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真不要臉,嘿嘿嘿 (1)
陸羨聽了沈宜的話,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前腳剛邁進府門,後腳彩墨就從內院火急火燎的跑來——
“姑娘!”
彩墨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腳下剎的猛,險些一跟頭兒栽過去,得虧陸羨扶住她——
“出什麽事兒了?慢點說。”
“侯...侯爺在發火呢...那個..那個姓史的老刁婆子,把您給告了!”
青時青钰互視一眼,只見自家主子瞬間臉色陰沉——
“呵...告我?”
幾人步履不停,朝前堂走去——
彩墨:“姑娘,要不您先別過去,等侯爺發完火再說,夫人正在裏頭兒勸呢。”
青時:“是啊主子,晚些去吧,先回屋換身衣裳...”
青钰:“回都回來了,也不急着一時。”
陸羨步子一頓,低頭瞧着鞋面上錦線勾勒出的雲紋,語氣平平“早些晚些都一樣。”
“你們在外頭兒等着。”
“主子...”
說罷,大步流星的邁進前堂。
“胡鬧!胡鬧!”屋裏宣平侯的聲音快要掀翻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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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羨推開門,一只腳方才跨入門檻,陸侯爺的刀眼頃刻殺了過來——
陸家三代武将,陸征早年随先父征讨西蠻,被敵軍包圍,九死一生之際,憑借自身過硬的本事,不僅殺出一條血路,還取得敵軍首領人頭,可謂少年成名,後來邊疆戰事吃緊,他次次出征,次次得勝,直到将那些進犯的蠻夷打到抱頭鼠竄潰不成軍,待四方安定後,他班師回朝,被如今的天家封為宣平侯。
與京都裏其他高門大戶不同,陸征是有功勳在身的,今日的門楣也好,顯耀也罷,不沾祖宗的光,全靠自己打出來的,所以即便是在這遍地權貴的京都城,宣平侯府敢叫第二,就沒人敢叫第一。
更何況,如今的許多文臣對世襲罔替頗有微詞,天家也有意削弱這些權貴勢力,對于那些自身并無功名,只借祖宗臉面蔭封的後代,逐一駁去襲承資格,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愈發宣彰顯平侯府的顯貴,莫說這些王公貴族,哪怕是天家都要禮遇三分。
陸羨,就是在這樣顯赫的家世中捧着長大。
“女兒見過父親。”
“你!”
“哎呀...好了好了...”不等陸征發怒,就被岳氏拉着肩膀攔了下來“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喊。”
岳氏是陸征的發妻,家世并不顯赫,但勝在出身清流,賢良淑德秀外慧中,進陸家門二十年,未見她與誰紅過臉,哪怕處罰犯錯的下人,也是溫溫柔柔,從不苛責。
許是因為如此,夫妻兩個感情甚篤,陸府家大業大,內院卻一直都是清清白白,除了岳氏這個當家主母外,再無其他女子。
陸征被妻子拉着,适才欲罵出口的話,霎時又吞回肚子裏,氣鼓鼓的撥開岳氏的手“你拉我作甚?!我還能吃了你那個寶貝女兒不成!”
武将出身動作難免粗魯,猛地抓起桌案上的茶盞,還沒喝進嘴,先在虎口潑出半盞。
岳氏見狀,連忙扯下身前的絹帕替他擦拭“你急什麽,瞧瞧都紅了。”
說完,又轉頭去看自家女兒,垂着眸,也繃着臉,與陸征沒兩樣兒,不由得腦門兒直跳——
“你...你把明玉帶走了?”岳氏不像陸征,她說話柔聲音輕,每次父女兩個鬧不愉快,都是她來從中調解。
“沒有...”
“你還不說實話!”陸征當即又要發作,他是武将,上過戰場殺過人,別說吼,就是平日裏瞪瞪眼睛,都要叫人抖三抖。
陸羨不過十六,霸道是霸道,可面對這樣的陸征,還是會怕,她的肩膀明顯震了下,但心裏又覺得自己沒錯,即便怕卻也不肯低頭,直勾勾的望向陸征——
“父親不信我,又何必問我。”
“我不信你——到底是我不信你,還是你連句實話都不敢說?”
陸征用力握住扶手,粗大的骨節異常凸起,深深的望着眼前的陸羨,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可就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勻了勻心氣,聲音平了些“當初人是你自己嫁出去的,三書六禮都由官府記錄在冊,嫁出去的人潑出去水,如今不論過成什麽樣兒,那都是別人家的,你就這麽把人帶走了,于情于理既不合适也說不過去...”
頓了頓“去把人領回來。”
“....”
陸羨不說話,屋內靜得詭異。
“回不來了,我把她送走的那一刻,就沒想着再把人領回來。”
“你!”
“行了!”
岳氏夾在兩人中間,頭疼的厲害,左看沉着臉,右看也沉着臉,現下這番模樣,想好好說話是不可能的,她瞧了瞧陸羨身上的衣裳,袖口處的金絲不知挂在哪裏,挑出幾根兒,便道——
“先回屋去,回去換身衣裳再說。”
“嗯。”
陸羨颔首,這才從前堂離開。
将退出去,陸征的脾氣再忍不住——
“你就慣着她!說說不得,罵罵不得,你看看她——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半夜三更竟敢去人家家裏截人?京都城勳爵人家的姑娘就沒她這一號的!男子都不定有這麽混不吝!”
“你渾說什麽?!”岳氏忙拍了他下。
陸征面色怔忪,一閃而過的失措,很快平複“我說錯了嗎...”
夫妻兩人相顧無言,片刻後——
“你方才就不該那樣說,明玉是我給她挑的人,兩歲起便照顧她,盡心盡力的服侍,想當初羨兒大病的那一場,明玉抱着她三天三夜沒合眼,才将她從鬼門關撈回來,羨兒感激她依賴她,更是把她當姐姐,後來史家提親,羨兒有多不願意的,你又不是沒看見,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幾天不見人,要不是那書生一個勁兒的磕頭,她又不忍明玉傷心...說什麽也不可能放人。”
“唉...”說到此處,岳氏忍不住嘆氣“莫說我,就是你...怕也沒瞧上那書生吧,我尋思他頂多清貧,反正羨兒給明玉的嫁妝也夠了,可誰能想...竟是如此短命,自己兒子短命,反倒賴在明玉頭上,明玉日日被婆母虐待,渾身上下掐的沒有一塊好皮,你讓羨兒如何能忍,去家裏截人算什麽,她沒把那史婆子一家全砍了,你就該着燒高香。”
“這話說的...我還得誇她不成?算了...那你說怎麽辦,人已經嫁了,她這樣...她毀的是她自己的名聲。”
岳氏蹙眉“先別急,羨兒那邊我去說,你今日就再別念叨了,她好不容易才肯從羨園回來,再吵指不定又要多久不着家呢。”
....
青時青钰伺候陸羨換了身衣裳,褪去之前的那件绛紅長衫,改成套靛青色的褙子,身後繡了只白鶴,舉止潇灑,神采飄逸,與陸羨通身散發的清冷氣質很是合襯。
“肯定是王管事他們罷工,讓那姓史的一家子急了。”
陸羨不傻,給明玉的嫁妝除了銀票外,那些田産跟鋪面安排的全是自己人,史書生死後,明玉被苛待,陸羨便讓青钰傳話,田莊也好鋪面也罷,一律往虧本上做,姓史的一家靠慣吃慣,哪懂做生意,半月不到的工夫,虧的一塌糊塗,前幾日債主上門,王管事領着人幹脆罷工,只一堆爛攤子,留給那姓史的家。
“他們自以為聰明,想要吃現成的?敢情把別人都當傻子。”青時憤憤道:“一開始我就瞧那史老婆子不是好東西,拿着兒媳婦的嫁妝裝臉充闊,三進的宅子眼都不眨的添置,穿金戴銀真當自己是貴婦人?還有她那兩個兒子女兒,大哥死了有甚難過,一個在康樂坊尋歡作樂,一個成日往京中名媛的圈子擠,我真是替明玉姐姐不值!”
青時性子急,說話自然也耿直些——
“好端端的一個人,竟要在庵堂...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不...”
“青時!”
青钰将她喚住,雖然沒有說出口,但誰都能猜到她想說的...
“是啊,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不嫁。”
陸羨聲音淡淡,薄薄的悲涼卻從眼底浮現,這個問題,她已經問了無數遍,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主子...奴婢、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陸羨挑了挑眉,适才的悲涼散去“回頭告訴王管事,他做的很好,等這些事情解決之後,月例給他翻一番。”
“是。”
房門被人輕敲了敲——是岳氏。
屋裏的人施禮後全退下。
“母親。”陸羨起身,畢恭畢敬的作揖。
“快坐下,咱們自家人說話,沒那麽多規矩。”
岳氏和善,陸羨與她獨處還是較為自在。
“母親,您有事吧...”
“你這孩子,我就得有事才能來看你,沒事不能來?”岳氏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黑發,拉着她在軟塌上入座“生你父親的氣?”
“沒有。”
“我說他了,他那老迂腐的話,我也不愛聽,但是...你別怪他,他是擔心你,在意你的名聲。”岳氏說道:“明玉雖說是你的貼身婢女,可當初也是我屋裏的人,你疼她我也疼她...”
“母親不怪我?”陸羨聽出弦外之音。
“怪你作甚,你為她出頭理所應當,即便你不做,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只是你該跟我們商量商量,明玉那婆母跑去府衙告你了,又哭又鬧說你截走了她的兒媳婦,不過你別擔心,這事情你父親已經讓鄭大人壓了下來,別嫌母親啰嗦...這事母親還是要說你...你怎麽能去人家家裏截人,要截也該半道上截,她那婆母有多難纏你又不是不知道....”
陸羨眉間微動,眼底的光閃了閃——
“母親...”
“嗯?”
“我沒去史家截人,我是半道兒上截的。”
“那...那個史老婆子怎麽說是你?”
“我是去過她家,但不是截人,而是警告她,明玉是後來我趁她出門燒紙截走的。”
這麽一說,岳氏懂了——
“這個老家夥,敢跟官府使詐。”
“母親,您要真想幫我,這事兒您就別管了。”
“你想做什麽?不能胡來!那畢竟是明玉的婆母。”
“女兒知道,女兒不會胡來的。”
話落,一串風鈴聲伴着清脆的嗓音傳來——
“姐姐~~”
跑進來的女孩梳着花苞頭,一身桃粉的百褶裙,圓潤的臉盤白裏透紅,左手捏着貝殼風鈴,右手提着裙子。
陸舒窈,陸羨的妹妹,宣平侯府二姑娘,前月剛滿十歲。
“母親也在啊...”
“跑什麽?毛手毛腳的....”岳氏白她一眼“哎呦...你瞧你這袖子上糊的什麽?髒死了...”
陸舒窈俏皮的吐了吐舌頭,便去到陸羨身邊,舉起手裏的風鈴給她看——
“姐姐,你上次給我帶的貝殼,叫我串在一起,你聽可好聽啦~”
貝殼互相撞擊清脆悅耳,陸羨寵溺的摸了摸自家妹妹的頭,餘光不慎瞥見母親眼底的笑意,是那種既嫌棄卻又忍不住疼愛的笑意。
...
再說回林府,林偲遠發了一通火,連着七八日都宿在姨娘屋裏,林了了覺得值,自己的腿擦了化瘀膏就疼一晚上,一個晚上換這麽多日的清淨,莫說本金,就是利息也賺回來了。
林老太太趁這時候,讓陶嬷嬷收拾了幾個跳的厲害攆出府去,又用自己的體己重新去外頭買了些下人,再從其中挑出幾個機靈的,分別往槿瀾苑跟五姑娘的小院都塞了幾個,這些人的月銀不走公中,由老太太直接發配,如此一來,齊燕也好柳惠也罷,再想沾手也得三思。
槿瀾苑現下煥然一新,沒了那些惹人厭的耳目,林了了每日過得十分自在。
“冰糖葫蘆——”
聽見圍牆外頭兒的貨郎在吆喝,林了了的饞蟲瞬間便從肚子裏鑽出來,撂下手裏的筆,大咧咧的就從屋裏跑出來——
“快架梯子!快架梯子!”
府門裏的大姑娘穿着裙子爬牆梯,除了林了了,怕也沒第二個。
“姑娘您慢點兒!”子柔怕高,顫顫微微的上去,最後竟被林了了扶下來,撐着牆磚,腿肚子直打軟。
扛着草棍的是個瘸腿的老翁,見有人要買,急急忙忙又折返回來——
“小姐來一串吧,自己家做的,保證又酸又甜。”
老翁衣着破舊,好幾處都打着補丁,尤其是他看着自己,極力推銷的模樣,生怕自己會不買,讨好的又添了句“這樣...您給我開個張,我多送您一串。”
大冷的天,耳邊風聲呼嘯,林了了把手往袖子縮了縮——
“多少錢一串?”
“一文錢。”
片刻後....
子柔扛着草棍,歪頭望向上面插滿的糖葫蘆——
“姑娘,咱們吃得完嗎?”
“怎麽吃不完,攏共也沒多少,等會兒院子裏挨個分一串。”
糖衣甜果子酸,那老翁果然說的不錯。
林了了視線随意一瞥,瞧見路口頂頭兒的那戶人家門前圍滿了人——
“前面怎麽了?”
“不知道...”
“走,過去瞧瞧。”
“......”
子柔扛着草棍不方便往前湊,只能眼怔怔瞧着自家姑娘擠進人堆裏——
“姑娘...姑娘...”
她是急的團團轉,林了了倒安逸,碰了碰旁邊同是看熱鬧的婦人“怎麽了這是?”
大約是沒見過哪家這般上趕着湊熱鬧的姑娘,那婦人竟還愣了愣——
“欠債不還,被債主告了,府衙的人正在裏面清算呢,估計這宅子肯定得抵出去了,三進的宅子少說一千兩呢!”
“何止...裏面的食案、物件還有下人,恐怕還得再翻一番!”
“這回還不得要了史婆子的老命!”
“要我說——活該!”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林了了瞬間來了興致,剛想問誰是史婆子,漆紅的府門裏頓時傳來一聲嚎喪——
“不能搬啊!”
“這是我才買的花瓶!”
“哎呀哎呀~~你們這是搶啊!”
跟在史婆子後面的是她的二兒子跟小女兒——
“我是秀才,我有功名在身,你們、你們不能這樣...”男子喊道。
府衙的官差不由嗤笑“秀才怎麽了?你就是狀元爺,欠債也得還!”
“你——”
“二哥,你還看不出嗎?這是有人存心要逼死咱們!”史婆子的小女兒哭着“肯定、肯定是那個陸——”
話未說出口,官差的眼神霎時兇狠起來,一把抽出腰間長刀,陰森森的閃着寒光“再敢胡言亂語,當心讓你們牢底坐穿!”
眼瞧院子被搬空,家門也被貼上封條,史婆子兩腿發軟,直接癱在地上——
“我說史婆子,還是你們家老大媳婦好吧,她在的時候,你們全家什麽都不愁。”
“是啊,我早說明玉是好的,你非說人家克死你兒子,叫你們一家子又打又罵,現在人家走了,你們更倒黴~”
“但凡當初你對她好點兒,也不至于落得這個下場,多行不義必自斃!”
史婆子氣的半死——
“我呸!她是個什麽破爛貨!克死我兒,我——”
突然史婆子張開的嘴就合不上了“啊...啊啊...”
“娘,您怎麽了?”
“娘...您別吓我們....”
兩個窩囊兒女趕忙湊上去,任憑多狼狽,得到只有衆人嘲笑。
人牆外,一輛绛紅色的馬車不知何時來到,裏面的人将帷裳輕輕放下——
“走吧。”
“是。”
青時咬着嘴裏的山楂,吐出餘下的幾顆籽。
待看完熱鬧,林了了才從人堆裏又擠出來——
“姑娘,您可算出來了...”子柔扛着草棍十分滑稽“我...我剛遇着個怪人!”
“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子柔急忙搖頭,随後伸出手去“姑娘您看...”
攤平的掌心躺着一角碎銀。
“那人跟我買糖葫蘆,我說送她...她不要,就我給了一角碎銀。”
“她買了幾串?”
“就一串。”
子柔扭頭看去——
“哎?馬車呢?剛還在這兒~”
....
堪堪過了三日,一場細雪突如其來,不僅迎來了初冬,也迎來了遠在青州的盧夫子。
老太太吩咐讓幾個姑娘出街,表面上說自行去買筆墨紙硯,實際是想讓她們多走動走動,別成日窩在府門裏,畢竟再大的宅院也有束縛,總不如外頭兒的天地有趣。
比闊,誰都比不過林瑾姝,柳惠娘家行酒坊的生意,不說自己的嫁妝,就是三五不時的貼補,也比旁的要多,林瑾姝傲氣十足,腰板挺得筆直,做起路來全端着架子,似乎她才是林府裏名正言順的嫡長女。
這種小兒科的心思,林了了懶得搭理,不就是要走前面嘛...走去呗,反正又沒錢撿~~
她慢下幾步,與身後的林瑾蘭林瑾玥笑了笑,随後便同林瑾珍落在一道。
林瑾珍的手好的差不多,只是上面的印子還在,乍一瞧去密密麻麻,略有幾分滲人,她自己大概也知道不好看,所以十分在意兩只手,方才瞧見林了了過來,忙不疊的藏進大氅中。
林了了将她謹慎的動作收進眼底,到嘴邊的話忽然改口——
“不要緊的...”
林瑾珍明顯愣了下,扭過頭對上林了了笑意溫和的眼眸——
“一般情況下,最多三個月那些印子就都能消退。”
“謝...多謝、大...大姐姐。”
“你已經說了很多謝,往後不用再謝。”
說是這樣說,但林瑾珍來來回回除了謝,再冒不出別的詞兒,林了了不逼她,畢竟一個長期壓抑的人,想要突然間開朗是不可能的,自己現在這樣做,只是希望能稍稍拉她一把,哪怕讓她覺得黑夜不再那麽漫長,也足夠了。
一起出來的人,半條街不到的路,便分散開來。
林瑾姝直奔六興寶去,今日出來前她就在心裏打定主意,當季流行的那幾款首飾全要拿下,身後跟着兩個丫鬟,全是為她提東西的。
這般闊氣不是人人都有,林瑾蘭林瑾玥姐妹瞧了眼便去了方位截然相反的胭脂鋪,買不了首飾,買些胭脂水粉也不錯——
“姐姐,你瞧...”
林瑾蘭随着林瑾玥的目光擡了擡眼——
“她們關系倒好。”
“以前大姐姐誰都不理,現如今這是怎麽了?”
“誰知道呢,興許兩個苦命的同病相憐吧。”林瑾蘭把林瑾玥拽回來“母親說了,大房的事咱們少問少管。”
“哦,知道了。”
一路過來,只有林瑾珍在認真買紙筆,她怕說話露怯,便用手去指,讓店家一樣一樣拿給她。
林了了站在一旁看着她,其實林瑾珍長得不錯,娟秀的樣貌與趙姨娘八分相似,只是她成日縮着肩膀,又有點駝背,如此便不自覺的予人一種式弱,再加上林府內院烏煙瘴氣的那個環境,不論身理還是心理都讓她自甘低人一等。
“你想讀書嗎?”
不等林瑾珍有反應,身旁的子柔先偷偷的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
林了了并不在意,抽回袖子繼續道:“我只問這一次,你想不想讀書?要是想就去跟祖母說,祖母會幫你的;要是不想...當我沒開這口。”
“不過...你應該想讀書吧?你也是林家的女兒,說的慢不代表不會說,況且...你以為一直忍氣吞聲,就能不受欺負?畢竟人得活的有尊嚴,不是嗎?”
說完想說的,也不等林瑾珍回答,林了了大步離開。
林家在夙臨請的是私塾先生進府教學,後來遷入京都,國子監有專門上學的地方,只是進國子監需要資格,最少都得正六品,以林府的身份本是不具備的,但上半年出了一樁寒門學子因求學在國子監門前跪死的事情,聖人聞言大怒,處置了幾個官員,此後下旨開放,無論寒貴,凡一心向學、求學及好學者,皆可入學。
林偲遠最先嗅到其中微妙,國子監裏可都達官貴人,倘若能牽上一兩根線,那自己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家中子女能入學原是好事,可計算人頭時,偏偏缺了一個五姑娘,林偲遠嫌棄她丢人,忌憚別人說他有個口吃女兒,再加上林瑾姝自己也不吭氣,所以大家自覺自動将她撇開。
子柔追上自家姑娘的步子,問道——
“姑娘,您方才說那些...能行嗎?先前趙姨娘不是沒求過老爺。”
“趙姨娘求跟五妹妹求不一樣,而且這事怎麽能求父親?他巴不得五妹妹哪也去不成。”
“可五姑娘會去找老太太嗎?我覺着她不大可能...”
“看她自己吧,衛媽媽有句話說的也沒錯,我不可能幫她一輩子...”林了了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但願她的骨氣沒被磨光。”
話音未落——
林了了仰起頭使勁兒嗅了嗅鼻子“什麽味道?”
子柔跟她一個德行,鼻子比她還靈“姑娘是新出爐紅糖棗糕!”
兩個‘狗鼻子’順着味道一路摸過去,先前預備買紙筆的銀子,頓時有了着落。
...
“主子,寶意姑娘來了。”青钰側過身,請門外的姑娘進屋。
寶意是康樂坊裏小曲兒唱的最好的伶人,陸羨初見她時,她剛被爹娘賣進來,好在還算有些良心,賣身契簽的是清倌約,約定三年期滿,便可恢複自由之身。
可這種勾欄瓦舍,豈有清白二字可言?老鸨不會做虧本買賣,心裏早有一套如意算盤,面兒上告訴你做清倌,實際不出半年,就會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強迫你就範,待到三年期滿,就是讓你離開,你也離不開了。
陸羨好聽曲兒,随手一指便包下了她,一唱就唱到了現在,再有三月,寶意便能恢複自由之身。
“姑娘今日想聽什麽曲兒?”
寶意懷抱阮琴,一身廣袖霧縠鶴氅清麗脫俗,她沒有多餘金飾點綴,只在飛仙髻上簪了一支再簡單不過的陶釵。
“随你。”
說完,伸手指了指那根陶釵——
“怎麽總戴這支,六興寶進了不少新貨,趕明兒去挑挑。”
寶意搖搖頭“這支是姑娘送我的,我最喜歡這支。”
“我送你的?”
“不僅是姑娘送的,更是姑娘親自替我簪上去的。”
“是嗎?我一點不記得了。”
“不打緊,我記得就好。”
悠揚的曲調響起,陸羨靠在窗邊,心懶意慵的朝外望眼,忽然,神情頓了頓——是她。
“寶意——”
“姑娘...”
“你先回吧。”
随即,快步走出門去。
守在門外的青時青钰,瞧見自家主子出來愣了下,以往都要聽上大半日,今日怎的連半個時辰都不到。
“主子,您...”
“我出去轉轉,你們不用跟着,送寶意回去就成,晚些我自己回侯府。”
寶意的指尖抵在細弦上,等青時青钰進來時,就見她立在窗邊,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不知在想什麽。
...
兩只小饞貓進了點心鋪子,怎麽能只買紅糖棗糕,當然是每樣都來一點啦~~
“姑娘會不會吃不完?”
“怎麽可能~~”林了了指着其中一款玉兔形狀的酥點“就這個,我能吃仨!”
“姑娘吃三個,那我吃兩個!”
兩人笑嘻嘻聊得正歡,林了了的手往腰間一探,臉色唰的下就變了——
“我的錢袋子呢?”
“啊?”
林了了沖出店門,四處張望——
“一定是剛剛撞我的那人!”
街上人來人往,她連那人的樣貌都沒看清,不管在哪個時代,被偷錢包都是件非常操/蛋的事情...
“子柔,糕點買不成了...”
“沒事沒事,咱們回頭再吃,也沒那麽香。”
“不是...那錢袋子...唉...算了...”
林了了興致缺缺,臊眉耷眼的轉過身。
“怎麽?東西丢了嗎?”陸羨不知何時來的,掂了掂手裏的東西“是你的嗎?”
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林了了,嘴邊不經意的翹起些弧度。
林了了像傻了似的望着她,眼睛瞪的有銅鈴那麽大——
“是我家姑娘的!”子柔忙不得跑過去,指上面的花紋針腳“這是我縫上去的!”
“多謝這位姑娘~”
忽然,陸羨收回手來,眼底的光似笑非笑——
“這針腳沒多稀奇,你說是你的,她也可以說是她的,除非...你家姑娘能說出裏面具體都有什麽?”
“有什麽...”子柔歪過頭“姑娘,您是往裏面裝了幾角碎銀子吧?奴婢記着還有七八個銅板。”
“是嗎?”陸羨問道。
林了了摳着手指甲,臉色極不自然。
“沒關系,打開瞧瞧就知道了。”
陸羨臉上帶着笑,手指輕輕一勾,系着的活結便松開來,先入眼的并不是碎銀子跟銅板,而是一條白色的絹帕。
完蛋了...
林了了咬着嘴唇,白皙的臉頰瞬間煮沸。
好死不死怎麽碰上她,這下慘了...她該不會覺得我是變态吧???
陸羨都不用把帕子展開,只看一眼就知這是自己丢的那條,西域冰絲的面料,是天家禦賜的,京都城裏找不出第二個——
“這個...也是你的?”
子柔離得近,盯着那絹帕不停眨巴眼睛,姑娘不喜歡帶帕子,來來回回就那麽幾條,怎麽這條自己怎麽從來沒見過——
“姑娘,這是你的?”
“我..我撿的。”
“....姑娘,你撿帕子幹嘛?”
“我...我...”
誰知道幹嘛?反正自己就是撿了,牙縫裏憋出兩個字——
“好看。”
“.....”
陸羨沒有為難她,将帕子原封不動的塞回去“我查好了,是你的。”
“我就說吧,肯定是我家姑娘的~”
子柔伸手去接,陸羨并不給她,徑直走向林了了“給你。”
庵堂裏天色太晚,火燭照的不清晰,時下面對面,她才發現這人面容如玉身姿如松,漆黑的眼珠水光潋滟,像要把人看穿一般,林了了的胸腔裏仿佛有人打鼓,咚咚咚的狂跳,幽幽的檀香味,更讓她忍不住鼻息發燙。
四目相對,竟挪不開眼去。
這場景似曾相識,陸羨的眉間幾不可察的壓了壓——
“我們是不是見過?”
“....”
“除了寺廟,別的地方。”
林了了趁其不備,一把搶過荷包“沒有!我沒見過你!”說罷,拉着子柔飛快的踱出點心鋪子。
“哎~~點心還要不要啊?”夥計抻頭喊道。
陸羨丢下銀子,從中捏起一塊棗糕放進嘴裏——
“全包起來,送去永安巷林府,指明要給林大姑娘。”
撣了撣手指,笑意直達眼底——
她們一定見過...
是在哪見過呢?
...
子柔被林了了拽着奔出二裏地——
“姑娘,別、別跑了...我、我跑不動了...”
林了了這才停下,一擡頭竟然都跑回家了。
“姑娘,您、您為什麽跑啊...”
林了了被問住,是啊,自己為什麽要跑?轉念一想,突然意識到什麽——
“等等...”
“怎麽了?”
“我的錢袋子明明是被人偷走的,為什麽會在她手裏?”
這一問,子柔也懵了,剛剛光顧着高興,倒沒細想這個——
“她跟那個賊人是一夥兒的?不對啊...要是一夥兒的,幹嘛又給您還回來?”
頓了頓,突然猛抽了口氣——
“我知道了!她是人牙子!”
林了了無了個奈,這都哪跟哪兒——
“你也太低看她,有...有這麽好看的人牙子嗎?”
“啊?”
“哎呀~你別問了,她肯定不是壞人。”
正是在這句‘不是壞人’過後,點心鋪子的夥計到了——
好家夥,小車推來的啊!
“姑娘,您的點心。”
“我好像沒買這麽多吧...”
“店裏那位姑娘結過賬的,只讓我們送過來。”夥計小哥兒撸了撸袖子“要送進去嗎?”
點心盒子堆得小山高,子柔滿臉納罕——
“姑娘,您确定她不是人牙子?”
“放心吧,她不是。”
“那她是...”
“吃飽了撐的——有-錢-人。”
....
左看沒人,右看沒人,林了了瞬間挺直腰杆,朝着鏡子瞪起眼來——
“我警告你林了了,你不要被美色迷昏頭,吃虧上當的事這些年還少嗎?想想你的渣前任,騙你騙的就剩褲衩子!你再想想那晚庵堂,那家夥有多兇,說拔刀就拔刀,說放火就放火,陸羨陸羨,聽起來就不是好人名兒~~而且你是要回去的,可不能四處留情,萬一人家愛你愛的要死不活怎麽辦?可不能白白傷了一個姑娘的心,還是個美女的心.....”
林了了苦大仇深的戲碼沒繃住,捂着嘴嘿嘿嘿的笑出聲,轉頭伸手打了自己一下——
“不要臉~~陸羨還沒成年呢...”
“可是這裏是古代啊,十四五六七,也不算早戀~~”
“呸呸呸!!清醒一點好不好,我才不會喜歡小屁孩呢....”
“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小,而且好欲呀~~”
林了了一口吞下手裏的桃酥,越嚼越好吃。
作者有話說:
戀愛腦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