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三十一)
她一腳沒踩穩, 摔在了雪裏,依舊呆呆地望着?牆頭。
“她祖母的田姑娘……”
葉軟色猛地從雪地裏爬起來,奔向宅子的大門口。
遠處, 一名穿着?單薄的纖瘦姑娘慢慢走了過來。
大冬天的, 她只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薄襖子,襖子上還?都是補丁, 臉頰凍得?紫紅一片。
但她似乎已習以為常。
這姑娘走近後?,看到了公?子宅子前孤零零站着?的少女。
她的第一反應,是和田姑娘一樣的震驚, 不知道他們這片什麽時?候來了這麽漂亮的姑娘。
這姑娘哈着?白氣搓着?手,跺着?腳,開口的聲音溫婉好?聽,“姑娘,快回去吧, 這麽久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誰成功進?到這宅子裏的。
你進?不去也不用難過的, 大家都一樣。
你看我, 我也進?不去,還?不是每天高高興興的。”
這位公?子的到來,對她們附近所有的姑娘而言, 就像是一場夢,一場陽春白雪的美夢。
誰都夢想着?有朝一日能被公?子看上, 飛上高枝,脫離現在貧苦的生?活,成為被所有人羨慕的姑娘。
但做夢就是做夢, 大家都是有默契的。
如果真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公?子虛無缥缈的青眼上,那才是會踩空呢。
她從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話, 大家似乎都是競争對手,暗暗比着?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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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看到這名少女的時?候,不知為何就心軟了,想開導她。
姑娘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凍瘡,自嘲地笑了下。
她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姑娘,內心自然不可避免地期待着?奇跡降臨在自己身上。
她有什麽資格開導人家呢,自己還?不是惑于這個美夢,時?不時?就來公?子門前看看。
總盼望着?,也許她和公?子是有緣分的。
葉軟色聽了她的話,轉過頭來望着?她,圓圓的眼眶中水波瑩瑩,很委屈地指着?門,“田姑娘進?去了!”
“什麽?田愛花進?去了?公?子讓她進?去了?這……”
紫襖姑娘無比吃驚,“怎麽會這樣,怎麽什麽好?事都讓田愛花一個人占了?”
紫襖姑娘眼看着?葉軟色眼睛紅通通的,趕忙扶住她的胳膊,“妹妹,你別難過了,田愛花家原本就是咱們這附近最?殷實的,現在她又得?了伺候富商韓家的差事,她的親生?姐妹都争不過她,咱們更争不過她的,你也看開些吧……”
葉軟色搖搖頭,沒有說話,杵在大門口像根柱子,默默祈願。
希望勾月會相?信田姑娘的話。
希望田姑娘頂包成功。
不然的話……如果被發現……
這一次,勾月要?把她送到哪裏去啊……
宅子內,顧宴清送走席希二人後?,得?體的微笑維持不住地落下。
公?子皺着?眉閉着?眼睛,單手撐在院牆上,時?不時?低低咳嗽兩?聲,靜靜地等待着?身體回力?。
他扶着?牆壁,穿過正堂和庭院,邁過一階階臺階。
公?子一個人靜靜坐在堂上,手上一直無意識地捧着?一杯冷掉的茶水,柔軟的指腹一圈一圈輕輕摩娑着?瓷杯圓潤的邊沿。
白色瓷杯在公?子修長?的手中襯托得?越發小巧,猶如一個小小的白酒酒盞。
公?子忽然擡手扯掉了眼睛上的絲帶,扔到了一邊。
絲帶遮的明明是眼睛,可他卻覺得?悶得?透不過氣來。
顧宴清身為世家貴子,自小受禮儀訓練,儀态端莊和肩背挺拔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而現在,他微微松了肩膀,略有疲憊地揉着?眉心,放任自己姿态散漫地偎進?了椅子中,長?發随着?他的動作垂下。
整個人變得?不若平日裏那麽清冷得?難以靠近,多了幾分難言的脆弱感。
就仿佛是那個無論到何種境地都能鎮定自如的顧公?子,卸下了拒人千裏之外的完美禮儀和矜持克守,露出了堅硬外殼下從不示人的柔軟內核。
公?子剔透漂亮的雙目放空,臉靠在手臂上,無聲地望着?地面。
其實陳纖韻的話,顧宴清并不相?信。
他不信陳纖韻這個人,更不相?信她說的話。
但他想,大概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算這次是假的,下一次也是假的,但總有一天會是真的。
席希說要?去茫鎮核實,他本該拒絕的。
他以什麽立場上去核實這件事呢?兄長??友人?萍水相?逢的路人?還?是別的什麽身份?
他并沒有資格這麽做的,他只會牽連她,打破她平靜安穩的生?活,危及她的生?命。
就算這次是假的,他僥幸了,那又能怎麽樣呢?他要?一直以這種踐踏自尊的方式卑劣地僥幸下去嗎?
一次一次去僥幸,她還?沒有徹底抛下他?
他本該攔住席希的,可他還?是沒有說話。
縱使想得?那麽清楚,還?是默許了席希去核實。
顧宴清兩?指屈起,重重地揉摁着?眼窩和眉心。
可他沒有辦法控制內心像雜草一樣星火燎原的念頭。
他就是想知道。
哪怕只是這一次。
圈椅裏的公?子低低地笑了一聲。
葉勾月,你就是個僞君子。
你比誰都想放縱欲望,把她留在身邊。
公?子殘留着?笑意的眸子中閃過淺淺的黯然,擡眸望着?澄淨的天空,猶如雨後?小徑上淺淺的水窪,倒映着?清晰的世界。
可是一點?都不公?平呢。
從他有記憶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他身邊。他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感受到了她熟睡的呼吸。
她的記憶裏,可以有千百個人,可他的記憶卻只關于她一個人。
他的世界是黑的,她是唯一的亮光。可她的世界呢,五彩斑斓,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不平等的。
他一直都知道的,他和薔兒之間,放不開的是他,依賴的也是他,從不是她。
她那麽讨人喜歡,她那樣好?,到哪裏都可以活得?很好?。
就算難過幾天,過兩?天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別的地方去了,大概就能把葉勾月這個人徹底忘到腦後?了。
可他不行。
送她走之前他就很明确地知道這一點?。
而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是他為了保全她必須要?支付的代價之一。
他接受。
可接受不代表能習慣。
她走了之後?,他頭幾天晚上整夜整夜失眠,怕她不高興,怕她會哭,更怕她怨他,怕她不明白他送她走的苦心,又怕她明白。
與這種不習慣比起來,失明後?生?活上無人照應的艱難竟變得?如此不值一提。
反而可以分心,讓他不至沉溺于這種情緒之中。
如今呢,表面上是習慣了一些,可是心底想要?把她帶回來的念頭一日比一日旺盛。
他越是用理智克制這些瘋魔的念頭,就越是克制不住,就越是在意,壓抑得?反而讓他一度産生?薔兒回來了的錯覺。
念多少遍清心咒,抄多少遍道德經,都不管用。
顧宴清将臉深深埋入臂彎之中,低低地嘆氣,修長?的脖子裏喉結輕輕滾了滾。
他已經快沒有辦法了。
他不知他從前是什麽樣的人,但應當也是熟讀四書五經,以禮義廉恥約束自己行為的人,他不明白為什麽對一個人會抱有那麽強烈的掠奪的心思?。
顧宴清能感覺得?到,這樣的自己很陌生?。
明明知道不對,明明知道這些念頭遠非君子所為,明明知道應該更狠地約束自己,規勸自己,但是……
快要?輸給這些念頭了。
公?子的手緊緊捏着?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逐漸青筋凸起。
“啪……”
扶手被失手捏斷了。
公?子閉上了眼睛,下半張臉唇角揚起。
葉勾月,你也不過如此。
她救你,護你,你當真要?恩将仇報,拖她入這萬劫不複,只為滿足你一介私欲嗎?
你若還?是個人,你若還?懂禮義廉恥,就不該這麽做。
她從不是你的,你只是好?運遇見她而已。
別再做夢了。
都是你的錯,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忍着?。
要?忍住。
葉勾月,你不配。
田姑娘跳下來的時?候,正聽見那聲輕笑。
心弦不由顫了顫。
公?子不僅說話聲音好?聽,就連笑聲也好?聽。
等她嫁給了公?子,別說是隔壁的小妖精了,就連她主家韓家的那位大小姐,也只有羨慕她的份。
顧宴清內力?本就深厚,且在葉軟色的照顧下恢複得?七七八八了,田姑娘還?未落地,他就知道院子裏進?人了。
公?子身上的脆弱如雲煙般盡散,仿佛從不曾在他身上存在過,轉瞬從椅子裏坐了起來,手肘撐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傾,雙目冰冷平靜地望着?庭院。
他烏黑的長?睫慢慢上翻,睜開了眼睛,眼中陰雲成片,那顆朱砂痣在屋內的陰影下染上了一抹濃重的血色,再不見平日裏的慈悲溫和,只剩了嗜人的耀目的紅。
瓷杯在公?子手上無聲地碎裂成了幾片,公?子取了其中一片,如執棋子一樣夾于指尖。
田姑娘不會武,跳下來的時?候聲音很笨重,像砸在地上的一樣。
公?子心中疑惑。
專業殺手絕不會有這樣粗蠢的身手。
故把碎瓷片隐于掌,将白色絲帶紮在額頭上,擋住了眉心的朱砂痣,“誰在那兒?”
開口的是個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小女愛花,拜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