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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

那是二十多年前……

大雪天,在院子裏練了一趟功夫,任寶玲一張臉,凍得紅通通的,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裏喘出的氣,像霧似的。

她回到廊子裏,扭腰,伸腿,活動着身上的筋骨,她——高高的個子,細細的腰,柳眉杏眼,确是不可常見的一個美人胚子。

軒窗之內,雲中客雷昆目視着她,嘴角帶出一絲微笑,他輕輕換下了盆景內天竺花的葉子,一抖手把這片葉子打出手,直向寶玲腦後打去!

任寶玲倏地轉身,分二指輕輕一夾,已把飛來的那片樹葉夾在指縫之間,她眼睛一瞟,露出編貝似的一口玉齒,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師父,吓了我一大跳。”

雲中客雷昆哈哈笑聲出來,看着這位得意的女弟子,頻頻點頭笑道:“小玲子,你過來!”

寶玲巧笑萬分地走過來,道:“師父有事麽?”

“小玲子,你跟師父幾年了?”

“這……”寶玲偏頭想了一會兒:“大概快八年了吧?咦!師父,你老人家問這個幹什麽呀?”

“哈哈……”雷老頭抽了一口旱煙,走到廊子裏,“不幹什麽,小玲子,你今年十幾了?”

寶玲面上一紅,有幾分害羞地道:“我十七了……”

雷昆點點頭,噴出一口煙,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縫。

“師父問這個幹什麽?”

“小玲子,我是在想……哈哈,你大概也該找個婆家了!”

寶玲大吃了一驚,呆了一呆,面上一紅,背過了身子,哼道:“師父我不來啦!”

雷昆笑嘻嘻地移步到她眼前,小聲道:“怎麽,你還害臊?當初你父親把你交給我的時候,再三地托囑我,要為你辦成一樁親事,可是這些年,我只是忙着教你練武,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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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玲雙目一紅,低頭道:“師父,你不要再說了!”

“咦?”雷昆呆了一呆,道:“你不高興?”

寶玲勉強忍着落下的淚,轉過身看着師父,十分委屈地道:“我知道師父嫌我了!

這些年我一直麻煩你老人家……”

雷昆呵呵一笑,打斷她的話道:“瞎說八道,師父幾曾嫌過你了,你就是住一輩子,我也不煩呀!再說……我也不再多說了,反正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不妨想一想,我這幾天聽你的回答好不好?”

寶玲低下頭,姍姍地走出了廊子。

她邁步在積滿了白雪的院子裏,腳尖踢着棉花般的積雪,忍不住落下兩行淚來。

走過了月亮洞門,洞門旁邊,立着一個大雪人,那是她和師兄柳鶴昨天堆起來的。

一想到柳鶴,她禁不住鼻子發酸,那個年輕人,二十三四的年歲,修長的身軀,一對明亮的眸子,他英俊潇灑,舉止豪邁,尤其是對于女孩子,那種體貼入微的勁兒,真令人可愛。

任寶玲忽然心中一動,忖道:“也許師父要給我做媒,就是他也不一定。”

搖搖頭“不可能?”

因為他是一個可憐的孤兒,是自幼被師父所收養長大的,他家無恒産,自己尚且寄人籬下,又怎能談到成家娶妻呢?

寶玲內心大大地動了一下,整個身子都冷了。

如果自己不能嫁給柳鶴,那又嫁給誰呢?就算嫁給皇帝也快樂不了。

在雪人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肩上卻落下一只手。

任寶玲吓了一跳,猛然回過身子,由不住臉上一陣紅,說曹操,曹操就到,柳鶴來了。

這個年輕人,臉上永遠帶着爽甜的笑容,他那開闊的上額,疏朗的眉,潔白的牙齒……

這小夥子,好像天塌了也吓不住他!

“師妹!”柳鶴笑道,“後院裏的那棵老梅開花了,我正要找你去看看,走!”

他伸手就去拉寶玲,任寶玲一下子掙開了他的手,背過身子來“人家都煩死了。誰有工夫去看花呀!”

柳鶴道:“咦!你怎麽啦?不高興?”

寶玲點點頭,柳鶴一愕,問“為什麽?”

任寶玲倏地轉過了身子,推了他一把,哼道:“你讨厭!誰要理你。”

柳鶴驀地一呆,任寶玲卻順着石板小道去了。

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柳鶴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讨厭我……好吧!”

他慢慢轉過身子來,天上的雪花,飄得更大了。

冷夜,柳鶴由夢中醒過來,窗戶紙上白光耀眼,他知道雪又下大了。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下床,在火盆裏加上一塊炭,正要轉身上床,窗戶“吱”一聲開了。

柳鶴吓了一大跳,可是那個影子是他所熟悉的。

他呆了一下,低聲道:“小玲……”

那個影子已撲到了他懷裏,她緊緊抱着他溫暖的身子,緊挨着他結實的胴體。

“大師哥……我……我……”

柳鶴吓了一跳,他趕忙過去把窗戶關上,匆匆穿好了衣服,把燈光撥亮了一些,任寶玲雙頰紅暈地看着他,臉上帶有幾道淚痕。

柳鶴吶吶道:“小玲,你好大的膽,半夜三更,你來我這裏幹什麽?要是被師父知道,那還得了!”

寶玲默默地搖搖頭,冷笑道:“我只是來問你一句話。”

柳鶴點點頭,堅決地道:“什麽話?”

寶玲雙眼射出了蕩人的情焰,癡癡地道:“我要知道,你以前對我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什……什麽話?”

“什麽話?你倒是忘了,我問你,你到底是真的愛我,還是随便地敷衍我?”

柳鶴怔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寶玲道:“我要你說嘛!”

柳鶴嘆了一聲道:“當然是真的………

他還要說,寶玲已接口道:“好,那你現在就帶我走!”

柳鶴怔了一下道:“現在就走?為……為什麽?”

寶玲呶着嘴,冷冷地道:“不為什麽!”

柳鶴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正經地道:“小玲,你可不能胡鬧,師父待我不錯,就是要走,也要有一個正當的理由,豈能不告而別?”

寶玲驀地眼圈一紅,落下淚來。

柳鶴吃驚道:“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話聲方落,寶玲已伏在他肩上嘤嘤地哭了起來,柳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直發愣。

寶玲哭了一會兒,擡頭看着他,道:“柳師哥……師父說要給我做媒,把我……”

柳鶴摹地一驚,吶吶道:“什麽……”

寶玲抽蓄着道:“我們好了這麽久,我怎麽再能嫁給外人,要是不走可又能怎麽辦?”

柳鶴悵悵的道:“師父什麽時候說的?”

寶玲一面抹着臉上的淚,一面道:“今天下午……”

柳鶴點點頭道:“怪不得你下午不高興,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

寶玲皺了一下眉,道:“人家心裏煩死了,師哥,你看怎麽辦?”

柳鶴想了想,淡淡一笑道:“小玲,這件事你先沉住氣,等我明天探探師父的口風看看,師父過去知道我喜歡你,大概不會把你嫁給外人!”

寶玲臉上一紅,輕啐道:“去你的,誰要嫁給你!”

她口中雖是這麽說,可是眉梢眼角,卻帶出無比的喜悅,柳鶴輕輕一拉,遂以入懷。

二人親熱了一陣,室外正有人在打綁子,一連三響,柳鶴一驚,他推開寶玲道:

“你要回去了……”

任寶玲秀發蓬松,春意盎然,點着頭,她向着窗前走了幾步,又慢慢回過身來。

柳鶴面紅心熱,也有些情不自禁。

他上前一步,吶吶道:“小玲……”

寶玲輕輕地嗯了一聲,粉頸微紅,慢慢低下了頭。柳鶴猛然上前拉住她一雙手,道:

“你就……留下睡在這裏吧!”

寶玲頭低得更低了,她輕輕扭了一下身子,兩腮通紅地道:“那怎麽……行呢?”

可是她身子卻由不住,随着柳鶴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移動着。

“不……不可以……”寶玲輕輕地用拳頭打着柳鶴的背,她眼睛裏充滿了淚,可是卻又有一種甘心奉獻的喜悅之情。

她向窗戶瞟了一眼:“窗戶……還沒關……不……我還是走吧!”

柳鶴滿面赤紅,氣喘喘地道:“不……我絕不放你。”他站起來,把窗戶關好,再回頭“噗”一口吹滅了燈。

白雪映着室內床上的任寶玲,那雙癡情的眸子,那種近乎氣極的可憐春情,她似乎已經預料到即将發生的事情,可是她沒有勇氣去拒絕,她也不想去拒絕。

柳鶴一步步地向她走近——這個年輕力壯、英俊潇灑的小夥子,這一剎那已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只狼,一只虎,可憐的任寶玲,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去正面接觸柳鶴那一對眼睛。

她如醉如癡地搖着頭:“不要……不要……哥,我求求你,求求……”

柳鶴一雙火熱的嘴唇,已經印在她的臉上、眉上、鼻子,最後,緊緊吻上她的嘴!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風在呼呼地刮着,山上的餓狼,一聲聲地嚎叫着。

窗內,春情如火,落英紛紛。

兩個年輕人,背師作下了不應該做的一件荒唐事。

一根細竹枝,為雪壓得沉不住勁兒,“嚓”一聲拆斷下來。

任寶玲猛地坐起身來。

窗戶紙上有一線白光,很白。

兩只麻雀,在窗臺上嚓嚓地叫着,任寶玲倒抽了一口冷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禁不住兩腮如火,打了個寒顫,天!竟然一絲不挂。

她身邊的柳鶴,一只手放在被外,他那甜美的俊臉,結實的臂膀。

寶玲已經流出的淚,又勉強地收了回去。

她慌不疊地穿上衣服,動作中,柳鶴驀地睜開了眼睛,他慌張地坐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都是你……”

寶玲嘤嘤地哭了起來,柳鶴忽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呆了呆,才慌張地下床,匆匆穿好了衣裳,寶玲也整理好衣裙。

她慢慢地走到柳鶴身前,粉頸低垂道:“師哥……你也不要怕……我反正是你的人了,只要你……”

柳鶴嘆了一聲道:“任它海枯石爛,我對你的情誼此生不變。你放心!”

寶玲落下了兩行淚,卻帶笑道:“好了,有你這兩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師哥,我走啦!”

柳鶴緊緊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四只癡情的眸子互相對看了一眼,寶玲報以深情甜美的一笑。

她撤了一下秀發,悄悄走到窗前,推開了窗,一股凜冽的寒風襲進來,使她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這時不過天方微明,院子裏還沒有任何動靜。

任寶玲輕輕縱身,飄落院中。

她在深有半尺的雪面上施展出“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一徑地向自己房內行去。

※ ※ ※

雲中客雷昆乃是當地極負盛名的老武師,早年開山立舵,廣收弟子,成名江湖的頗不乏人,如今退隐江湖,身邊只有四個尚未出師門的弟子。

這四個人是藍和、柳鶴、雷三多、任寶玲,雷三多是雷昆的親生兒子,而且是獨于。

說來也很奇怪,以雷昆之俊秀,所生的這個兒子,卻是奇醜無比,叫人實在是不敢恭維,非但是身高不及四尺,而且生就得頭大如鬥,亂發如猬,眼如銅鈴。

雷昆對于這個兒子,卻是嬌寵備至,正因為他其貌不揚,遭人輕視,所以他也就更加的疼愛。此子八歲進學,啓蒙之後,一直是由雷昆親自傳授文武,始終不離雷昆左右。

雷三多幼受庭訓,倒也規矩,人也聰明,雷昆滿以為此子可以繼承自己一身絕學,卻未料到,就在他退隐的前一年,也就是雷三多滿十五歲的那一年,鬧了一件事,使得雷昆對于這個兒子灰心透了。

原來雷昆衆門徒,均是男的,只有兩個女的,這兩個女弟子一名舒倩萍,一個就是現在的任寶玲。

舒倩萍較雷三多大了五歲,而任寶玲卻比雷三多小三歲,雷三多十五歲的時候,舒倩萍已是雙十年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任寶玲卻不過是十二歲的一個小黃毛丫頭。

雷三多開始對異性發生興趣的動向,也就是發生在他那位師姐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十歲投師,由于雷三多早年喪母,家中缺少女眷,事實上照顧雷三多的任務,也就落在了這位天真小姑娘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服侍他穿衣洗臉,吃飯睡覺,一直到雷三多十三四歲,舒倩萍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竟然還未能免除這些工作。

雷三多對于這位師姐,自幼相親,同寝同食,無形中産生了一種奇妙的感情,直到有一次,雷三多大膽地進犯了這位師姐,雷昆才發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這時他才迫令兒子移居別室。

可是雷三多對于舒倩萍淫念一生,不能自己。

他如今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一身武功得自父授,比舒倩萍更不知高上多少。

在一個暴風雨的晚上,雷三多色令智昏,膽大包天地潛入到舒倩萍的房間裏,他用點穴手法,使得舒倩萍周身麻軟,動彈不得,然後如願以償地發洩了獸欲。

事後,舒倩萍傷心不禁,留書一封,痛訴雷三多罪行,就勇敢地自殺了。

這件事,雖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知道的人卻不多,僅僅只有雷氏父子二人。

雷昆雖是萬分震怒,但是卻不忍心把這個雷家唯一的後代斃之掌下,諸同門只知道舒倩萍死了,可是怎麽死的,為什麽死的,卻是無人知道。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雷昆才恍然大悟,對于這個兒子有了新的估價,他不敢再把自己一身武功傾囊傳授給他,而且專門蓋了一座樓房——“養心樓”,把雷三多關了進去。

自此以後,雷三多除了練功吃飯以外,就像一個大姑娘一樣,整天不下繡樓一步。

這樣關了三年,雷三多看過去像是老實多了,可是雷昆心裏卻又害怕了,生怕把這個兒子關病了,于是又恢複了他的自由。

自此以後,雷昆就暗中留下心,要為這兒子說一個媳婦兒!

雷三多別看自己人頭不濟,可是眼光卻是高得出奇,一般的大姑娘,他居然是連正眼都不看一下,雷昆托人說了幾頭媒,都被他回絕了。

如此一來,婚事可就愈發地棘手了。

舒倩萍雖然死了,另一個女弟子——任寶玲,卻是一天天地長成人,她那亭亭玉立的風姿,可人的畫盤兒,比之當年舒倩萍,尤有過之!

雷三多對他爸爸說,你一定要我結婚,我是非師妹不娶。

雷老頭頓時一呆,才知道原來兒子是看中了任寶玲,在他腦子裏,任寶玲還是一個小孩子,而事實上任寶玲也不小了。

他對兒子冷笑:“哼!你這小于,癫蛤模想吃天鵝肉,簡直是作夢。”

兒子回答得好:“那我就一輩子不結婚,你也省點事,別再托三托四了!”

雷昆嘴裏是這麽說,可是心裏由那一天開始,卻暗中對任寶玲留下了心,這也就是昨天雷昆為什麽會忽然對任寶玲說那句話的理由!

回到房子裏,任寶玲悄悄地關上了窗。

她扶在門框上笑了一陣,內心像是倒了個五味瓶兒一般,酸甜苦辣,各味兼具!

“小師妹!”暗影中忽然傳出了聲音:“你上哪去了?”

一個黑影子,由對面屋檐下掣電似地閃過來。

任寶玲大吃一驚,吓得面色慘變,那人已來到門前,站定了身子,寶玲細看了一下來人,更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她顫聲道:“雷……雷師哥……是你呀!”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大頭雞眼,亂發如猬的矮胖少年,這人正是雲中客雷昆的那個獨子雷三多。

他眸子閃閃有神地看着任寶玲,嘿嘿低笑道:“小師妹,你上哪裏去了?”

任寶玲搖搖頭,勉強笑道:“沒上哪去,不過到後山走了一趟……”

雷三多邁步入室微微笑道:“這麽大的雪,你一個人到後山去了一夜?”

寶玲咬了一下牙,勉強鎮定道:“師哥找我有事沒有,天還沒亮呢!”

雷三多走過去,把幾上的豆油燈慢慢撥亮,回過身來,皺着兩道濃眉道:“我心裏悶,一夜也睡不着,想找師妹你來聊天!”

寶玲咽了一下唾沫,試探着問道:“雷師哥你來了有多久了?”

雷三多道:“差不多有半個時辰,師妹,你上哪去了?”

寶玲松了一口氣,面色和緩地道:“我也是一樣,既然睡不着,幹脆就起來到外頭走走,想不到才出去,你就來了。師哥請坐!”

雷三多一雙精光四射的睛子注視着她道:“師妹,我曾看了你的床,你的被子還沒有打開,怎麽說睡不着?”

任寶玲心中一動,當下冷冷地道:“師哥你太多心了,我沒有睡覺,還能上哪去?”

說罷,把身子向一邊一轉,假裝生氣的樣子,雷三多立時賠笑道:“師妹不要生氣,我是怕你一個姑娘家中了別人的道兒……要知道,這地方壞人多得是!”

寶玲冷冷一笑道:“什麽壞人敢上我們的摩雲嶺上來撒野,他活得不耐煩了!”

雷三多打量着寶玲的清豔,不由大為動心,他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在寶玲肩上拍了一下道:“師妹……”

寶玲驀地轉過身子,杏眼圓睜,雷三多吃了一驚,任寶玲後退了幾步,勉強收劍了怒氣道:“雷師哥,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你可以回去了,要是被師父和別人看見,可不大好看!”

雷三多沒有想到這位師妹如此性情,大是感到意外,他呆了一下,聳肩一笑,道:

“有什麽好看不好看,師妹,我知道你心裏有柳師兄……”

任寶玲一驚道:“你……”

雷三多冷冷地道:“小師妹,你應該想明白一點,自從你來到了摩雲嶺以後,我父子待你不錯……師妹,你明白不明白?”

寶玲眼中噙着淚道:“你別胡說八道,我和柳師哥之間,可沒有什麽……”

雷三多怪笑道:“那是最好,師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寶玲搖搖頭,氣道:“我一點也不明白!”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你會明白的,莫非這些年以來,你看不出我對你的心意?”

雷三多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師妹,你是我所見過的女孩中最美的一個!”

任寶玲目光裏充滿了怒火,忿忿地看着雷三多,道:“夠了,夠了!請你出去吧!”

雷三多頓了頓,淺淺笑道:“師妹心裏只要明白就好了,不要到時候說不知道!”

任寶玲柳眉一豎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雷師哥,如果沒有事,你可以走了!”

雷三多點點頭道:“我是要走了!”

他說罷站起身來,轉身而去。

他走之後,任寶玲忍不住伏在牆上痛哭了起來。

現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來師父說要為自己作媒的事,竟指的是他自己的兒子雷三多,這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果真要是如此,那該怎麽辦?如果這句話,真由師父嘴裏說出來,自己該怎麽辦?

須知任寶玲自幼父母雙亡,由雷昆扶養長大,名譽上雖是師父,實際上像她父親一樣,事故無大小,全由雷昆做主,當然這件終身大事,也一定要雷昆通過才行。

任寶玲想到了這些,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和氣悶,她悄悄帶上了門,猛然騰身,竄上了房檐,她要把這件事告訴柳鶴。

可是她身子方向房檐上一落,卻看見兩條疾快的白色影子,撲上了當中的小樓。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立刻使任寶玲大吃一驚。

她立刻就斷定出,來者是兩個不速之客,因為這摩雲嶺上本來就少有人家,而雲中客雷昆落居的“摘星崖”更是不許旁人越雷池一步,那麽這兩個白衣人又是什麽人?

任寶玲心中一動,頓時打消了方才的心意,她悄悄地又回到了房內,由牆上摘下了寶劍,再次竄身而出。

這時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天亮前,寒氣銳不可當,任寶玲被冷風一吹,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

她悄悄蹲下了身子,在一棵堆滿了白雪的樹後面,向前面注視着。

忽然一個人,伸手在肩上拍了一下,任寶玲大吃了一驚,猛然回身,道:“你……”

那人蹲下來道:“師妹是我!”

任寶玲這才看出來人竟是柳鶴,又喜又驚,未及開言柳鶴卻用手捂唇,輕輕地“噓”

了一聲,道:“小聲!”

任寶玲點點頭道:“有人來了!”

柳鶴輕輕一招她道:“你跟我來!”

寶玲站起來,跟着他繞向前院。

二人方自步出一個月亮洞門,立時就看見人影一晃,一條白影由院牆上飄身而下,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長衣,在白雪的映襯下,錯非有很好的目力,真是不易看出來。

柳鶴一拉寶玲,二人同時向牆邊一靠。

只見那白衣人落地後長身,現出一張狒狒似的面孔,兩唇突出,塌鼻細目,确實是醜到了家。

這人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轉身向空中招了招手,當空白影一閃,又有一條白影子,唰一聲落下來。

後來的這個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較先前那人為高,二十七八的年歲,背後背着一口厚背鬼頭刀,雙瞳之內精光閃閃,這個人看過去,較先前那個人魁梧多了。

兩個白衣人會合在一起,彼此打了一個手式,先前來人就用手向前面指了指,後者冷冷一笑,點頭會意。

這種情形看在柳,任二人眼中,都不禁大為驚異。

因為這地方,正是師父雲中客雷昆昔日坐息住所,這兩個人真可謂膽大包天。

後來的那個白衣人,這時右手向背後的刀柄上用力一壓,左手就勢一托,已把一口白光閃閃的鬼頭刀撤在了手中。

暗中的柳、任二人一看這裏,心中俱都由不住吃了一驚,蓋因那一個身懷絕技的人,舉手投足都有異于一般常人,柳、任二人一看那人撤刀的動作,竟然沒有帶出些微的聲音,頓時都心中一動,知道這個人,必是一個精于武功的高手。

先前來的那個白衣人,這時也自肩後撤出一柄“子午鴛鴦钺”,雪亮的刃鋒,閃閃有光。

二人兵刃一撤出手,動作幾乎是一致的,雙雙向着兩邊壁上一貼。

風門霍地大開,雲中客雷昆閃身而出。

這老頭兒雖說是如此一大把年歲了,可是看過去依然是精神十分抖擻,他雙目奕奕有神,面上神色不怒而威。

他大步走出亭階,來到院內,站定了身子,西北風把他身上那一襲黑色的披風,吹得獵獵起舞,一绺山羊胡子,也飄向一邊。

兩個白衣人神色顯得很緊張,也許他們以為雷昆還沒有發現他們,所以俱都沒有現出身來。

可是事實上雷昆已有所發現,他站好身子後,嘿嘿一陣低笑,開口道:“兩位小朋友,請出來吧,老夫在裏面已經看見你們了。”

二白衣人被他出言一點,無法再隐藏住身子,雙雙閃身而出。

那狒面少年上前盤臂鞠躬,冷冷地道:“雷老前輩,弟子冒昧造訪,尚請原諒!”

他身後那位紫黑臉膛的青年,也硬着頭皮,抱拳一躬,退後一旁,一言不發!

雷昆向二人面上看了幾眼,呵呵大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雪山四魔中的老三老四,人面狒馬亮和金羅漢吳大楚。久違,久違!”

二人面上都帶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金羅漢吳大楚上前一步,刀交左手抱拳朗聲說道:“雷老前輩,江南一會,至今匆匆數年,這幾年,我們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

雷昆微微點頭,神态冷淡地道:“吳老三,我雷某人處世為人,一向是留有幾分厚道,怎麽,江南道上那件事,雷某還有什麽開罪之處不成?”

金羅漢吳大楚,仰頭狂笑了一聲,目射兇光道:“雷老前輩好說,開罪是談不上,不過江二哥死了,卻是事實,為此我們兄弟才不遠千裏冒味造訪!”

人面狒也冷冷一笑道:“雷老前輩好厲害的金剛指力,江二哥的傷勢在一月之後才發作出來,嘿嘿……”

雲中客雷昆面色一變,吶吶道:“什麽,江兄死……死了?”

吳大楚哼了一聲,道:“這也不足為奇,在你老人家手下,死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我們是生死結拜兄弟,卻是不能置之度外!所以……”

說到這裏,吳大楚發出了一陣笑聲,面色十分猙獰,他緊了一下手中刀,冷然道:

“我兄弟雖然明知武功不濟,卻也不得不現這個醜!”

人面狒馬亮森森一笑道:“雷老前輩不如把我們兄弟一齊解決了好。”

二人說話時,采左右姿态,把雷昆夾在當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雲中客雷昆見狀森森笑道:“這話确實令人好笑了,想當年賢昆仲明明是全師而退,如今卻誣指江兄是雷某所殺,這件事我不能承認!”

人面狒哈哈一笑道:“雷老頭,今日我兄弟來此,并非是要你承認這伴事,而是要替我那二拜兄向你索命來的!”

他一晃手中鴛鴦钺,目視吳大楚道:“三哥,我們還等什麽?”

雲中客雷昆陡然身子一晃,快似疾風般已撲到了馬亮跟前,狂笑道:“小兄弟,你要跟老頭子動手,大概還差點吧!”

說話之間,他已用“摩雲雙手”快似電光地已然抓住了馬亮鴛鴦钺把柄,馬亮沒想到這老頭竟然會先下手力強,想閃避都來不及。

雷昆右手順着鴛鴦钺杆向外一遞,口中叱道:“小兄弟,你放手吧!”

馬亮若是強撐不放,在雷昆這種掌力之下,他這只右手就別想再要了。

二人動作,看過去是極快了,絕不容第三者插手其間,一時間,雲中客長須飄飄,面現微笑,手中卻已多了一柄寒光刺目的鴛鴦钺。

另一面的人面狒馬亮這時看過去,簡直是羞愧難當,一時臉色已變成了豬肝顏色,他幾乎都沒看清楚,雲中客雷昆是怎麽從自己手中把兵刃奪出去的,當着拜兄吳大楚的面,可是實在有些下不了臺。

當時他一聲怒叱,就要撲過去與雷昆拼命,雷昆雙目一瞪道:“且慢!”

馬亮倒真被他這一聲喝叱給吓住了,頓時退後了一步,呆立不語。

雲中客雷昆微微一笑道:“馬亮,方才你已經看見了憑你那兩手要想與我為敵,只怕還差點事!”

他眸子又向着一邊的吳大楚掃了一掃,冷笑一聲道:“吳老弟,你那一身武功,固然是高明,可是當年老頭也已領教過了,我們彼此心裏有數……”

雷昆低笑了一聲,才又接下去道:“雷某想,就憑賢昆仲二人,就能要了我老頭子這條命去?”

二人俱都神色一變,彼此對看了一眼。

雲中客雷昆這時左手緩緩探出,拉動頸上的披風領帶,把一領玄黑色的披風脫了下來!

這麽冷的大寒天,這老頭兒不過只穿着一套寬腿大袖的馬蹄褂,看過去絲毫也不覺得寒冷、畏縮。

接着他邁了幾步,身子側轉過,目光聚集在正前一排翠竹之上,哈哈一笑,朗聲道:

“藍老大,光棍眼裏可是揉不進砂子,既承大駕來到我這摘星崖,藏藏躲躲豈不是有失體面!”

他話聲方落,竹叢中果然發出了一陣笑聲。

緊接着那一排數千棵竹子,一齊簌簌地搖動了起來,其上雪落了一地,一個人用沙啞的嗓音,高聲道:“姓雷的,真有你的!”

一根竹子忽地彎過來,驀地向外一彈,嗖一聲,人影像彈丸般地射了出去,快同電閃星馳,卻又是異常的輕飄地落了下來,正正地落在了雷昆身前丈許左右。

這人驀地現身,暗中窺視的柳鶴和任寶玲都禁不住吃了一驚,因為要不是師父一語道破,自己二人尚還不知道附近還藏有一人。

他二人一打量這個人,心中更不禁吓了一跳,若非他們很注意地看,真以為對方是落了滿頭的雪,原來整個的頭發全都白了,非但是白賽雪,而且全都披散下來,與肩一般平齊,看過去真還以為他是個女的,可是他臉上卻生着一圈绺腮胡子,也是白白的,看過去令人吃驚,簡直像個人猿。

這人身材極高,立在當地,比雷昆整整地高出一個頭去,他也是同先前二人一樣,穿着一襲雪白的長衣,其長度幾乎拖在了地面。

雲中客雷昆面對着這個人,顯然已不似先前之鎮定,他臉上帶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雙手抱了一下拳道:“想不到發誓不下雪山一步的猿公公也來了,真正是太失禮了!”

白發白須的老人呵呵一笑,他開嘴笑的時候,可以看出來滿嘴的牙都掉光了。

這老頭兒十分托大地拱了一下手道:“雷昆,你意思是說我老頭子一輩子不能下雪山嗎?”

雷昆冷冷一笑道:“豈敢,不過當年在下好像曾聽說老哥你巴山之敗後,曾經向武林說過畢生不下雪山之話,也許是在下聽錯了!”

猿公呵呵一笑,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是有這件事,老夫在三十年前,确曾發下這種豪語,可是如今老了!”

他仰天又幹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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