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哪家府上的?
翌日,辰時。
衛媽媽來屋子裏将姑娘喚醒。
“姑娘,咱們該起了。”
林了了睡眼惺忪的朝窗外瞧去,天剛蒙蒙亮,屋子裏需得點燈方能看清。
“這麽早?”
“陶嬷嬷剛來傳話,今日老太太要帶姑娘出去。”
“出去?去哪兒啊?”
“這個陶嬷嬷沒說。”
衛媽媽拿過昨夜裏提前備好的衣裳,手指摸了摸上頭兒印着的绛色小花,随即放回到一旁“子柔,去衣箱裏挑件素色的過來。”
林了了順着衛媽媽的手,目光落向衣裙“不穿這件?”
“不穿,方才陶嬷嬷吩咐了,今日要盡量素一些。”
林了了沒睡醒,腦袋悶悶的,也就沒多想,照着衛媽媽的意思穿戴齊整。
沁了熱水的巾子在臉上抹了把,提神醒腦的茶湯子熱乎乎的灌進嘴裏,一番不用自個兒動手的洗漱過後,林了了那朦胧的睡意,現下全醒了。
踩着繡鞋走到銅鏡前,林了了瞧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神閃了閃——
這也太素了吧?
杏白色的裙衫,半點鮮亮都不着,林老太太這是要帶自己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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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子柔,從奁盒內尋出一支發釵,正要替自家姑娘簪上,卻被林了了偏頭躲開——
“姑娘不喜歡?”
紅珊瑚做的蕊,兩旁是珍珠團成的花瓣,時下最流行的樣式。
“喜歡,不過...今日可能不大合适。”
說完,林了了瞥了眼奁盒,将藏在最邊上的那支小葉黃楊木簪揀出來。
“戴這支吧。”
一身素白的杏花,配一支黃楊木簪,林了了今日這身素的不能再素,襯的她天生雪膚玉肌,白的竟有些淡淡的發青。
去到寧安堂,瞧見林老太太與陶嬷嬷皆是一身暗沉的玄色,當即坐實心中的猜想,今日該是要去拜祭誰吧。
巴掌大的小臉,微微颔首——
“祖母。”
乍瞧見林瑾禾來,林老太太先是怔了怔,随即便沖她招手,慈愛道——
“來,到祖母這兒來。”
林了了上前,适才站的遠沒瞧真切,這會兒走近才發現,林老太太跟陶嬷嬷兩人的眼眶泛紅,尤其是陶嬷嬷,眼角居然還挂着淚珠,陶嬷嬷什麽都沒說,垂下頭快步走出寧安堂,林了了的餘光瞄見她用袖子快速抹了把臉。
寧安堂本就素淨,如今讓三人這一身的凝重,氣氛的愈發深沉。
林了了想到了每年去給奶奶掃墓的場景,不管去多少次,去之前的一天,全家人也是這樣,相互不說話,但又濕着眼。
她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低頭吃着碗裏的細面,林了了的動作很輕,直到碗裏見底,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放下筷子,剛漱了漱口——
下人來報:“老太太,馬車套好了。”
此時的天才剛剛亮。
馬車停在府門前,陶嬷嬷換下之前的衣裳,改成一身利落黑色短打,挑開帷裳喚道——
“老太太、大姑娘,咱們上車吧。”
沒有馬車夫,也沒有其他下人随行,只有林老太太、陶嬷嬷跟自己。
林了了有些詫異——
“陶嬷嬷會駕馬車?”
林老太太笑了笑“宮裏出來的人什麽不會,陶嬷嬷早年射獵也不在話下。”
“您甭誇我,萬一等會兒馬車颠了,又說我不會駕馬。”陶嬷嬷遂又添了句:“八方錦盒裏有吃食兒,若餓了可以墊墊,方案上還有手爐,一會兒若冷了就抱着。”
話罷,銀鈎挑落,陶嬷嬷拽着缰繩——“駕”
剛入冬的天氣,是有些冷,但林了了覺得還不至于要到抱手爐的程度。
撩開車簾,向外張望去,再回過頭來時,卻見林老太太也在朝外看,只是她看的不是窗外,而是車門外——陶嬷嬷挺直的背脊,時隐時現。
“祖母,您喝茶。”林了了從暖爐裏拎起茶壺,一盞鐵觀音沏的濃香酽酽。
林老太太回過頭,端起茶盞低頭笑飲“禾丫頭有心了。”
“祖母跟孫女客氣什麽。”
林了了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林老太太明明在笑,可就是覺得這笑容牽強,像是從嘴角兩旁硬拉扯出的——
“祖母,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見一位故人。”林老太太放下茶盞,指尖搭在手爐上“你身子弱,本來是不該帶你的,可我瞧着這些日子,養的也不錯,就想總悶在家裏也不是,出來散散倒也舒坦。”
散散,去哪兒散不成,非要挑在今天?
林老太太這是沒把話說全,不過...林了了也悟得出,之前林偲遠跟柳惠弄得那檔子送女兒的事,估計吓着老太太了,表面上瞧着翻篇,實則心裏根本就沒翻過去,林了了猜往後只要老太太出門,不管遠的還是近的,怕都不會落下自己。
馬車一路向北進山,途徑山口,林了了瞧見石頭上刻的字——玉璁山。
林了了終于懂了,為什麽陶嬷嬷要準備手爐,山上的氣溫與山下的氣溫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她忙把湯婆子揣進懷裏,哈了口熱氣,竟有白霧。
“你也暖暖吧,一把老骨頭莫再凍壞了。”林老太太掀開車簾,遞出去一個手爐。
陶嬷嬷沒接“能有多冷?我倒想知道能多冷。”
林老太太垂下眼睑,晦暗不明的情愫一閃而過——
林了了不知自己有沒有看錯,那是愧疚。
玉璁山有個玉璁庵。
香火不算旺,許是庵堂這類,總是不如寺廟那般出名。
顧夢淩...
林了了望着上面的牌位出神兒,想來這就是那位故人。
“你去寮房等着吧,不要亂走動。”林老太太囑咐道。
“好,孫女知道了。”
待林老太太與陶嬷嬷進入禪房後,一旁候着的小僧尼上前來——
“施主寮房已經備好了,請随貧尼來。”小僧尼雙手合十,一身缁衣顯得單薄粗陋,但仍舊能難掩她姣好的容貌。
林了了不禁有些惋惜,但同時又生出欽佩,她自問與佛無緣,就算被渣女友騙錢騙心,也沒到能看破紅塵的地步。
小僧尼離去後,林了了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思緒回到方才瞧見的牌位上,顧夢淩是誰?誰陶嬷嬷的心上人嗎?
林了了在寮房一等便是一天,直到夜深,林老太太才回來,很是疲憊的模樣,用了碗安神茶,不多時便沉沉睡去,年紀大的人心情起伏不能太大,林了了有些不放心,撈過她的胳膊,手指搭在她的腕間,號了號脈,見沒什麽大礙才放心。
此時,一輛奢華的馬車從山腳下飛奔而來——
向來清淨的玉璁庵,今夜注定要打破平靜。
“施主,您不能往裏闖——”
“為什麽不能?來了香客,豈有不見之理?”
“施主——”
“叫你們住持出來!否則,今夜我就一把火燒了你們這破庵子!”
玉璁庵裏全是女子,哪有人見過這等場面,阻攔的小僧尼頓時便慌了神兒,急急去找住持大師。
住持到底是住持,鎮定自若的望向來人——
“施主,此處乃佛門清淨地,你這般狂言,就不怕驚擾佛祖?”
來人身着绛紅色緞面錦袍,胸前繡着一只白羽飛鶴,谪仙般的面容,眼底的光卻陰森可怖,她勾了勾嘴角——
“到底是我口出狂言驚擾佛祖,還是你見死不救惹怒佛祖。”
話落,身後的兩名藍衣侍從,将一個面色慘白,脖頸上有明顯青紫勒痕帶到住持面前——
“靜空住持,好好看看吧,這便是你做的惡,當日若你肯收她,她也不至于尋死。”
靜空臉色驟變,連忙上前去探女子的鼻息。
“差一步就死了,是我救下的她。”
“阿彌陀佛,陸施主...此女子六根未淨,塵世情緣未斷...”
“少講你的那些屁話,我只問一句,你收不收她?”
靜空垂頭不語。
“好啊,看來住持大師德悟甚高,既然如此...不如我陸某人幫你一把,好讓您早日榮登極樂。”
手臂微微一擡,兩名藍衣侍從,頃刻從腰間摸出軟劍——
“今日在場,見者有份,住持大師放心,您的整座庵堂都會陪您一起上西天。”
“陸施主徒增殺孽...”
“殺孽犯天,遭報應嘛...”紅衣女子颔首輕笑“你去如來佛祖那裏告我吧。”
“慢着!”
正要動手,門外的一聲驚呼,撕破長夜。
林了了提着裙擺朝門裏奔來——
“我——哎呀!”
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狗吃屎。
一定是裙子太長了,否則自己肯定不會摔倒,林了了撐着胳膊,從地上爬起來。
衆人的目光瞬間投向林了了,尤其是陸羨,要知道還沒有人敢在自己動手的時候,說‘慢着’——
上下打量着她,薄唇親啓“你是誰?”
等林了了看清她的容貌,呼吸瞬間一滞——那日馬車上的漂亮女人!
“好看嗎?”陸羨從袖中摸出一把折扇,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林了了霎時打了個寒顫,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句話——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危險。
“我...我沒看你。”林了了攥着手指,別開目光,為了自己的眼珠子不被摳出來,只能撒謊“我在看她!”
林了了越過陸羨,朝地上昏睡的女人指去——
“你确定她真的沒死嗎?”
說完便往前走了幾步,被兩名藍衣侍從伸手攔住。
陸羨此刻心裏也沒底兒,過來到現在這麽長時間的确一直昏着——
“青钰,去看看。”
“是!”
青钰探向女子的鼻息“主子...沒氣了...”
林了了親眼看見這人額間暴起的青筋以及被握的咯吱作響的扇骨,她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做點什麽,就真的要命喪黃泉了。
“也不一定!讓我瞧瞧吧,我是醫...郎中!”
陸羨怒極反笑——
“郎中?好啊...你去看,要是治不好她,我就把這庵裏的人全殺了!包括你!”
林了了不敢耽誤,立馬蹲下去看那人——
還有氣,只是弱。
趴在她的胸口,聽她的心跳。
“她活着,她沒死!”
林了了解開女人的領口、腰帶,先做心髒複蘇,再做人工呼吸,反複三十餘次,昏死過去的人,總算醒了。
“呼——”
林了了累的滿頭大汗,幹脆癱坐在地——
“醒...醒了啊,那什麽....”指了指另外一個藍衣侍跟剛剛叫青钰的兩人“你們把劍放下來,大動脈要是劃破了...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活...”
兩名侍從看了眼自家主子,見陸的羨眉頭壓了壓,方才收劍,再看那兩個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小僧尼,早吓的魂不附體,腿腳癱軟淚流滿面。
“主子...”
“你怎麽樣?”
“佛祖不要我,閻王也不要我...”
陸羨再次看向靜空——
“我再問你一句,收是不收!”
“施主六根不淨,恐與佛...”
“收!”
林了了噌的從地上爬起來——
“不就讓你收個僧尼!有這麽難?!你非得鬧出人命,讓大家都陪死就好了?我告訴你——我祖母喝了安神湯,正在睡覺呢!我要不是為了她老人家,誰管你死不死活不活!你就算不想收,等我們明日走了再說行不行?!還出家人呢...自私自利!”
“還有你——這庵是你的啊?你修的還是你投錢了?還是說這塊地是你的?非得這麽霸道,人家不收,你就要殺要燒,是...你不怕殺孽犯天,你這位朋友怕不怕?人家想出家就是想要佛祖收留,圖個清淨,你倒好...不僅要燒佛祖的家,還要殺佛祖的徒子徒孫,你、你到底是幫人還是害人!”
一口氣說完,林了了像個皮球,瞬間從鼓漲的狀态變得疲軟,她快速的看了眼那個漂亮的紅衣女人,明顯的察覺出她眼裏的殺氣消退,于是大着膽子提議——
“要不...要不咱們折中——”
陸羨環着胳膊,晃着折扇一下一下敲在肩頭——
“怎麽折中?說說看...要是好法子,我就不殺人放火了,要是不好...那我就把你抓回去,慢慢折磨...”
林了了臉都白了...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是路過好不好?
陸羨似笑非笑,漆黑的眼珠仿佛伸出長鈎,一瞬便将林了了深深的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六根不淨塵緣未了,住持大師說的也不無道理,可...人家為出家都尋死了,那你要執意不收,好像也不太應該...,不是說...還有一種出家,叫帶發修行嗎?要不讓她帶發,将來若是後悔了,直接趕出庵堂,從此再也不得糾纏;若是一心向佛嘛...那就剃度,皈依佛門。”
陸羨擡眸,陰恻恻的視線落在靜空臉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要是靜空再不同意,還拽那些亂七八糟的廢話,瞧見地上的躺着小木棍沒,林了了都想好了...就用那個敲靜空的腳踝骨,讓她又疼又麻又癢,看她還不同意!
“阿彌陀佛,那好吧。”靜空雙手合十。
“多謝住持大師。”憔悴如紙的女子磕頭落淚。
林了了大呼一口氣“你看...這多好,往後你可千萬別尋死了,不然你的朋友又要殺人了...”
“嗯——”陸羨陰恻恻的望去。
“我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林了了急忙向後退去。
“主子,我給您磕個頭,往後我便斷了塵世的一切。”
“明玉,想開些吧,人死不能複生。”
陸羨不過與明玉說過幾句,再一轉頭,方才還站在身後的林了了,早已不見影蹤。
呵——跑的倒快。
林了了一股風似的竄回寮房,誰能想到,自己睡不着遛個彎的工夫,竟解決了這麽一樁大事,撫了撫胸口,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
“禾丫頭...怎麽了?”
“祖母——”
林老太太素來有食用安神湯的習慣,夜裏醒來總是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沒事兒,我方才起夜,您睡吧...昂睡吧。”
林老太太這才又繼續睡了過去。
馬車裏——
“主兒,您說剛剛那姑娘是用的什麽法子救人?嘴對嘴吹氣,還摁人的胸口,連衣帶都解了...”青钰搖搖頭“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會不會是巫醫呀?”青時忽然打了個激靈。
陸羨把弄着手裏的折扇——
“肯定不是巫醫,你們沒瞧見她的穿着嗎?估計是哪家府裏的小女兒。”
青時青钰點點頭,卻聽見自家主子的那把折扇在方幾上又敲了敲——
“是哪家府上的呢?”
作者有話說:
林了了這是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