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次日,樂明明一直睡到将近十點才悠悠醒來。夢過什麽已經不記得,腦子裏只是亂糟糟的一片,因為捂着被子睡了一夜,出了汗,身上黏黏膩膩的,樂明明半睡半醒地進浴室沖澡,樂媽媽已經在樓下催促着她快點。
樂媽媽的獅吼功大抵已經到了一定的境界,樂明明聞聲登時就睡意全無,擠了點沐浴乳胡亂塗抹幾下,匆匆就水沖了,然後套上衣服,扒拉幾下頭發,急急忙忙往樓下走。樂媽媽收拾妥當,便偕了樂明明,趕往樂明明的外婆家。
這幾乎是慣例,或許是因為樂明明的爺爺奶奶去世得早,老樂身上“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疼痛格外深刻,樂媽媽便更加珍惜起和父母的相聚時光,至少每兩周就會去樂外婆家一次。
外婆家住C市的一個小鎮,距離樂明明家,驅車只有不足半個小時的車程。樂明明到了外婆家,百無聊賴的時候才發現手機落在家裏沒帶在身上。
表妹丁阮阮是個準初三的學生,中考的在即使得丁阮阮在大人的壓迫下幾乎毫無自由可言,對比老樂他們一向給予自己的無限自由,樂明明瞬間燃起了對表妹的無限同情,她帶着表妹四處玩了一天,順便也排遣了韓東理帶給她的郁悶。
周日中午飯後,樂媽媽驅車載着樂明明回家。臨別的時候,外婆囑咐着自己女兒下次帶女婿一起過來,丁阮阮則扁着嘴作苦大仇深狀,引得舅媽又是一番說教。一想到丁阮阮的各種耍寶,樂明明坐在副駕駛上都忍不住笑意,和樂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還不忘把解救表妹的任務鄭重地交到樂媽媽手上。
車子開到半路,天色驟然陰沉下來,沒幾分鐘整個天色都暗了,昏黃昏黃的。乍然地一聲雷響,緊接着便是如注的大雨,噼裏啪啦地砸在車窗上,聲音大得似乎下一秒就能把車窗砸出一個個窟窿。樂明明往車窗外看去,只看到迷迷茫茫的一片。
樂媽媽開了車燈,将車速放慢,剛換了檔,雨勢又漸漸變小,天色漸明。到最後雨徹底停住的時候,太陽也完全出來了,除了地面上一窪窪的水跡,這場雨短暫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夏天果然喜怒無常啊!
樂明明看着窗外感慨,忽然就記起了那年高中新入學的當天,也有一場如此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暴雨。
對開學首日的暴雨,樂明明其實沒什麽印象,因為雨下的時候她在學校食堂,她午飯尚未吃完,雨便已經停了。她記得的,其實是雨後濕漉漉的籃球場,是橫空飛來的籃球,是那個仿佛周身籠罩着一層水汽的逆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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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樂明明的記憶裏,新開學的第一天似乎永遠都是事務紛雜且忙亂的,逞論她所在的高一(17)班,有一個號稱一中最唠叨的班主任,是讓人“忙裏添忙”的一把好手。
班主任姓徐,年近五十,個不高且身材臃腫,雖是數學老師,論起大道理來卻是能讓許多語文老師都铩羽而歸,也因此得了個半褒半貶的綽號——徐老。
上午的時候,徐老将新學期的第一次班會開得冗長,因為下午還要到教室裏領課本,原定到校外某餐館聚餐的樂明明寝室四人只得把聚餐推遲到傍晚,中午直接吃在了學校食堂,卻也免得被暴雨淋得一身濕。
班會的內容除了徐老的“教育經”,還有校方要求班主任強調的事項以及軍訓期間臨時班委的選舉。下午領完課本之後,便沒有重要的事了,除了上午被選出的班委被要求留下打掃衛生,其餘的學生都早早散了。
各個班委是都經自薦或推選一一定下,只除了在學生當中分外不讨好的紀律委員。徐老又問了幾遍,回複仍舊是滿室靜谧,最後欽點了他連名字都錯記成“蔡明明”的樂明明。而個中原因,樂明明在後來主動要求卸任的時候問起,徐老認真回憶了之後告訴她,她是他在踏進教室的前一秒看到的唯一一個在埋頭看書的人,選她只是因為覺得她多半會是一個喜歡安安靜靜學習的孩子。樂明明聽了哭笑不得,事實上當時她只是因為小說快看到結局了無心與旁人閑聊而已,哪裏是喜歡安安靜靜學習。
由于打掃教室衛生,樂明明和室友吃飯的約定便不可避免地要再一次推遲,室友先回了寝室,只等她結束便一起出去,樂明明結束完打掃工作便匆匆趕回寝室。
教學樓與寝室樓之間,尚有些距離,為了節約時間,她選擇從籃球場上穿過。
中午下過的那一場暴雨,短暫但來勢洶洶,即便後來天氣放晴,籃球場上仍有積水,她倒是沒料到這個時間籃球場上會有人。
一中的籃球場是六個場地并連的,外圍用綠色的鐵絲網圍着。從教學樓出來,經過醫務室和實驗樓,穿過籃球場再過一條主道,便是樂明明所在的4棟女生寝室。
偌大的籃球場,隔着些距離,樂明明便只看到三四個男生在籃筐下你堵我截。想着運氣沒那麽背,借個路總不至于被籃球砸到,她腳步不停,卻偏偏運氣背到了極點,她邁進籃球場剛走了兩步路,一只籃球向着她的側臉橫空飛來。
似乎有誰叫了“小心”,可她只來得及轉頭,來不及反應避開,連那聲驚呼都尚在嗓子眼裏,便眼前一黑——籃球準确無誤地砸上了她的腦門。
籃球上有水漬,她的第一感覺是額頭上清清涼涼的,還沒有感覺到疼痛,緊接着腳底一滑,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二波疼痛。
幾個男生忙擁上前關切地問她:“有沒有怎樣?”她的牛仔短褲濕了大塊,臉上、頭發上也都沾了水,眯了眼,她閉着眼睛揉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還活着。”
幾個男生低低地笑起來。
她生出些許惱意,卻還是騰出一只手好聲好氣道:“有面紙嗎?麻煩給我一張。”
她伸出的手沒等到遞來的面紙,等來的是男生扶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給她擦拭臉上的水跡。
“是我們班的吧。”聲音近在咫尺,莫名有些熟悉。
她睜了眼,忍不住心口一窒。
就在不久之前,她假裝着不經意偷看的那個人,此刻正蹲在她面前,認真地給她擦着臉。
“呀,果然是我們班的,紀律委員,蔡明明。”韓東理身後探出來一個腦袋,是辛北,同是樂明明的同班同學,韓東理的室友,也是這場意外的肇事者。
樂明明只木讷得眨着眼睛看着韓東理,似乎不相信眼前人的真實性,就連辛北叫錯了她的名字都沒注意到。
韓東理卻白了辛北一眼:“是姓樂不是姓蔡。”
“哎哎哎,你倒是記得挺清楚的呀,我怎麽就記錯了呢?”辛北笑得不懷好意。
大概是樂明明看他的眼神太過專注,也或許是因為辛北的調笑,韓東理莫名生出一絲尴尬,尴尬之餘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太過親昵,執着面紙的手在樂明明的臉頰近處停住,沒了下一步動作。
樂明明搶過韓東理手裏的面紙,頓了頓補充道:“我自己來吧。”她的動作突然且迅速,說是“搶”,的确再适合不過。
韓東理看着面前的短發女生在臉頰上胡亂地抹了幾下,又把手上的水跡也擦幹淨了,這才起身,然後微屈着身子,把手遞給她:“能站起來吧?”
樂明明順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又是一瞬失神。男生好看的臉龐沐浴在微紅的日光裏,似籠罩着水汽,在男生背後是綠色的鐵絲網和假山石,還有大片泛紅的天空,整個畫面像極了一副出彩的水粉畫。
“嗯?”韓東理又把手往前遞了遞,發出一聲短暫且輕的音,帶着詢問。
她看着他唇畔清淺的弧度,在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裏強按捺下局促,一本正經地搭上他伸出來的手,借着他的力起身。
樂明明站起來後,韓東理松了手,睨一眼辛北,似是不經意道:“腦容量大,你的太小,勉強不來。”
“……”
辛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損了一道,無力回嘴,只轉過頭忙不疊給樂明明道歉。“沒摔壞吧?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說着便要拖樂明明去醫務室。
“沒事沒事。”樂明明連連搖頭,雖然她的腦門和PP上的疼痛感分外清晰,但若是被籃球砸了一下外加摔了一跤就要去到醫務室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她說着話,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韓東理。怕被發現,樂明明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只研究起男生的衣着。他腳上的仍是上午穿着的耐克板鞋,身上換了球衣,不是之前穿的T恤,她又只顧着走路,也難怪沒認出他來。
“真的沒事?”面前的人皺着眉發問,她卻好似沒聽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裏。他胳膊處的皮膚很白,好似比她還要白些。
辛北往前進了一步:“難道腦震蕩了?不至于吧?”
韓東理丢給辛北一記白眼,又問了一遍:“要不,還是去醫務室看看吧。”雖然他也覺得沒必要,但是女生這種脆弱的生物,沒準真的被辛北的烏鴉嘴給說中,那一下真的把人給砸出腦震蕩來也說不定。
樂明明總算回過神來,又一連說了好幾個“沒事”,記起跟室友的約定,匆匆說了句再見便一溜煙跑了,留着幾個男生在原地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
“就這樣?”辛北愣頭愣腦地問了一句。初中的時候,同桌的女生是個哭哭啼啼的軟妹子,常常被他不小心弄哭,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繼續吧。”韓東理撿起了籃球,抛給辛北。
辛北接過,放低重心,戰局繼續。
不遠處,四棟寝室二樓,樓梯轉角。
樂明明伸長了腦袋往籃球場方向看了看,入眼的,是空曠的足球場、空蕩的主道、和稀稀疏疏的樹影,沒有半個人影。
袁尚依看見她站在走廊上遲遲不進屋,喚了兩聲,樂明明這才死心卻又心情不壞地進了212寝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