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至少,我就不能拿着錢去跟天要求:天,請給我一兩銀子的陽光,對不對?”
然後冷血說:“你當然可以稱我為不折不扣的蠢蛋。”
崔各田的勸說失敗了。
他慚然(也帶着惶然)向大将軍回報。
“不要氣餒。”大将軍反而很和氣的說:“他還年輕,不知君子無財寸步難行的道理。至少,你已打聽到他小時候是在野外長大的。一計不行,咱們大可再來一計。” 大将軍搔搔他的禿頭,然後彈去他肩上的落發,剔起一只眉毛,不大經意的說: “譬如說:權?”
“權?”崔各田鄭重的問。
“權。”大将軍權威的點了點頭。
“權,有了它,便可以使你有許多方便、許多力量、還有許多別人所沒有和不能有的東西。你武功再高、再有恒心、再肯苦幹,但幾時才能掙得那麽一點點的權力?要是無權,你再能幹,又能幹出些什麽事體來!如果你要幹的是大事,但數十年都給小事磨平了志氣,那還有什麽大志來幹大事、還有什麽大事可幹?!”
崔各田滿懷熱切的勸冷血: “有人賞識你,要賦予你大權——你再拒絕它就無異于殺掉自己的幸運、砍斷自己的幸福、終與不幸為伍。這樣的話,你也太沒志氣了。”
冷血回答了。
他的回答還是一個字。
“不!”
“不?”
“不。沒有男人是不好權的,不過,這權力要是讓我透過重重難關、種種障礙,所得回來的,我會非常高興。也就是說,權只是我一個假定的目标,可是,我把過程看得比目标更重要:因為我知道,人生絕大部分只是過程,所謂目的。不一定能達到,也不是人人能達到,就算達到了,也不—定會就此滿意,并會改變了目标。的确,在這種種艱苦而且多磨艱、挫折、打擊的過程裏,如此難度,這般可哀,但卻也正如烈火熔濤寶劍一樣,正是男兒壯志的磨煉所在。權力。對我而言,只不過森林裏的一頭老虎,但我要的是整座森林。” 冷血說完之後,向他的“朋友”坦誠的道: “坦白說,權力,若是要人賜予的,那既不是真正的權力,也不是真的屬于自己的力量。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失敗了。
崔各田惶愧的回報大将軍。
Advertisement
“太過分了,這家夥,不知天高地厚!”本來一向風趣的他,也忍不住忿忿的詛咒:“他作了讓他自己清高一時但要後悔七輩子的決定!”
大将軍卻只是笑笑,摸着光頭,手勢輕柔得像觸在女子的乳房上。
“一笑轉身踏步去固然潇灑,不過也得要小心踩着牛糞——”大将軍笑道:“不要緊,沒關系,年輕人嘛,沖動、有理想,是好事。他走過的路,我那條沒行遍!嘿,不要錢,清高!不要權,夠傲!我就不信他還狂到敢為那話兒畫一幅畫!”
“對了,”他語音一落,眉頭一皺,已氣下鼻頭,計上心頭:“年輕人,血氣方剛,有一件事,是萬萬不可缺的。”
“什麽事?”崔各田立即問。
——不管他懂或不懂,但在這種時候,一定要懂的是緊接着問。
大将軍當然樂意說的。
“女人。”
“男人沒有不愛女人的。”
“大人物尤其愛小女人。”
“不愛女人不能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像我,我只願意為第一流的女人耗費時間。”大将軍以一種飲烈酒的神情和語調說: “差勁的女人,對我來說,不但浪費精力,而且是浪費精液。”
在場的親信們都立時響起了此起彼落贊美、歌頌、崇仰、羨慕大将軍凜賦過人、到老彌堅、桃花不斷、豔遇連連的聲音。
大将軍聽了這些話就像喝了烈酒,眯着眼對崔各田說:“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是的。”崔各田說:“有意思。”
八十四、請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
男人心裏盡管想着一百個女人,或對五十個女人有意思,但他想追求的就只是那麽幾個,可以追求的就那麽一個,甚至是一個都沒有。
當然,沒有男人是不愛女人的。
大英雄尤其愛小美人。
沒有美麗女子的溫柔和溫柔的美麗女子,怎麽襯托出好漢的俠骨、男子漢的英風來! 冷血年輕如劍鋒。
他也愛女人。
但他已早一步,真的愛上了女人了。
他愛的女人只一個。
小刀。
對他而言,小刀就是他的一切。
他看到晨曦剛綻出微光的時候,他便翻身坐起,不是因為睡飽了,也不是因為要趕着練劍,而是因為想起了小刀:今天說不定會遇上小刀呢!他為了這個想法而提早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晌午的時候,他會站要校場上,怔怔的仰視烈日,這舉措使得一直都跟蹤着他的狗道人十分驚恐,于是向大将軍走報:“這人練眼力的方法竟是與烈日對峙。”大将軍聞言把眉頭皺了一個對時,眉間幾乎要發出銅鎖扣上那“嗒”的一聲。其實,冷血不是在太陽的極耀燦中尋找黑子,他只是忽然擡頭、忽然想起小刀,于是就呆在那兒,仿佛太陽就是小刀,令他不能/不忍/不願轉移視線。
冷血本來一向在野外長大,他認為“衣可蔽體”就好,可是,他現在開始為自己添購了幾件“還算華麗”的服飾,不是因為阿裏說過他:“喂,你的穿着看來像頭野獸多于像一個人。”也不是因為二轉子說他:“老弟,你來到輔京危城,你以為是在老渠呀!在這兒,就算行乞,也算得比你體面一些。”他是因為小刀——上街的時候會遇上小刀吧?查案的時候會見到小刀吧?跟“五人幫”在一起的時候,小刀會來吧?
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冷血覺得那是小刀的光華。晚風徐來,更是小刀的氣息。他一個人行走之時,覺得小刀在就好了。聞到花香,他錯以為小刀行近。有一次,有人在羊棚擠奶,他幾乎是剎地紅了臉。他熟悉這種處子的芬芳。風是小刀。花是小刀。月是小刀。現在還未到下雪時候,否則,雪就是千萬個小刀。
這使他不敢擡頭看星子。
有一次他仰望星空:
刀·刀·刀·刀·刀·刀·……
這麽多的星星,都是小刀,以致他覺得自己很寂寞。
他倒沒有認為自己是靠近小刀身邊的另一粒星子。他只希望自己能成為星子與星子之間那溫柔的黑暗,溫和的孕含着保護着星光,讓它能千年萬載的發出柔和的光華來。 這是第一次,一向眼中和手上都仿佛能炸出千道陽光的冷血,把自己和黑暗比拟在一起,還心安理得,夢寐以求。
所以,崔各田對他提出“找些女人來玩樂”的建議,對冷血來說,已完全沒有了意思。 失去了意義。
他心目中只有小刀。
——當然他也還有欲念。
他這樣子的體魄/這樣子的年輕/這樣子的性情,不可能無性無欲。 當他沖動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那一晚,在“四房山”上,在“乳池”旁,小刀玉潔冰清的身子,像一把閑置的刀—— 他如熔岩炸濺……
……不惜與忏恨葬身其中。
不悔。
——他連自渎時都只是想到她。
這段日子。小刀似乎遠如月華,冷如他腰畔的劍鋒。
金錢、權力和女人,在這少年人身上都不能奏效的時候,冷血已向大将軍翻查了幾件案子,其中包括:上京遞谏的大學生中,有七起人,在路上盡遭屠殺,疑與大将軍有關——至少,參與屠殺的人,有不少是大将軍在“大連盟”裏的高手相軍隊裏的要将。 另外,老渠的雞叔、蓉嫂,擺明了是冤案,冷血要大将軍解釋清楚。 此外,像蕭劍僧、前五行分盟盟主、曾誰雄、蔡戈漢等“下落不明”或“突遭狙殺”,也甚為“可疑”。
此外,阿玉割腕自溺,也懷疑是遭大将軍迫害,故而輕生的。
還有前副都監孟二将軍孟怒安,亦疑是為大将軍所害,并且,還要查出是誰借用孟怒安的名義,幹了這麽多人神共憤的案子。
要沖着大将軍來的是:“老渠”的屠村案——這件案子要不是大将軍指揮幹下的,方圓七百裏之內,沒有人能有這種能力/這個膽子!
更重要的是:還有許多罔上欺下、侵害黎民、剝削百姓、傷天害理的指責,是來自在城裏蘇秋坊等書生的狀書,已收集了種種罪證,要大将軍伏法。
就連給當場捕獲的陳三五郎,也擺明了是受“你們惹不起的大人物指使”,完全不把辦案人員瞧在眼裏。
——這人不是大将軍還會是誰?!
當然,這些罪證和線索,除了太學生和老百姓勇于告發和樂于協助之外,“五人幫”也鼎力幫忙,以致事半功倍。
冷血連同都監張判、府尹厲選勝、危城總捕頭司馬拆樹,還有五名副捕頭,研判查證各案之後,第一次,把大将軍“請”了過來,然後,冷血以“禦賜欽捕”的名義,要大将軍對這些作出解釋。
大将軍十分合作。
“太過分了!我的部下竟然作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大将軍似乎比在場任何人都激憤得多了!“你們是英明的人,應當都知道朝廷對我思厚,一直信重我,以致我手上确實稍有兵權;江湖上的朋友都厚愛我,一直都給我面子,以致我在道上也确有些影響力。他們也許是為了鞏固我的事業,或許是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私下瞞着我,幹下這些令人發指的罪行,我聽了之後,極其難過,可是,就算他們是為了我、我也絕不袒護他們。天日昭昭,法網難逃。我是此地的鎮邊大将軍,更不可知法犯法。你們都是精明的人,這些罪證都只顯示,我的部下确有貪贓枉法、有怠職守,可是,并沒有證據顯示我也曾幹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事實上,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我也不必傻到會去幹這種事!我一向操守很好,京城裏幾位主持廟堂的大老爺,都一直很肯拔擢我。至于我那些犯了案的部屬,一定不能構私,一定要繩之以法。他們這樣做,就算是為了我,也太傷我心了!就算是為了大局。也太不懂事了。太過分了,他們竟會幹出這種事!”
“要是有冤、假、錯案,都得要平反!如果需要用到我的力量,盡管相告,必定竭力以助,以正視聽,以平民怨。”大将軍似乎也比在場任何人都更誠摯些,“你們都是些英明的人。我老了,我沒有用了,日後,國家大業,都全仗你們了,我手上的一切,都要交給你們的。等有适當的人選,我就要退下去了。可是,太不幸了,他們一意孤行,竟幹下了這等醜事!”
他仿佛也比任何人都難過的說下去:“你們都是些仁慈的人。請原諒我吧!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我老了,不中用了,竟不知道他們背着我,作惡多端,天理不容。你們揭發出這些令我心痛的事來,反而令我清醒反省:得要好好整肅一下內部邪惡的力量了!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不怕你們這些精明的人見笑;這樣做絕對可以讓我照清楚,了解自己在幹着什麽事!”
絕對協力。
衷誠的合作。
——沒有辦法。
面對這樣一個“大将軍”。冷血只能把手緊緊的握在劍锷上:他沒有辦法。 ——拿他沒辦法。
八十五、在太陽底下晾曬的腌肉
只要真的去辦,就總會有法子:沒有辦法其實也是一種逃避的辦法。
大将軍一向都是這樣的堅信。
這次,他一回到“将軍府”,立即私下召集親信,召開會議:在冷血能有所行動之前,先行開釋雞叔和蓉嫂;解放早瘋癫了多時的殷動兒;緝捕造成冤案的符老近和霍閃婆;并把逼死阿玉和攻打老渠兩項,列為“薔薇将軍”于春童瞞住大将軍幹下的好事;至于陳三五郎,則指明是校尉曾紅軍主使的。由大将軍一聲令下,公正廉明,把一衆犯事之徒,捉拿歸案,以釋民怒。
然後他召來了楊奸、崔各田、尚大師等幾名親信好友,密議時說明了: “現在來的這位‘欽差大臣’,官位雖小,但權力無邊;年紀雖輕,但定力非凡。”他不愠不火的說:“我已叫崔老弟去試過他,權力、金錢、女人,他都不要。你們說說看,我該拿他怎麽辦?”
尚大師搖首不信:“很少人能夠連這三件事都無動于衷的!”
大将軍說:“是很少。”
尚大師說:“極少。”
“極少,”大将軍道:“但不是沒有。”
崔各田道:“冷血就是一例,他三樣都不接受。”
楊奸忽然笑了起來:“大将軍平時不是教我們嗎?要毀滅強大的敵人。最好的方法,是使他先毀滅了自己。如何讓他毀滅自己?最好的方式,莫過于先叫他瘋狂。一個人欲望過盛、權力過大,難免就容易瘋狂。先使對方腐化,腐化掉的對手,會因瘋狂而自行毀滅,便用不着我們去大費周章了。”
大将軍用鼓勵的眼神使他說下去,楊奸也真的說下去了。
“既然金錢、權力和女人分開來的三種方法都不奏效,”楊奸道:“我們何不把三種方法合起來,根本不勸、不說、不道明,只讓這年輕人先品嘗、後享用、之後上瘾、最後腐化——到時候,我們誰也不必收拾他,他自己也會把自己收拾掉。”
大将軍呵呵笑道:“好家夥!那麽奸的計策虧你想得出來!”
楊奸忙不疊的道:“當然了。大将軍光明正大,這種陰損毒計,當然是我這種宵小之輩才會這般算計人!”
大将軍一面大口喝湯,一面大口嚼着一只老姜,半晌後才對楊奸說: “難怪你叫楊奸。”
楊奸皮肉骨皆不笑的笑着說:“幸好我不是姓陰的。”
不管陰的陽的,他們都用了十分巧妙的方法,使冷血吃好的、穿好的、得到最好的、女人自動前來讨他歡心、人人自動上來供他使喚。
久而久之,冷血就成了可以為所欲為、任意任行的人。
——一旦成為這種人,肯定是絕對無法放棄他已經得到的;本來沒有,就不會不習慣,但已經獲得的,忽然失去了,就會很不自在。
失去遠比從未得到過痛苦,而且痛苦得多了。
只要有所欲求,就無法絕對秉公行事——對這種人,大将軍便可輕易解決。 是人就有弱點。
有弱點就有辦法。
——怕只是找不到對方的弱點。
冷血也有弱點。
大多數的人的弱點,都潛伏在優點中,一如刀之兩面。
冷血也不例外。
冷血的優點和長處,其中之一是: 年輕。
——他的弱點也是年輕。
年輕,再聰明的年輕人,也難免缺少經驗、不知世途險惡、喜歡新奇刺激。 他們讓冷血逐漸愛喝點酒、愛使點權、愛拍桌子罵人、愛聽阿谀奉迎的話、愛追逐聲色、愛花點錢、愛吃喝玩樂……如是者過了差不多一個月—— 總括而言,他們是要使冷血“堕落”。
他們要“腐化”冷血。
“腐化”需要逐步。
要不着痕跡。
——一如“歲月”腐蝕一個人的容顏一樣,世上越是不易覺察的掠奪越是不可抗拒。 當大将軍問起“進展情形”的時候,崔各田表示:“冷血?他已是大将軍您在院子裏陽光下一塊晾曬的腌肉——你怕他還有腿能跑?還飛得上天不成?”
同一時候,大将軍也收到了他派出去的人和崔各田所探得的訊息: 冷血是諸葛先生收的最未一名徒弟。
他的身世是一個謎。
他真的姓“冷”。
——諸葛先生首次發現還是嬰兒的冷血之時,是在“罷了崖”下一個狼穴裏。
夠了。驚怖大将軍忽然覺得像有什麽事物突然湧進自己的小腹裏,還一直穿過胸膜。幾乎要在喉管裏穿破出來。“他真的姓冷。”他看着自己的腳,仿佛他腳底下正踩着個嬰孩。 當他們以為差不多已将近“成功”的時候,有一天,都監張判帶着醉意在冷血酒意甚濃時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 “冷捕頭,我看你是樂不思蜀了、溫柔鄉本是白骨冢,使一把寶劍鏽蝕,當然要比拗斷它容易。你看你,小腹上的鈕不能扣了吧?!”
只是這麽一說。
看來醉得七七八八、玩得葷七素八、荒唐得不知天昏地暗、迷糊得不懂天翻地覆的冷血,忽然長身而起,而眼睛清晰得像結冰鎮過似的,一反手,把正在勸酒的崔各田衣襟揪起,幾乎要把他“挂”在牆上,後來,還是把他“放”在桌上,以致桌上原有的醬油菜肴飯,全沾了他一屁服都是,然後,他才聽見冷血像一個字值一兩金子的跟他說: “好,這游戲,也玩完了。這些事,大概都是大将軍叫你做的吧?!你替我告訴他,案發了。他逃不了,也脫不了罪的。”
當崔各田惶然的把這些話轉知大将軍的時候,大将軍卻七鬯不驚草木不驚的說:“其實,這個把月來,他也根本沒放棄過調查行動,只是在暗底裏進行,并請得‘五人幫’那幾個家夥偷偷協助。”
“他不是個易對付的人,不過他還是有一個大缺點,仍捏在我手裏。” “大缺點?”崔各田戰戰兢兢的問:“他,還有嗎?”
“他愛女人。”
“女——人?”崔各田似乎從未聽說過這種“動物”似的。
“我女兒:小刀。”湘軍肯定得像知道自己左手有五只手指一般的說:“他喜歡她。” 崔各田眼睛一亮:“那麽,何不把仇家結成親家?”
“辦不到,”大将軍決絕得像知道腳趾永遠不會是手指一樣,“因為——” “他是冷悔善的兒子。”
“他是老盟主的兒子。”
“他是要來報仇的。”
“這個人一定要殺掉或者毀掉。”
“——而且,不能也不便由我們的人動手。”
“所以,要請一個人來——”
“——一個高手。”
“只要這人來了,一定能殺掉他。”
“這人是淮?”
崔各田重逾千斤的問。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
大将軍力以萬鈞的答。
八十六、他用的武器亘常是一個問號
“鐵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劍,無情的暗器。”
“他們是四大捕快。”
“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
“你說的是四大兇徒。來的莫非是……”
“——屠晚!?”
“和他的椎。”
“只有他才可以對付他?”
“不,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才是最方便對付他的。”
“——您要屠晚怎樣對付冷血?”
大将軍沒有回答。
他只是說:“請楊奸、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來。”
當楊奸、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走入“八逆廳”的時候都不大能夠呼吸。 因為實在太臭了。
實在是太臭太臭了。
連這三個向來殺人剮人不眨眼的武林高/老/好手,都有點想嘔吐。 但他們不敢吐。
甚至連眉頭都不敢皺。
(他們向來都知道大将軍很“臭”,但卻不知道為何臭得那麽厲害!) 廳裏有兩口大甕。
兩口甕上橫置着一塊木板。
大将軍就支頤斜躺在板上。
他們不知道大将軍最近又在修練什麽武功。
他們不敢問。
他們至多只是用眼尾斜睨了桌底下的痰盂一眼。
“我要你們來是要告訴大家”大将軍開章明義的就說:“冷血必須要鏟除。” 司徒拔道立刻說:“願為大将軍效死。”
“我們盟裏的、帳裏的、莊裏的人,都不适合這項任務——冷血畢竟是禦封的捕頭。” 楊奸道:“……大将軍的意思是?”
“上次,我們不是從京城裏請回了一個殺手——?”
“是。”
“聽說他在京城裏有替相爺狙殺政敵逾五十二人的紀錄?”
“是的。”
“他一向都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殺手?”
“他一向是個寂寞的殺手。”
“那很好,我要的便是這種殺手,他是屠晚?”
“便是。”
“聽說他的椎法很好?”
“天下第一。”
“而且他的推法是一個問號,淮也不知道他的使椎之法,所以也無法逃過他的狙殺?” “确是這樣。”
“——那麽,上回他為何沒把冷血格殺于危城之外?”
“因為他不肯幹。”
“不肯幹?”
“是。”
“為什麽?”
“他嫌錢太少。”
“我們不是給他一千兩銀子嗎?這足夠請十個殺手了。”
“但他發現要殺的比十個人還值錢,所以要求‘大出血’。”
“大出血?”
“大出血就是至少要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
“金子。”
“好,就給他。但我要用我的方式殺——我的方式,他的方法。”
“可是,他一向是用他的方式和方法殺人。”
“給他兩千兩。”
“金子?”
“另加一千銀子,我還要買一家人的性命。”
“一家人?那一家人?”
——“随便那一家人。要殺像冷血這種人,一定要有‘陪葬品’,要流血,就血流在河,要見血,就來個大出血!錢,我有;人,他殺。”
“我……試試跟他說說看。”
這時候,豐富的菜肴又端上桌面,仆役們盛上熱騰騰的白飯,大将軍開始請大家喝湯。
他的三個下屬都小心翼翼的喝着湯,仿佛生怕湯裏會伸出一支捏着他們鼻子的怪手。 “湯好喝嗎?”
“好。”
“好就多喝一些。”
“謝謝大将軍。”
“湯還夠熱嗎?”
“剛好。”
“那就趁熱着喝。”
“多謝大将軍。”
“真可惜。像冷血那麽有用的年輕人,卻喝不到我筵上的好湯。”
“那是他自己沒有福氣。大将軍對他那麽好,那麽恩厚,那麽器重,他還那麽不識好歹,真是該一棒子打殺!”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依然秉公辦案,但的确已有些手軟,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麽咄咄逼人了。”大将軍一面咀嚼着湯裏的肉骨頭,發出仿似門栓子松了給風吹動的叽叽聲響,“是人,就會有情;有情,便有給軟化的時候。你別以為他很堅定,其實他也開始動搖了,只是他夠堅強罷了。如果他不是冷老鬼的兒子,我或許還會用其他的方式……現在——”
“蔔”的一聲,他咬碎了嘴裏咀嚼的骨頭,并開始啜食裏面的骨髓,嗤嗤有聲,“他畢竟還是年輕人,不知道這年頭害你的人通常都會以幫你的臉孔出現!大家學乖了,學精了,誰還會笨到以壞人和惡人的樣貌出現!”
吃完了骨頭,他又津津有味的喝起湯來,一面像自己說給自己聽的道:“大出血。大家平靜久了,也該大大出血一番了。”
然後,忽然興致勃勃的問道:“你們可有發覺一件事?”
三個人都連忙問道:“什麽事?”
大将軍興奮的道:“味道。”
“味道?”三個人異口同聲的重複這兩個字,都不敢多置一字。
“臭味。”
然後大将軍像一個興奮的小孩子在出示自己心愛的秘密玩具似的,推開了那兩個甕蓋着的木板,以致這三名部下都可以看清楚甕裏的情形: 他們看到了兩個“人”,和一大堆蟲。
其中一個,雙手齊肘剁去,雙腿自膝切斷,千萬蛆蟲,正在他的傷處進進出出,忙得像川流不息。
另一個人還好四肢齊全,但蛆蟲卻是自他眼、耳、口、鼻穿進穿出,每一條都忙得像大酒樓在擺設大筵宴時的疱廚。
這些蟲跟糞坑裏的蛆蟲無疑是同一種類,只不過更大、更肥、更粗、更臭,而且全身有倒鈎和長毛,嘴裏還伸着尖齒、硬須。
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居然還沒死。
還活着。
活着受罪。
他們一時都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麽人。
“你們不招呼嗎?他們可跟你們是熟得朝見晚遇的人了,你們不認得了嗎?他們是李閣下和唐大宗啊!”大将軍既為這兩人作故友重逢的引介、又大為惋惜的道:“十八年前,我請他們替我斬草除根,他們告訴我已趕盡殺絕,但十八年後,卻給我留下了一個要讓我大出血的孽種!”然後他又坐下來喝湯,每喝一羹,就啐一聲,一面搖首搖腦的道:“每個人犯了錯,都得付出他們的代價的,是不是?他們有點用,我不會讓他們立刻就死……對了!湯快要冷了,快坐下來喝湯吧!”
“呃”的一聲,大笑姑婆終于嘔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