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風陽府花旗楚家這一日門前來了一輛車,趕車的是一個獨目的漢子,這漢子亂發不修,身着黑衣,一張尖瘦的臉,颔下滿生胡須。
他不聲不響地把車子一直馳到這鳳陽世家的門前停下,獨目頻眨,冷笑不語!
楚宅門前的四個玉石獅子,映着秋陽,閃閃發光,大理石的方階上,飄滿了落葉,很顯然天還太早,門房裏的小厮還沒有起來呢!
這漢子像是趕了一夜的車,頭發,衣裳,都為露水浸得透濕,順着臉向下滴着水珠子。
這個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內心蘊藏着仇恨,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覺!
楚家側門開了,出來一個青衣小厮,望着車子怔了一下,趕忙跑過來道:“喂,你是幹什麽的?”獨眼漢子仍然是冷笑不語,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語道:“怪事!”
忽然他看見這漢子背後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陽,泛出一片光芒,頓時吓得他不敢再吭聲了。獨眼漢子這時忽然開了口道:“師父,今天這口氣也許可以出一出了!”
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誰說……話?”
他左右前後看了一眼,四面沒有一個人,怪,這家夥又會跟誰在說話呢?
“小子!沉住氣!”
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由車篷裏傳出來!
獨眼漢子點點頭道:“是!理會得!”
老氣橫秋聲音又道:“拿蛇拿頭,殺人殺首,不要亂出手!”
獨眼漢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這還用關照嗎?”
車內又傳出一聲呵欠,好似有個人剛剛睡醒,在伸懶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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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眼漢子道:“到是到了,不過主人還沒有露臉!”
“扶我老人家下去!”
“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貴之體,哪能随便沾染風塵!”
“嘻,對,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進去!”
老氣橫秋的聲音冷笑道:“要楚秋陽那小王八擡轎,他妹子扶着,然後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來當臺階,嘻……這樣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車了!”
“對!對!對!”那被稱作老人家的道:“還是你想得周到,就這麽辦,傳過話去!”
老氣橫秋的聲音道:“馬老三,傳句話進去!”
獨眼漢子哼了一聲,這才轉過身來,用那只獨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
“狗才,你可聽見了?”
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無人色,聞言轉身撒腿就跑,由側門一頭鑽了進去。
獨眼漢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龍藏龍,今天我可開了眼了!”
車中老氣橫秋的聲音哼道:“小子別猴急,好戲在後頭呢,留神你那只獨眼吧!”
馬老三獨眼怒張,牙齒咬得直響,厲聲道:“瓢把子,這頭一陣務必讓給我,我先殺進門去!”
“混蛋!”這聲音,顯然不是那個老氣橫秋的人所發,而是出自方才那個倍受恭維,被稱作“老人家”的家夥之口!
馬老三立時噤若寒蟬,口中吶吶道:“是……是……”
那人在蓬車裏繼續罵道:“今天連徐老頭在內,都不準動手,我老人家既然親自來了,你們誰都別動!”
老氣橫秋的聲音道:“可是你老是什麽身份?怎能輕易出手?”
“嘿……”那人一笑道:“不罵人口幹,不殺人手癢,這十來年,我也蹩壞了,早該伸伸手腳啦!今天這個架,從上到下,我包了!”
老氣橫秋的聲音道:“可是……”
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說!”
“是!”老氣橫秋的長嘆了一聲,道:“看來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
楚家大門,霍地啓了開來!
六條大漢,一湧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聲勢,莫說是六個人,就是六十個六百個,也能一呼即出!
六條漢子,神采奕奕,一出門,各自站定,六個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齊向着蓬車集中。
可是車蓬未啓,什麽也看不見。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獨眼漢子身上。
六條大漢,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賓,“左臂刀”馬思明,黃面無須,氣宇軒昂。
其他五人,一個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個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個漢子,則是不甚有名的護院師父。
“左臂刀”馬思明一打量獨眼漢子,皺了一下眉,道:“足下貴姓大名,我怎麽……”
獨眼漢子一擡頭,嘻地一笑道:“馬老師別來無恙?”
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
獨眼漢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馬,馬人傑,哈!可還記得我這一號麽?”
馬思明面色一變道:“呵……我記起來了,足下就是外號人稱金眼雕的那位?”
“嘿……”
“左臂刀”馬思明腦中立時憶起了昔日“沉魚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驚。
他強作鎮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臨,有何高教?”
馬人傑正要答話,蓬車內那人已道:“什麽人出來了,馬老三?”
馬人傑忙賠笑道:“雞毛蒜皮,不是正主兒。”
“嗯!”那人咳了一聲:“那就閉上你的鳥嘴,養養精神不好麽?”
獨眼漢答了聲:“是!”
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馬思明只氣得黃臉上變色,他身邊“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個護院師父,早已大喝一聲,一擁而上,三口鋼刀把蓬車團團圍住。
“左臂刀”馬思明慣以左臂出刀,快而準,故此得了這個名號。
這時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灑出一大片,獨眼漢馬人傑根本就役看清他什麽時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
當時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車內那位主子的關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馬思明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兩刃分水刀”,是兩面開口,較一般刀為窄,是“三尖兩刃”,攻敵時相當的厲害!
随他之後,“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槍”,十三節槍身,互相磕碰得叮當作響。
“地趟刀”花六,一雙小綠豆眼,卻在馬肚子底下打着轉兒,好像是在找機會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個齊撤了家夥,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反過來看看對方,卻止不住為之氣餒,包括獨眼漢在內,竟然沒有一個人出手,甚至于一點要打架的意思也沒有。
馬思明黃臉氣成了白臉,一手按刀,狂笑了一聲道:“車裏的好朋友,何不現出身來,既來了,藏頭露尾又算是什麽英雄?”
蓬車內,一無回應。
過了一會兒,竟然傳出了一片鼾聲!
當然不可能是真睡覺,不過這種調調兒,實在太氣人,誰能受得了?
馬思明一聲大喝道:“呸!什麽玩藝兒?還不快出來受死!”
一個武師,終于忍不住,足下一點,已到了車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車上挑去!
他的刀方遞出一半,只覺得蓬車裏“呼”地飛出一股勁風。
車幔一啓,一閉,那名護院武師,倏地大吼了一聲,丢刀,退身,如同一個肉球也似地飛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聲,摔在了大理石階上,頓時人事不知,昏死了過去!
那口飛出去的刀,嗆啷啷,還一個勁地在石頭地上滾動着。
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蓬車內這人舉掌之間,隔着簾幔,居然有此威風,那麽這個人的本領不言可知。
車外五人,都吓得打了個抖索!
獨眼漢子嘻嘻一笑,道:“要得!”
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話,加上那發啞的嗓子,聽起來可真不是個味。
“左臂刀”馬思明退後一步,嘿嘿一笑,道:“車內朋友好身手,馬某候教多時了!”
車內那人呸了一聲:“你也配!”
馬思明面上一紅,忍着氣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
馬思明哼了一聲,冷笑又道:“在下雖非主人,可是自信與楚大官人交稱莫逆,也能作點主,現在只問,足下來此是什麽意思?”
“地趟刀”花六也啞聲道:“坐在車子裏不出來,光吹牛有什麽用呀!”
車內那個老氣橫秋的聲音咳道:“老前輩,待在下打發他們了吧!”
那人哼了一聲,慢慢地道:“徐子明,你問問他們,這花旗莊裏還有些什麽人,姓郭的在不在?”
“左臂刀”馬思明一聽來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內,不由自主打了個抖索。
更可驚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藝高位尊,位列三湘綠林魁首的人物,居然還稱呼那人為“老前輩”,如此則另外那人又該是何等角色?
他這麽一想,頓時就呆住了。
這時車門一啓,一個黑衣老者,輕提長衫,徐徐自車中走了下來。
馬思明神色一變,道:“原來是徐老板,失敬得很!”
徐子明望着他點點頭道:“我老頭子又來了,還是那句老話,是來掙面子的!”
馬思明抱刀施禮道:“徐老當家的,俗謂得放手時且放手,能容人處且容人,當日的事,如今事過境遷,再說我們也沒有落得什麽好處!”
徐子明鼻中哼一聲道:“這話可說得輕松!”
一歪頭,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馬的,這件事,你不配說話,叫你們主子出來!
“左臂刀”馬思明臉上一紅,可是他知道這老兒不好打發,只好吞下這口氣。
當時嘿嘿一笑道:“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飯,管人家事,徐老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滾開!”
馬思明萬沒料到,對方竟會有此一手,這一掌正為其擊中前胸,頓被打得向後翻了個筋鬥。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聲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
身子驀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
徐子明哼了一聲,雙腕一振,人已騰空而起,花六這一刀砍了個空,他在地上猛一滾,又竄了起來,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邊。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擡腿道:“去你娘的!”
“嗆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
如此一來,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膽!
可是他們職責所在,又不能退縮,三個護院師父叱了一聲:“上!”
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來。”
三個人吓得頓時又站住了。
“左臂刀”馬思明自一邊跑過來,大聲道:“不要動手!”
三個人巴不得不動手,立即向後退了一步。
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當家的,你也不要過分逞橫,說幹脆一點,你到底是為什麽來的?”
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來的!”
馬思明冷冷道:“要誰的命?”
徐子明笑聲一斂,冷森森地道:“姓馬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他媽的跟我裝湖塗?”
馬思明道:“願聞其詳!”
徐子明點點頭道:“好,你快進去把那個姓郭的叫出來!”
“姓郭的?”
馬思明心中一動,徐子明瞪眼道:“郭飛鴻!就是那個多管閑事的小子!”
馬思明點點頭道:“郭大俠并非此間常客,怎會住在此地?當家的看來是撲空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
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沒有辦法了!”
徐子明甚為失望地嘆了一聲,忽然面現厲色道:“那麽,你去把楚秋陽那小孽種叫出來!”
馬思明哈哈一笑道:“當家的,你來得太不巧了,我們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
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
陡然回身,縱上逢車,對獨眼漢馬人傑道:“主人不在家,我們進去等他!”
馬思明神色一變,打了個眼色,與花六等人在門前“一”字排開。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叱喝道:“馬老三,咱們進去,既來之,則安之!”
馬人傑嘿嘿一笑道:“老爺子說得不錯,誰不知道小孟嘗楚秋陽是好客成性,我們是遠客,更該好好招待才對!”
馬思明一揚掌中刀,冷然道:“朋友們要不知自愛,在下等說不得只好開罪了!”
言罷對身側一位護院師父道:“江威,去通知客莊一聲,就說來人欺人太甚,叫他們準備應付!”
江威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跑。
這時徐子明在車頭座上狂笑了一聲道:“姓馬的,我勸你還是歇歇吧,何必呢,一個人只有一條命呀!”
話聲一頓,淩笑道:“馬老三,闖!”
馬人傑早就巴不得動手了,聞言長鞭一揚,“叭”一聲,蓬車一竄,直向楚家正門猛沖了進去。
馬思明見狀實在忍無可忍,一聲叱道:“上!”
與同伴各自騰身而起,直向車座上撲去!
矮小的花六卻不奔人,而是奔向騾子,他個子小,雙手一伸,已抓住了兩匹騾子的扣環,用力地向下一拉,騾子受驚,揚起前蹄,差一點把車子弄翻過來。
車座上的獨眼漢子一聲吼道:“媽的個巴子!”
“唰!”一鞭子,直向花六頭上抽去。
這時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銀槍”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兩個武師,一人是一口大環刀,另一人是一雙判官筆,卻是向馬人傑身上下手!
可是,這幾個人,卻是同時落了空。
突然,蓬車內一聲冷笑道:“都滾開!”
只聽得砰當一陣亂響,馬思明全數都倒了下去!
混亂之中,這輛二騾雙轅的蓬車,長驅直入,驅進了楚家的大門。
蓬車順着花徑一直快馳,直馳到夢家大廳正前,才突然停住。
這時楚家上下已起了極大的混亂,花旗客莊內的一幹俠士,早已得訊,一齊奔過來!
車座前的馬人傑左手一按,飄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漢子嗖地一聲掠到了近前,這人一身黑衣,頭戴寬沿大帽,乃是楚秋陽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單名一個冰字。
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懷絕技,只是輕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書糊口,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漢子。
他和楚秋陽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說來真巧得很,楚秋陽走馬河朔,因所坐馬車在下坡時收勢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溝之內,曹冰适時路過,猛然帶住了怒馬,定住了下滑的馬車。
楚秋陽慧眼識英雄,遂與之交上了朋友!
在當時,楚秋陽只覺得對方氣宇不凡,有兩把力氣,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談之下,楚秋陽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卻是無人知道,楚秋陽因見對方居處寒酸,是以執意請他到鳳陽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東名人氏,自幼父母雙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練了七年硬功夫,打鐵,挑水,什麽苦活都幹過!
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師,尤其是他的下盤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門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門徒六人之中,倒有五個不成器,頂多學了他武功三成,唯獨這曹冰一人,卻是根骨質秉,均是上上之選!
毛一腿生恐曹冰盡學了自己絕技,平日對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淺的功夫搪塞他!
曹冰自幼失親,早已養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門下,自知不如其他師兄弟有錢,可以孝敬師父,而不得不操些賤物役以補救。
不想如此一來,竟然成了規矩,竟然名符其實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麽事都是他包辦了,燒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無怨言,他下決心要學得毛一腿的獨門絕技——七十二路連環腿,外帶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這些絕活,除了他那個不成材的兒子毛大成以外,竟連他女兒毛小微都不肯私傳。
偏偏毛大成連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後失望之餘,才傳給了毛小微!
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話可就長了,咱們是長話短說。曹冰在師門五年下來,除了些雜技以外,竟連一手真功夫都沒有學到!
可是有一件事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五年以來,他挑水、打柴、打鐵、做工,卻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盤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與曹冰共長,誼屬師兄妹,平日見曹冰事師為人,無不忠厚過人,私心早已對其有所獨鐘,平日見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親傳授武功,更是顯然的不公平,令人惱恨!
毛小微雖是生長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點心思,她知道自己年歲不小了,姑娘長大了,難免要嫁人,而父親必定是把自己許配其門徒六人之一。
這六個人當中,再挑再選也不會挑到曹冰身上,因為曹冰出身微賤,一貧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給了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無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愛他,于是,毛一腿的絕技,都由毛小微轉授了曹冰。
曹冰開始強大了。
他原來苦練的下盤功夫,助長了他學技的本錢,如今再學起來,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連環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覺地為曹冰學會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大事發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謝明山——也是六個弟子中最有錢的一個弟子,托人來向師父說親,毛一腿居然答應了。
這件事對曹冰的打擊是夠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盡碎,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毛小微和謝明山成親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卻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內心!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後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來了。
她打點了一個包裹,備了兩匹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夠了謝明山,芳心中所愛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氣出來帶她走,遠走高飛!
曹冰的心動了。
于是,他帶着毛小微走了。
他們兩人做了三個月的露水夫妻,卻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們。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兒立時處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馬分屍”的重刑!
那是一個陰風苦雨的日子!
天上刮着大風,雨絲如針,毛一腿和他的五個徒弟,親自在場監刑。
五匹怒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聲令下,五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會沒有死。
說來這事很奇怪,原來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為人心懷慈善,對曹冰極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結繩子。
這人姓文名良彥,他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繩子上弄了手腳,五根繩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斷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實在的!
在如此情況下,四根将斷的繩子,自然是難以分撕曹冰鋼鐵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馬之中,四匹斷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數裏,皮開肉裂。
注定他命不該絕,非但沒有喪生,卻還因此有了奇遇。
原來武當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過當處,見情一時動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馬背,帶返“武當”。
空空道人乃武當門早年棄徒,自己苦修,才學成絕技,俠行江湖,自成一門,年逢知命,尚未遇見一個傳人。
這時一見曹冰根骨絕佳,待其醒後,細問事由,竟然不加深責,反倒收他入門下。
空空道人因為當年自己身受,所以對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當山,以七年的時間,把一身武功,傾囊傳給了曹冰。
這七年來,曹冰的武功進境,真是他昔年所夢想不到的!
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傑出的武功,也傳授了他很多學問,舉凡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這道人竟是無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學武功,真可說判若二人。
臨別之際,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劍”贈與了他,并且告訴他說“寶劍能殺人,卻也能殺自己,殺人者必死刀下,你這一身本事非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施展,要記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道:“你以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
空空道人最後又以一生經歷的哲理告訴他說:“一個會武功的人,最難作到的就是藏鋒掩芒,你要是能做到這一點就好了!”
曹冰謹記師言,帶着那口“天缺劍”下了武當山,這多年以來,他确實遵照師訓行道江湖,果然沒有結下一個仇人!
可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是絕對不甘寂寞的,這也就是他為什麽今日又來到了楚秋陽這裏的緣故!
可笑楚秋陽,居然對如此一個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莊,當常客看待!
曹冰在楚家轉眼住了數月,既未得主人重視,已漸有去意!
想不到,今天,這件事情來了。
所謂受人衣祿,為人消災,更何況曹冰是一個極有血性的漢子,這件事他怎能不管!
金翅雕馬人傑話該倒黴,他眼睛中,哪裏會看上楚家這一幹食客!
曹冰一現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馬人傑一揚手中鞭,“唰”一聲,直向曹冰頭上抽來,卻見後者一揚手,已操住了鞭梢。
馬人傑心中一驚,口中大罵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
口中罵着,手上用力向後一帶,卻想不到長鞭竟是絲毫不動,馬人傑再一用力,仍屬枉然,而對方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馬人傑施出全力,拉不回去!
這情形,頓時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驚!
他是老江湖了,什麽人什麽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點也錯不了。
徐子明一見黑衣人這種身手,就知對方是自己一個大大的勁敵,當下正要叱止馬人傑不可妄動,卻已晚了一步!
馬人傑扯鞭不下,一時大怒,身子向前一竄,口中大罵道:“狗雜種!”
左手一翻,一口魚鱗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來!
刀光一閃,卻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這一來,馬人傑才知道了厲害!
他神色一變,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聲冷笑道:“相好的,還你家夥!”
右手一抖,原刀奉回!
馬人傑一聲慘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
徐子明見狀驚叫了一聲:“好小子!”
楚宅衆豪士,見狀齊聲喝好,士氣大振,一擁而上,眼看就是一場群架!
就在這時,大門口有人高聲道:“少莊主回來了!”
蹄聲響處,楚秋陽飛馬而來,見狀大聲道:“各位不要動手,什麽事由我自己來處理!”
衆人聞聲紛紛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邊,徐子明一張臉已氣得青紫發黑,這時一聲狂笑道:“好!
姓楚的,你回來得正好!”
楚秋陽一躍下馬,目光一接觸來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來是徐老當家的,既來我花旗莊,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幹什麽如此動刀動劍,未免太不雅觀了,徐當家的,請!”
說罷,伸手讓客,不愧孟嘗之風。
徐子明呵呵一笑,啞聲道:“楚秋陽,我徐子明來找你,可不是跟你請安問好來的,咱們那筆賬,今天應該算一算!”
目射兇光,繼續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輩,是專門答謝上次盛情,順便來見識一下郭飛鴻其人,我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楚秋陽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俠并不在我這莊上,只怕令你失望了!”
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說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
楚秋陽怒聲道:“什麽意思?”
徐子明點頭道:“大相公,你那兩手我徐某人過去也見識過了,我看你也別獻醜了,倒是……”
說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請教請教!”
目光轉來轉去,卻始終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陽冷冷一笑道:“什麽黑衣人,楚某這裏從無沒來歷的朋友!”
徐子明一雙眸子疾轉,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點點頭道:“好,那麽這件事咱們等會再談!”
說到這裏,向着蓬車大聲道:“老人家,這件事,你看怎麽辦好?”
蓬車內那人獰笑了一聲,緩緩地道:“我餓了。”
楚秋陽萬沒有想到蓬車之內還有一位“老前輩”,在場各人也沒有想到。
尤其沒有想到的是,這位老前輩竟然會在此時此刻說出“我餓了”這麽一句話,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啼笑皆非。
小孟嘗楚秋陽皺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還另有朋友,何不請出一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還是不見的好!”
咳了一聲,接道:“我這位前輩口稱餓了,不知貴處可有什麽吃的?”
楚秋陽心知對方來者不善,可是他這“小孟嘗”三字外號,正是說明了他慷慨的俠風。
這時聞言,他朗笑了一聲道:“貴友到我這地方,豈有挨餓之理,自當接待!”
一面轉身對身側人道:“吩咐下去,急備上席一桌,招待客人!”
徐子明點點頭,心中也由不住暗贊了一聲。
四周圍雖是人群密集,可是卻無一人發出聲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車之上,倒要看一看,車內是一個何等樣的人物。
楚秋陽一笑道:“徐老當家的,請和貴友入內進食吧!”
徐子明慘笑了一聲道:“小孟嘗,你雖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會,只怕你是兇多吉少了!”
他閃爍的目光,在馬人傑屍身上轉着,冷冷地道:“這筆仇咱們是再也解不開了!”
說着走過去,彎下身,看了看馬人傑。
楚秋陽心中猛地一驚,他來時匆忙,未曾看見地上有個屍身,這時見狀,面色微變,暗忖:“這是誰幹的?”
雖然馬人傑并非有什麽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邊,殺死了這個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驚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卻更為未來的發展而擔心!
因為現在對方既死了人,這筆賬,可就永遠也算不清了!
楚秋陽忙趕上幾步,細看了看馬人傑,道:“還有救沒有……唉!”
徐子明狂笑了一聲道:“死個把人算什麽,姓楚的,你也就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楚秋陽冷笑不語,環顧左右冷冷地道:“這位馬朋友是誰料理的?”
人群中,驀地出來一人,道:“是我!”
楚秋陽一怔:“曹兄弟……是你?”
曹冰點點頭,目光掃向徐子明道:“殺人賠命,欠債還錢,以前的事情不論,這人既是我殺死的,與楚相公無關,當家的你看着辦吧,什麽事都由我曹冰擔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
徐子明怪笑了一聲道:“好!”
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漢做事好漢當,這件事就遵命記在曹朋友你的賬上!”
頓了頓,接着:“朋友你大名是?”
“曹冰!”
“曹冰?”
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鳳陽有頭有臉,原來手下真有能人!”
此言一出,楚秋陽一聲笑道:“當家的你錯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陽的上賓,楚某可不敢以東主自居!”
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過謙,小弟蒙兄恩待,所謂食人衣祿,忠人之事,就是為大哥你送了這條命也是應該的!”
楚秋陽倒是真沒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個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時真是愧恨不已。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兇光,嘿嘿笑道:“現在不是二位閑話的時候,這件事看看該怎麽辦吧!”
曹冰猛然回身,淩笑道:“你這人也太羅嗦了,告訴你一切與我兄長無關,我曹冰生就熱血鐵骨,只要你有本領,曹某這一顆項上人頭,随時奉上!”
徐子明正要發作,蓬車內一聲叫道:“有什麽事吃飽了再說好不好?”
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點點頭道:“好!好!”
說着走到蓬車邊,細聲道:“前輩可是要出來嗎?”
車內那人大聲道:“當然要出來,你莫非要我關在裏面一輩子,他娘的!”
徐子明老臉一紅,卻竟也忍下了這口氣。
當時雙手把車門拉了開來,并且探進身子去!
大家的目光,一齊向車內集中!
這人出來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幹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許長的指甲。
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後抖顫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個高不過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見他瘦小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