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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

不大的工夫,艙中傳出一個粗暴的聲音道:“放你媽的屁!我最小的叔叔也四十二了!”

又聽李八鬥接口道:“東翁息怒!也許……也許你離鄉之後,老太爺又生了一個小的……”

話末說完,那人又罵道:“滾你娘的蛋!我爺爺死了三十年了,我也曾去上墳,你們家才他媽死人還養兒子!”說着一陣踏步之聲,那人已喊道:“那來的小王八蛋,敢如此戲弄我?”

又聽李八鬥的聲音追着道:“東翁!說不定是遠房的……”

話末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李八鬥想是挨了一巴掌,怪叫不已。

那人又罵道:“什麽遠房,進(近)房?進你娘的房!”

接着“砰!”的一聲,艙門被人一掌打開,出來一個粗壯的年輕人。他穿着一件錦緞的儒衣,邊上滾有毛邊,顯得一派華貴。可是他生得粗眉大眼,虎虎有力,與他的衣着極不相稱。

他身後跟着李八鬥,用手掩着臉,歪着個腦袋,一臉的苦相。

那先前之人就是莫雨秋,他怒氣沖沖地跨到船頭,用手指着白如雲,大叫道:“呸,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如此侮辱你少爺?”

白如雲始終坐着不動,舉目笑道:“侄兒,你怎麽連尊卑之禮都不懂啦?”

莫雨秋氣得怪叫,便要作勢撲來。白如雲緩緩站起了身子,用手止住了他,慢吞吞地說道:“莫雨秋,看你也是練武之人,不過還不配與我動手,我此來專為教訓你。”

白如雲話末說完,莫雨秋又怪叫道:“小子真個膽大包天,敢捋虎須。”

白如雲雙眉一挑,喝斷了他,說道:“莫雨秋,我要不現些功夫,諒你也不知道我是什麽人,你過來。”

莫雨秋一晃身,已然越了過來,小船毫不搖晃,可見他輕功還不錯。

他才一站定,便要動手,白如雲突道:“你不用急,老實說,我實在不願與你動手,現在我們定一個較技的辦法,你看如何。”

莫雨秋昂然笑道:“一切由你,我如不勝,由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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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雲笑道:“好得很,我如不勝,蹈江而死!”

莫雨秋點頭道:“好,你說說怎麽比吧?”

白如雲問道:“你身上可有玉牌或翡翠麽?”

莫雨秋一怔道:“你問這做什麽?”

白如雲笑着由身上模出了一塊翡翠,笑道:“你別擔心我詐你的財,我自己有的是!

你再拿一塊來,我自有道理!”

莫雨秋見白如雲手上的,是一塊極上品的玻璃翠,真可說是價值連城。

莫雨秋自己雖然也有幾塊好翠,可是均未帶在身上,當下他想起了上月曾送給師爺一塊極好的翠牌。

于是,他轉過了頭,對着師爺李八鬥道:“師爺,你先把我上次給了你的那一塊翠牌借來用用。”

李八鬥如中急電,睜大着小眼道:“什麽?什麽翠牌?”

莫雨秋大怒,喝道:“什麽!什麽!別裝蒜,快拿出來!”

李八鬥無奈,顫顫地由懷中摸出一個紅綢包。

他極小心地打開,拿出一塊翠牌,哭喪着臉,往前移了一步,說道:“東翁!你借……

借去幹什麽?”

莫雨秋喝道:“你不用管!”

他飛身過去,由李八鬥手中取過翠牌,又回到了小船上。

翠牌一離手,李八鬥臉上的光彩幾乎失去了一半,他差點沒下淚來。

這時幸虧有兩個漢子扶着他,不然只怕要掉船下去了!

莫雨秋倒是毫不在乎。

他把翠牌交給白如雲,問道:“翠牌已有了,你說怎麽辦吧!”

白如雲一笑,由艙門上拆下了手掌大的兩塊木板,把兩塊翠牌分別放上,含笑道:

“現在我将木板丢在水面,人不能離此船,要以掌力把翠牌取回,你可辦得到麽?”

莫雨秋不禁一驚,那李八鬥更是怪叫起來!

莫雨秋心道:“如果我用掌力,把浪花震起,木板震到船邊,我就可将翠牌取回了!”

莫雨秋想了想,道:“好吧!”

他這兩字一出,李八鬥已然流下淚來,嗚咽叫着道:“東翁!少爺,這可不是玩的,這是寶貝呀!我的天!哪有這麽比武的?”

白如雲及莫雨秋俱都毫不理會。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問道:“你可準備好了?”

莫雨秋将身子走近船舷。

接着他挽起了袖子,說道:“好了!你丢吧。”

自如雲含笑把李八鬥那塊翠牌,放在木板中央,輕輕地丢出了七八尺,“啪!”的一聲輕響,落在了水面上!

那翠牌平穩地落在木板上,立即向下游流去。

莫雨秋料不到白如雲會丢得這麽遠,不禁大急,登時用足全力,劈空一掌,向那木板的旁邊打到。

他的掌力也頗為驚人。

只聽“轟!”的一聲大響,浪花将那塊翠牌,湧上了七八尺。

可是離船已有一丈,莫雨秋空白招手,卻無可奈何,急得連連頓足。

等到浪花落下之後,水面上只剩下一塊木板,随着流波,極快地向下游而去。

而莫雨秋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這時大船上一陣亂,只聽衆人叫道:“少爺,李師爺昏過去了!”二人看時,李八鬥癱在一個大漢懷中,翻着白眼,口角吐沫,已然失去了知覺。

莫雨秋咬牙道:“送進去!”

接着轉頭對白如雲道:“該你!”

莫雨秋雖然失敗了,可是他卻怎麽也不相信白如雲會成功,因為這種功夫,根本是他平生沒見過的。

可是這種功夫對白如雲來說,可以說是雕蟲小技,易如反掌的了。

白如雲冷冷說道:“你注意了!”

他說完此話,抖手之下,他那片木板,脫手飛出了一丈,落在水上。

衆人看得清清楚楚,板上那塊上好的翠牌,随波而下,一直流出了一丈五六時,才聽到白如雲說道:“你看清楚!”

只見白如雲略微地擡一下手,便見那木板之前,突然湧起一個小小的浪頭。

又聽得“波”的一聲輕響,那塊木板,好似受了一種奇怪的力量,被那浪頭彈了起來。

翠牌立時離板而起,揚上了數丈高,落下之時,恰好落在白如雲的掌心。

這一手奇技,立時使得衆人大為驚奇,無不嘆為觀止。

莫雨秋大驚之下,他一咬牙,雙掌一挫,便向白如雲撲了過來。

他口中怪叫道:“我倒要看你是何鬼怪?”

白如雲一聲長笑,喝道:“你好大的膽。”

只見他長袖微揚,翻臂之下,莫雨秋已經“砰”的一聲摔在了船板上,昏迷不醒。

白如雲挾起了莫雨秋,點足之下,已然越到了大船之上。

船上的人又驚又怒,正要一哄而上,白如雲已厲聲喝道:“你們可是找死?”

他的聲音并不大,可是全船的人,卻沒有一個敢動了,甚至連對他看一眼都不敢。

白如雲冷笑連連,自語道:“這等功夫也敢為非作歹!……你們都在這兒等着,誰也不許逃,不然……”

白如雲說到這裏,右手二指向上微微一點,只聽得“格咯!”的一聲大響,那大船的桅杆,竟被他二指淩空點斷。

衆人都被吓得變了色,可是他們卻無一人敢動。

艙內立時大亂,但他們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個個不敢吭聲。

白如雲挾着莫雨秋進入艙內,只見布置得頗為華貴,在一桌酒宴之前,正有兩個歌姬,縮作了一團。

那李八鬥也醒了過來,正在不住地哆嗦。

白如雲坐下之後,一掌拍醒了莫雨秋,喝道:“在旁邊坐下!”

莫雨秋自知與白如雲功夫差太遠,只得應命而坐。

白如雲淩厲的目光,射在他的臉上,良久之後,發出了一陣極輕視的冷笑,說道:

“你這等功夫,居然也能稱王,真叫我想不通,難道長江一帶,就沒有人能治你麽?說!”

白如雲的話就像律令一般,莫雨秋不禁低下了頭,帶愧道:“我的功夫雖然不行,可是我有個親人,他可厲害得很!”

他說到這些,立時挺直了腰,好似有人與他撐腰似的。

白如雲間道:“啊?你有靠山,此人是誰?”

莫雨秋帶笑道:“你武功雖高,可是絕非他對手!”

白如雲大怒道:“他叫什麽?”

莫雨秋說道:“他是我表弟,雲南龍勻甫!”

白如雲聞言不禁站了起來,變色道:“啊?——你是龍勻甫的表兄?”

莫雨秋見狀,只當自如雲駭怕了!當下得意地笑了笑道:“當然是的,這還假得了嗎?”

白如雲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笑聲,說道:“我有急事,本來不想過份罰你,以免耽誤我的時間!既然你擡出龍勻甫來吓我,那可怨不得,要好好治治你了!”

莫雨秋這才知道,說出了龍勻甫,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禍。

他聽白如雲口氣不善,不禁害怕道:“你……你要把我怎麽樣?”

白如雲不答,命人将蔡哲喚進艙中,詳細詢問莫雨秋在這一帶的所做所為。

原來莫雨秋也不是什麽大惡之人,只不過是仗勢欺人,搜刮富戶的錢財等。

白如雲詳細問清之後,點了點頭,取過三張白紙,匆匆就寫。

莫雨秋簡直不知白如雲在弄些什麽,但又不敢問。

白如雲寫好之後,朗聲道:“莫雨秋,李八鬥,你們過來!”

莫、李二人戰戰兢兢地走到白如雲身前。

白如雲望了他們一陣,突然笑了起來,他卻伸出兩只手,分別拍着二人的肩膀道:

“坐下!坐下來說話。”

二人只覺肩頭發麻,身不由已地坐了下來。

白如雲慢吞吞地送過了一張紙條,給莫雨秋道:“你先看看,還有什麽意見沒有?”

莫雨秋莫名其妙地接了過來,過目之下,不禁吓得他渾身冷汗!

原來第一行寫着:“鐵旗俠白如雲判”七個大字。

莫雨秋不禁心驚肉跳,付道:“完了!原來遇見了他!”

他強自鎮定,看了下去,只見上面寫道:

“莫雨秋,雲南省人,三十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仗勢欺人,魚肉鄉民。

判決:八年。”

莫雨秋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這……這是什麽意思?”

白如雲冷冷道:“你先不用問,這上面寫的有什麽不對的麽?”

莫雨秋又低頭看了一眼,發出凄慘的聲音道:“有……一點,我不是雲南人,是河南人!”

白如雲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卻把白紙取過來,改成了河南,然後問李八鬥道:“你也是河南人吧?”

李八鬥顫聲道:“是……河南……洛陽!”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倒是個好地方!……多大年紀?”

李八鬥吓得混身發抖,說道:“我……五十二了!”

白如雲提筆匆匆寫就,遞給了他,說道:“你看看!”

李八鬥雙手接了過來,上面寫道:

“李八鬥,河南洛陽人,五十二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陰謀害人,助封為虐。

判決:九年。”

李八鬥看完早已老淚縱橫,哭道:“叔爺……我為啥還比他多一年?叔爺!”

白如雲還聽他叫自己叔爺,心道:“這人也簡直太糊塗了!”

白如雲由他手中取過那張白紙,然後将二張白紙摺好,套在了信封內。

白如雲封好之後,對二人道:“你們已經被我點了‘生門’大穴,半月之內,若不解開,便要慘死!”

二人聽到這裏早已吓得面無人色,莫雨秋試一運氣,只覺得混身酸麻,心知白如雲所言不假,不禁淚下如雨。

白如雲接道:“我已經給你們定了刑期,你們帶着書信,到巫山十二峰頂,高呼三聲老道,自有人來引接你們。我點之穴,天下只有老道一人能解,解過穴道之後,他自然會帶你們入牢。”

白如雲說到這裏,莫雨秋、李八鬥二人都叫苦不疊。

白如雲又接着道:“你們回去之後,限三天時間,把全部家産散盡,救濟貧困之人。

我這幾天就在附近,你們要再耍花樣,那可是你們找死!”

莫雨秋早已深知白如雲的厲害,低頭道:“今天落在你手,但憑發落,可是日後你莫後悔,我的……”

他話末說完,白如雲一聲怒喝道:“住口!我沒叫你說話,不準開口!”

莫雨秋又氣又怕,渾身不禁顫抖了起來。

白如雲繼續道:“老道的脾氣很怪,你們可不能招惹他,不然是準死無疑!另外還有兩個小孩子,你們也不可招惹,否則苦頭是你們吃,可就與我無關了!”

白如雲說到這裏,站起身子,把手上的書信交給了莫雨秋,說道:“我還有事,不能多耽誤,你回去把所有的人解散,各散些銀兩,自謀生活。我短期內不會回去,不過,你們刑期一滿,一定可以放你們出來!”

這時李八鬥哭道:“叔爺!”

他才叫了一聲,莫雨秋已怒罵道:“娘的!你還以為他是我叔叔?”

李八鬥這才改口道:“少爺!我沒啥錯,只是貪點銀子,出點主意,平常可連蒼蠅也沒打死過,就是有罪,也判不了九年呀?為啥比他還多一年?我五十二了,九年下來六十一了,還能幹啥呀?”

他說着竟痛哭起來。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白如雲雖然匆勿地判了他們的刑,可是他已由衆人口中打聽得詳詳細細,知道莫雨秋為惡,大半是出于李八鬥的獻計。

白如雲怒睜雙眼,沉聲喝道:“你再哭,再哭我還要多判你一年!”

吓得李八鬥趕緊止住了哭聲,他雖然不哭,可是那張臉比哭還難看,如喪考妣似的,還在不住地抽搐着。

白如雲走到他面前,用着比冰還冷的聲音說道:“世界上只要有你們這兩種人湊合在一起,什麽壞事都做得出來!我尤其恨你這種奸壞的小人,判你九年,是一點也不冤枉的!”

白如雲說着,轉身對莫雨秋道:“你回去以後,把你們倆人的財産完全散盡,然後就可以出發了,若是耽誤得久了,可是你們自尋死路!”

白如雲說着出得艙來,飛身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回頭對大船上的人,厲聲說道:

“今天便宜了你們這群東西,以後我要是再聽到你們有半點為惡,便是你們喪命的時候了!”

船板上的人,在一聽到“鐵旗俠”三字時,早巳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個個連聲應諾着。

白如雲回頭對蔡哲道:“扯帆!我們該走了!”

蔡哲連聲答應着,這時莫雨秋及李八鬥鮑跟着跑出艙來,李八鬥更是跪在船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口中嚷道,“白少俠!我真屈呀!”

莫雨秋知道除了服刑以外,絕無其他方法了,只得硬撐着,高聲問道:“白……少俠,半月之內……”

白如雲知道他心意,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半月之內無害,過一天可就不可救了,你們好好記住!”

這時小船已然扯滿了帆,緩緩地移動開去,李八鬥急得抓住船舷,哭叫着道:“白少俠……你的判刑可有大赦沒有?”

這時候,白如雲的船,已然駛出了數丈,隐隐傳來他冷酷的聲音:“十年大赦一次,由今年算起!”

立時,江面又傳出了李八鬥痛哭的聲音。

白如雲懲治了這兩個惡人,心中很是高興,他仍然穩坐船頭,觀賞江景,對于剛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蔡哲對于白如雲既敬佩又害怕,不時陪笑說上幾句話,可是白如雲只是應諾幾聲,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心中卻在想自己的事,自從他随秦貍學成了一身奇技之後,除了他師父外,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夠勝過他。

可是,料不到連遇高手,龍勻甫的功夫,也不見得比他差,即使差也是極有限的。

星潭,更是超過他太多了,戲弄他的情形,正如同他以往戲弄江湖豪傑一樣。

他越想越難受,加之在感情上,又受到莫大的打擊,更使他變得怪僻起來。

他望着層層的波濤,忖道:“我這一次到了廬山,一定下苦功,十年,二十年,如果不成奇技我就老死山中好了!”

“反正,我也是孤獨的,得不到任何人的愛,青萍……她也是不愛我的,我真後悔把她擄進山去!”

他反複地思索着,這些年來,他希望的,他要的,只要他去做,沒有不被他獲得!

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這一次,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大堆的煩惱,和那只屬于他自己的,獨特的寂寞。

他又想到了他的身世,惡狠的繼父——那張殘酷的面孔,永遠在他的記憶裏,泯滅不掉,就是這一張醜惡的臉,使他憎惡世界上所有的人!

還有他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生活在恐懼悲哀之中,失去了白如雲之後,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地生活着?

這些問題,無一不使白如雲痛心疾首,傷心斷腸!

早在三年以前,他就派人去接他的母親,可是他們已經遷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江風冷冷,陣陣吹向他的身體,他卻墜入了往事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良久,良久,才聽得他低聲地自語道:“這些事都來找我做結束的!”

初冬,漫天飛雪。

廬山被白雪點綴成銀色,聳立着,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屈服的英雄。

山麓下有着一排小小的酒店,坐滿了食客,他們有的是居家于此,有的是木材工人,但大多數是藥材商人,等候着雪小時便要入山。

這時,在大雪彌漫中,遠遠地馳來一匹駿馬。

馬上坐着一個勁裝的青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密扣輕衣,頭上紮着一塊黑緞,身上披着一件灰貂細毛的鬥篷。

他目若寒星,腰身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如此嚴寒的天氣,他卻絲毫沒有冷怯的感覺。

他身上落滿了浮雪,可是他卻不理會,任它們溶化或結冰。

馬蹄踏着尺許的冰雪,霎那來到酒店之前。

馬上的青年猛然收缰,駿馬發出了一聲長嘶,人立而起,揚起了大片雪塵。

馬上的人翻身落下,店內燈光照着他俊秀的面孔——他是白如雲!

長途的跋涉,反而使他更有精神了!

可是,當你仔細看時,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冷漠和嚴峻之外,又多了一層憂郁之色。

他牽着馬,往店前移動了一些,沉聲道:“夥計!有喂馬的地方沒有?”

店內跑出個三十餘歲的漢子,頂着大鬥笠,高聲叫道:“有!你快進來,馬交給我!

白如雲把馬交給他,說道:“好好喂它!”

說着他推門而入,全酒店的入,不禁。—齊把目光投向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白如雲對于他們視若無睹,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禁吃了一驚,付道:“啊I我身上都結了冰,還不知道呢!”

他解下了鬥篷,抖去了身上的冰雪。

這時有個小夥計送上一大塊毛巾,白如雲接過,勿匆把身上拭了一陣,尋了個靠窗口的座位坐好。

小夥計滿面含笑道:“少爺!你遠道而來吧?這天可真冷啊!”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你先送壺酒來!”

小夥計答應而去,少時送來酒及一把熱手巾,白如雲把手擦拭一下,飲了一杯溫酒,腹內立時暖和起來。

一個孤獨的人,總會想到飲酒,在以往白如雲是很少飲酒的;可是在他只身走江湖以來,他沒有一天不飲酒的。

他一個人獨飲,眼睛也從不向四周的人望一下,好像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樣。

這時小二送來了熱食,含笑道:“少爺!你是住店還是訪友?”

白如雲擡了一下眼睛,冷冷道:“我用完飯還要上山!”

小二似乎吃了一驚,忙道:“這麽大的雪,天色馬上要晚了,你還要上山?”

白如雲揮手道:“不用你管!”

小二皺了一下眉,又接口道:“少爺!就算你人受得了,恐怕馬也受不了!”

白如雲揚了一下眉毛道:“我的馬是千裏良駒,你不要小看它!”

小二連忙陪笑道:“不是的!馬的腳力雖好,可是冰天雪地,恐怕傷了蹄子,這匹好馬就算完了!”

小二一句話提醒了白如雲,他“啊!”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喂馬的時候,可曾看過它的蹄?”

小二彎腰道:“已經腫了!要是再跑,恐怕要破!”

白如雲不禁緊皺眉頭,說道:“啊——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看樣子今天要歇在這裏了!”

小二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少爺,廬山就算我們的房間最幹淨,連馬房都可以住人,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好了!”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明天早上,馬蹄可會好麽?”

小二笑道:“我已經用藥水洗過了,沒問題,明天一定消腫!”

白如雲含笑點頭,說道:“好了!少時你再領我回房吧!”

小二答應了一聲退下,白如雲持酒獨飲。

這一路雖是順江而下,可是,由于他中途管了幾件閑事,所以整整地走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的心始終還在巫山,他每天懷念他的師父,和他一手興建的那片山莊。

他也必然地想到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他時常自忖,“青萍現在不知道哪裏去了?說不定她已經與龍勻甫成了婚?”

每當白如雲想到這裏時,便有一種莫大的痛苦,他實在想不透,伍青萍為什麽不該屬于他?

這時,他似乎了解到,悲慘的人生,是由于愛的混亂而造成的。

深愛着你的,你不愛;你所深愛的,又不愛你……悲劇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産生。

這時他一杯在手,愁思深長,越發地排遣不去。

白如雲正在悵然深思之際,突覺一陣寒風拂體,有人推門而入。

白如雲舉目一看,心中不禁一動。

這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書生,生得眉清目秀,一臉的書卷氣。

他穿着一件黃葛布袍,頭上戴着一頂黃絨風帽,手拿一把油布傘,意态潇灑,卓然不群。

他進來之後,只見滿酒店的人,一齊都站了起來,含笑向他問好。

這秀才模樣的人,也含笑回了禮。

白如雲心中好不詫異,付道:“這人到底是幹什麽的?怎麽衆人都對他那麽恭敬?”

白如雲正在思忖之際,已見店主含笑迎了過去,用一塊雪白的布巾,掃着他身上的落雪,笑着道:“裴先生,你這麽晚了,怎麽還下山?”

裴先生一面謙讓着,一面笑道:“胡家大嬸病沉了,我看完了病,耽誤一下,就回不去了!”

店主接着笑道:“有你的方子,再重的病也投關系的!”

裴先生笑道:“她吃過藥以後,已經好多了!”

白如雲心中付道:“原來他是一位名醫!”

這時酒店之內,已經坐滿了人,店主走到白如雲面前,含笑說道:“少爺!在你這兒搭個座怎麽樣?”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點了點頭。

于是店主便把裴先生帶到白如雲的桌前。

裴先生向白如雲含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打擾!”這才坐了下來。

白如雲也略微地點了點頭,忖道:“讨厭!這人的禮真多!”

裴先生坐下之後,對店主笑道:“我先喝點酒,今天在這過一夜,等明天再上山!”

店主笑道:“你的大駕最難留,這一次可是人不留,天留了!”

他說着含笑而去,這時鄰桌的酒客,也紛紛地向裴先生寒喧問好,裴先生忙着應付。

白如雲雖然有些煩躁,可是心中亦頗覺奇怪,打量了他一眼,忖道:“看樣子他的人緣還不錯呢!”

白如雲又突然想到他住在山上,不禁又望了他一眼,忖道:“他分明毫無武功,怎麽也住在山上?莫非是隐士之流?”

白如雲想着,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正好這時裴先生一雙含笑的眼睛,也向白如雲投來,當他接觸到自如雲那雙明亮的眼睛時,似乎吃了一驚。

他對白如雲笑了一下,說道:“小哥!可是路過這裏?”

白如雲用手向上指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上山!”

那裴先生似乎對白如雲的冷漠感到了驚奇,怔了一下,說。道:“這兩天大雪,山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白如雲這時酒飯已然用畢,推桌而起,說道:“我知道!”

他說完之後,立時轉身喚小二道:“夥計!帶我回房!”

自如雲無禮的動作,立時引起衆人的不解,紛紛議論着。

可是那裴先生,仍然含笑自如,慢慢地飲着酒,毫不介意。

白如雲在小二的引導下,進入了一間頗為簡陋的房間。

連日來的奔波,這時感到疲憊異常,他匆匆地脫下了衣服,躺在床板上,思索着入山之事。

宙外急風驚雷,凄凄冷冷,白如雲心亂如麻,他不停地想道:“我到了山上以後,決心要把‘兩相神功’練成,否則我就不下山了!”

這個怪僻的年輕人,由于童年時所受的欺淩和打擊,養成他“一切超人”的天性。

他幾乎整夜失眠,一直到四更左右,才昏昏睡去。

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滿天的飛雪已停,風也減小,可是寒冷依然,但總是一個上山的好天氣。

白如雲匆匆漱洗完畢,購買了十日的幹糧,備馬離了酒店。

他的生性實在太不合群,他甚至連問路都不肯,只是漫無目地上山而去。

地上的浮雪,都被凍成一塊塊的堅冰,馬蹄踏在上面,發出了“得!得!”的清脆聲響,傳得很遠。

由于附近打獵采藥之人頗多,所以開了一條山徑,直往山上通去。

白如雲策馬快奔,沿途有不少的人,大半是趁着雪停下來采藥的。

白如雲順着這條兩皮左右的雪徑,飛快地向上奔去,他心中想到:“幸虧昨夜雪停了,這些浮雪都結成了冰,不然馬蹄又要受傷!”

馬行得很快,越上越高,沿途已無人跡。

白如雲打量四下,只見千樹披雪,萬物皆白,冰石霜林,一片瓊瑤。

當此美景,白如雲不禁心曠神怡,胸襟大開。

他立時把馬的速度放慢,這裏已無開好的路,可見再往上就無人走了。

白如雲策馬在亂石叢樹之問,尋路而上。

他仰頭望了望,頂頭一片灰白,山頂在何處,不可見得,一層層的冷氣冰屑,随風移動。

白如雲心中忖道:“料不到廬山居然也有此氣派,難怪要聞名天下了!”

白如雲正在欣賞山間冬景之際,突聽不遠處有人喘息之聲,不禁吃了一驚,讨道:

“這裏已是山高萬丈,怎麽還會有人呢?”

他想着立時帶馬過去,越過了一排冰石,只見十餘丈外,有一個黃衣人,手中拿着一枝竹節,正在慢吞吞地向上攀爬。

那人正是白如雲昨夜在酒店內所遇的裴先生。

白如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我看走了眼?他是一個身負奇技的人!”

那裴先生步履艱難地爬了一陣,坐在了一塊大石上休息着。

這時白如雲的馬,已然走到近前。

裴先生擡起了頭,望了白如雲一眼,笑道:“啊!你已經趕到這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快!”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你也住在山上?”

裴先生含笑點頭,用手指着遠方,說道:“還遠得很呢!”

白如雲見他雙頰涔汗,喘息不已,斷定他是不會武功之人,心中雖然奇怪,但他卻不發問。

裴先生又擡頭問道,“小兄弟!你上山來作甚?”

白如雲略一沉吟,說道:“我來找藥,不久就走!”

裴先生點了點頭,啊了一聲道:“啊!原來這樣!”

白如雲這時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仿佛覺得,這個讀書人的風度,談吐,都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人樂于去接近他。

在以往,白如雲所接觸到的,除了秦貍一類的怪人外,其他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

他從沒有感覺過這麽親切和自然的談吐,以及那和善平靜的笑容。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突然說道:“我看你行走不便,我載你一程如何?”

裴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望了白如雲幾眼,含笑說道:“這麽說我便打擾了!”

白如雲由馬上翻下,扶着裴先生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躍了上去。

裴先生用手指着左方說道:“由左邊走!”

白如雲立時帶轉馬頭,疾馳而去。

那文士似乎很少騎馬,雙手緊緊地扶着鞍橋,身子尚且不住地搖晃。

他半側了頭,問道:‘小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白如雲沉吟了一下道:“我姓白!”

裴先生點點頭,不再說話,白如雲反問道:“你呢?”

裴先生一笑,說道:“我姓裴,叫大希!”

白如雲點點頭,又問道:“裴先生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裴大希感觸頗多地點着頭,說道:“二十年了!”

白如雲不禁一驚,說道:“啊!二十年……你住在山上二十年作甚?”

裴大希含笑道:“不為什麽,我只是念書!”

白如雲聽了越發奇怪,付道:“他念書為何住在高山頂上?為何不去求取功名呢?”

白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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