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雲拂的話被宮人的聲音蓋住。
“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景仁帝攜着帝後姍姍來遲,重臣接駕。
阿拂在重臣之間擡起頭來看着景仁帝,帝王寝殿幾十載,她看着這位帝王從年少時期的腥風血雨中崛起,問鼎帝位,在政期間兢兢業業,開創了大夏盛世,最後于床榻之上病逝,從生到死,在歷代帝王中,除了夏高祖不曾接觸過,景仁帝是她印象最深的帝王,因為景仁帝駕崩後,她最後一次陷入了沉睡中。
在漫長的黑暗中,聽宮人哭着聲音叫道:“大夏滅了,大夏滅了——”
再睜眼便是她重生後的光景。
景仁帝是她接觸過的最後一代帝王,她總是覺得,自己重生在景仁帝時代并非偶然。
五十多歲的帝王,縱然精神抖擻,龍袍加身,雙手握有時間最強大的權勢,然而雲拂從帝王的面容中,還是看出了其後隐藏的一絲陰霾和死氣。
帝王雖然威嚴有加,但是除夕夜宴,還是面帶微笑,表現出了和善平易近人的一面。
“衆愛卿平身。”景仁帝淡淡笑道。
雲拂起身之際,看見了身側的帝師沉墨,他手扣佛珠,眉眼低垂,明明是面無表情,但是眉眼間卻溢出一絲冷酷和氣勢。洞察的,超然的甚至是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主座之上的帝王,就如同看着......
雲拂的心頭浮現出一絲的怪異來,她無法分析出沉墨的那種微妙的眼神,還未尋思,沉墨已經看過來,對着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笑容化去了早先一切的痕跡,再次變成了樸素與世無争的廣安侯府嫡長子。
沉墨不動聲色中已經伸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雲拂沒有掙紮,她想起了那塊玉珏,以及沉墨那樣微妙的眼神,帝師沉墨,帝師沉墨,她突然間發現,帝師沉墨似乎一直都存在他人的口中,沉墨從未進過景仁帝的寝殿,而她也從未接觸過沉墨。
可她知曉他。
他不知曉她。
內心突然湧出了一絲突如其來的明悟,她偏眼看了沉墨一眼,感覺到他手心的微涼的溫度,她一直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世,帝師沉墨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如果她知道了沉墨前世的身份,也許有些東西便豁然開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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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進行中。
帝王夜宴,無非是歌舞獻藝,重臣表現,帝王嘉獎,君臣溝通,鞏固關系時候,好在有驚無險,直到景仁帝提到了新科的小狀元元休,帝王身份的貼身宮人說了一句:“奴才聽聞小狀元的長姐是五皇子側妃的姐姐,漳州廣安侯府嫡長子的妾室,今日也在未央宮呢。”
帝王甚是詫異,頗感興趣,摸了摸胡須,笑道:“可真是巧了,來人,宣聞人氏上前說話。”
冠以夫家姓氏,對于雲拂來說,還是第一次。
原來此次夜宴,她才是帝王的目标。雲拂不覺失笑,看了眼沉墨,沉墨松開了手,以眼神安撫她,微微一笑。
這麽一尾大魚不捉,偏偏逮到了她,看來沉墨說的對,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事情,她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雲拂起身上前,淡漠地走近,看向景仁帝。
景仁帝總算是見到了這位妾室,原本她隐在群臣之中,并不起眼,這一上前來,帝王這一見,大吃一驚,驚得手中的酒險些撒掉。
他肯定見過她,這女子竟然是這般的面熟,帝王的心中驚起了驚濤駭浪。
雲拂福身,淡淡開口:“臣女雲拂,見過皇上。”
聲音平淡,無一絲的起伏,偏偏由她說來,似乎自然、舒服已經有股淡淡的鎮定人心的感覺。
帝王平靜下來,不敢忽視,連忙說道:“賜座。”
帝王的貼身太監總管愣了一下,然後連忙叫人上座,這妾室倒是讓皇上另眼相看。
帝王問起了雲拂一些生平之事,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仿佛拉家常一般,雲拂一一作答。
原本是尋常的話,但是帝王卻是越問越心驚。不語和尚果然說的不錯,此女甚是不凡。
雲拂并未遮掩,在帝王面前,一個年方二十的女子,景仁帝看着她,如同看見了一個模糊朦胧的深淵,他看不透這個年輕的女子,只看到她周身缭繞的雲霧,這對于一個将權術人心玩弄了幾十年,将江山和萬民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帝王來說,是多麽驚悚的事情。
她便是不語和尚身後的那個人?
帝王的目光複雜了幾分,不再問雲拂,只揮手讓她退下,賞賜了珍品,繼續群臣夜宴。
帝後和衆妃略坐坐便離開,留下群臣和衆皇親國戚。
帝後這一走,未央宮裏的氣氛便活躍了起來。不一會兒衆人便分為了幾幫派,拼起了酒來。
雲拂和沉墨被衆人自覺劃分為五皇子一黨,鑒于沼岚資質平平,衆人也不甚在意,是以,倒也是沒有将戰火燒到了雲拂這邊來,反倒是沼岚和衆兄弟活絡感情時,五皇子側妃,她那位九妹有些怪異,趁着衆人不注意,拉她出了未央宮,低低地問道:“七姐,皇上怎麽問起了你來,你是不是見過皇上?我記得上次瓊林宴的時候,你在宮裏失蹤了許久。”
她這位九妹,聰明有餘,智慧不足,這般按捺不住心思,終究難成大器。
雲拂被她拉到了長廊暗處,微微譏诮地勾唇,淡淡地說道:“你想多了,我不曾見過皇上。”
“我聽說五皇子時常去找你。”五皇子側妃微微憤怒地問道,“姐姐,這事要是傳到了父親和母親的耳中,姐姐以後還要做人嗎?你原本在漳州呆的好好的,嫁為人婦,怎麽就回到了帝都這個渾水中。雲家如今是顯赫了,那是因為我成了側妃,你若是識大體,早日回到漳州去,我回頭禀告了母親,定不會虧待姨娘,也不會虧待你,你若是糊塗留下來,只怕不用我說,父親知道了也要打斷你的腿。”
五皇子側妃這一番狠話說出來,着實叫雲拂大吃一驚,她有些啞口無言,看着這位嫁入宮門尚且未滿半年的妹妹,其實她連這個妹妹的名字都是記不住的,但是這位妹妹說的沒錯,她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維護自己和家族的利益,縱然稚嫩和不知深淺,卻是情有可原。
她肆意慣了,不曾将自己融入仁帝這個大時代裏,卻忽視了這些世家子弟的心思。
“我暫時不能離開帝都。”雲拂淡淡地開口,難得地解釋了一句,“夫君在這裏,我要陪他一段時間。”
如此敏感的話題,拿沉墨出來,倒是最明智之選,一來表明自己心跡,她留在帝都不過是為了沉墨,而不是沼岚,二來,隐藏了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她怎麽可能告訴這位妹妹,她留下來的真正意圖。
五皇子側妃将信将疑,但是也無法,見自己離開的久了,少不得要回去,便跺了跺腳說道:“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別作了糊塗事,免得癡心妄想斷送了性命,這深宮禁庭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雲拂點頭,笑容隐在夜色裏,看着這位九妹整了整雲鬓袅袅離開,搖了搖頭,坐在長廊上,隔着微暗的宮燈,看着帝宮夜景。
宮人高高喊道:“聖上移駕東宮門,與民同樂。”
那廂,帝王突然移駕宮門,要與民同樂,未央宮裏群臣哪裏還能喝酒,這不,上趕着都去了東宮門。
雲拂皺眉,看了看遠處隐在夜色裏的高塔,伸手握住宮柱,然後起身,飛快地前往祭天塔。