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亦南最先收斂了表情：“這麽問不太好吧？不管怎麽樣都是熟人，說出來了，以後還要不要見了？”
“有什麽不好的，都幾年前的事了。要不我換個問題，那個人在不在我們當中，這個總可以了吧。”袁尚依撇撇嘴，看向樂明明的目光帶了幾分耐人尋味：“除非，明明，三年過去了，你依舊喜歡着那個人。”
袁尚依說話的始終，樂明明都垂眸看着桌子。黑色的水晶桌面，映照出一衆人模糊的臉龐，她的背脊僵硬，視線在桌面上來來回回，直到袁尚依說完才擡頭定定地着她，唇角染上了幾分莫名的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對問題的不甚在意：“确實是在場的，只是事情早就過去了，現在再指名道姓就真的沒什麽意思了。”
她雖是笑着說的，語氣裏的不善，在座的都聽出來了，一時被樂明明忽然表露的強勢攝住。
韓東理喝着啤酒，似是不經意地向說話的樂明明投去一瞥。
樂明明看向下一個女生，說：“到你了。”她面上是一貫的笑容，眼角彎彎，透着股呆萌勁，真叫人懷疑幾秒之前那個無形之中氣勢逼人的樂明明是不是只是一個錯覺。
被問到的女生還在愣怔，辛北忽然叫嚷起來：“樂明明你夠可以的啊，心思藏得挺深，還真看不出來小不點兒的你也學別人暗戀，連室友都不透口風。”說完又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他推了推一旁的韓東理：“喂，你知道是誰嗎？”
韓東理低笑：“我應該知道嗎？”他拉回因為八卦往前湊了許多辛北，讓他別幹擾游戲，視線卻忍不住掃一眼柯承安，而後落在了樂明明身上。
陳亦南瞪着辛北：“話這麽多幹嘛！”
也許是剛剛的一幕讓人心有餘悸，接下來的幾個問樂明明的問題都異常地溫和，樂明明身側的女生再一次中招的時候，她簡單問完了問題，便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包間，留下的依然在繼續游戲。
包間的門在背後阖上，樂明明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
KTV內裏的牆壁光潔如鏡，映照出她略微失神的臉龐，她伸手順了下耳側的頭發，熟門熟路地向着洗手間走去。
人是舊的人，KTV也是高中時代他們常常光顧的一家叫做H&S的店。
H&S在與一中一街相隔的步行街盡頭，因為地理位置與價格适宜，很受一中學生的歡迎，如今H&S內裏的裝修已經煥然一新，複古紋飾的牆壁加鋪了一層反光度極佳的鋼化烤漆玻璃，洗手間的牆壁也都貼上了金、白銀粉樣式的馬賽克牆磚，樂明明初初走進，看到滿眼的小方塊還有一瞬的不适，很快便若有所悟的笑了。
是啊，總會變的，那些我們曾經以為亘古不變的人和事、物和情感，會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一點消磨，不複當初摸樣。
她狠狠地洗了把臉，雙手撐着水池望着鏡子裏眼睛被揉得發紅的自己良久。剔透的水順着臉部的線條一點一點往下，最終在尖細的下巴出凝結成一個又一個水珠，無聲墜落。又一顆水珠滴下的時候，樂明明對着鏡子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抽過一旁的紙巾，把臉上和手上的水一一擦去，又對着鏡子理了理洗臉時弄濕的發，才轉身沿來路返回包廂。
走廊曲曲折折，頂上鵝黃色的燈光朦胧，腳下的是明明滅滅的彩燈，樂明明慢悠悠地走着，視線劃過之處，透過門上的扇形玻璃，可以瞥見包間內的場景，隔着厚厚的隔音牆，牆那邊的歌聲傳至牆這邊的走廊，好聽或不好聽的。
樂明明走到323包間前站定，伸出手正要去推門，門忽然從裏面被拉開，她錯愕的仰頭，依稀是熟悉的桃花眼，而後眼前忽閃，後背已是抵着堅硬冰涼的牆壁了。
八月初，正值酷暑，樂明明穿着薄薄的T恤和短褲，貼近牆的一瞬被冰涼得戰栗抽氣，然後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韓東理正盯着她看，目光沉沉，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像染了霧氣。他一手撐着牆壁，只用一只手橫在她的鎖骨處，倒也将她鎖得牢牢的。
樂明明掙紮了幾下，沒掙開，有些愠怒：“你幹嘛？”
她的個子不高，即便穿着一雙鞋底厚達八公分的松糕涼鞋，也只堪堪齊到韓東理的下巴，說話的時候需要仰着臉，氣勢上弱了幾分。
樂明明說完更用力地掙紮，鎖着她的手臂也壓得更緊了些。
“嘶——”
樂明明忍不住呼痛：“幹嘛呀，你弄疼我了！”
韓東理的手臂收了力，虛虛地抵在樂明明的鎖骨處，樂明明還沒來得及掙開，原本那張高高俯視她的臉突然在她面前毫無預警的放大、貼近。
他竟然吻上了她！
他冰冰涼涼的唇貼上了她的，而她，忘記了所有反應。
幾秒之後，韓東理的唇從樂明明的唇上撤離，原本橫在她鎖骨處的手臂也改扶着她的肩，他抵着她的額頭，聲音低啞：“明明，從了我，可好？”
他說話的時候有淡淡地啤酒味，和着薄荷氣息，竟然一點兒都不讓人讨厭，反而出乎意料地好聞。
樂明明更加不可置信，耳邊的一切聲音仿佛都在那一瞬變得悠遠模糊。
她不說話，他便凝視着她，眼底的顏色濃得化不開。
“嗯？”他低沉地追問，卻又不等她回答，再度低下頭來吻她。
和第一次簡單的觸碰不一樣，這一次，他吻得極其溫柔認真，他依着她的唇形，細細密密地吻着，像是要把這個吻刻在骨子裏。而她像個木頭人，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閉着的眼睛，他微微上揚的眼角，還有他輕輕顫抖的睫毛。
直到他的舌頭抵着她的牙關，似是不滿足在外面的流連，想要得更多時，她才終于回複了神智。樂明明驟然用力，猛地推開了韓東理，也是在這個時候，樂明明看見了站在他們身側、僅有咫尺的袁尚依。
袁尚依是從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呢，剛剛？還是一開始？
韓東理被樂明明推得踉跄着撞上另一面牆壁，再望向樂明明的眼神複雜。他張了張嘴，終究欲言又止。
樂明明只看了韓東理一眼，便看回袁尚依。袁尚依神色如常，對上樂明明的視線時，舉起玫紅色的手機，手機上的挂件叮叮當當的響，她的笑容灼灼：“東子，結束了就繼續游戲吧。”
話是說給韓東理聽的，但是她說話的時候卻是從頭至尾看着樂明明的。
韓東理也恍若未聞，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樂明明看。
樂明明的視線從袁尚依的臉上異常緩慢地移到她舉起的手機上，那一點點角度的偏移卻像是花費了她畢生的力氣。
5.0的顯示屏上，是她和韓東理兩張貼近的面孔。即便再不開竅，樂明明也幾乎是在一瞬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包間的門再次打開，陳亦南從裏面走了出來，袁尚依收回手機，笑容依舊灼灼。
樂明明緊緊抿着唇，手指也攥得死緊，身子因為手指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她睜大眼睛，視線在袁尚依和韓東理身上掃過，最終停在韓東理身上，唇角牽扯出一抹笑：“玩夠了嗎？夠或者不夠，我都不想玩了。”
她扔下一句話，飛快地跑離，就像逃離兩只兇猛的野獸。
“小樂！”陳亦南踩着高高的細跟涼鞋一直追到電梯口，然後折回。韓東理已經進了包間，袁尚依抱着手臂微仰着腦袋靠在一側的牆壁上。
“你們真的做了？”
“南南，游戲而已。”
“游戲？袁尚依，你怎麽可以這樣？我是瘋了才會想着讓小樂和你和好。”
小樂，袁尚依望着空空的走廊喃喃道，複又看向陳亦南，笑容愈發溫柔：“南南，不要再費力氣了，順其自然吧。”
“我不會再白費力氣了！”陳亦南大聲叫道。包間的門忽然被打開，柯承安探尋的目光落在陳亦南身上。
陳亦南繞過柯承安，恨恨地回到包間。裏面的人還在玩着游戲，韓東理坐到了最外側，正握着一瓶啤酒，一口一口地飲着。辛北見她進來忙招呼她坐下繼續玩。她瞪了他一眼不說話，只快速地拿了自己和樂明明包便往外走，連身後柯承安同她說話也不搭理。
臨跨出去之前，陳亦南想了想還是回身對着韓東理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腳，然後才飛快地走了出去。周圍人都是一陣抽氣，辛北幾乎要跳起來，韓東理卻是除了在被踢的那一瞬眉頭皺了一下外，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聯想到之前辛北出的點子，柯承安隐隐猜到發生了什麽，深深地看了韓東理一眼，然後同樣瞪了辛北一眼便追了出去。
“我做錯什麽了，都瞪我做什麽？”辛北直嘀咕。
.....．
出租車司機一邊開着車，一邊偷瞄着後視鏡，好奇地打量坐在後座的女孩。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自從上了車之後，一直在用力擦着雙唇，原本幼嫩的雙唇已經因為女孩粗魯的動作變得又紅又腫，女孩卻不自知，只一直用力擦着，仿佛上面沾染了什麽不潔的東西。
司機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樂明明愣怔了一下，尴尬地放下手，扭頭看向窗外。
熱心的司機還在繼續說着：“小姑娘，被人強吻了吧？現在的小男生，都喜歡學電視裏的那一套，也不管人家女生是不是真的願意。親都親了，別拿自己出氣，下次注意點，加強點防範意識......”
樂明明的耳根泛紅，看着車窗外不吭聲，她努力忽略司機的話，不去想那個讓她心煩意亂的吻，思緒卻也一點一點抽離。
女生明媚張揚的笑容忽然在車窗上綻放開來，樂明明想不明白，她和袁尚依之間，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高一那年，袁尚依是樂明明的下床。和樂明明從附中直升一中不一樣，袁尚依是從其他學校考入一中的，成績優異自是不用多說，除此外袁尚依還會畫淡淡的妝，會編好看的發辮，會講好笑的笑話，打第一眼，樂明明就很喜歡袁尚依這個個子高挑、臉蛋精致的新室友。
在進入高中以前，樂明明一直是一個性格活潑又極度循規蹈矩的好學生，而門門功課九十五分以上的成績更是令她成為老師眼裏的寵兒。小學時代，樂明明雖然和同學能夠相處融洽，卻因為頻繁地轉學而沒能交上一個真正知心的朋友，進入初中之後，她依舊愛玩愛鬧卻不像大多數的女生一樣喜歡談天說地，從性格上而言，樂明明更像是一個偶爾會害羞的男生，與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卻發展不出任何一段“兄弟情”或是交上一個閨蜜。等到樂明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作為會讓人誤會她難以深交之後，初中三年已經接近尾聲了。回顧整個初中階段，樂明明最要好的不是她同寝室的室友，而是一個任期短暫的同桌女生，即便是這個最要好，也摻雜了些誤打誤撞的成分。
那個女生同樂明明說過，高中階段的上下鋪，會是最好的朋友。樂明明一直相信着，事實也确實曾經如此。她和袁尚依的友情發展迅速，她們一起上課吃飯，擠同一張單人床，喝同一杯奶茶，分享同一個秘密，她們從不吵架，甚至到對方的家裏留宿。
那時候陳亦南和陳淼常常裝作嫉妒地調笑：“你們要不要這麽好，都快成連體嬰了！”然後她們就會很得瑟地笑，或者故意抱着裝作連體嬰的樣子鬧：“我們本來就是。”
樂明明曾經以為她們會一直要好下去，哪怕是高考之後各奔東西，她想，她們一定會是那種即便身處不同城市也會常常聯系的好朋友。但是打高一下學期開學，兩個人的關系就漸漸冷淡了起來，樂明明以為是繁重的課業使得兩個人的關系稍稍不正常，卻沒有想到直到學期結束她們之間都沒有恢複正常。高一沒結束，袁尚依便從寝室搬了出去，住到了校外。
分班的時候，樂明明選了理科，袁尚依選了文科，高二的時候樂明明和袁尚依偶爾會在學校裏碰到，樂明明幾次想開口，袁尚依面上都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或者拉着其他的女生巧笑倩兮，對樂明明視而不見。樂明明也漸漸習慣了在面對袁尚依的時候，做個安安靜靜地擦肩人，就如同她和另一個人一樣。如果不是這次的同學聚會，如果不是陳亦南極度熱心地希望她們兩個和好，樂明明不知道她們兩個還會不會說上話，可若是這樣帶刺的話，她倒情願還是無聲地擦肩。
車窗外的景色閃縱即逝，街燈在車窗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疊交替，就像青春裏那些明明暗暗的記憶，乘着時光流逝飛快。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