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
雖然詫異,但這些話也不好問出。
二人沉默下來,裴大希不時地指點路徑,于是馬兒忽東忽西,越上越高了。
白如雲間道:“快到了吧?”
裴大希笑道:“還早呢!現在還不到一半!”
白如雲驚異不已,問道:“你住這麽高,上下不是太不方便了麽?”
裴大希一笑道:“我難得下山,每三個月方下山一次!”
白如雲啊了一聲,又問道:“這山上還有別人住沒有?”
裴大希搖頭道:“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二十年來,我從未遇過其他人!”
白如雲暗暗點頭,忖道:“他一定遭了很大的變故,灰心之餘才住在這裏,就像我住在巫山一樣。”
白如雲想到這裏,不禁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同情。
他正在遐思之際,突聽裴大希道:“啊!大雪要來了,我們快找個避雪的地方吧!”
白如雲說道:“沒關系!我們冒雪而行。”
裴大希笑道:“老弟!山頂可不比平地,非避不可。”
白如雲聞言忖道:“對了,他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怎麽能比我?還是避一下好了。”
白如雲想着問道:“這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避雪?”
裴大希略微打量了一下地勢,說道:“左邊三十幾丈,大概有個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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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雲聞言,立時帶馬過去。
這時天上已然飄下了飛雪,絮絮繁星,滿空飛舞,甚是淩厲。
二人都感到口鼻難開。轉過馬頭之後,白如雲一眼望見,果然有一座山洞,甚是寬大,當下連忙策馬入內。
裴大希在白如雲扶持下,下了馬,笑道:“幸虧遇見了你,不然我受的罪可就大了!”
他說着不停地搓着雙手,坐在一塊石頭上。
白如雲由革囊中取出一塊幹布,拭着馬身,回頭問道:“這場雪要下多久?”
裴大希搖着頭道:“那可說不定,最少是一天,明天早上可能會停一會兒,不過也不敢确定!”
白如雲皺眉道:“那我們要在這裏過夜了!”
裴大希點頭道:“那可不是……我帶有幹糧!”
白如雲接道:“我也有!”
洞外一陣急風,吹進了不少雪花,二人連忙向內移去。
裴大希長噓了一口氣道:“唔——好冷呀!”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說道:“你只穿這點衣裳,當然要冷!……我的鬥篷借給你好了!”
裴大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問道:“那麽你呢?”
白如雲解下了鬥篷,遞了過去,說道:“沒關系!我年紀輕。”
裴大希含笑接了過來,披在身上,笑道:“你這個孩子倒是不錯。”
他話未講完,白如雲雙目如炬,淩厲地注視着他,冷冷道:“你不要說這些話,我不愛聽!”
自從白如雲離家之後,他對這一類的話憎惡透了!
以往,當他在繼父膝前寄生之時,他用盡各種的方法,去乞求他繼父的歡心,希望能換得一兩句親切的話。
可是他所得到的,只是一連串的:“滾開!小畜生!”
“小雜種!拖油瓶!滾你媽的!”
這一類殘酷惡毒的話,他不知聽了多少,使他純白幼小的心靈,染上了一塊塊永遠無法褪去的侮辱。
所以每當他聽到這一類誇獎他的話時,便使他痛恨莫名!
白如雲狠毒的态度,使得裴大希一怔,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友善了,可是,他卻有一種浩然的正氣,和一顆善良的心。
白如雲說過這幾句話之後,他把身子坐得遠遠的,癡望着滿天的飛雪,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裴大希望着他的側影,心頭突然湧起了一個念頭,他忖道:“看他樣子,分明是一代奇俠,怎生成這種孤僻的個性,我如,果能夠把他感化過來……”
裴大希想到這裏,他微微含笑,把白如雲的鬥篷丢在一旁,獨坐不語。
他的舉動果然使白如雲感到奇怪,他回了身,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麽不披了?”
裴大希雙手抱着膝,悠然地說:“讀書人氣節最高,我不吃嗟來之食,你拿回去吧!”
他說着把鬥篷丢了過來,然後轉過了臉,一眼也不看白如雲。
白如雲把鬥篷接在手中,心中暗暗好笑,上下望了裴大希一眼,忖道:“想不到這窮儒,居然有這副硬骨頭;讀書人氣節最高……”
白如雲想到這裏,心中突然一凜,“讀書人”這三個字,像是一陣急風,吹入了他的心中。
他記起下山的前夕,秦貍在酒宴之前,所說的話:“……人不讀書不能明理,我最慚愧的是,我學問太差,所以你也變得這麽怪,以後有機會,你還是要多讀書……”
秦貍的聲音猶在耳側,白如雲已然遇見一個出奇的讀書人了。
白如雲回過了頭,緩緩地問道:“讀書人氣節最高,難道你是讀書人?”
裴大希慢吞吞地轉過了頭,說道:“我自幼讀書,數十年不辍,比起你練武的年頭,可多了好幾倍!”
白如雲不禁增加了興趣,他雖然武功出奇,可是一向對于讀書極有興趣。
在他所居的“碧月樓”中,他也曾讀書習字,可是理論深奧的各種典籍,卻不是他所能夠了解的。
白如雲望了裴大希一陣,心中不禁想道:“他既是讀書人,我何不問他幾個問題?”
白如雲想着便開口問道:“你既是讀書人,我要問你一問,讀書到底有什麽好處?”
裴大希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須,又抖了一下袖子,向他拱了一下手,那姿态顯得無比的文雅和悅人。
白如雲被他的風采所吸引,那是一種獨特的氣質,不同于昂然的英雄氣概,而是一種柔和的,真情的表露。
他侵吞吞地咳嗽一聲,說道:“讀書的好處無窮,第一個長處,就是使人能明理!”
白如雲聽到這裏,心中不禁一動,付道:“他怎麽和師父說的一樣?”
裴大希接着說道:“天地之間,萬物皆有理性;人不明理,就不能處世,不能為人,而鑄成大錯!”
白如雲有些不懂,問道:“我雖沒讀書,可是不見得不明理,我們學武之人,是鋤強扶弱,扶持天地間的正義!”
裴大希連連地點着頭,說道:“一個人不明理,所做的事情便不合理;但做事合理的人,卻不見得明理。我現在請問你,你所除下的惡人,難道都是罪有應得?沒有一個是冤杠的麽?”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說道:“沒有!我都審查得詳詳細細!”
裴大希點頭道:“好!你可曾去研究:他們為什麽會做下惡事?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
裴大希這一句話,使得自如雲為之語塞,沉吟不語。
裴大希—笑,接着道:“如果你去研究他們為惡的原因,這裏面就大有道理了,他們有的是環境所迫,有的性情不好,有的陷于困境,身不由己,有的是一時糊塗……等等。
“所以他們都有可原之處,如果要我相信天下有真正不可赦的惡人,那是辦不到的!”
裴大希的話,引起了白如雲莫大的興趣,他從來沒有研究過這些問題,當那些“惡人”犯到了他的手中,他只是由他們表面所犯的罪,去審判他們,卻從沒有研究過他們的內心和犯罪時的情況、裴大希見到白如雲漸漸發生了興趣,知道時機已到,他又幹咳了兩聲,停了下來。
白如雲等了一陣,見他沒接下去,不禁有些焦急道:‘你怎麽不說了?”
裴大希笑笑,接道:“我要說……有些人,生性非常正直;可是過于偏激,他們本身或許有過很悲慘的遭遇,或許受過很大的打擊,于是他們的感情就起了很大的變化了!
“他們恨所有的人。永遠孤獨地活下去!”
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這個身負奇技,自認百事百對的年輕快士,在這一妻那,竟然産生了一莫大的恐懼。
他如同一個懷有極大秘密的人,怡且被人揭開,驚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裴大希一直留心地觀察着白如雲的神色,他嘴角帶來一絲微笑,準備以一顆真誠的善心,把這個少年奇俠感化過來。
白如雲內心經過一陣短暫的掙紮之後,說道:“那又有什麽錯?天下的人,有什麽值得可愛的地方。”
裴大希好似驚奇地拍了一下手,說道:“啊!所以說你就該讀書,我還記得《墨辯·小取》中有一段話,你可以多想想!
“盜,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也,非殺人……
“這是墨家最有名‘殺盜非殺人’論,你把它推廣,理論貫通一下,必然可得不少啓示!”
白如雲靜靜地聽着,仔細地思索,總是不能把這理論徹底理解,覺得似是而非,難以參悟。
裴大希含笑把這一段理論,詳細地解釋給白如雲聽。
白如雲全神貫注,聽得津津有味,仿佛他比往日學武還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