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哈小敏接過一看,是一張揉得發皺的紙球,不由心中不明;慢慢打了開來。
那上面是一筆蠅頭素篆,像是一首詩,她不由默默地看下去。
紙上寫的是:
白雲深處曾為客
青萍随波任浮沉
多情自古空餘恨
長憶天邊一抹紅
她那兩彎蛾眉,不禁深深鎖在了一塊,一時全身覺得都發冷了。
她默默地念着這幾句話,內心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有無限委屈,那方才忍住了的眼淚,此時更不由自主滾了出來。
哈古弦冷然道:“這是伍青萍親筆寫的,是我從她父親身上偷出來的,哼!你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哈小敏咬着下唇,流着淚道:“可是,她……為什麽又要跑呢?”
琴魔冷笑道:“這首詩上,已證明了她對白如雲愛意之深,雖然眼前她逃避……哼!只怕日後亦難免作繭自縛。孩子!你不要忘了,他們才是真正互相熱愛的……你莫非還想把他們拆散麽?就算能夠,你又忍心麽?”
哈小敏不由被問得臉一陣紅,她內心這一霎時,就好像萬針齊紮一般。
要不是在父親眼前,她早就忍不住趴在桌上,放聲大哭了。
可是這種強自鎮定的意味,更是難受,她臉色變得紙一般白,美麗的眸子裏,已噙滿了眼淚,這一霎時,她就好像失了魂兒似的。
琴魔不由大吃了一驚,本來他還想為龍勻甫說幾句話,只是現在,他卻覺得不便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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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忙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女兒的手,只覺得又冷又抖,哈古弦不由嘆了一聲道:
“唉!你回去休息吧!”
他說着也不覺喉嚨有些哽咽,頓了頓才道;“孩子……你……”
哈小敏此時才轉過念來,見父親如此,不由苦笑道:“爸爸!您老人家別急,我現在也想明白了……我不會再傻了!”
哈古弦怔怔地點了點頭,才嘆道:“你能明白爸爸我這番心意就好了。要知道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我能不疼你麽?”
小敏苦笑道:“我知道。”
哈古弦才點了點頭道:“那麽你回去吧!”
小敏從位子上一站,那紙團兒掉了下來,她連忙又從地上撿了起來,緊緊地抓在手中,轉過了身子,匆匆走出房去。
琴魔哈古弦,目送着女兒走後,不由長嘆了一口氣,發了一會楞,他心中思索,也不知道女兒心中想些什麽?她能把白如雲忘了嗎?
他又搖了搖頭,輕輕地嘆道:“她忘不了他!”
因為他也是曾經由少年過來的人,也曾在感情上受過頗多的折磨,他也曾經無數次地發誓,想要忘記一個人;可是直到如今,他仍然念念不能忘記那個人,那人就是哈小敏的母親。
這是人于人之間的“情債”,古今不少的先聖豪傑都不能免卻這種痛苦,自然哈古弦也不能例外,他腦中深深地思索着一些問題,最終,依然是絲毫沒有結論。
白如雲、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這四人真是一盤多麽難下的棋啊!
哈小敏含着淚回到了房中,一時心情感傷萬千,往床上一撲,先哭了一個夠。
因是怕父親聽見,只把臉深深地埋在被子裏,這樣聲音就不會外出了。
一個人愈想愈傷心,愈傷心也就愈哭,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才慢慢聲嘶力竭,同時心情也慢慢定下來了,只覺得通體酸軟無力,腦子裏更是千頭萬緒,最後她坐起了身來,正對着桌上一面鏡子,自己幾乎不認識自己。
鏡中的人,一雙眼睛,就像是一對桃子似的,腫泡泡的,那雙眸子更是昏暗無光,蓬着頭發,就像是牢裏的女犯人似的。
只是這麽一會兒,已折騰得不成人樣了,哈小敏自己看着也不由吃了一驚。
她癡癡地摸着臉,暗道:“我怎麽會成了這樣子了,簡宣像個鬼!”
接着,她把鏡子移到了一邊,卻不由得又抽啜了一下,這一下又使她想到自己方才是大哭斯歇。
于是她不由冷冷地垂下了頭,用手支着,只是癡癡地看着窗外。
她腦子裏想:“我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值不值得?”
于是,白如雲那英俊的影子,又在她的眼前出現,她狠命地搖了兩下頭,心裏拼命地叫道:“我不要想你……我不要想你。”
可是,那影子仍然是固若磐石;哈小敏不由撇了一下小嘴,顫聲叫道:“小雲哥!”
眼淚立刻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也似,撲撲簌簌落了下來,一粒粒滴在了膝前。
十年以來,她心中只有一個白如雲,她愛他的英俊,愛他的武功,愛他的為人,更加愛他的氣質……
幾乎沒有一樣,不是深深印在了小敏的心坎裏,每—個影子,都像是一粒種子,在她心裏已生了根,發了芽,如今已蔚然成蔭,一時之間,又如何能叫她忘得掉呢!
她就這麽低着頭一會抽搐一聲,又接着想下去,一雙脖子,卻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塊方磚發呆,有時流出了淚水,她也會不自覺地擡起手擦擦,可是眼神還是不離老地方。
大凡一個人傷心到了極點,都會有這個現象,哈小敏這個情窦初開的姑娘倒是破題兒第一道,嘗到了這種滋味。
想了半天,只覺得脖子酸酸的,她這才驚覺,不由暗嘆了一聲道:“我這是何苦,別是要病了吧!”
想着想着……她用手理了一下頭發,站起了身子,又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這麽深深不忘他……人家又何曾這麽想過我,我真是太可憐了!”
“白如雲,你這小冤家……你的心也太狠了,我對……”
她想着有意放松了心情,還笑了笑,可是那笑也只是昙花一現就消失了。
她腦中不停地想:“我莫非就這麽為白如雲守一輩子麽?那也太可憐了!”
于是,她又想到父親所說的話,此時想起來,真是句句都如同一枝冷箭,深深地射到了她的內心,尤其是關于伍青萍的事。
于是她又由身上找到那個紙球,打開來看了一遍,腦子裏揣摩着青萍當時寫這些話時的心情,那一定也是和自己此時心情差不多。
“她一定也是很痛苦的!”
她想到此不由眨了一下眼睛,自語道:“不過,萍姊愛白如雲,這一點一定是不假了,可是她又為什麽要看我一眼呢?”
想到此,她不由又有些氣惱,覺得青萍不該瞞着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可是當她心情稍定之後,再想這個問題,她的見解又不同了。
她沉默地想着,忖道:“伍青萍到底是一個了不起的姑娘,雖然她心中這樣愛着白如雲,可是她能不表現出來,只看她能一個人悶聲不響地跑了,只是這一份決心,就比自己強多了。”
她忽然敏感地想道:“青萍一定是為了我才跑的,她這麽作,可想知內心的苦楚,我真不該再恨她了……”
于是她又把恨青萍的心暫時放下。
一個人站了一會兒,又坐下,自言自語道;“我該怎麽辦呢?”
“按說,我該聽爸爸的話,成全了他二人,只是……我能麽?”
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麽偉大,同時她更不敢想到,自己一旦失去白如雲的痛苦。
可是她卻不得不重新對這個問題有所考慮了,雖然這多年以來,白如雲并未對她表示過愛心,可是,哈小敏卻是生活在快樂之中。
這些快樂的本質,也許僅僅是由于白如雲的一些微笑和對她的一些贊賞,可是這一切卻足以令癡情的小敏有所消受了。
也許她的希望并不高,白如雲只要能像原來那麽對她,她就很滿足了,她那幼小純潔的心靈之中,本不會想得更遠更久的,她沒有想過未來的婚姻,因為她處身在快樂之中,她的喜和悲,只是操縱在白如雲的感情之中,可是如果有人問她未來和婚姻之時,她卻會馬上聯想到白如雲,而且會很快地把這些歸宿,安置在白如雲的身上,這并不是她太自信,因為事實上,她那單純,狹小的生活圈子裏,只容許她想到白如雲一人。
她從沒有這麽心碎過,以前偶爾為白如雲的冷漠,也曾傷過心,也曾落過淚,可是當新的希望湧上心頭時,那一切的黯影,都馬上消失了。
可是,伍青萍來了,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她把白如雲的感情獨占了!
她把哈小敏的希望帶走了。
自從她來之後,哈小敏就不快樂了,是她使哈小敏感到未有的傷感和空虛。
由于青萍的來,才又使她看出了白如雲的另一面,原來他不是冷漠的人,原來他對自己的一切并不是最好的……原來他并不愛自己。
啊,這太殘酷了……太可怕了!
不知不覺,她又趴在床上,哭了起來,就像是一株風雨中的梨花。誰說小敏不解風情,誰說小敏不多情?
哈小敏趴在床上抽抽啜啜,一直哭到全身一點力也沒有,忽然覺得身上有人推了一把,哈小敏只以為是父親來了,不由吃了一驚,慌忙由床上翻了起來,回頭看時,卻是醜女花奇。
小敏不由寒着小臉道:“人家都難受死了,你還來鬧!”
花姑拖長了聲音道:“啊呀,我的好姑娘,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呀?一個人哭得這麽傷心。”
小敏繃着小臉,搖搖頭道:“不為什麽,我只是不好過。”
花姑笑道:“我知道你是不好過,到底是為什麽?你給我說說。”
小敏只是搖搖頭,也不說話,花姑不由長嘆了一聲,輕輕拉起小敏一只手,皺眉道:
“姑娘,你還把花姑當外人麽?花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哈小敏翻着眼看了她一下,花姑用綢子替她擦着淚水,滿臉關懷之色。
哈小敏不由叫了一聲:“花姑!”
就往花姑懷裏一撲,一時又哭了起來,她心中喃喃地說道:“我怎麽辦?我怎麽辦呢?”
花姑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面皺着眉道:“好姑娘,你告訴我,是誰欺傷了你,我去給你出氣去,是哈老怪不是?我去問問他!”
花姑說着就要轉身,被小敏一把拉住了,她搖搖頭:“不是……不是爸爸!”
花奇不由一怔道:“那又是誰?”
小敏面色一紅,讪讪道:“是……是小雲哥……他……”
花奇不由短眉一挑,厲聲道:“怎麽,是白如雲,這小于愈來愈不像話了,你放手,我去跟他要老命去!”
哈小敏不由緊拉住她,一面道:“不……不……他也沒欺負我,都怪我自己,您找人家去幹什麽,還不夠丢人的嗎?”
花奇張大了嘴道:“我的好姑娘,你倒是說清楚呀?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吧!”
哈小敏不由低嘆了一口氣道:“你叫我怎麽說呢?”
花奇翻着眼皮,道:“白如雲不是跟你玩得挺好麽?怎麽會……?”
小敏哼了一聲,氣道:“什麽挺好?人家根本不喜歡我……”
說着連聲音都抖了,嘴角直撇,還想哭。花奇聞言,倒不由怔了—下道:“什麽,他根本不喜歡你?你怎麽知道?誰告訴你的?”
小敏癡癡呆呆地搖了搖頭,冷冷地道:“還用誰來告訴我?還會看不出來?花姑,你說我怎麽辦?”
花奇不由輕輕摟住她,用手在她背上輕拍着道:“不要多心,白如雲那小子脾氣就是怪一點,你認識他這麽久,還會看不出來?其實他心裏還是挺喜歡你的。”
小敏不由擡起了頭道:“真的……您怎會知道?”
花奇不由一怔,咧嘴笑道:“我怎麽不知道,這麽标致的姑娘,他打着燈籠到哪裏找去?”
小敏不由心中一涼,嘆了一聲道:“他才不稀罕呢。”
花奇不由把小敏一推,大聲道:“什麽,他不稀罕,媽的,小于要是真敢欺負你,我不咬死他!”
說到“咬”字時,這花姑還作了一個咬牙切齒的姿态,連小敏都忍不住笑了,不由白了她一眼道:“算了,不要出洋相了,人家是說真話,您就會瞎打岔!”
花奇見小敏居然笑了,不由心中甚喜,一面皺着眉道:“你以為我作不出來?我知道那白如雲本事大,要講打,我是打不過他,可是要講拼命,我還不怕他。”
哈小敏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拼命有什麽用?就算您把他人殺了,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醜女花奇只是愕愕地看着她,哈小敏此時反而安靜了許多,頓了頓才道:“現在我也想開了,我也不哭了,光哭也沒有用,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我又何必守着他一個?”
花奇拍了一下桌子,道:“對呀,想開就好了,不過……”
她看了小敏一眼,又搖了搖頭道:“不過白如雲……唉!你們到底是鬧什麽?一點小事可犯不着!”
哈小敏冷笑道:“人家根本不喜歡我,您叫我死纏着他不成?”
說着她頭低下,心中暗想,我不也是死纏着人家,已經纏了好幾年了!
想着她的臉又紅了,她停了一會兒,咬着牙道:“這個地方我住夠了,我下山去了。”
花奇不由吃了一驚,叫道:“我的小姐,你可別亂說,你一個人小小年紀,下山到哪去啊?”
哈小敏睨她一眼,冷笑一聲道:“什麽亂說,我也不小了,活這麽大,連山也沒下過,人家要知道,真是笑話死了……”
花奇見她樣子不像說笑話,不由更急了,把短眉一豎道:你可不要亂來,莫非你就不要你爸爸和花姑了麽?”
小敏不由呆了一呆,遂道:“我也不是不回來的,我只是想到江湖上去闖一闖,經歷經歷,何況還有我的娘,我也要找找她。”
這麽一說,連花姑也楞住了。
她想了一會兒道:“你說的是真話?”
小敏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花姑嘆了一口氣,又搖了幾下頭道:“要說這話也對,這麽大姑娘了,哪能老關在山上?還有你娘的下落,也是該去打聽一下,不過這事情。總要好好計劃一下。可不能說走就走,你一個姑娘家,又是第一次下山,江湖上壞人可多着哪,要是受了人家騙,你叫你爹怎麽活得下去?”
哈小敏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我也知道,我也不是說走就走,我還有幾天耽擱,你不要慌。”
花奇發了一會兒楞,才傻傻地點了一點頭道:“你要走。總得跟你爹說聲呀!”
哈小敏笑道:“當然啦。”
花奇見着一會兒一提起下山,這姑娘也不傷心,心中暗想,到底是小孩子,前一會兒哭成了淚人也似的,這一會兒又笑了,想着嘆一口氣笑道:“你呀,你別以為闖江湖是好玩的事,快洗洗臉去吧,時候也不早了,也該睡覺了。”
哈小敏嘆了一聲道:“好呀,我洗臉去。”
花奇見一天雲霧散了,這才轉身而去,她走後,哈小敏不由捶了一下桌子,笑眯眯地道:“對呀!我何必這麽傷心?難道沒有白如雲,我就活不了啦!”
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一切事物,心眼裏充滿了興奮與喜悅,不由就暫時把對白如雲的憂愁全忘了。
她拿了一條手巾,—轉身走出房問,走到洗臉的地方,花姑已經為她打好了一盆水。
這小妞兒一高興,老遠把手巾往盆裏一丢,口中還嬌喚了一聲:“着!”直打得水花四濺,跟着她又随口哼着小調,什麽……別笑姑娘沒人愛,別說姑娘是傻瓜,單騎仗劍走江湖,從.此四海是我家!
方唱到這裏,心中忽然一動,暗說我這是怎麽啦?竟忘了還有一個受傷的人呢!半夜唱這麽大聲,不把人家吵醒了?
想着匆匆洗完了臉,正要轉身回室,耳中卻又聽到隔室的龍勻甫,發出了沉重的呻吟之聲。
哈小敏蛾眉一皺,心說:“糟糕!真把他給吵醒了!”
想着輕手輕腳,走到龍勻甫門前,把門推開一縫,往裏面看了一眼。
只見龍勻甫雙手捂胸,作西子捧心狀,口中一個勁呼痛。他那一雙劍眉,緊緊地理在了一塊,那雙星也似的陣子,微微半開着,愈顯得痛苦難當。
哈小敏不由一驚,心中暗想說:“他傷不是已經好多了麽,怎麽又會犯了?我怎麽能看着裝沒看見?”
想着在門外咳了一聲,用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道:“龍兄傷勢如何?”
龍勻甫一面呻吟道:“哈姑娘麽?請進來吧!我……”
哈小敏已椎門進室,她先至幾前,把燈燃亮了,才轉身走到龍勻甫病榻之前,低聲道:
“你覺得怎麽了?”
龍勻甫仍然是摸着老地方,作痛苦姿态道:“這裏還痛!痛得厲害!”
哈小敏不由低頭看了看他手捂的地方,不由皺眉道:“這地方好好的沒有傷,怎麽會……”
龍勻甫自己低頭一看,不由俊臉一紅,但他仍然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喘氣就痛!”
哈小敏點點頭道:“達可嚴重了,這是內傷,我去叫爸爸來看看!”
說着轉身就要走,這一來龍勻甫可急壞了,不由慌張放下了手,道:“姑娘不要去……
我……不要緊。”
哈小敏轉過了身來,道:“怎麽不要緊?這是內傷,弄不好肺裏有傷,怎麽能不看?”
龍勻甫急得俊目轉了幾轉,吃吃道:“不是肺部!……我知道只是岔了氣了,一會兒就好,不敢麻煩哈老前輩!”
一哈小敏見他說話時,臉色時紅時白,那副緊張的樣子,不由逗得笑了。
她忍着笑,還皺着眉毛道:“這麽說不是內傷了?”
龍勻甫見她這種欲笑還颦姿态,直似天上仙女,幾乎是連話也忘了說了,日中只吶吶道:“不是……不是……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呀?又是‘是’又是‘不是’!”
忽然她想到,人家是客人,自己怎麽這麽對他說話,不由臉色一紅,淺笑了笑道:“既是沒有事,你就好好地休息吧!天可不早了,你肚子餓不餓?”
龍勻甫面對玉人,吐氣如蘭,雖然只是輕颦淺笑,可是在從未接觸過女人的龍勻甫來說,已感到不勝消受,一時神馳意亂,連連搖頭道:“我不……餓,卻是渴得很!”
哈小敏心中暗想:“這小于定是渴死鬼投胎的,要不哪會這麽渴?一天到晚地喝水。”
當時走至桌前,把茶壺提了過來,先斟上一杯,龍勻甫雙手接杯,臉紅紅地道:
“一……杯就夠了!”
哈小敏噗嗤一聲,忙自鎮定道:“你盡管喝好了!水,多的是!”
龍勻甫此時已把杯水飲盡,一面窘道:“夠了!夠了!姑娘受累了!”
哈小敏卻把茶壺放在床邊幾上,笑了笑道:“我把茶壺就放在你床邊,要是等會兒你還渴,就請随時倒,方便得很!”
龍勻甫只怕哈小敏說完了這句話就要走,慌忙道:“姑娘!”
哈小敏轉了一下眸子,低聲道:“龍兄有話請說!不要緊1”
龍勻甫輕輕地嘆了一聲,道:“愚兄說話也太放肆,今天白天多有得罪,尚請姑娘不要動怒才好!”
哈小敏臉色微微一紅,苦笑道:“不會的,我不氣!”
她又淺笑一下,用纖纖玉手,把頭發向上攏了一下道:“其實白如雲如何,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又争個什麽勁?不是笑話麽?”
這句話,要是上午,她是絕不會出口的,可是此一刻她心情上已有了轉變,故而脫口而出,龍勻甫不由俊臉微紅,連連點頭道:“姑娘說得極是……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長處,白如雲自然也不會例外……倒是愚兄因仇惡他過甚,未免批評過苛;事後細想,卻是有失君子之風,反遭姑娘見笑了!”
哈小敏在他說話之時,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聽他說了這些,不由也甚感動,當時一笑道:“龍大哥太謙虛了!”
龍勾甫不由喜得劍眉一挑,這一句“龍大哥”,叫得他心中簡直是比吃了涼柿子還舒服,一張俊臉,更是紅透了頂。
哈小敏近觀這龍勻甫,雖是在療傷之中,亦不失翩翩英姿,說話又謙虛,不由生了不少好感,心中不由暗暗想道:“看這龍勻甫,倒不像一個壞人,他為什麽要和白如雲為敵呢?”
她心裏這麽想着,不由在一旁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龍勻甫此時心中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心中有一股說不出欣喜意味,不由脫口道:“小敏姑娘。”
哈小敏一驚,笑着眨了一下眸子,道:“咦!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龍勻甫急得勝一紅,一時卻說不出來,哈小敏見自己随口一句,卻把他吓成了這樣,可見這龍勻甫,素日是一個老實人了。
當時心中反覺不安,不由搖搖手,搶笑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随便問問。”
龍勻甫朝着她窘笑了一下,眼觀鼻,鼻觀心道:“姑娘芳名,愚兄只是由老伯喚姑娘時得悉,不知對也不對?”
哈小敏淺笑道:“對不對都沒有關系的!”
說着她又皺了一下眉,問道:“因救你匆忙,也忘了問你了……我想現在問你也是一樣!”
龍勻甫正色道:“姑娘有話請說,愚兄無不奉告!”
哈小敏吟哦了一會,才道:“龍大哥,我看你也是一少年俠士,卻不知為何和白如雲有仇?不知可否見告?”
龍勻甫聞言不由臉色一紅,呆想了想,才苦笑道:“其實愚兄蒙姑娘救命之思,還有什麽不可說的……只是……”
哈小敏淺笑道:“龍大哥要是有難言之隐,就不要說了!”
“沒有……沒有!唉!說來話長了,尚請姑娘不要見笑才好!”
這才把自己身世,如何自幼和伍青萍聯姻;又如何遇白如雲劫镖,金風剪伍天麒,如何去找自己出面,這才憤怒來此,滿心想把那伍姑娘救出,卻不料這白如雲實在是武功高強,自己不敵,以致于翻落澗下,适逢哈氏父女相救。
他滔滔不絕地說着,時而嘆息,時而搖首,卻把一旁的哈小敏,聽得勝上白一陣,紅一陣,時而低首,時而驚愕。
最後長長吐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這麽說,青萍妨是你末過們的妻子了!那更不是外人了!”
龍勻甫不由愈發窘了,他苦笑道:“愚兄雖與那伍姑娘,自幼有婚約,卻是甚少見面,至今就是互相面對,也是不認識……姑娘莫非認識她麽?”
哈小敏一笑道:“豈止是認識,我們還是結拜的姊妹呢!”
龍勻甫不由張大了眼睛,竟似不信,哈小敏輕嘆了一聲道:
“我不是騙你,要說起來,我這位青萍姊,人真是好人;只是她現在,确實已不在白如雲那裏了,聽說早就走了!”
龍勻甫不由得一怔,起先白如雲面告,他還不信;可是,此時經哈小敏再一證實,他卻不能不信了。
他不由皺了一下眉道:“只是!她既逃出,又為何不去找我們呢?定會在路上遇見我呀!”
哈小敏心中不由暗笑道:“傻子!她是不會去找你的!”
她心裏這樣想着,已由不住臉上帶出了一些顏色。龍勻甫是何等智力,一看就知其中必有蹊跷,當時追問小敏道:“姑娘可知這其中的原因否?”
哈小敏聞言,不由低下了頭,她心中琢磨道:“我是說還是不說呢?”
要是不說呢,何忍見這龍勻甫如此傻找!就是找到了,又有何用?要是告訴他吧!豈不是令他傷心?她心中不由一直權衡這事情的輕重,只是娥眉微颦,良久卻說不出話來!
龍勻甫早已等得不耐,苦笑了笑,道:“哈姑娘,莫非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隐秘麽?”
哈小敏權衡輕重之下,還是以不說為妙。當時擡起頭,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什麽隐秘,你不要多心,我勸你傷愈之後,還是早些回去,或許會遇到青萍姊也末可知,總之……”
他苦笑搖了搖頭。哈小敏心中暗想道:“這龍勻甫看來,是和我同一個下場了……都是苦命之人。”
可是她不由又接想道:“不,我比他還可憐,他雖然失去了青萍,但他和青萍姊之間根本談不到感情二字,可是我……我的全部感情,卻早已給了小雲哥了!”
想到此,不由一陣傷心,委屈得一雙眼圈都紅了,那品瑩的淚水,只是在一雙大眸子裏轉呀轉的!
龍勻甫見狀,心中好不納悶,暗想:“這姑娘是怎麽了?我還沒哭呢,她倒先難受起來了!”
由是心中愈安感激,當時笑了笑道:“姑娘不必為愚兄傷感,我想人生都是命運作祟,其實想開了也沒什麽!”
哈小敏聞言,情知他是會錯了意。不由苦笑了笑,也不說破,只看了他一眼,苦笑道:
“你說得很對,有時候人生不可太認真,照你方才所說,分明是白如雲一心苦戀着我那青萍姊姊,可是最終呢?青萍姊姊既定,白如雲又得到了什麽呢?他雖然又打敗了你,可是,我相信他內心卻一定遠比你更痛苦重傷心……依此看來,天下真正快樂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
龍大哥只要想到達點,也就不以得失為念,一切心安理得了。”
龍勻甫不由心中十分佩服,想不到她小小年紀,竟然有此見解,一時不由癡癡地看着她,竟發起呆來。
哈小敏說出了以上的話,其實她并不由衷,因為她知道“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句話也許在那時社會裏,并不一定是可能的,可是對于像身負奇技的白如雲、伍青萍來說,那是十分可能的。
因為他們并不會受到現實的束縛,他們都是超現實主義的高人俠士,只要他們彼此相愛,除了他們自身之外,什麽也不是他們之間的阻礙了!
哈小敏見他只是盯望着自己,倒顯得不大對勁,不由窘笑了一下道:“小妹之言,大哥以為然否?”
龍勻甫這才驚覺,不由俊面一紅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對于人生卻看得如此透澈,較之愚兄之平庸,真不知高上多少了!”
哈小敏連連笑道:“龍大哥真是取笑了!”
龍勻甫一面謙遜着,心中可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不由向小敏道:“經姑娘如此一說,愚兄倒是茅塞頓開,對于白如雲,倒可不必過于追究;只是他又把伍老镖頭劫去,不殺不放,究系何故?倒令人費解了!”
哈小敏想了想,道:“這……”
雖然她心中又想到,白如雲此舉,無非是想引伍青萍轉還;再不就是示思伍天麒……
她想到有此可能,卻又不願再打擊龍勻甫痛苦的心情,只是搖了搖頭,佯裝不知!
其實白如雲用心,只求心安,倒沒什麽別的用心,可是也難免令人有所懷疑罷了!
一夕夜話,東方已微微透出了曙光,二人感情的深處,都留下了慘痛的深痕。他們都是自認不快樂的人!
哈小敏看了一下天色,失口笑道:“你看,光知道說話,天都快亮了,我可真糊塗,龍大哥好好養傷吧!”
說着站起身來,姍姍地外行而出,龍勻甫雖然意猶末盡,可是也不好再攔着人家,只含笑道:“打擾姑娘了!”
哈小敏匆匆走回房中,一時心中感慨萬分。一夜末睡,也确實有點累了,一個人往床上一例,不知不覺間已入了夢鄉。
待她一覺醒轉之時,卻發現身上竟為人加了一條薄毯,小室之中陽光正熾。
她口中“呀”了一聲,忙不疊翻身坐起,心想這一覺睡得可好!
起身後,看看日已偏西,這一覺竟是睡過了頭了。匆匆漱洗之後,見桌上放着一個托盤,內有精致菜錦四式,心知是花姑為自己送來的,就是那床毯子,也是花姑替自己蓋上的。
這花姑是看着她長大的,平日照顧小敏簡直是無微不至,起居飲食,服侍得周到已極。
小敏坐下來,心中卻不由想道:“我今後闖江湖,花姑是不會跟着我去了,恐怕那種日子是不會有家裏舒服了!”
飯後,她把自己衣物,簡便地打成一個行李,先放在床頭。心中卻在想:“這事情我要辦,就得辦成功,要不然可要丢人了!”
你想哈小敏此時心中想些什麽?原來小敏自聞龍勻甫昨夜一番訴說之後,非但不再恨他,反而起了一番同情之心。
她心中已決定夜晚冒險一次,到“碧月樓”去把那位金風剪伍天麒救出來。
然後,自己就決心下山去闖蕩江湖去了……
其實所謂闖江湖,那完全是一個幌子,主要這姑娘的用意,是想借此能把白如雲忘了!
她想了一陣子,悄悄走出房間,走到了父親房中,見哈古弦正自跌坐在蒲團之上打坐,哈小敏又輕輕地遲了回來。
可是哈古弦卻睜開了雙目,微微一笑道:“鬼鬼祟祟地幹什麽?”
哈小敏臉色微微一紅道:“我……我想給您老人家說幾句話!……”
哈古弦哈哈一笑道:“請坐!請坐,不要客氣!”
小敏依言坐了下來,哈古弦打趣道:“姑娘有話請說,老夫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