處還疼不疼?”
“餓着的時候還真有點疼,哈,說也奇怪,吃着吃着便不疼了。”
“那恐怕不傷痛,而是胃痛。”
“恐怕是的。”大笑姑婆吃飽了,開始向大将軍“請命”了,“我們就這樣捱打不還手嗎?”
大将軍反問:一你看呢?”
大笑姑婆磨拳擦掌的道:“李國花雖然殺了司徒三将軍,也害死了上太師,但也為我所傷,‘燕盟’總壇裏,就剩下了鳳姑是個角色,其他‘三祭酒’的餘國情、宋國旗,都不成大器。她們觊觎我們“大連盟”已久,不如一舉攻下,省事省力,也讓武林同道瞧瞧,我們‘朝天山莊将軍府’的人是不好惹的。”
大将軍沉吟道:“……燕盟是要消滅的…………”
大笑姑婆立即雙眼發亮,霍然站直起,道,“大将軍,請派我去。”
“去是去,”大将軍卻道,“但不是先去攻打燕盟。”
“嗄?”
大笑姑婆凸出了虎目。
“現在剩下的七聯盟中,那一盟與燕盟最是敵忾同仇?”
“鶴盟?”
“對了。你一攻打燕盟,鶴盟便一定過來救援。燕盟的鳳姑加上鶴盟的長孫光明,連同燕盟的三大祭酒:李國花、餘國情、宋國旗和鶴盟的三大祭酒:公孫照、仲孫映、孫照映,這八大高手聯手起來,陣容恐怕決不在當年‘長空幫’五大堂主的聲勢實力之下!”
“那未,我們先去攻打鶴盟,再來吃掉燕盟。”
“他們倆盟是唇齒相依,互為奧援,不管你打那一個,他們都會結合在一起對抗到底……除非——”大将軍欲言又止。
大笑姑婆咕嚕了一聲,嘟起腮幫子,臉上閃過了一掠狠色:
“那就兩盟同時攻打,一齊發動攻襲好了!”
大将軍笑了。
他一笑,那顆像巨蛋般的頭顱,仿佛數條小小青龍在裏邊閃騰一樣,什細看才知道:原來那是他額上的青筋。
“我就是喜歡你的狠、你的勇、你的忠心!”但他緊接着又摸摸他的禿頭,像撫拭一面鏡子一樣,還發出摩掌時滋滋的微響,并且緊接着說,“可是一味勇悍,是不能成大事的,對付敵人,不能意氣用事,得要準确估計,總之,用最少的心力、最少的財力、最少的代價、最少的犧牲便能換來最大的效果,那才是真正的勝利。慘勝和慘敗,付出太多了,收回的卻是太少了,不是智者所為!”
大笑姑婆似是迷惑不已。看她的眼神,簡直是崇拜大将軍已到了五“官”都要投地了。
“大将軍不是教過我們嗎?對付敵人,用手推推,用腳踹踹,鼻子嗅一嗅,耳朵聽一聽,退十步看看,走進去瞧一瞧,打一打,闖一闖,吃一吃,然後觀察那一種方式最為奏效,就用那個辦法對付的嗎?”她眨着大眼睛問,但閃亮的是她口裏的金牙。
“如果桌上擺的都是你的敵人,你倒吃了不少敵人了。”大将軍風趣的說。看來,他的确甚為喜愛這魯直、激進、坦率、暴烈的部屬:“但推的地方,不能刺穿了手。踢的所在,不要踹着釘子。吃的東西,總不能有毒。”
然後他問楊奸:“上次咱們蕩平‘鴿盟’,用的是什麽方法?”
楊奸立刻就道:“第一步,大将軍先放出風聲,傳出‘鴿盟’要背叛‘九聯盟’,加入我們的‘大連盟’,第二步,大将軍也公開贊揚:“‘豹盟’是得‘鴿盟’盟主‘六合神鳥’沙小田大力襄助,才能殲滅的,所以大事褒獎,并為沙小田及‘鴿盟’辯護:沙小田等豹盟盟主張傲爺逝世之後才這樣做,實在已仁至義盡、無虧道義。尚大師知機的接口笑道:
“大将軍越是這樣說,其他六盟就越是懷疑鴿盟,而且也愈恨沙小田。”
傅從也知道輪到自己說話了:“可笑沙小田也真的以為有大将軍罩着,所以也越發趾高氣揚,嚣橫了起來。”
楊奸繼續道:“第三,大将軍便與沙小田立下盟約,互不侵犯,并以四月初五為‘結盟日’。第四步,在四月初五當天,鬼發、鬼角、鬼腳三人去挑釁‘鴿盟’三大祭酒:冒風情、冒風險、冒風霜,受了傷,大将軍便進行第五步:領兵出師,以沙小田背盟違約,出師平亂之名,在他們正大事慶祝‘結盟’日之際一舉殲滅了‘鴿盟’。其他幾盟,不知是真是詐,都不敢派人來助鴿盟。等發現真相之時,鴿盟都成了烤鴿子了。”
大将軍轉問大笑姑婆:“你還記得吧?當時,還是你打頭陣,殺光了‘鴿盟’三大祭酒的。”
大笑姑婆頓時臉上發了光。
“大将軍,我該怎麽做,請下令,屬下願效死命。”
大将軍含笑問她:“你可記得龍虎會是怎麽滅的嗎?”
大笑姑婆“咕”了一聲,搔着頭皮,好一會、好半晌才道:“……後來,我們團團把‘龍虎會’的總舵主‘晴時飛雲龍陣雨和副總舵主“白額大王”朱拔樹等人圍住,然後把他們的家人都抓了來——他們便放棄了抵抗,自刎而死。”
大将軍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抑制住了:除非必要,否則他在平時盡量不皺眉、不駝背、不嘆氣,不做一切可能會顯出老态的動作來。
他深知也深信:一個人只要相信他年輕,而且保持心境的年輕,他就是年輕的了。
當然,必要的時候,他也會認老:承認自己年紀大了,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資歷、一種手段。
他呵呵笑道:“大笑姑婆,你記憶也未免太模糊了。大家可記得,在逼殺龍虎會之前,我們已先做了點什麽事?”
楊奸即道:“我們先用別的名義,付上钜金,托‘龍虎會’替我們向‘蒼屏派’劫一批黑貨。龍虎會上下盡出,卻不料‘蒼屏派’的貨早已給六扇門的人敉平了,駐守那批黑貨的人正是朝中欽差大臣哥舒懶殘的部下‘鬼捕’沙沮尖‘神差’馬金星,還有一幹捕快、衙差,龍虎會殺過去,殺的卻是吃公門飯的人——這下禍子可擴大了,當時的‘七幫、八會、九聯盟’都不敢冒這趟渾水,我們才以大将軍為首,替天行道,滅了龍虎會。”
大将軍摸摸銅鏡似的禿頭,“楊門主,你記性可好!”
楊奸馬上恭倨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都是大将軍的‘經典之作’,使我們嘆為觀止、得益匪淺,又怎生得忘?”
大笑姑婆卻是嘆了一聲:“我一天到晚,只顧吃吃吃吃吃吃吃,真是禽獸不如。像大将軍這些空前絕後、冠絕天下的妙法,我都沒記下來,我真是該死!”
追命聽了,心中好笑,也很嘆服:楊奸和大笑姑婆二人,一個以記性好來讨上歡心,一個用裝胡塗來使人不防,兩人各有各的強,各有各的出色,但唯一相同的是:可見侍君之難、承上之苦,實在是步步為營、着着驚心!
二十三、食食食食食
“真正對付的敵人決不止一個,所以對敵是件漫長的事,就像登山一樣,你首先得對走長路培養起興趣來。”大将軍那對大忠與大義的眼神裏,深藏的是大奸和大惡,“你得要認清目标,每一天上一段路,讓自己有些成就。沿途不要忘記調整呼息,欣賞美景;路上時要爺首山峰,足以自勉;亦可俯瞰秀色,讓自己得到激勵。人的一生,就是打倒許許多多的敵人,終于抵達了自己的山峰;要是你停下來,就得滾下去;給敵人打得爬不起來,或者只好又從頭再來了;早就把自己給累垮了,也不是上得了千仞峰的人材。迂回曲折、時緩時速,那是對待峰回路轉的走法,也是對待強大勁敵的手法。”
“太過緊張,便易生意外。繃得大緊,便走不完全場。欲速則不達,事緩則圓;鬥志鬥力,以計還計。”大将軍說,“真正高手,早在決戰之前,已取得勝機;要在決戰時才動手,不如把決戰當成是收拾成果的時候。”
然後他問大家:“大家可知道我為何對你們說這些話呢?”
大家都說不知。
——這是說不知的時候了。
大将軍道:“李鏡花叛殺了我們兩員大将。如果我們任之由之,別人一定以為我們示弱,而且已經不行了,所以才失去還手之力。這樣一來,各方面的人,都會聯手對付我們了。所以,人貴自立,一定要靠自己,不能靠別人。靠別人是不長久的,就算有靠山,也不一定可靠;現在縱然可靠,也不是長遠之計。我們應付的方法是:以攻代守。我們一旦發動攻勢,別人就知道我們仍強,不敢招惹,皆避其鋒。這就對了,攻擊一向都是最好的防守。”
大笑姑婆道:“……可是,我們既不攻燕盟,又不攻鶴盟…………那麽,又如何出擊呢?”
大将軍道:“咱們襲擊生癬幫。”
大笑姑婆和楊奸都叫出聲來:“什麽!?”
——是燕盟的人殺了大連盟的人(雖然實則是大笑姑婆殺的),大将軍卻不攻燕盟,也不去打燕盟的友盟鶴盟,卻無端端的去對付生癬幫,難道還生怕樹敵仍不夠多麽!
只有追命臉不動容。
大将軍馬上發覺了,問他:“你明白我的用意?”
通常,明明對一些出人意外的事情全不表驚詫的人,大概只有三個理由:
一,他們睿智絕倫,一切早已洞悉、料着了。
二,他們根本聽不懂,不知道那是可驚可詫的。
三,他們不懂,卻裝懂,以表示他也是厲害人物。
第一種人物是可怕,第二種人物是可悲,第三種人物卻是可笑。
追命回答:“大将軍這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
大将軍道:“聲東擊西只是對了一半,但調虎離山卻無此事。我們突然攻打生癬幫,确是攻其所無備,但攻打生癬幫決不會使鶴、燕二盟調兵去援——我是要她們猜我們在調虎離山。我在大家傳得沸沸蕩蕩,大連盟必定進擊鶴、燕二盟之際,轉頭去攻生癬幫,是有我的深意的。只要打下生癬幫,便一切好辦。”
追命猜錯了,有點窘,只好把身子挨在拐杖上,聽候大将軍調度。
——既然大笑姑婆在裝迷糊,而楊奸卻處處以讨好大将軍心意為旨,他就只好當第三種人物:扮懂但其實不懂的可笑人物
雖然這種角色比較讨人厭,但處處逞強的人,反而顯示內裏虛空,可教大将軍不生防範!
追命自知:只好充當這個腳色了。
——人生在世,人人都有他自己的角色,只争在他有沒有把“它”演好而已!
大将軍瞄了瞄他的拐杖,又看了看磨拳擦掌的大笑姑婆:
“‘生癬幫’原本是‘七幫’之中最強大的,可是就是因為野心太大,想并吞‘多老會’,已拼得個兩敗俱亡;總護法‘月夜飛屍’簡夫子和女兒盛小牙都死在斯役,而因為‘小螞蟻’方怒兒鬥争,以致左護法“妖神’戰聰聰、右護法‘殘骸公子’戰貌貌、第一殺手吏大夫、副幫主‘大雷神’戰渺渺以及兒子盛虎秀,盡皆戰死,現在,‘生癬幫,穩得住大局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個就是幫主盛一吊,另一個便是總管‘血癬’葉柏牛。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要毀大‘生癬幫’.至為簡單,只要殺了這兩個人便可以了。”
“好!”大笑姑婆跳起來,“我去!”
“我也去!”迫命忙道。
大将軍笑眯眯的道:“別忙,甭急,大家都各有司職,問題只在什麽時候行動。”
大笑姑婆大聲道:“我們今晚下手!”
斑家五虎異口同聲的道:“明日出襲,片甲不留!”
楊奸則道“謀而後動,急也無用。”
追命認為:“先得找一個借口,把盛一吊和葉柏牛引出來再下手。”
尚大師卻說:“我看大将軍已早有安排了吧?”
大将軍嘉許的看了他一眼,道,“現在。”
人家都吃了一驚:“現在?”
“我早已把盛一吊和葉柏牛引出來了。他們好逐聲色,但誰都一樣就算愛看戲總沒習慣把倌人戲子養在家裏,所以,不時要出去打打野戰。他們這種人,出去逛窯子,當然不止為了捧場子、打茶園、開盤子或是做花頭,見的也不是清信、紅倌,他們要幹的是那麽回事,誰都知道,以生癬幫的聲勢,點的要是長三、麽二的,莫不馬上成全,當然不必迂回曲折,他們現在已去了‘跌倒坡’的‘鹹肉莊’,一個找紅姑,一個偎上旺姐——這兩個紅牌其中一個是‘天朝門’外圍的不寄名弟子,所以消息一定不假。這兩個色鬼頂多帶上二、三十個幫徒出來,馀下的事,你們當然知道如何解決的了?”
衆人都奮亢的說:“是。”
“我則要負責解決殺人之後的問題,”大将軍以一種無辜清白的語調說,“殺一個人,其實不難,但比較麻煩的是要費心費力去解決殺人善後的問題。你們都知道:我這是為民除害,七幫八會九聯盟,都不是好東西,那像我們大連盟這般正派俠義?我一向都只以拯天下為己任,救萬民于水火中,卻仍常遭人陷害,誣我于不義。唉(他這時可必須要嘆氣了)。
另一方面,我還得去應付其他的五幫六會七聯盟,以免他們誤會曲解,聯手對付我們。其實,我這也只不過是打抱不平,為他們清除敗類罷了。可見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做大人物更是難上加難了。”
大家都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