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合一 (1)
陸羨一臉莫名其妙, 忍不住伸手敲她的頭——
“你又在亂想什麽?我是問你..是不是來葵水了?”
“啊?”
林了了傻了...不是要親自己啊...
陸羨向後退了兩步,悶聲道:“青钰說,女子來葵水那幾日心情會煩躁不定, 我看你就是這樣...喜怒無常。”
林了了愣了幾秒——葵水啊...好像到現在還沒有來過。
“你來了嗎?不對呀...你日子還沒到啊。”
“我來什麽!分明是你...要不然...你幹嘛不理我, 還趕我走。”
說道最後, 陸羨的聲音幾乎沒有。
林了了看着她,一種無力感忽的湧上心頭,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解釋——
“我不是趕你,我是...”
“是什麽?”
“...”
“是什麽你倒是說啊, 藏着掖着算什麽朋友?!”
朋友...
林了了的思緒猛地一沉, 像是從什麽地方被撈回來, 混亂的腦子也跟着清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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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懂。
“陸羨...”
“嗯?”
“我能抱抱你嗎?”
林了了的思維跳轉太快, 前一刻陰雲密布, 後一刻風和日麗, 陸羨明顯跟不上, 怔楞着目光看她,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随即柔軟的身子就撲進了懷裏。
兩人身高有懸殊, 林了了的頭恰好枕在她的肩上, 陸羨張開手臂, 向來靈巧的手,一時間竟無措起來。
除了明玉,沒人抱過自己, 陸羨不習慣與旁人親密,就算一起長大的沈宜, 也未曾這樣過。
意外的是, 陸羨并不抗拒...
不抗拒她....
林了了頭頂的發香, 不住的鑽進鼻腔,陸羨喉間滾動,出奇的好聞。
她偏過頭,看着懷裏的小姑娘,耳廓上的那顆痣,仿佛落在心底,相較之前生硬的語調,此刻柔和不少——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林了了越抱越緊,恨不得整個人都挂在她身上,聽她問這話時,竟還用臉頰在她的肩膀上蹭了幾下。
骨頭硌着骨頭,明明有點疼,可陸羨卻覺得渾身發軟,原本僵在半空的手臂,也慢慢地放下,輕輕地搭在她的腰間,環住。
是誰說的...朋友之間可以随便抱?
好像是高中喜歡過的一個直女。
林了了覺得自己現在特別無恥,她仗着在另個世界多活的年歲,堂而皇之的騙抱,被騙的人,居然還傻乎乎以為自己是不是受欺負?
陸羨啊陸羨,瞧着挺精明的...怎麽被占便宜都看不出呢。
可是又特別享受,見她第一面就喜歡,往後見的越多心裏越放不下,寶意的事的确讓自己醋意大發,可還不至于到要趕她的地步...
林了了她抓着陸羨的衣裳,眼睛盯着她下颌流暢的線條——
默默在心裏說:我趕過你了,是你自己又找來的。
被占便宜,不能怪我。
陸羨哪能猜到林了了的心思,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心裏難過——
“誰欺負你告訴我,你爹、你繼母還是你妹妹?”
林了了聽出她咬牙的聲音,嘴角勾起——
“沒人欺負我,我就是...想抱抱。”
“....”
“你不知道嗎?心情不好的時候,懷抱是可以緩解的。”
“那你為什麽心情不好?”
“不知道,偶爾有幾天就會很喪...”
陸羨搭在林了了腰間的手,忽然緊了下——
“那...你以後心情不好就都來找我,我...我給你抱。”
林了了笑了——傻子。
“好啊。”
兩人就這麽抱着,林了了右肩枕累了,就換枕左肩,陸羨像個任人擺動的木偶...不對...應該是洋娃娃,精致的洋娃娃。
“陸羨,你在裏面嗎?”
話落,關着的房門突然被推開,陸羨跟林了了像彈簧似的,立馬松開。
林了了還沒有膽子當着其他人的面,明目張膽的吃豆腐,再看陸羨,一張臉紅的像樹上熟透的柿子。
來人是沈宜,即便兩人分開的夠快,她還是看見了。
原本兩個女子相擁并沒有什麽打緊,只是她們兩人的反應都太奇怪,尤其是現在這樣,裝的若無其事。
“你在這兒啊,我以為你走了。”
“阿姊。”
沈宜看向林了了——
“這位是?”
“林府林大姑娘。”
陸羨搶在林了了之前,替她先說了。
林了了有點熱,眼睛也不知往哪看。
沈宜瞧出她們倆的不自在,善解人意道:“那你們說話吧,我去旁邊的屋子歇一歇,方才馬球場太鬧騰。”
“好。”
待沈宜離開,陸羨朝林了了看去,疾步走到她身前——
“她是沈國公府的沈宜,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是我阿姊。”
陸羨摳着手指,此刻的模樣有點憨——
“你...”
“嗯?”
“你心情好點沒?要是沒好...你...你可以...”
“好了。”
林了了不等她說完,就将她打斷,看了眼半敞開的門板——
“陸羨,我得走了,要不然一會兒子柔找不見我該着急了。”
“嗯。”
陸羨說不上自己現在的情緒,有點失落吧,尤其是她說自己要走。
林了了走出屋子,步子很急,可沒幾步她就覺得不對勁,腹部突然湧出一股熱流——糟了!
“陸羨!”
陸羨情緒低落,猛地一嗓子,竟将她吓了一跳——
擡頭看去——
林瑾禾一手抓着門板,一手捂着小腹,沖自己牙咬切齒,恨恨道——
“你個烏鴉嘴!”
“....”
“還愣!我來葵水了!”
古代可沒有衛生巾,林了了欲哭無淚...這要是透出來,自己可就出名了。
陸羨也懵了,沒這麽巧吧。
她跳出屋去,朝林了了蹲下身子。
“你幹嘛?”
“上來,我背你。”
林了了不知自己該哭還是笑,揚手在這人的後頸上拍了下——
“誰要你背,我要月事帶!”
陸羨這才算反應過來,立馬站起身,急急的道:“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拿。”
一般情況下,大戶人家的小姐閨閣裏,月事帶這種東西,每月都會新備上好幾個,房裏針線活過硬的丫鬟,總會在月初或者月末時縫制,選質地絲滑的綢緞,将裏面塞上棉花,再用針線密密鎖住,等主子來葵水時,能夠及時續上。
陸羨等在門外,時不時朝門裏伸耳朵,直到屋裏的腳步聲走近,她才忙又退到臺階下面,背着手佯裝自然的模樣。
來的人不臉紅,沒來的那個卻紅了臉。
林了了看着她,眼底笑意藏不住“走吧。”
陸羨不敢擡頭“好。”
....
一到馬球場,子柔果然在找林瑾禾。
她站在遠,又只瞧見背影,心中大驚,自家姑娘怎麽同個男子站在一起?還...還貼的這麽近!
子柔護住心切,唯恐是哪家的浪蕩子對自家姑娘圖謀不軌,握緊拳頭便直沖過去——
“放開我家小姐!”
話落,揚起胳膊劈下去,陸羨沒防備,子柔又是從身後沖過來,她被一道猛力,撞個踉跄。
“子柔!”林了了也吓一跳,急忙扯住這個傻姑娘“你看她是誰?”
“她是....”子柔看清旁邊的人臉,頓時将嘴閉上,把登徒子三個字換成“陸...姑娘...”
“陸姑娘您沒事吧...你怎麽穿成這樣,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壞小子欺負我家...”
子柔越說越心虛,剛想伸手去扶她,卻被自家姑娘搶了先。
“哪家壞小子敢這麽大膽?”林了了伸手展平陸羨起皺的衣襟,不知為何含笑的目光裏蒙上抹羞澀“方才多謝了。”
說完,拉着子柔“走吧~”
林了了腿腳跑的輕快,陸羨的眉頭緊了緊,兩片薄唇上下翕動——
“不要跑...慢點走...”
眨眼,林了了已經跟子柔跑遠,直到快靠近涼亭,才慢下來——
“姑娘,您方才去哪兒了?”
林了了覆在她耳邊,将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子柔。
“啊!”
“噓...”
子柔握緊林了了的手“陸姑娘,真是大好人。”
涼亭裏,只有林瑾蘭、林瑾玥跟林瑾珍三人,林了了有些好奇——
“林瑾姝呢?”
“不知道,剛剛好像還在這兒。”
林了了目光随意掃去,王三公子好像也不見了。
這傻姑娘,該不是自己送上門去了吧?
正思索着,一個身穿綠衣的婢女從涼亭外走來,徑直停在林了了面前,欠了欠身子施禮——
“林大姑娘安。”
林了了不認得她——
“你是?”
那婢女将托盤放在旁邊空置飛來椅上,輕聲回道“是陸姑娘吩咐奴婢來的。”
陸羨?
林了了的疑惑還未說出口,一股紅糖姜湯的味道便冒了出來。
“請林大姑娘慢用。”
“這陸姑娘還真貼心。”
子柔說道。
林了了捧起姜湯,小小的抿了口——
這麽會讨女孩子歡心?也不知道那個寶意有沒有喝過?
“是吧,的确挺貼心的。”
...
當夜,羨園。
陸羨躺在床上睡不着,滿腦子都是白日裏,她跟林了了抱在一起的畫面,兩只胳膊不由自主的環住肩膀——
“唉...”
長嘆了口氣——
“她要是天天都心情不好,就好了。”
...
三月的春風吹來了燕子,吹紅了桃花,也同樣吹動了姑娘們的芳心。
林了了有種像談戀愛,又不像談戀愛的感覺...但這種說不清的小暧昧卻最能撩撥人心。
馬球會之後,她與陸羨的關系,似乎又近了一層,這幾日她在文善堂坐完診,都是陸羨送她回去的。
馬車裏,兩人的手只要不小心碰在一起,陸羨的肩就跟着要聳一下。
林了了有意逗她,便故意時不時的假裝碰到,沒幾下,陸羨的耳朵就紅了。
“你怎麽跟個猴子似的?”
“猴子?有我這麽漂亮的猴子嗎。”
林了了抱住她的胳膊,頭一歪就把臉靠了過去,打着哈欠“夜裏老有貓叫,我這幾日總睡不好。”
“那我把貓去給你抓了。”
“傻子,那都是野貓,你抓得完嗎。”
“...”
“讓我靠一會兒,我歇歇就好。”
北面的書房,是林偲遠下值後必去的地方。
此處布局清幽,他是文人,平日最好文房四寶,總免不了要書些墨寶,柳惠知他心意,柳州的硯臺,江州的狼毫,元州的玉紙,每一樣都是最好的,這些東西就算是放到尚書老爺府裏,也能排的上號。
柳惠衣着華麗,她對于妝容總是游刃有餘,今歲與去歲似是沒有變化,倒是又添一層風韻。
林偲遠并為擡頭,他專注于手裏的筆鋒,直到最後一撇完,才将筆置在筆架上,接過柳惠端來的茶水。
“老爺的字寫的越發好了,回頭妾身讓人去裱起來。”
“那倒不必,随手寫一寫罷了。”
柳惠退到身後替林偲遠捏肩,林偲遠十分舒坦,瞧着差不多,柳惠便開口道——
“妾身娘家來信,說是我那表侄已經定了親事,話說起來...姝兒還比我那表侄大一歲呢。”
林偲遠聽出柳惠的弦外之音,頓了頓——
“怎麽?你有人選?”
“妾身哪裏有什麽人選,不過是瞧見有這喜事,跟老爺說一聲罷了,況且瑾禾都還沒有着落,我又怎麽好替姝兒打算,萬一母親知曉,又道我偏心呢...可孩子們畢竟都大了,有些事還是要趁早考慮。”
她聲輕雨細,含着笑意的眼眸盡顯長輩般的慈愛,但若再仔細看去,卻能瞧出她眼中的笑帶着些許的漠然,無論如何都讓人生不起親近之心。
待她退出書房,剛回到琴瑟軒,早等在屋子裏的林瑾姝率先奔了出來——
“母親,父親他怎麽說?!”
柳惠瞪她一眼——
“沒規矩!回去!”
屏退下人,拴好房門,柳惠又沒好氣的指了指她——
“一個姑娘家,比兒郎還着急,說出去叫人笑話!”她拉過自家女兒,認真詢問道:“我且問你,你這般着急,該不是與那王三...”
“沒有!母親當女兒是什麽人!”
林瑾姝攥着手指,眼眶微紅,臉頰也浮起緋色——
“我與王三公子,止乎禮發乎情,只是...我們心意相通——”話說一半,她跑去梳妝臺前,從奁盒裏取出一枚玉釵“母親,您看...這就是那日在馬球會,王三公子贈我的,倘若不是因為一個林瑾禾在上,他...他早來提親了!”
柳惠拿起那玉釵來回瞧了瞧,不過一支普通的青玉,若是普通人家,扔了也無妨,只是王三身後的将軍府,讓這支平平無奇的玉釵,多了分華貴加身——
“我沒直說,只是讓你父親先替那丫頭定親,其餘的事,等她訂完親,王三公子真正上門再說。”
“母親...”
“嗯!”
柳惠瞪眼,林瑾姝立馬不敢再多言,見狀她便又摸了摸自家女兒的頭——
“這幾日你與那王三避着點,你聽娘的沒錯,姑娘家對男子,不能太上心。”
“嗯,女兒知道了。”
...
翌日——
天色不好,霧濃雲厚,大概是要落雨。
林偲遠一早便去寧安堂,面上是請安,實際上卻是與老太太商議林瑾禾的婚事。
他對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這裏頭兒有孫氏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畢竟若當初老太太沒回來,或是回來的再晚些,自己的這個大女兒就被自己送去安總管的府裏了,估計現在也沒什麽好下場。
所以,柳惠一吹枕邊風,他的心思就動了,與其成天在眼前煩心,倒不如趁早把她嫁出去,往後過好過壞,那便是她的事,與自己再無幹系。
“如今禾兒已過及笄,倘若再不議親,恐怕年歲就晚了。”
林老太太在給林瑾禾議親的事情上并沒有意見,只是她奇怪,為什麽林偲遠會突然關心這個——
“你心裏有人選了?”
“有,是兒子在翰林院的同僚之子,去年剛中了秀才,如今拜讀盧夫子門下,依兒子之見,将來大有可為。”
林老太太不清楚林偲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這種事情總不好拂他的意
“有沒有可為,不是你說的算,這樣吧,讓我見一見,若是能入我的眼,那我就同意。”
“母親放心,絕對是一表人才。”
待林偲遠走後,林老太太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說,他這又是唱哪出?”
陶嬷嬷揣着手“這誰知道,不過...我覺着不太靠譜。”
“我也是。”
先前從文善堂回來,林了了在酒鋪打了二兩梅子酒,這會兒倚在軟榻上,不時小酌幾口。
她手托香腮,在屋子裏四處瞧了瞧,随即又推開窗子朝外望去,這裏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她捏着眉心,來了此地這麽久,還是頭一次這般認真思量。
議親的事情,林了了心裏早就有預感,以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能回去,所以從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可現在...或許回家只是心裏無望的期盼。
倘若要一輩子留在此地,嫁人恐怕是自己逃脫不了的。
不管從前自己是誰,現在自己就是林瑾禾。
林了了心焦,以前親爹親娘都逼不了自己,現如今面對一群與自己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難道真的就要認命?
不知不覺,二兩的梅子酒空了。
子柔見自家姑娘愁雲慘淡,忍不住道——
“姑娘,您要是不喜歡那人,不妨去跟老太太說,奴婢覺得老太太不會請逼您的。”
“說了又怎麽樣,這個不成,還會有下一個。”
“下一個就下一個,總能遇着姑娘喜歡的不是。”
林了了默聲不語,陸羨的面容從眼前浮出,怎麽可能遇到喜歡的...
總不能直接告訴老太太,自己喜歡女的吧,要是那樣的話...自己應該會被當成瘋子關起來。
“你還瞧不出嗎?這事的根兒不在我。”
子柔沒懂自家姑娘的話,眨了眨眼楞在原地。
林了了索性把話說開“我一向歸祖母管,即便要尋親事,也不該是父親張這個口,況且父親的性子,也不是會管這事的人。”
“....”
“還不懂?”林了了冷笑“是林瑾姝想嫁了...”
“二姑娘?”
“将軍府的那個王三,不知道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叫她昏頭了。”
“您是說——”子柔猛地張大嘴,倒抽了口涼氣“不能夠吧,您怎麽知道?”
“她的眼珠子都快扒人家身上了,就你看不出。”
林了了從軟塌上起身,方才喝的酒,湧上幾分微醺——
“她自己想嫁人,無端扯上我,那就別怪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客氣了。”
“姑娘...您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我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王三公子何許人也,将軍府的嫡孫,如何會青睐一個籍籍無名林家女兒。
林了了不用深思,大概也能猜到林瑾姝是個備胎,畢竟玉釵到處都有賣的,随手拈一個送人,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
既然林瑾姝要做夢,那自己就幫她把夢打碎。
“子柔...”
“姑娘您說。”
“你去打聽打聽,這個王三公子平日裏,都喜歡去哪些地方。”
“哦哦。”
子柔連連點頭,可還沒有一秒,又開口問——
“姑娘,我去哪兒打聽啊?”
“王三的婢女啊,他去國子監不都帶一個。”
“哦哦,我知道了。”
....
婢女與婢女也不一樣,都是做下人的,卻還要比較你的府門高還是我的府門高。
子柔一個字沒打聽到,反倒生一肚子悶氣。
揣着手,垂頭跺腳的走回來——
“怎麽樣?”
“問不到。”子柔沖自家姑娘擠眼睛“她根本就不理我。”
林了了向她婢女看去——
嗬!她怎麽不再把臉揚高點兒?正好鼻孔朝天。
“現在怎麽辦啊?”子柔問道。
林了了的目光從那婢子挪到王三身上,這倒是有些麻煩了....
如此行徑,倒是引得另一人注意。
不等林了了想出辦法,一道陰影忽的落下,如青松般挺拔,就立在自己眼前,一動不動。
林了了的目光慢慢向上移動——
陸羨...
忽然,有了!
...
散學後——
“等等我!”
陸羨剛掀開馬車簾子,身後的林了了屁颠屁颠的就跑來。
陸羨若無其事的與她對視,目光比平時有些冷——
“有事?”
“我心情不好。”
“....”
陸羨記着上次她心情不好,可是抱了自己許久呢,泛冷的眼眸,不自覺的回升了些溫度——
“上來吧。”
林了了瞧着這人,倒也不像塊木頭。
“怎麽心情不好?”
“你家裏要是逼你議親,你心情能好嗎?”
“所以你打聽王三,他——”
“我不喜歡王三,是林瑾姝喜歡。”
林了了搶先一步打斷陸羨的話,身子不自覺的與她挨近些,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的陸羨,身上的味道,與自己的很是相似。
“她想嫁人,但我是老大,所以...”
“所以你必須先嫁,她才能嫁?”
陸羨心有預感,她十五了,的确是該考慮婚嫁的年紀。
“那...那你...”
“我打算給她攪黃喽~”
“....”
林了了看着陸羨呆呆的模樣,笑出聲來——
“我打算請你來看戲,不過...看戲之前你得先幫我一個小忙。”
“什麽忙?”
林了了覆到陸羨耳邊,翕動的唇珠蹭着陸羨的耳廓,陸羨腰肢僵硬,眼底晦暗不明,輕盈的細語與溫柔的摩擦,彷如魅惑的蠱毒,紮進她的心坎快速掩埋。
“行嗎?”林了了拉開兩人的距離“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陸羨垂着眼皮,盯着她身前系着的青色裙帶——
“你馊主意真多...”
“就說你幫不幫吧?”
“你都開口了,我自然要幫。”
“我就知道你最好!”
說完,林了了掀開車簾,跳下馬車“我走啦!”
陸羨抻頭看她——
欲言又止,攥着的手心裏全是汗,低喃着“不是說心情不好嗎?”
翰林院的那位同僚之子,被林老太太回了,什麽破秀才,話沒說幾句,母親大人四個字倒是次次不落,這種成日将母親挂在嘴邊的男子,日後能有什麽出息,真要嫁過去了,恐怕婆母那邊有的是受不完的氣。
林偲遠還想再說幾句好話,見老太太臉色不善,只好先閉了嘴,至于人選之事,另擇吧。
這事一出,林瑾姝第一個急了,她滿心滿眼做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天真的以為只要林瑾禾先嫁了,将軍府的夫人便會帶着聘禮上門,可她也不想想...高門大戶的權貴之家,是有那麽容易就進的,真要進了門,旁的又得如何閑言碎語,即便王三公子不考慮臉面,他娘親也得考慮吧?
況且...将軍府也沒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光鮮,這種府門裏多是不堪入目的腌臜事。
王三公子樣貌好、家世好,少年風流的妙人物,最不缺的就是紅顏知己,據陸羨的所言,他的确是沒有娶妻,但院子裏的小妾卻多如牛毛,這姑且還不算什麽,在康樂坊裏他還是好幾個當紅姑娘的常客。
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這王三公子也未免太過風流了些。
人說風流,那得有本事才是風流,沒什麽本事,只倚仗家裏的名聲,那叫下流。
将軍府不過是名聲好聽,內裏的早就爛成一團廢絮。
早年老将軍還在的時候,尚且憑着一身功勳,得旁人敬重,老将軍一走,留下的幾個兒子全是沒出息窩囊廢,王三公子也是被寵壞的,空有一副好皮囊,實際上卻連刀劍都拿不穩,武将世家沒有一個能打的,光靠祖宗的臉面,能撐到什麽時候?
也不知是誰給王三公子出的主意,讓他借着好皮囊,在京都勳爵世家的女子裏不遺餘力的大面積撒網,但凡能撈到一個,他就賺了。
只是人家意在世家小姐,不然就是巨賈人家,普通小門小戶做妾都沒考慮過,誰知林瑾姝竟然傻乎乎的一頭栽進來。
林了了想笑,自己這傻妹妹八成還以為撿到寶了,估摸着王三公子也是覺得送上門來,不要白不要吧。
這幾日林瑾姝趾高氣昂對誰都瞧不上眼,又事沒事兒就找茬,若換做平時,林了了一定不饒她,但現在...就先算了,畢竟到時候她要出的醜,可比這幾日她找的茬,要多的多。
...
兩日後
林瑾姝一身鵝黃的裙衫,生怕別不知道她是春心萌動。
林了了算準時間,與她一同出現在林府的影壁處——
“二妹妹這麽早,去哪兒啊?”
“你管我?!”
林了了笑笑,讓開了道,心說:我不管你,我看戲。
林瑾姝出來的時間尚早,她估計也是怕被人發現,所以專門提早出來,然後又故意在城區饒了一圈。
林了了沒她那麽多心思,反正自己是看戲的,等到點了,只管瞧她們演便好。
此刻的陸羨早在聞香樓等着——
她照着林了了說的法子,依次給王三招惹的那些姑娘都遞了字條,全約在這聞香樓的水雲間相會。
“這人讓我早點來,自己還不到。”
說曹操曹操到,人就不能念叨。
“罵我呢?”
大大方方推開門,林了了歪着腦袋,笑嘻嘻的瞧着陸羨。
“我閑的...”陸羨擡眸掃她一眼。
林了了裏面穿了件白色抹胸裙,外面套了件粉色外衫,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杏色的珠花俏麗可愛。
陸羨沒由來的多瞧了幾眼。
林了了将門拴好,敲了敲雅間中間隔着的那堵牆,扭頭又朝陸羨笑道——
“我就知道空心的,等會兒肯定都能聽清楚。”
陸羨仍舊是老樣子,心懶意慵的搭着手——
“要我說你就閑的,何必這麽麻煩,我跟王三她娘說一聲,別說你那二妹妹,就是你那繼母,都得老實。”
“那多沒意思啊,就得把她們全叫來,咱們又能看戲,又能讓那些傻姑娘知道王三的真面目,一舉兩得不是。”
林了了端起桌上剛沏好的茶,低頭剛要喝,袖口忽的被扯了下,就聽那人淡着聲音吐出一個字——
“燙。”
随後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去——
“喝這個,不燙。”
林了了磨磨蹭蹭、慢慢吞吞,放下手裏的,端起桌上的,抿着嘴偷笑——
“哦。”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隔壁的房間好像有些動靜——
林了了的耳朵趴在牆上——
“好像有人來了...”
“嘶...怎麽又沒聲了?”
陸羨瞧着她古靈精怪的模樣,食指不自覺的動了動,抖落衣擺站起身,跟着走過去。
她學着林了了的樣子,偏頭側過耳——
林了了被一道身影壓住,小小的肩膀縮成一團,她擡起眼,對上陸羨的黑眸——
這人...怎麽箍着自己。
陸羨盯着她,目光絲毫不避諱,身子也不由得越貼越緊,林了了的耳朵發燙,清潤的聲音帶着蠱惑——
“有聲音嗎?”
正經裏透着不正經,林了了想罵人...心跳聲算不算!
想往旁邊去一點,身側垂着的手,卻在她挪動的瞬間伸出,掌心貼住牆,左右兩邊,都被陸羨擋住去路。
林了了嚴重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你...”
“好像有聲音了。”
不等林了了把抗議說出口,對面的屋子哐的一聲——
“掀桌了!”
緊跟着不堪入耳的髒話就飚出口來——
“你這不要臉的賤蹄子!”
“小娼婦!跑到這兒這來做粉頭!”
“我他娘的撕了你!!”
林了了嘴角咧開,聽得正在興頭上,耳邊忽的一熱,那頭清晰的罵聲,立馬悶悶作響,嗚嗚囔囔的聽不清——
“你做什麽?!手拿開!”
陸羨“髒話,不準聽。”
“不要你管~~”
“不管你上天!”
話音未落,一抹熟悉的哭聲響起,林了了愣了下——
“是林瑾姝!”
林了了反應極快,扯着陸羨的袖子,就把她往門外推——
“你做什麽?!”
“我不能出去,你出去看!”
林了了力氣大到出奇,陸羨完全是被她推出來的——
嘭的一聲,門板差點夾住鼻子,陸羨攥拳,氣的差點喊她名字。
這人...一定有什麽毛病!
說巧不巧,王三公子抱頭鼠竄的落魄模樣,被陸羨瞧的一覽無餘,轉過身林瑾禾的好妹妹林瑾姝被裙擺絆倒,骨碌碌滾下臺階,正定定的撞向前方婦人腳下,那婦人大驚失色,一把鉗住她的胳膊——
“天爺啊!造孽啊!!”
陸羨眯起眼,伸手敲了敲緊閉的房門——
“你二叔母來了。”
一場鬧劇,終于作罷。
可代價卻是滿城風雨,丢盡臉面。
其實也怪王三公子倒黴,他招惹哪家姑娘不好,偏偏去招惹綢緞莊巨賈劉員外的女兒,那戶人家手裏有銀子,朝中有後臺,底下還有許多想往上巴結的小民,這般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從小百依百順,喜歡的伸手就有,不喜歡的撕了扔了也不給旁的,潑辣張揚的性子從不收斂,今日這事,若沒有她在,恐怕也鬧不成這麽大。
據說...王三公子的臉上都破了相,這位綢緞莊的劉大小姐,戰鬥力可想而知。
等這幾位哭哭啼啼的當事人走後,藏在屋子裏的林了了才溜出門來——
“齊大娘子,這可是個驚喜啊。”
林了了的眼睛骨碌碌的轉悠,轉着轉着就轉到了陸羨身上——
“該不是你?”
陸羨遞去白眼——
“我還不至于那麽神通廣大。”
....
兩人在街上慢慢散着,林了了拉着陸羨在街邊吃酒釀小圓子——
“你不是要看戲嗎?現在不急了?”
“戲我看完了,現在讓她們鬧去吧。”
林了了舀了勺小圓子,朝陸羨喂去——
“你嘗嘗,可好吃啦~”
陸羨不怎麽愛吃甜,瞧着遞到嘴邊的白色圓子,慢慢張口用牙齒咬住,連圓子帶甜湯都被她包進嘴裏——
“不好吃。”
“哪有?明明很好吃。”林了了收回小勺,瞥了她一眼“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巴掌大的小臉被她塞的鼓囊囊,陸羨看着自己吃過的勺子,又被她含進嘴裏,在這兒春意盎然的街頭,無端燥熱起來——
別開眼,唇角微揚。
優哉游哉,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林了了才有了回府的打算。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臨到門前,陸羨問。
“你陪我進去幹嘛?又不是我犯錯,再說了...這是家醜,不可外揚。”
“你還知道家醜呢,不得了。”
“我當然知道,我...”
瞧着林了了沒心沒肺的模樣,陸羨的手指緊了緊——
“別動。”
“啊?”
陸羨忽然擡手,在林了了嘴角抹過,旋即伸給她看——
“糖霜,吃完東西也不擦幹淨。”
“哦哦...”
小小的舉動,讓林了了臉頰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