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魏善還記得小時候,他跟着兄長魏臨,還有弟弟魏節去玩,魏臨躲開內侍奶娘等人的注意,将兩個弟弟帶到掖庭附近的桃樹林裏去玩,旁邊還有個池塘,荒廢已久,因罕有人跡,也沒人打理,一潭深水就這麽孤零零在那兒,時值桃花盛放,花瓣紛紛揚揚落在池塘上,偶爾還有魚跳出來。
那會兒魏善早夭的弟弟魏章還沒出生,大家年紀還小,兄弟之間的關系也都很融洽,不像日後那麽劍拔弩張,暗潮洶湧,魏臨私自帶着兩個弟弟去撈魚,結果魚沒撈着,魏節掉進池塘差點淹死,兩人吓得哇哇大哭,魏臨還跳進水裏去救人,幸好內侍來得及時,把人都給救起來,要不當時估計他就得同時失去哥哥和弟弟。
明明那麽久遠的事情,卻忽然毫不費勁被回憶了起來,仿佛就在昨天。
兄弟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是墜馬案之後,他躺在床榻上,聽母親說這件事跟兄長也脫不開關系?
還是從更早之前,大家漸漸長大,在偶爾一起聽師傅講課時的争強好勝開始?
魏善心裏有時候也會想,自己除了名分和排序之外,當真沒有什麽輸給魏臨的,可名分和排序又不是自己說了算。
既然如此,為什麽那個位置不能由自己來坐呢?
以前或許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但墜馬案之後,當他躺在床榻上,因為斷骨而日夜疼痛的時候,被母親痛罵而醍醐灌頂,這個念頭才算是真正清晰起來。
錦繡江山,無邊權柄,如果自己坐上那個位置,那他一定不會像父親那樣朝秦暮楚,對程載再三猜疑,又在形勢大好的時候将人給調回來,他一定能夠比父親做得更好。
這種想法一旦萌生,就像雜草一樣瘋長蔓延,根本控制不住。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相隔一條長廊,伴随着腳步越走越近,但魏善卻覺得,這麽幾步路,足足走了半輩子那麽長。
“二郎,你回來了。”還是魏臨先開口,他面容露出笑意,眼神也很溫和,就像以前那樣,從未改變過。
可當真沒有改變過嗎?
劉黨用祥瑞和谶詩,原想将思王徹底打得無法翻身,沒想到思王手上卻握有殺手锏,不僅将了他們一軍,還将李妃給放了出來,讓魏節得以回京,這件事情雖然大部分都是劉貴妃在運籌帷幄,但作為劉黨的關鍵,魏善不可能不知情。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假如自己差點被陷害成滅國的罪魁禍首,肯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若無其事,談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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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魏臨就能。
魏善驀地生出一點寒意,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兄長其實了解得并不夠。
小時候的回憶越來越模糊,而面前這個人卻越來越陌生。
“回來了。”諸多念頭浮光掠影般自腦海閃過,魏善也扯起嘴角。
笑完他就發現自己還沒到魏臨那種境界,與其強顏歡笑,還不如幹脆不要笑。
魏臨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回來就好,陛下素來對你愛重,訓你也是為你好,不要放在心上。”
頓了頓,又道:“陛下正在氣頭上,你與程家的婚事也沒算徹底作罷,你先別急着在他老人家面前提這茬,回頭我再幫你轉圜一二。”
對方越是這樣一副好兄長的形象,魏善就越是氣上心頭。
他原本就在裏頭被皇帝訓得狗血淋頭,聽見對方這樣說,終于有點忍不住:“我有今日,全拜大兄所賜,大兄何以還能說出這些話?你可知道如今大魏在前方形勢一片大好,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北上将整個吳越占據,屆時……”
“這麽說,你與程載沒有藏匿財物了?”沒等他說完,魏臨就道。
魏善表情一滞,一時接不上話,片刻之後才道:“那些財物,我們是為了分給底下将士,并沒有私吞!”
魏臨玩味道:“陛下還未發話,你們就先賞下去,難道不是想要收買人心?”
魏善怒道:“你這是誅心之論!”
他反應這麽大,不僅僅是因為兄長的話,而是剛剛在大政殿裏,皇帝也說過一樣的話。
就在剛剛,兩人一站一跪,皇帝就這麽負手俯視着他,略帶諷刺的語調微微提高,質問魏善:“你跟程家都還沒結親呢,就急着勾結在一起了?”
而眼前,魏臨也說出差不多的話來。
魏善深深吸了口氣,很快冷靜下來。
這幾年,不單顧香生在變,顧畫生在變,連魏善也在變。
顧香生從對宮闱鬥争避之唯恐不及,到為了魏臨主動去融入參與。
顧畫生心裏那點嫉妒,也愈演愈烈,最終燒了自己。
而魏善,他已經不是當日在郊外游獵時,看見顧香生就會臉紅歡喜的那個少年了,他變得更加沉穩世故,更加冷靜沉着,吳越一戰歸來,這位年輕的益陽王身上,更添了與以往不同的硝煙味道。
他沒有跟魏臨争執,更沒有大打出手,只是攥緊了拳頭,直直往前走,直接忽略了兄長的挑釁。
啧。
魏臨心底輕輕發出這麽個聲音,身形拐了個彎,卻沒有往大政殿的方向走去,而是轉向長秋殿。
如果有人是幾年前離開長秋殿的,那麽他肯定會發現這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庭前原本是種了不少槐樹的,這兩年長得更好,此時正是開花的季節,白花成串,沉甸甸挂在枝頭,幾名宮婢提着籃子踮着腳摘花,不時小聲耳語,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
後殿還有桂花,隐隐有甜香飄來。
廊下則是錯落有致的茶花,有些開了,有些沒有,米分白花苞,重瓣花蕾,又是與槐花桂花截然不同的風致。
踏進這裏,魏臨的心就不由得跟着寧靜下來。
不是因為這些景致,而是因為裏面的人。
顧香生又在鼓搗吃食,見他來了,歡喜非常,忙招招手:“來來,快嘗嘗這道黃金雞,裏面被我改進了一下,塞了槐花!”
聽說塞糯米的,塞藥材的,還真沒聽過在雞肚子裏塞花的。
魏臨抽了抽嘴角。
他絕不會自作多情以為顧香生洗手作羹湯就為了等着讨他歡心,而是因為對方找不到試菜的人,僅此而已。
換了長秋殿裏任何人,被喊去嘗試思王妃親手做的東西,哪裏敢說不好?
魏臨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慢吞吞道:“我忽然想起書房裏還有些公文要看……”
說罷轉身準備閃人。
顧香生動作卻比他更快,還沒見怎麽動,人就拉住他的胳膊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魏臨無奈:“晚上再說罷。”
我不想吃雞。
他臉上明白寫着這五個字。
顧香生忍不住想笑:“我沒想逼你吃,是真有事。”
魏臨只好被她拉着來到榻上坐下。
旁邊楊谷偷偷觑了一眼。
顧香生道:“我二姐姐那邊,家裏人跟呂家那邊商量了,對外以生病靜養的名義,将她送到庵裏去。”
這樣一來,顧畫生就形同軟禁,如無意外,下半輩子估計也出不來了。
雖然顧香生這邊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可呂家又不是傻子,顧畫生與人私通之事,真要追查起來,總能尋出點蛛絲馬跡的。
呂家人對顧畫生恨之入骨,但礙于顧香生和焦太夫人,他們也不能一把毒藥直接弄死顧畫生,雙方商議妥協之下,最終決定将顧畫生送到庵裏去,眼不見為淨。
顧香生和焦太夫人之所以會做出這個決定,倒不是因為對顧畫生還抱着親情,而是端午宴的事情剛發生,如果顧畫生在這個當口上“病亡”,那別人肯定也會以為她是因為私通而被呂、顧兩家聯手滅口的。
考慮到這一點,最終采取了折中的方案,對外雙方則閉緊嘴巴,反正另外一個知情人同安公主現在是泥菩薩過河,更何況她自己也不幹淨,再也沒有空來陷害顧畫生。
顧家沒有人反對這個決定,包括顧畫生的同母兄姐。
不知不覺,顧香生已經成為繼焦太夫人之後,能夠為顧家拍板作決定的那個人了。
就連從前很喜歡在兒女面前擺清高架子的顧經,在許多事情上,也不能不聽從女兒的話。
比如顧香生讓他不要在人前表現得與魏臨過于親近,以免徒惹話柄。
顧經起初很不服氣,他一早就想向思王靠攏,如今成了翁婿,光明正大,怎麽還不能好好親近了?
但不久之後,他就發現顧香生的話是對的,因為有人不知從何處謄抄了他寫給魏臨的信件,告發上去,說顧經和思王有結黨之嫌。
顧經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打因為當衆反對立劉氏為後而被皇帝贊許之後,他總自以為很有能耐,又覺得有了個前太子女婿,難免飄飄然起來,焦太夫人勸也勸不聽,現在好了,終于絆了一跤。
聽見被彈劾結黨,他連忙上疏自辯,幸好皇帝也沒糊塗到那份上,沒把這封奏疏當回事,這才有驚無險。
除了顧經,許氏不必說,顧家除了一個顧畫生,其餘人都不是愛惹事的,不會拖顧香生的後腿,成為她的累贅,否則當初皇帝也不可能給兒子找一個家裏成日雞犬不寧的妻子。
對顧畫生的處置,魏臨沒有插手,任由顧香生決定,見她如此說,也點點頭:“這樣很好。”
顧香生又問:“如今宮中是德妃掌權,依你看,我可要做些什麽?”
魏臨搖頭:“德妃從前行事謹慎低調,但任誰被關了一遭出來之後,都難保性情大變,我也說不準,先看看再說,不過後宮那些事,你暫且就不要插手了,我估摸着再過一兩個月,陛下就有可能準許我們搬出去。”
顧香生驚異:“有這麽快?”
魏臨唔了一聲:“三郎的倒是定好了,陛下給他挑的是杜家長女,但二郎與程家的婚事只怕要黃,陛下現在還在氣頭上,說不定會随随便便給他指一樁。”
顧香生對皇帝喜怒無定的性子還是有所了解的:“如果二郎足夠聰明,接受下來,陛下醒過神之後,可能反而會心生愧疚。”
魏臨知道她的潛臺詞是什麽。
皇位只有一把,有資格争的人卻不止一個,如果皇帝一開始明确态度也就罷了,他偏偏卻不,仿佛就是要看着底下人争得頭破血流。
魏臨不争,他就會死。
魏善不争,劉貴妃不答應,支持他的劉黨也不會答應。
事情發展到今日,已經不由得誰想不玩就不玩了。
剛剛兄弟倆的相遇,其實就意味着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的局面。
魏臨想說點什麽,擡起頭,卻見顧香生一臉古怪。
他一頭霧水:“??”
顧香生高深莫測:“好吃嗎?”
魏臨更加莫名了,但當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在想事情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夾起眼前的吃食送入口中。
正好是那盤黃金雞。
魏臨:“……”
雞肉挺好吃的,骨頭和肉都分離開來了,筷子輕輕一挑就能夾起,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但雞肉帶着一股槐花味道,這就見仁見智了。
反正魏臨認為他這輩子肯定不會再嘗第二口。
可郁悶就郁悶在,這又不是顧香生逼他吃的,是他自己主動去夾的。
真是手欠啊!
就在長秋殿衆人捂嘴偷笑之際,外頭忽然有人找上門來,說是張美人不好了。
顧香生聽罷一愣。
張美人就是張盈,之前因為懷了孕,千方百計将顧香生和自己捆綁在一起,還怕劉貴妃暗害,後來顧香生忙着端午宴,又有魏臨的保證,也就是偶爾派人過去問候一聲,在張盈需要的時候幫她請個太醫,僅此而已。
魏臨道:“你先過去看看罷,不必擔心,你又不是管宮務的,陛下不會怪到你頭上。”
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盛綠豆湯的碗放下來,補充一句:“就當是去看戲了。”
顧香生頓時無語。
與這人相處越久,就越能體會他那斯文面具下的壞心眼。
套一個後世的用詞,就是悶騷。
顧香生有意落後一些,等她去到那裏的時候,張蘊所在的含冰殿已經來了不少人,連太醫也來了。
張蘊住的那個左側殿,門口一灘血跡觸目驚心,還沒有來得及收拾。
看見這攤血跡,顧香生就意識到:張蘊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張蘊恹恹躺在床上,眼睛半睜不睜,意識應該是清醒的,太醫的手正從她手腕上離開。
“如何?”李德妃問。
太醫搖搖頭,起身拱手:“恕臣無能。”
張蘊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顧香生剛到,還沒來得及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見邊上站着胡維容,拉着她小聲詢問,這才知道張蘊方才從姐姐張傑與那裏回來,興許是姐妹倆發生了一些争執,她回來的時候臉色便不大好看,連胡維容喊她也沒有聽見,結果胡維容一轉頭,她就在自己屋門口跌了一跤。
站在李德妃的角度,她可沒興趣管孰是孰非,反正她剛剛重掌宮權,就算張蘊和誰有什麽恩怨過往,這事也絕對牽扯不到她頭上去。
她一邊讓人去禀告皇帝,一邊讓太醫給張美人開藥調理。
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這麽大月份,摔這一跤只怕夠嗆,縱然性命無礙,身體還不知道會不會落下病根。
張蘊整張臉沒有血色,可仍掙紮着在侍女的攙扶下半起身:“求德妃和思王妃為我作主啊!”
叫德妃也就罷了,這聲思王妃完全是無妄之災,顧香生抽了抽嘴角,沒吱聲。
李德妃自然也沒回應她的話,只道:“你好好歇息,有什麽需要就讓人去找我。”
末了又有意無意道:“因貴妃之事,陛下心情不大爽快,誰要是在這個當口鬧出什麽,惹陛下不快,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
這一眼光掃過去,不比劉貴妃少半分威嚴,無人敢與其對視,紛紛垂眉斂目作老僧入定狀。
李德妃讓衆人散了,見顧香生也在,便對她道:“可要到我那裏坐坐?”
顧香生想了想,自從李德妃恢複舊日地位名分之後,二人的确還未單獨敘過。
“那就叨擾了。”
……
還是增成殿,還是她們二人,只不過,不複上次的凄清,李德妃身邊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只有一個宮女在旁邊伺候。
不過顧香生見她一臉平靜,似乎并沒有因為自己東山再起而得意喜悅。
“還是上次的綠豆湯,你嘗嘗。”她讓人盛了兩碗過來。
顧香生笑道:“還是上回那個小宮女煮的?”
李德妃嗯了一聲,也露出笑容:“阿嬈是個好孩子,我将她當做半個女兒來看待的。”
能得李德妃青眼,這後半輩子就不必愁了,只是當初李德妃遭難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料到今日,肯不離不棄?
顧香生見她氣色有些欠缺,便道:“宮務繁忙,德妃要多保重才好。”
李德妃搖搖頭:“宮務再繁重,也不足以令我勞累,三郎回來之後,精神便不大好,我只是有些憂心。”
老實說,顧香生對李德妃的印象,要比對劉貴妃好多了。
這不是因為劉貴妃跟他們立場敵對或者暗中謀害,而是因為李德妃的性情與她更相投一些。
說白了,就是兩人有眼緣,脾性對上了,其它都好說。
雖然他們和李德妃的關系也基于利益合作,但比起去麟德殿跟劉德妃皮笑肉不笑,她還寧願過來這邊枯坐一下午。
不過李德妃并沒有過多提及魏節,而是話鋒一轉:“你可知道張氏為何會小産?”
顧香生搖頭苦笑:“不瞞你說,這陣子我忙着端午宴,竟也無法抽空親自前去看她。”
這當然是借口,她根本就不想看見張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每次都覺得有點難以消受。
李德妃嘆了口氣:“我出來之後,陛下将宮務交于我手,我不得不讓人先去了解一下,方才知道劉氏給我留下一個大大的爛攤子。”
經她解釋,顧香生才知道,後宮裏頭那幫女人其實也是各立山頭的,張氏姐妹剛入宮就投靠了劉貴妃,但她們姐妹彼此之間也不和睦,因為皇帝起初被活潑一點的妹妹張蘊吸引,但後來又覺得張盈更加體貼溫柔,移寵于她。
宋賢妃是吳越人,之前入宮時,因身份高貴,吳越與大魏也正處于蜜月期,很得寵愛,甚至有傳言說她将會登上後位,當時後宮不少嫔妃都倒向她那邊,一時風頭無兩。
但是伴随着吳魏兩國交惡,吳越亡國,宋賢妃很快樹倒猢狲散,那些原本投靠她的人都忙不疊撇清關系,有的轉投劉貴妃,有的則因先前跟宋賢妃瓜葛過深,不被劉貴妃接納,轉而彼此結盟。
而張蘊之所以會找上顧香生,一方面是劉貴妃讓她這麽做,一方面則是她的确也對劉貴妃心懷防備,擔心劉貴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所以順水推舟就答應了。
顧香生聽得目瞪口呆,真是好一出戰國争雄無間道啊!小小一個後宮就有錯綜複雜的關系,比起天下局勢,也不遑多讓了吧。
“這麽說,張蘊會小産,與她姐姐張婕妤有關?”
李德妃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問問你。”
顧香生忍不住又問:“那胡美人是誰的人?”
李德妃:“她沒有投靠誰罷,據我所知,倒是有不少原先投了宋賢妃的嫔妃,後來轉投了她。”
弄了半天,誰都不簡單。
顧香生有點無語,她本來覺得自己就算稱不上絕頂聰明,起碼也不笨,但現在看來,她的功力還遠遠不足。
她将太多注意力都放在劉貴妃身上,卻忽略了宮裏其它人事,若是胡維容趁着她和劉貴妃博弈的時候想來點什麽暗算,她估計是躲閃不及的。
現在想想,當初胡維容在麟德殿外貿貿然提醒她的那一番話,似乎也意味深長。
李德妃見她一臉糾結,不由笑了起來:“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聽聽也就罷了,其實我這回也是有件事請你幫忙。”
顧香生道:“請講。”
李德妃道:“陛下讓我給益陽王物色婚事人選,但我在增成殿三年,對外臣家眷早已陌生,還請你幫我掌掌眼,挑幾個出來,好讓我上呈給陛下。”
……
玉階立于檐下,望着朝這裏走過來的身影,心中的擔憂多得快要溢出來。
“殿下。”待對方走近,她方才輕喚一聲,上前相迎。
魏善朝她笑了笑,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出外一趟,他曬黑了許多,卻也結實許多,玉階幫他寬衣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衣裳底下的胸肌,臉悄悄地紅了,忙移開視線,轉頭去擰帕子:“殿下先擦擦汗,我去拿楊梅冰酪。”
魏善拉住她:“玉階,這裏有大大小小的宮人,你把旁人的事兒都做了,別人還作甚?以你的身份,根本不必親自動手。”
玉階早知皇帝那邊同意魏善冊封自己為側妃的消息,聽見他提到身份,臉色又燙了一些。
她抿唇一笑:“我做習慣了,也樂意做這些。”
魏善忽然道:“玉階,若是我要離京,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玉階一愣,随即道:“奴婢自然是願意的!”
“我糾正過你很多回了,在我面前不必自稱奴婢,你也不是奴婢。”魏善柔聲道,“在我看來,滿京城世家門閥閨秀無數,卻哪個也比不上你。”
玉階臉上飛紅,不過還是沒忘了問正事:“您為何會忽然想離京,陛下同意了?還有您的婚事……”
魏善沉默片刻,慢慢道:“程載如今正在獄中,雖然尚未定罪,不過我與程家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我再留在京中,怕是只會惹來阿爹的猜忌。我已經想過了,待我成親之後,便正式納你為妃,然後自請外任,這樣便可攜你同行。”
玉階訝然:“可是貴妃那邊……”
魏善道:“此事便是阿娘托人交代我的,她說現在不便與我見面。”
話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又想起先前在大政殿裏的那一幕。
從小到大,他都是被父親寵愛看重的那一個,但如今魏臨曾經的遭遇降臨到自己身上,他卻覺得難以忍受。
父親挑高了聲調問他是不是還沒成親就迫不及待和程家勾結在一起的情景,魏善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堪而又憤怒。
他自尊心奇高,雖然待玉階極為親近,但這些事情卻不會對她講的。
劉貴妃暫時失勢,又是敏感時刻,母子倆不宜頻頻相見,但魏善聽了劉貴妃派人傳遞過來的消息,覺得母親的說法很有道理。
現在正是低調謹慎的時刻,且熬過這一關,往後再說。
玉階心思單純,在她心裏,魏善就是她的天,對方既然這樣有了決定,她也沒有再多詢問,只道:“殿下去哪裏,玉階便去哪裏。”
看着玉階仰望自己的柔順容顏,魏善心頭微微感動,撫過她的發鬓,不知怎的,腦海裏卻莫名其妙,隐隐綽綽浮現另一抹倩影。
若換作是她,也會在大兄面前百依百順毫不違逆麽?
其實有時候未必是有多深的眷戀,只不過因為得不到,遺憾才會放大。
軟玉溫香在懷,魏善緩緩舒了口氣,将思緒又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